機器狼不太清楚呢汪

簡單歸結一下目前為止的人生：
小的時候迫切想成為大人，
學生時代渴望成為男性，
出社會歷經波折終於安定以後，
「承認自己是個女孩子」
「不再藏住幼稚和不成熟」
從這一刻開始，我才真正的回到成長的軌道。

小的時候家境很極端。
父母離婚後一方富裕，一方貧窮。而我是跟著貧窮的那一邊，戰戰兢兢的看著大人臉色生活。
小的時候除非過年過節，否則都是穿著媽媽再也不穿的舊衣（外婆塞過來的）、吃著菜市場裡目光憐憫的婆婆媽媽施捨的青菜（那時爸爸在市場裡有份管理員的工作）、看的是鄰里們不要的課外書。
偶爾母親回到國內，會親手為我和弟弟做飯、梳頭髮，帶我們買新衣服新鞋子。在有限的記憶裡她總是很溫柔、很堅強，像是無所不能；反之，我們每天跟著爸爸，總是能偷窺到他脆弱不堪的地方。
比較起來好像就覺得爸爸比較不好，但其實不是這樣。雖然那時候我不知道怎麼表達，但我就是知道，爸爸沒有不好，並且在心裡執拗的討厭那些說爸爸不好的人們。

我長得不算好看、性格太靜太內向也不得人疼，偏偏感覺還很敏銳——儘管聽不懂艱澀的詞彙，但我能理解到他人的惡意。
外婆和外曾祖父母對爸爸的惡意，藉著相同的血緣流到我身上，從內扎著五臟六腑；同學的父母對於看不上的貧窮人家的惡意，偽裝成施捨扎得我朝上的掌心刺痛不已；被醉意壯膽的鄰里大哥哥，力道輕薄、軌跡蜿蜒，透過皮膚滲入四肢百骸的，蛇毒一般的惡意。
當同學朋友們嘲弄我身上的舊衣老氣難看的時候，我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好好擠出笑容回應。我只知道自己好想成為大人——想成為穿著這身衣服也不奇怪的、能夠不造成誰的負擔獨立生活的、遇到危險除了逃跑和哭泣以外有其他選擇的、電視裡勇敢且無所不能的主角那樣的，成熟的大人。

到了學生時代，發生的事比小時候更多。
很多事情我以為自己見識過了，往後就不會再手足無措。
當時我太天真，不知道同樣的材料用在不同的東西上，產生的化學反應會差別那麼大——例如說：水和能普通存放的一般金屬、水和活潑金屬；例如說：他人的死和至親的死。
爸爸和弟弟接連過世之後，孤獨和惡意纏得我難以呼吸。
本來作為我最樂於結交友好的人生階段，學生時期的我無論男女都能相處的很好。但自他們死後，男丁式微的家裡開始迫切的感嘆男人的美好。柔弱無能的外婆和做著歡場工作的母親，她們依偎著男人的樣子，讓我得到男性比女性更為強大的結論。

「即使是男性，遇上癌症或是車禍也會死的。人都是一樣的無能為力。」
我知道啊。
「可是如果我生為男孩的話，她們現在就不會總是說著死去弟弟的好，而看著就在她們身旁的我了吧？」
不是這樣，我知道的。
「如果我生為男孩的話，就不會被那種人盯上；如果我生為男孩的話，就不會直到現在還恐懼著被手掌撩開裙子的感覺，所以連裙子也不再穿了…」
我知道不是這樣的，可是…
「我身邊的那些男孩子，他們就過得很好阿！比我好的多了。他們總是沒有煩惱一樣的四處遊走，大聲的笑大聲的罵，像是確信明天也會快樂一樣的活著。」
「不想去學校就不用去、自由的交朋友、不用被亂七八糟的猜測、頂撞師長也很正常、可以自在的脫掉衣服不擔心被誰注視。不像我，不去學校就是『讓人失望』、反駁了長輩就是『教育失敗』、即使穿著厚重的衣服還是無法完全改變的骨架和曲線。」

想成為不會懷孕的那一邊
「妳不去學校是不是被搞大肚子了不知道怎麼處理才這樣？」

想成為會被誇獎會被惦記的那一邊
「妳弟弟多好啊，葬禮上來看他的人有多少妳記得嗎？妳多學學他，才不會老是一個人。」
「他現在如果還活著的話一定比妳更懂事，畢竟那時候就開始會賺錢了，哪像妳只會花錢」

想成為不會害怕夜路、裙子、和呼喚名字的聲音的那一邊。
「這樣啊，妳真的很乖、真的很乖……」
「哥哥也覺得妳很乖喔…又乖…又小…很好很可愛喔……」

我知道這樣不對，可是我，真的好想變成男孩子。 因為這樣，所以我用粗糙的二分法，把牛仔褲、T恤、連帽外套、帥氣、酷、黑色和藍色、寬鬆、直線、稜角等等放在衣櫥裡；把裙子、蕾絲、荷葉邊、可愛、漂亮、粉紅色、溫暖、曲線扔出視線之外。

剪掉長髮的時候我哭了，

因為鏡子裡的我，有那麼一點像男孩子。

陪我過了好多年的短髮造型，本來應該要再陪我繼續下去的。畢竟我是個懶惰鬼，不喜歡花很多時間在打理上——但摸著長過眼睛的瀏海，我忽然覺得有剪掉以外的選擇。

錢並非萬能，但沒有錢確實萬萬不能。
沒錢的日子讓我一直沒得選擇。甚至為了強迫自己接受沒有選擇的狀況，我扭曲了自己的形狀，只為了塞進鑰匙孔裡打開門出去——結果總是血淋淋的失敗。門沒有開，我卻從屋裡的人變成屋裡的一團爛肉。
我無法接受自己的樣子，所以也無法真誠的對待他人，導致成長一直是停滯不前的。

現在，門還是沒有打開。時間過了太久，即使找到鑰匙，門也鏽得推不動了。
但我已經知道了窗戶的存在、煙囪的存在、通風管的存在……那些也許不能讓我完好無傷的走出去、有時還可能讓我摔跤，卻不需要扭曲自己形狀的出口。

我離開了時間停止的屋子，灰頭土臉的，但終於能搭上成長的列車。
從今天開始我要作為我而活了，不再強扮成熟或幼稚、選擇更像哪一個性別。我要以我會喜歡的樣子生活，然後慢慢變老。
我要成為老了以後，也會喜歡的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