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支付龐大模型成本，入場門票偏貴，許多家長嫌帶小孩來看浪費，於是展場裡並沒有太多孩童，多半是對宇宙情有獨鍾的成人。

太空梭模型旁有著一名著衣風格怪異的矮小男人，一身強烈得刺眼的紅藍黃交織，寬鬆衣袖隨行走搶眼飄盪。男人一手牽著紅眼金髮的孩子，駐足在解說板旁與孩子討論。相較於男人的奇異打扮，孩子顯得中規中矩，一身深灰襯衫配上米色短褲，小大人一般穿著皮鞋。

名為弗蘭特的男性推推圓框眼鏡，撥動一把奶茶色髮絲，低聲與孩子道語。

「……一切比我想像得更好一些。我們現在正在進行微型的星際旅行，請報告你目前旅行途中印象最為深刻的部分，我的副艦長！噢，我們或許可以把它寫進太空觀測日誌裡。」聽起來彷彿是什麼想像力訓練或單純只是漫天鬼話。

雖然弗蘭特一臉嚴肅，不苟言笑的表情，但紅眼孩子看得出對方內心很興奮，且滿意展覽。

名為諾爾的孩子乖巧點點頭，躊躇片刻才輕聲開口，「我喜歡這個圓形的步道。這好像、就是，它圍繞著太陽模型，讓我覺得我們好像都在正確的軌道上繞行。」很習慣弗蘭特的說話方式，自行解讀後正常的回話。

「……但世界上並沒有絕對的正確。」弗蘭特壓低聲音，接續喋喋不休道語。孩子仰起臉聽著，淺淺微笑。

此時，一旁晃進了一個略帶興奮的語調。溫和中音的男嗓，也滔滔著什麼。


在含有「我掛上去的」、「展場策劃者」、「朋友」等聽似無所謂的關鍵字如浪般波波迎來時，瑪隆尼爾斯像顆堅忍不拔的岩礁，任由浪花拍起，漫不經心地盯著一旁偶然吸引了他的視線的色調與花紋。

滔滔不絕者自是在男孩的反應變得沉默後意識到自己嗨得過頭，稍微靜了下來，微微提眼發出詢問。


直白而不隱諱，男孩發表了自己的焦點，直盯著一旁的陌生人看。那通常在一些家長眼裡就是沒有家教的表現，這個年代，多少孩子這時候便會被勸阻或唸罵一番，教育起世人所知的「那樣太沒禮貌」。

然而孩子身下的成年男子不但沒有以此為教育點，反而一閃念頭靈光，揚起一絲高尖懸疑的語氣，開啟那跳脫常理的發展──



四周人煙稀少，貌似是覺得反正沒什麼人無所謂，身穿與孩子同樣軍米色襯衫黑內裡的男人高舉著同樣穿戴黑色手套的雙掌，豪不忌諱自己的那大大的圓框眼鏡被孩子推離視線捧著臉避免跌落，大喇喇地讓自己的話語成了展場裡唯一的回音兼噪音。(...

音量(不用

好對不起我骰爽的

異色雙瞳朝著右側的父子投去極其冷靜的一瞥，看不出情緒。

弗蘭特並不討厭小孩的童言童語，甚至很喜歡花時間聽他們說話，那些童稚的話語往往給他許多靈感。他並不會想要教訓那個藍眼睛的孩子，但對於孩子的「坐騎」很有意見。

真是不良示範。他想。

不過也沒有想要對人說教的意思。他注意到諾爾也認真偷聽隔壁男子講著「上帝之眼」的事情。

而他喜歡機會教育。

弗蘭特藍眼裡微微燦出微光，他伸手推了把圓框眼鏡。諾爾知道老師要做些什麼，緊緊牽住對方的右手。

眨眼瞬間，周遭的景物變成廣袤無垠的宇宙，璀璨星雲環繞。腳底變成像是太空觀測站般的金屬平台，沒有玻璃頂部，毫無保護曝露在宇宙中一般。

而正前方是男人所說的螺旋星雲，彷彿一顆巨大眼睛的美麗星雲，亮藍瞳仁直勾勾朝向平台上的父子倆，虹彩般的光層柔美形塑眼眶般的外層，一切美得令人屏息。

身旁的衣著怪異的男人與紅眼孩子，甚至周遭所有遊客都不見蹤影。彷彿僅有這對父子孤零零被轉移到這個地方。

兩台太空站的機器人一前一後晃至父子隔壁，其中一名以胸前的雷射白光投射出可愛小動畫，以電子音仔細介紹起這座螺旋星雲，跑出發現者的小動畫、仔細介紹直徑幾光年等等細項的資料。

弗蘭特發動了能力，他的電影院正上映著關於螺旋星雲的科學短片。

　　眼前的視覺晚換讓瑪隆尼爾斯嚇了一跳，因而在慌亂之中緊抱起父親的臉，一邊大喊著面前所見的明亮巨眼。

　　男人在雙眼被遮矇住的前一刻看到了，看到那璀璨至極、七百光年外的星雲在近距離浮現。

　　他稍微用手牽住孩子的手、趕緊把眼鏡掛回鼻樑。小動畫搶走了他大多本想說的台詞，在星雲播放的當下，男人冷靜所思考的則是別的事情。

老伯是不是請來了一個很厲害的超能力者製作這個以展台為背景的幻覺展場投影啊……？不過為什麼會把螺旋星雲的簡介放在已經有太陽系天體模型的地方呢？我很好奇老伯的巧思為何。

　　悉知這個天文展場技術上碰上了瓶頸與限制的男人，很快便冷靜的斷定這是以超能力所為的展場設施。超能力的部分或許對了，但他不知道這並不屬於展覽範疇。

　　男孩抬著頭，靜靜地欣賞解說影片。下方的父親則是決定等待影片播送結束，一手抵著平靜臉龐的下巴認真忖著。

周遭平台視景突然劇烈晃盪起來，遠方有一輛太空梭快速朝著他們而來，上面滿滿攀附像血管的構造，紫黑色血管密布，隨著不知位於哪裡的心臟收縮鼓脹。

視野前閃現許多紅色的警示圖案，機器人驚慌發出警示聲響，周遭閃起紅燈，氣氛突然變得險惡危險。

「不明艦隊靠近！不明艦隊靠近！對方拒絕與我方通訊，疑似為受到不明生物侵入汙染的太空艦！請依照指示逃生！」比較大台的機器人閃爍著指示燈，伸出機械短臂，一把拉下一個機械握把。小台的機器人則指向一個方向。

隨著拉下握桿，金屬圓形平台出現破口，一條圓弧的道路長長展開。層層合金從底部推出、嵌合，形成通道底部。通道兩側的牆壁則是等底板穩固後才緩緩從旁生出，合金矮牆上緣接著玻璃罩，形成圓弧頂部。

「請沿著通道避難！抵達下個據點就安全了！請務必輕聲細語，過大的音量會吸引那些外星怪物的注意！」大機器人說著，再度拉下一個拉桿，玻璃罩緩緩升起，將原本的平台包起。而在頂罩完全密合前，一隻異形怪物啪地撞上罩子，伸著長長的紫黑色觸手，景象怵目驚心。

「快逃！只要你們逃到下一個據點操作控制台，我們就可以鑽過蟲洞離開這裡了！」大小機器人撲上去處理那隻外星怪物，部分機身被怪物噴出的酸液迅速腐蝕。

怪物突然出現的模樣再次嚇著了頭頂小小的心臟，他緊張的把臉再度抬起時，面帶堅毅神情，認真的直視那頂罩縫裡探出的巨大生物。

「他為什麼要攻擊我們呢……？要是還能再想盡辦法溝通就好了，父親。」
男孩看著這些栩栩如生如身歷其境般的影像，看了眼逃生出口，又擔心的看著那些幫助他們逃亡的大機器人，跟指示方向的小機器人──男孩一如往常，呢喃道出了自己此刻最直率的想法，也道出了生來培育而成的同理心。

「……小尼爾斯，你此刻最想怎麼做？」端好圓鏡框的男人勾起一抹淺淺的笑，將男孩從肩頭上放下來，蹲下來與他對視。男孩則是認真思考，認真顧慮了各種可能性──

「我們得找出與他溝通的方法──但是在那之前，好心機器人們需要我們的幫助才能夠一起安全逃離，這樣大家才能一起想辦法找到溝通的方式。」男孩記得大機器人的忠告，跟著父親開始壓低聲音說話。身為父親的人便點了點頭，牽住孩子的手。

「要跑了！你帶路。」
「嗯！」

瑪隆尼爾斯即刻領在前頭，沿著通道開始跨出那快速而小巧的步伐。後頭的父親豪不擔心這裡究竟是真的展場還是無所干涉的幻覺，笑嘻嘻地跟在後頭一同狂奔。

就在他們邁離開平台不到幾步，後面傳來劇烈的爆炸聲響，強光閃爍，一陣煙霧散去後，疑似是小機器人的機械手裹著一縷煙，沾滿腐蝕酸液的滾至他們腳後，但瞬即又因底板崩塌滾落，掉進無盡的宇宙裡。

巨大的觸手怪物包纏平台，彷彿進食般將合金底板緩緩塞進滿是利齒的大嘴裡。身後連結平台的道路已經被炸毀，他們無路回返，只能眼睜睜看著怪物吞噬。

通道左拐右彎的，但一路跑去都毫無阻礙，但道路則是一節節崩斷，彷彿停下就會摔進宇宙中。

下個據點很快就到達了，指示牌寫著「緊急脫出船艙」，並在船艦平面圖裡以紅色畫出脫出船艙的具體機體範圍，而那並不包含平台。顯然打從一開始逃脫就不干那些機器人的事，它們是注定被犧牲的。

高科技的玻璃面板閃爍藍光，上面寫著字：「進行蟲洞跳躍請通過掌紋辨識。」

玻璃面板上有兩個人形手印隱隱發光，一大一小，等待著父子兩人將手放上去。

控制台逕自播放艦隊各處損毀影像，包括被吃得乾乾淨淨，只剩下支撐架孤零零豎著的平台，醜陋的外星怪物則伸著觸手正肢解著大機器人。

而這船艙除了逃脫面板以外沒有其他看起來可以操作的裝置。

道路坍塌的聲響一如瑪隆尼爾斯的心碎，途中他一度勾著父親的手踟躕了步伐，緊張地朝後方看去。

「這樣他們要怎麼逃跑──」
「尼爾斯！我們必須趕緊逃離這裡，不然連我們也會喪命於此。」男人自然而然配合著情境演出，瑪爾聽了父親的話，馬上又一掃猶豫的心境，奮力地在後方的人早已犧牲之時不知情的逃亡。直到來到了指示牌前，男孩驚愕地看著那些怵目驚心、看著唯能逃脫的一節船艙，他倒抽了一口氣，慌亂地往父親抬頭看去。

「怎麼辦……我是不是做錯選擇了──」

「我們應該留下來幫機器人們的……為什麼機器人不告訴我們只有逃脫艙可以逃離這裡？」小小的藍海飽含一絲悲傷跟懊悔，手揪著穿戴無指節手套的大手，黯然道。

此時，男人平著嘴角，蹲低將男孩的兩手拎高，以雙掌捧著，小心翼翼地靠著對方的額頭。

「尼爾斯，不必那麼認真思考『對錯』的事，而是兩個選擇都將導致一個的結果，而你取其最接近期望與想像中的那條路。」

「機器人救了我們，那是他們的心意。他們一定是希望你活著，沒有把真相告訴你。」男人的語速極快，像是在跟後頭崩塌快速的走道競速。

「你以後會遇到好多好困難的選擇，但是很多時候不選項去就不會知道──依照我們兩人有限的能力，眼下你有兩個可見選項。一個是逃離這，繼承他們的意志活下去；一個是跟他們一起共赴黃泉。」

「所以，你怎麼想？」

渾圓的藍焦距在面前的提問，兩秒過去，沒有出聲回答，但男孩馬上把父親的手拎到了平台前，用最快的速度把一大一小的掌一同擺上桌面。

手掌壓上時，玻璃面板發出藍光，而那些亮藍光芒在掌下湧動著，朝四周飛快散去，形成密密麻麻蛛網般的交織光線。彷彿心臟收縮打出血液，整個機槍像是活了過來，光芒燦然。

機械電子音平板播放錄音：「正在進行蟲洞跳躍，倒數計時，三、二、一。」隨著倒數結束，強烈的光芒包圍他們。

「跳躍成功。」

一眨眼，周遭又變回剛剛的天文館展場。而他們不知不覺跑到了展場下一個區塊，將手傻楞楞地擺在講解的告示牌上。

遠處引發這趟奇幻之旅的罪魁禍首拉著紅眼孩子，笑瞇瞇問著感想。

「不過，結局有點太悲傷了……機器人的犧牲可能會讓一些小孩傷心。」飾演小機器人的諾爾小心翼翼道出感想。

「唉，對，這就是為什麼我不適合走幼教產業，我喜歡悲劇，喜歡得不得了。」坦然接受對方的意見，異色雙眼的男人逕自笑得愉快。

「……嗯，這我知道。那，我們去看看他們好嗎？我怕那個孩子傷心，剛剛老師也都聽到了吧，他們都是很善良的人。」諾爾輕輕拉了拉弗蘭特寬鬆的毛衣袖，朝遠方的父子倆投去擔心的溫柔眼神。

「對耶，你，比我還會做人呢！那很好，我果然需要你在我身邊。」弗蘭特認真思索片刻，點點頭同意。

接著弗蘭特蹲下身子，「你要不要也騎我肩膀過去，我們輸人不輸陣。」

諾爾愣住，瞪大紅眼睛盯著弗蘭特認真的表情，有些害羞搖搖頭，「老師，牽我就好了。」弗蘭特爽朗笑起，拉著孩子的手走向那對父子。

「……希望你們還算享受剛剛的宇宙之旅？」唇角彎著優雅笑意，奶茶色頭髮的男人向那對父子搭話。

古拉狄恩，這下換他──換尼爾斯這孩子的父親感到震驚，一臉錯愕的看著熟悉展場裡的熟悉字樣。他這才開始思考這整段實境體驗到底為什麼會開頭以星雲、中間穿插頗為科幻的大冒險。

　　棕髮藍眼的男人站直了長腿，朝著後方的聲音看去。一個奶茶色調的男人同樣帶著圓鏡框，帶著一名穿著風格大相逕庭的男孩，與之微笑。

　　瑪隆尼爾斯閉著眼，緩了幾拍才從「穿越」的亮光中回神。他回頭看著剛才看到的眼球花紋，這才注意到另一個比自己高一些的男孩子。

　　墨綠髮的男孩眼中仍含著大海般的水份，沉浸在剛才的悲傷中，一邊往古拉狄恩的身後縮去，把臉埋在父親的襯衫裡。

　　嗯……這位會這麼詢問，難不成是負責策劃那段動畫的人嗎？

　　「硬要說的話……」腦子大概就是曾經摔到，他開始思考起該給予對方怎麼樣的建議，下意識地把指腹貼於下巴。

　　「尼爾斯，」孩子還聽得到他的話語，所以他斟酌著字句，盡可能不拆穿第四面牆。

「機器人們就像剛才的螺旋星雲──生死是一夕之間，而他的終結卻替這宇宙渲染了７００光年的璀璨。」古拉狄恩用自己的語言做收尾，並且前後貫串呼應了最開始提到的主題。

「他們的精神會永遠在宇宙一處，注視著你守護著你──可不是嗎？難過悲傷都是被允許的，但同時你也該為死去的人感到高興。」

男人偷偷瞄了一眼面前的眼球男子，面對對方倒是笑得很得意，仿佛想用眼神傳達些什麼（什麼），又默默地低頭往埋在自己身邊的孩子一看。眼角帶淚的男孩探出頭來點點頭，拿自己的袖子抹了抹眼窩，緩慢吸收並思索地當下，抬眼不經意注視著前方的紅眼男孩。

雖然是他提議要來的，但越走近，他就越退縮，最後變成抱著老師的袖子在後頭亦步亦趨走著。走到藍眼父子眼前時，紅眼孩子只剩下半張小臉悄悄窺探著外面。

注意到男孩眼角有淚，紅眼孩子只是一臉「你看吧」半譴責地望向弗蘭特。

弗蘭特沒有明白眼前男人的笑容是什麼意思，也沒有興趣了解。能肯定的是，他對聽了諾爾的意見，而前來進行無所謂的社交活動這件事稍微感到後悔了。

使用能力後的疲倦同時在這時反撲。

「……嗯，對啊，機器人可以再組新的，想要幾個就組幾個，很棒。」突然社交倦怠的男人把笑容收起，回了一句沒有對上前後文的話語，且不具半點安慰作用。

「老師……」紅眼孩子一臉驚嚇扯住對方的袖子。

「抱、抱歉！老師，有時候、容易會錯意，但老師沒有惡意，真的！」注意到男孩的視線，諾爾又更退縮了些，整個人躲得只剩下一顆猩紅蛇瞳。他緊張到結巴起來。

「……我覺得、只要你記得機器人，沒有忘記它們，它們就永遠活在你心裡……它們存在著，並沒有死去。」很想安慰男孩，但又對於公開發表意見很緊張，紅眼男孩揪緊弗蘭特寬袖的指節發顫。

「對，所以有人要吃冰淇淋嗎，為了慶祝成功跳躍蟲洞活下來，我請客。」弗蘭特冷不防冒出一句。

兩雙藍同時順著誰發話就往誰那去，驚人的同步律，任誰都不禁讚嘆「真像是個模子刻出來的」。

雖然整體表現而言，父子倆多半還是性格迥異的。男孩默默收下紅眼男孩的好意，淺淺的勾起笑容回望。

「……我不要，我不喜歡吃冰淇淋。」隨後，男孩抬頭，直言不諱地說出自身對於冰淇淋的喜好，否決了一個陌生男子的好意。古拉聞言，仰頭哈哈苦笑了起來。

「也要中午了，總之去一趟用餐區吧……除了冰淇淋之外還有別的，冰淇淋我會吃喔。」笑著跟面對的人宣告，聽對方的回答看來是沒接收到自己語言，但看起來一點都不介意，但是內心燃起了一把「我們該好好聊聊」的宇宙之火。(幹

「……不愛吃冰淇淋的人會不受歡迎然後單身到中年。」異色雙眼的男子喃喃吐出一句詛咒般的荒謬話語。接著一臉「還是你上道」地看了同樣戴著圓框的男子一眼。

「……抱歉，老師只是累了，他累的時候容易說出真心話。來吧，我們走吧。」下一個目的地看似明朗，紅眼男孩依舊擔起道歉的角色，沉穩牽起弗蘭特向前。

曾經以「說錯話」代為道歉而直接被老師挑明表示「他哪裡說錯，說得都是真心話」。自此之後，男孩雖然還是道歉，但學會稍微不顧老師形象了一些。

用餐區的人潮稍稍比天文館內部多了一些，充斥著淡淡的油炸氣味，人們大啖薯條漢堡與炸熱狗。宇宙圖案的壁紙貼滿牆面，挑高的大廳中央有著特殊造型的吊燈，中央是象徵太陽的大圓燈，行星們以黃銅建造，被一道道軌道環穿過，層層排列整齊向外。畢竟是天文館附設的用餐區，多多少少以這樣的形式與天文掛上鉤。

瑪隆尼爾斯喃喃望著上方的太陽系，逕自將一個個名字由內而外唸著名字。

人多一點的時候瑪爾貼得離古拉迪恩更緊，但是不減他那雙眼睛持著好奇往四處看去。他偶爾還是會看著跟自己年紀相仿的孩子，但從未主動答話對談，甚至盯久了或被看回來太久的話還會躲到另一邊去。就觀察而言，大概會覺得是個內向認生的孩子。

一行人來到座位區尋找地方就坐，那裡有不少家庭式圓桌，椅子跟土星環一樣，長長的繞了快一圈。有幾個帶有椅背是橘紅色軟墊，上方種了一些增添綠意的假蕨類植物，相比無聊的方形對桌，視覺上更吸引小孩。小小的藍眼一見有空位，便帶著蹦跳感搶到了遠處圓環座位的中間坐，一邊嚷嚷著「快點不然要被搶走了。」

古拉沿路上都跟孩子差不多安靜，直到看著男孩自己先佔好了位置，他一邊朝那方向移動，一邊趁兒子聽不到擅自說了起來：

「剛才那段展場教育片如果重點是螺旋星雲的話，那麼你就該在結尾的時候呼告開頭，」一路上都在想著這件事。

「而且最後路線引導可以剛好去星雲爆炸簡介的展區，那樣連結上會比較通順……啊，話說為什麼是從太陽系開始播放呢？難道說——你想暗喻『終有一天太陽系也會迎來那樣的結局』？」得意的猜著能夠說服自己的解釋，笑容滿載不知那一切都是得意又美麗的誤會。

除了幫老師道歉外，紅眼男孩並不會主動開口向那對父子說話，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安安靜靜垂眼，不太進行視線接觸。赤色視線總一閃即逝，更多的時候是落在地面，不然就是弗蘭特異色的眼瞳裡。並不是不好奇周遭，只是慣於掩飾真實心緒，小心翼翼不讓任何人發現。

靜靜望著藍眼男孩跑去佔位，諾爾仍好好拉著老師的手，沒有跟著活潑跑跳起。

「……我剛剛想到一個新的劇本，我們或許、」在古拉開口前，弗蘭特眼睛亮起，板著臉拉起牽著的小手。似乎是興奮開心時，表情會變得很奇怪的那種類型。

「不行，老師你剛剛才使用過能力，再用老師就又會頭痛了。」顧慮到弗蘭特身體狀況，男孩倒是回答得乾脆又堅定，那是他不願讓步的部分，半點怯懦也無。

這時一旁的男子開口，於是弗蘭特回首，維持嚴肅的神情聽著，時不時點點頭同意，推把眼鏡。

「原來如此，即使參雜科幻元素，你仍定義它為教育片嗎？」一開始或許是有點想要教育的部分，但後來腦子冒出劇本後弗蘭特就著重於船艙的整體設定、劇情的推演和伏筆安排上，最後完全當爽片即興演出。

「那個暗喻不錯，但我的電影是我的電影，
展場是展場，我們是各自的主體。」酷酷地說著，牽著諾爾走到佔位他便鬆了手。

「你幫忙顧家，我去買買就回來，或許還有話要和這位宇宙先生說。」示意諾爾好好佔位。

「嗯……展場裡的影片不是教育片那會是什麼……」古拉的聲音漸弱，這才從對方的隻字片語裡得知，對方多半只是一般民眾，跟策劃無關。

但是知道螺旋星雲的人，不是因職業蒐集過相關資料，要不就是同樣是個宇宙迷。這個年代的學術網路才剛起步，研究性的資訊流通多靠超能力跟報章雜誌，以及發現當下的報導。所以他以為這些東西很冷門，無論是照片還是知識性——天文台以外之處，幾乎沒有什麼人知道誰是哈丁，更沒有人知道月亮上有一座山是以螺旋星雲發現者命名的。

古拉迪恩伸手敲敲自己的太陽穴，啊了一聲，像是進行一個「我開竅了」的宣告儀式，一邊來到了兒子身邊坐好放下側背包。

眼看另一名成年人打算就這麼去買東西，古拉便決定先留下來顧著兩個孩子。

「小弟弟，過來坐著吧，你要不要坐在尼爾斯旁邊？」宇宙先生(？)笑著跟金髮男孩招招手。

發覺宇宙先生沒有要跟上，而打算顧孩子，弗蘭特停下腳步。

「嗯？宇宙先生你的冰淇淋要吃什麼口味？像是玫瑰星雲之類的嗎？」他記得這裡的冰淇淋口味特殊，在名稱上努力和宇宙扯上關連。玫瑰星雲口味的冰淇淋是以仙人掌冰做基底，混入玫瑰糖漿調味，還撒了點花瓣綴飾。

「……那小朋友你想吃什麼？熱狗？還是你改變心意想來點超級無敵大爆炸般好吃的玫瑰星雲口味冰淇淋？」仍是想做點補償似地問著藍眼孩子。但普通的熱狗與玫瑰星雲口味的冰淇淋相較下顯得十分遜色。

弗蘭特不否認自己有點壞心眼。

諾爾只是搖搖頭拒絕，繼續保持著一個空位的距離，與父子兩人頗有隔閡地坐在一起。

瑪爾一聽到眼球說話就扭頭往父親身上抱去，好像不打算跟那個人對到眼，也不想回答對方的提問。古拉狄恩低頭看著表現出拒絕與人交談的樣子，忍俊不住勾起嘴角。他好想大笑，他才不管這樣會不會被旁邊的人瞪，但應該會嚇到人，所以還是別吧。大掌用力揉了揉孩子的頭頂，把瑪隆尼爾斯從身上扶起來。

「我去幫你看有什麼你喜歡吃的？你幫我顧好這位新朋友可以嗎？看到壞人要好好保護人家。」

「……好。」男孩這才晃著跳動的呆毛點頭答應，他其實有點在意那個眼球圍巾提到的食物：「……什麼是玫瑰星雲口味？」

「哼哼，我也不知道，不過可以買一份來試試看，小尼爾斯。」男孩伸手接過父親遞給他的背包，緊緊抱著，望著起身的父親露出一抹堅強的笑容。男人離席時只帶著錢包，跟上了對方的腳步。

「別叫我宇宙先生，這位導演……古拉狄恩·聖伯納。」

「哈！好像被討厭了呢。」弗蘭特不太介意地大笑了一聲。倒是對孩子的行為直接做出解讀，將一切明明白白攤開說。

他迅速轉身，暴風般離去，衣襬隨著旋轉力道飄搖，紅藍黃三色混雜而刺眼，晃動的眼珠圍巾給人眼睛偷偷轉動方向的錯覺感。踩著五公分高的金屬鞋跟叩叩敲著地面，尖銳響徹行經的路。

聽著古拉狄恩報上名字，懶懶回報上自身名諱：「弗蘭特·路西亞諾。」常看電影或常追娛樂版新聞的話可能多少會知道他的名字。

他們自然地排進隊伍尾端，弗蘭特一臉嚴肅盯著上面顏色鮮豔的食物品項看板，過了很久以像是在討論要吃什麼的語氣向旁邊的古拉詢問。

「……果然是機器人的悲劇性結尾讓小尼爾斯討厭我了嗎？」不太在意孩子使脾氣，對他而言孩子多半是可愛的。

「弗蘭特……弗蘭特……」古拉喃喃這熟悉卻又想不起來是從哪裡聽過的名字，把這個問題擱著，他看了眼排隊人潮，心想似乎會排好一會，便也抬頭看起了這裡的餐點跟點心。

弗蘭特的提問打斷了他閱讀鮮豔菜單的思緒，男人回過頭來，一本正經思考的人這時笑裂了嘴角。

「可愛嘛，生氣的時候多可愛……如果他真的討厭你的話我就能看到更多他氣噗噗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是為人父會說出來的話，讓人分辨不清他究竟是站在誰那邊。

「他平時就是個纖細認真情感豐沛倫理道德感又很重的孩子，」男人用一大串形容詞解釋小尼爾斯的大綱，說完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他的自責感大概大於責備弗蘭特先生……說不喜歡冰淇淋，是他現在不打算讓自己吃——我倒是覺得這樣的機會教育很好，他需要更多難以預料的預設情境。」古拉狄恩搔搔頭，眉頭往一邊扭著。大概是連身為父親的他都常常對這件事沒輒，心想這到底是遺傳誰。

就這個年代而言，男人對於傳達生死觀念給孩子似乎很有自己的看法。

「你的孩子看起來似乎挺怕生的？」古拉隨口問道。

奶茶髮色的男人只是微微頷首，像默默理解了對方看似扭曲的愛。他也喜歡逗弄諾爾，但這部分他想放在心裡就好，沒有要分享的意思。

「與其說怕生……不如說他不相信人類，最喜歡的是狗狗但又很害怕，至於我的話是外星兔子所以沒關係，我是規格外。」以很冷靜的語氣講出看似有條有理但毫無邏輯的話。

弗蘭特接著陷入長長的沉默，蹙眉思索。他們前進了一點點，仍卡在隊伍裡。弗蘭特眼睛一亮，抬頭看著旁邊的古拉狄恩，再度擺出內心興奮時的慣於露出的一臉肅穆。

「……但小尼爾斯有你在旁邊的話會比較自在對吧？或許我們該把你放進去……」爆出一團沒頭沒尾的話，而弗蘭特也注意到了中間似乎缺失了對話，微微張嘴思考。

他瞇起眼確認，「我剛剛是不是漏掉了我要幹嘛？抱歉我剛剛身邊有粉紅色花海包圍……」一面以緩慢轉動的手勢表現他看見的花團錦簇。

另一側的諾爾很安靜，把自己當作植物，靜靜坐定。如向日葵般朝著豔陽，臉靜靜轉向遠方老師的位置，沒打算開口說話。

他想說「你不用保護我」，也想說「有壞人你並沒辦法一眼認出」，但最後仍保持著沉默。

藍眼透徹，專注四周的景色與來往的人潮，同樣安分而沉默的待在原地。但不過就幾分鐘，男孩的注意力就分散了。他抱著背包，臉貼在桌子上直直的往視線朝遠處望去的近齡孩子看去，彷彿對方不看過來的話自己盯著對方看倒是無所謂似的。

觀察好一陣子察覺對方只會盯著遠處大人的方向看，男孩開始自己在桌子上跟自己帶著全指手套的手玩起了沉默的剪刀石頭布，規律的踢踢腳，嘴裡小聲哼著不知道哪裡來的旋律，努力嘗試自得其樂且不打擾到凝望遠處的人。隨後，他停止哼歌，翻了翻父親的背包，想找尋他是否有帶點像樣的消遣道具。

另一端，男人因弗蘭特的話稍微回頭看了眼兩個孩子所在之處。是遭遇過什麼使之不信任人類嗎？還是說是跟這人的說話方式一樣是單純的……呃……什麼？外星兔子？

其實古拉狄恩確實沒有完全理解對方的話語，跟不上對方所說的哪些是事實哪些是譬喻，不過無所謂。正當古拉這麼想的時候，下一句話又再度糊了他一臉呆滯的笑。

「你說話好像那個喔……FRB.」古拉一本正經的說，這才補充了他的問題：「你要把我放進去哪裡？另一部影片裡？」

弗蘭特一臉「啊我果然沒說嗎」的恍然大悟。

「雖然不知道FRB是什麼……但對的！」單側鈷藍眼瞳裡彷彿盛裝星雲，細碎微光閃動。眼神透出僵硬表情難以掩蓋的純然欣喜，帶點孩童無邪的模樣。

「我要拍續集！然後要讓小尼爾斯理所當然吃下冰淇淋！」遲來的補上自己在那篇粉紅花田裡想出的結論，一臉想幹大事的表情，腦袋裡明顯已經開始編想劇情，眼球咕溜溜轉。

他伸手攀住旁邊的古拉，「你要幫我，你要當『局外人』還是『觀影人』？」依然問著莫名其妙的問題。

另一邊的諾爾感到很惶恐。

他知道對方無聊得踢腿、哼起歌，甚至跟自己玩起剪刀石頭布。他知道自己是不討同齡孩子喜歡的類型，沉默又容易緊張，一不小心沒控制好能力還會把自己弄得很蠢又惹人厭。

聽到旁邊有窸窣聲響，小心翼翼以眼角餘光確認對方在做些什麼。

他又開始緊張了，手心靜靜滲出冷汗。他努力想著外星兔子與黃色花田，想讓自己平靜一些。

瑪隆尼爾斯在一旁翻翻找找，突然摸到了什麼而勾起嘴角。

男孩抽出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平塑膠包裝，裡面有五顏六色的紙張。他笨拙的隔著手套將包裝拆開，將紙疊抽出，放在圓桌上。

「給你，摺紙。」挪著屁股往一旁的人靠近，一綿而含蓄的口吻輕聲說道，並從14張色紙裡，慢慢算了七張，整齊疊好推到對方面前桌上，端坐，自己便抽出了一張，拿在手上思考。

「你想摺恐龍還是青蛙？還是你喜歡別的？」問的當下，男孩率先開始專注的先把斜角對折。因為很多步驟都是從這一步開始，不管折什麼都有很高機率會用到這條折線。父親不在的時候，他早已習慣一個人玩耍，所以，如果對方沒興趣搭理他，他自己總會有辦法自得其樂。

「某種高速到難以觀測的東東。」預言超能力者在古拉的天文觀測站裡屈指可數，這詞他是從被他戲稱為「宇宙觀測預言書」的同事口中說出來的。因為太難解釋了所以沒有做解釋，他只講了為什麼覺得很像的部分。

他總算是拼湊起對方究竟想做些什麼了。古拉狄恩睜大眼看著攀住自己的人驚訝，也笑著的問了句「我剛剛是觀影人對吧？」

針對為什麼對方不直接用語言來跟小尼爾斯直接當面說明，他在腦中提問，也在腦中解答：那是屬於這位先生的溝通方式，終歸是眾皆有所差異。

即使是古拉狄恩，也有不太確定自己到底能否幫助到尼爾斯的時候。

或是說，他希望至少讓他的人生觀不至於走到歪歧的道路。如此擔心還不如照自己的心去走，那總會是古拉最後的結論。

古拉狄恩顯示著一股沉靜，若有所思，偶然斂起了方才躁狂的笑的話，看上去可是個嚴肅八百的面龐，盯著高處的菜單又靠近了一小步。

「……啊你這樣連續發動能力可以喔？」冷不防在思考的時候冒出天外飛來一筆的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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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瘦指頭怯怯抽起一張寶藍色紙，接著挪動臀部，彷彿經過精細計算般地維持著同樣的物理距離。

「……謝謝。」手裡的色紙顏色讓他想到老師。

諾爾沒有回答恐龍還是青蛙，垂著眼，屏氣凝神開始摺紙。

對折再對折，仔細讓邊緣切齊，折成小小的等腰三角形，接著撐開兩個耳朵，動作輕柔而穩健地壓出平穩折線。靜靜摺好一隻展翅的蝴蝶，默默擺在桌面。

男孩分了半包色紙給自己，他都有看見。不好意思將七張全用上，又不想晾著人家的好意於是取了一張用。

紅眼孩子再度恢復植物般的靜止姿態，偶爾偷瞄對方在折些什麼。

弗蘭特先點點頭表示對方的推論正確，剛剛那對父子的確是觀影人沒錯。

「高速到難以觀測？那人人都是FRB吧。」弗蘭特說，腦袋裡是人腦模型與神經傳導如電流般流竄的想像畫面。

他不小心稍稍讓想像從腦袋裡流洩，要是無意間抬起頭望向衣著鮮豔的男子，會看到某個瞬間他的頭頂上方飄浮腦袋畫面，細胞電位高速移轉的科幻投影。

能直接把腦袋裡的東西強迫給人看，為什麼還要透過語言交談呢。身為一個移動式投影機，弗蘭特舉手投足都在在展現出這樣的強勢。

「還可以，但我早上已經撥放過五支即興小短片了，所以……啊，你也可以是演員吧！」語言仍跳躍，從一段直切下一段，黑轉白，毫無過渡的灰色地帶。

再隔一個人就輪到他們點餐。

「……弗蘭特先生，你要跨界創作的話你就需要把你的想法闡述得更明白一點，我不是藝術家啊！」古拉雙手五指攤開向上吶喊，勾著嘴角苦笑道。他隱約注意到上方的意識畫面外流，但那不足以解釋對方所謂的「演員」是想讓他做什麼。

他剛剛已經看好了要給尼爾斯另外點的餐點，是小披薩。瑪爾很喜歡吃夏威夷口味薄皮的，而這裡正好有。

那雙專注的藍好一會才發現對方除了道謝之外沒說別的，擱著緩慢摺紙的手，看到蝴蝶造型的摺紙，尼爾斯微微張嘴看著，眼神之中流露著新奇。

「我沒摺過這個。」男孩說完，把手上的勞作收尾。他摺了一隻棕色的迅猛龍，伸手又拿了一片空白的紙，好像老早就想好下一張該摺什麼。

「我要摺花給牠休息。」大概是在說蝴蝶，但他也只是宣告，沒有徵求對方的意見。邊摺，男孩邊喃喃每朵需要五個花瓣，便哼著旋律流利的執行起一大束花朵的偉大計畫，想看相同簡單的步驟能在大人們回來之前完成幾個。

「每個人都可以是藝術家……啊，一份薯條、一份雞塊、兩球玫瑰星雲兩球煤袋星雲、一碗蘑菇濃湯、一份藍莓派，薯條不要番茄醬，冰淇淋都分開裝，四支湯匙……」突然輪到自己點餐，弗蘭特迅速回頭，把腦袋裡飄浮已久的滿桌食物圖像一口氣高速念出。

弗蘭特沉默，不知道是不是又不小心陷入花海裡。他時常是活在自己腦袋裡的人。

「……小尼爾斯想要『溝通的機會』，那我們就給他這樣的機會……續集我想讓外星怪物跟小尼爾斯接觸，解釋他們攻擊太空梭的原因，人類與外星生物的和解！機器人們也會因為你們的成功脫逃而成功轉移資料以新的機體『復活』……」因為古拉直接的無奈反饋而稍稍做出調整，把腦袋裡爆炸般的幻象好好轉譯成語言道出，但他仍沒放慢語速，機關槍掃射般將字字吐出。

「你如果要當觀影人，我們就照常把你放進去，你如果想當其他角色參與電影那你就是演員，局外人是不參與演出也不會被觀影人看見的存在……但如果你不當觀影人，我們就要幫古拉狄恩這個角色想個不在的好理由……」總算是好好解說了自身能力中各角色的定位。弗蘭特一面掏出大鈔給店員，伸手接過兩個裝滿食物的托盤。

座位區看似是一片溫馨的勞作現場。諾爾抿起嘴，靜靜垂眼看對方摺花，耳邊是奇妙的哼唱旋律。

「……我沒摺過恐龍。」垂著紅眼輕輕說。但他很喜歡摺花給蝴蝶的這個點子。

摺花瓣的手在輕聲表態的瞬間停了下來，一雙洋溢著雀躍的藍玉髓透著明澈的光，像是在說「你終於理我了」般蠢蠢欲動。

他有注意到對方保持距離的舉止，所以他沒有靠近對方，避免造成困擾。

「我可以教你，你要什麼顏色？」他把對方沒有繼續動的色紙一手推開，像七彩的扇子，接著又回到位置上讓他好好挑選，他自己也挑了一張新的紙，想再摺一隻恐龍給對方看步驟。

至於對方要不要跟上步調，他沒打算關注。他可以自己把步驟都講完，然後完成第二隻恐龍。

「先這樣──然後這邊摺起來攤開來……」無情的語音講解機器，持續自得其樂中。

「夏威夷披薩，小的。」古拉替對方所想像的桌面多添了一種食物，也付了這額外的錢。小披薩四片，要一個人吃或是一人吃一片都沒問題。

古拉狄恩的眼鏡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但是嘴角邪笑，貌似很願意配合對方的提案。

「我是古拉狄恩，這點是就算我被外星怪物吃掉了也不會改變的事實。」堅定的抉擇，雖然他有想過當別的角色去看看兒子一個人會怎麼做。但同時他也非常清楚孩子跟他相處的時間已經夠少了，他放兒子獨自一人的時間並不嫌少──

他想做個能跟兒子一起好好解決問題的父親。

那雙藍眼睛會灼傷他。
諾爾將赤色蛇瞳轉至另一側，戰戰兢兢的視線望穿空氣。消極等待一切降溫，無論是藍眼孩子的熱情還是他內心的驚慌。

他正煩惱著自己是不是也該教對方折蝴蝶，被稱作「小尼爾斯」的男孩就自顧自開始授課。他想自己應該做出回應，儘管他並不喜歡恐龍也不想折恐龍。

指尖按上那柄彩色紙扇，拖曳紙張，讓那完滿的七彩圓弧缺了一角。諾爾選了一張粉紅色的色紙同樣折起恐龍。

弗蘭特的餐點很快都到齊了。名為煤袋星雲的冰淇淋是藍棕混色的藍柑橘巧克力冰淇淋，與撒著玫瑰碎瓣的桃紅色玫瑰星雲放在一塊兒十分吸睛。

「嗯嗯好……呃，但是你都知道劇情了！那樣觀影體驗會很差……」弗蘭特露出極度扭曲的痛苦表情，像是整個人被重錘砸中。

對方要是想做為觀影人，他就想提供最好的觀賞體驗，而那絕對不包含事先透露劇本內容。

「我還沒逛到第二展區，或許待會兒我們可以看看有沒有辦法和展場介紹做結合……」

「大導演如果擔心劇透問題，那你或許可以想辦法給我別的驚喜。」無論這位很有原則的藝術家有沒有採取自己的彩蛋意見，他都已經做好了添點亂的打算——作為名為古拉狄恩這個角色，至於有什麼能發揮的，他也得隨機應變。

「第二展區？那邊在介紹太陽系中所有星球上的探測器跟發射紀錄，所有成功與失敗的紀錄與影像都濃縮在那個展區裡——喔，或許不到所有我指的是部分。」直到叫餐叫了他兩次，他才伸手拎起餐點，準備跟手上滿是食物的人往坐位移動。

「……然後把這兩邊折下來、完成了！淺一點的迅猛龍。」男孩把剛摺好的成品立在剛才的恐龍旁邊，因為不太確定那個顏色該叫什麼，所以管他叫淺色。

他把方才擱著的花瓣一個個組合，一朵只有五片花瓣的藍色小花摺好了，但他想摺一整束，他只是把完成的第一朵花擺在恐龍腳下。

他偷偷往一旁的人看，想知道對方有沒有跟著摺出恐龍，接著又繼續埋頭摺起花瓣。

「……啊，一樣的不夠……」他很在意一朵花的顏色必須相同，紫色的花瓣缺了一角，男孩又投了一股熱烈的視線往一旁還有紫色色紙的人那邊看去。

原來是給恐龍不是給蝴蝶的。

諾爾愣愣想著，靜靜將剩餘的色紙都推還給小尼爾斯。接著也把剛摺好的粉紅色迅猛龍靜靜擺在那兩隻恐龍夥伴旁邊。

他又沉默下來，不敢明目張膽看，偷觑著人摺花瓣。老師跟宇宙先生好像要回來了，他看著遠方的大人漸漸朝回走。

「不。」雖然提出疑慮的是弗蘭特，但立即否認掉一切的也是他。

「我今天沒有其他腦力給你驚喜了，我們可以改天約，或是──噢，我現在沒有手，我之後有電影試映會，可以拿張招待券給你。」弗蘭特注意到諾爾遠遠投來的視線，彎起毫不遮掩的寵溺笑容。

「至於探測器的情報，嗯……結尾好像可以用上。」語焉不詳將話語終結，重新把思緒卡在自己的腦袋裡。

「總之等等就一起逛吧，我會視情況開始放電影。」

「哈哈哈！我就說說的，先生您已經給我們夠多驚喜了！」古拉恢復一點禮節溫文可掬的說著，並在回到座位前注意到桌上的七彩摺紙。

「太好了！沒問題，電影試映會，就這麼說定了──希望別在我爆肝的時候舉辦，否則我會不得不錯過。」說著大忙人的台詞，安靜地往前，躦到自個孩子身邊流利就坐，並把散亂的色紙通通疊好在一塊。

小尼爾斯正在處理之前他教過的花朵摺紙，紫色處理好了，整齊的擺在藍色邊，又從他才剛疊整齊的色紙抽出紅色的色紙。

「……啊，你們太快回來了。」男孩發出直白的抗議，一臉認真，又低頭繼續摺新的紅色花瓣。大概是一埋入專注便很難抽身的孩子。

「嗯？摺上癮了啊？需要我幫嗎？」
「橘色的。」男孩說了一個顏色，明白地要讓父親幫忙摺。古拉狄恩趁著冰淇淋還沒融化、食物還未涼，抽好五張橘色的色紙疊在一起投機取巧，快速的將花瓣的摺痕都先摺好。

他知道花瓣攤開來的時候該有哪些摺痕，簡言之，他熟悉這花的摺法，男孩摺好兩個花瓣時，古拉已經把五片花瓣都處理好並組合，一邊把男孩手邊的顏色也順便摺了摺。

「你們先吃，他不把想弄的處理完的話是不會轉移目標的。」古拉學孩子將花並列，此時的恐龍腳底下已經有三朵花並排，整整齊齊，彷彿準備進行某種儀式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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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好。」也沒客套多問什麼，弗蘭特逕自坐下，把自己塞進小尼爾斯與諾爾中間的空位。

「噢，但是星雲正在衰亡……最好趁它們依舊美麗的時刻品味一下。」弗蘭特把兩杯碗裝的冰淇淋放到他們那側，一碗是鋪著乾燥玫瑰碎瓣的鮮豔桃紅，一碗是撒著杏仁角的藍棕混色冰淇淋。除了外表驚艷，味道也不賴。

他之前因為拍攝一部星際科幻片而意外接觸天文館，之後便因不同檔期的展覽而定時來報到。

也不管父子有沒有要理他，弗蘭特自顧自把食物都推到諾爾面前，「喏，我幫你點了薯條、雞塊、藍莓派跟濃湯……你折了蝴蝶嗎？很好看哦！」

「老師我吃不完、」

「冰淇淋你吃一小口就好了，這個真的很好吃，來，啊──」舉著挖起一小口桃紅的湯匙往紅眼孩子唇邊送。

孩子神情靦腆，但仍乖巧張口讓人餵，「我不是小孩子了……」軟聲抗議。

「快喝湯，冰淇淋太危險了！」

聽到衰亡，小瑪爾稍微看了一眼冰淇淋，又把視線放回手上的摺痕。

他說不吃了，所以他不能吃。他想先把一整片花海完成，而多虧了父親的協助，他並沒有耗時過久，整包色紙都被他摺完了，他便將剛才排列整齊的花朵排成一個圓，像地毯，繞過擺放的食物想推到另一個孩子面前，但手長只能推到那個被稱作老師的人前方。

「老師，請問可以幫我傳過去嗎？」完整的句型結構，甚至也叫起了老師來，瑪隆尼爾斯再度投放璀璨無所畏懼的視線，朝著金髮男孩。

「我弄好了喔！蝴蝶休息的地方。」男孩咧嘴笑著，話語卻輕柔靦腆，他很快就把視線扭回兩隻迅猛龍身上。

「牠們叫什麼？」
「天蠍座跟心宿二B！」
「喔？所以這隻是……這隻的熱伴星？」
「嗯。」

他喜歡孩子總把自己說過的艱深內容拿來運用，他甚至不介意他有沒有真的理解他說的東西是什麼。

「孩子幾歲了？」古拉偶然問了句基本的好奇，一邊把冰淇淋默默端到尼爾斯面前，尼爾斯則是很淡然的將披薩跟冰淇淋的位置互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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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意被轉交會失真，恕我拒絕，而且我不是你老師，你可以叫我 」稍稍把花圈往回推。弗蘭特往嘴裡塞了一大口冰淇淋，這側的兩球冰淇淋都歸他吃。

紅-眼球先生
黑-外星兔子
藍-弗蘭特
綠-導演先生

「諾爾10歲了！」

「……老師我11歲了。」諾爾怯怯糾正，但並不介意被記錯，老師對數字不太擅長。這不是第一次喊錯。

「噢！那或許我們該辦個認識四週年派對……小尼爾斯呢？等等，讓我猜看看！」弗蘭特面不改色，不知道羞恥為何物。

「我猜 歲！」
（紅黑藍綠 -7、8、9、10）

諾爾靜靜看著被推回去的紙花，以嘴型無聲向藍眼孩子道謝，接著羞赧轉頭。望著桌面滿滿食物，把薯條放進濃湯裡泡著，緩慢撈起來吃。

「……外星眼球兔子冰吃太快等等會頭痛。」委婉的詛咒兼貼心，尼爾斯扭往另一側，跨過父親的腿繞了一整圈，把花海以避開食物的路徑推到蝴蝶身邊，把蝴蝶放上去，又咚咚咚的把父親擠往弗蘭特那邊，自己坐在外側。

要讓尼爾斯好好看著冰淇淋還真是困難，他有注意到尼爾斯一看到冰淇淋就轉頭，還迅速的把冰淇淋換到了父親面前，慢慢把手套脫下來，徒手抓起了一片披薩。

「你不吃吃看啊？那我先吃囉？看起來很好吃耶。」
「我不吃冰淇淋。」

尼爾斯重述自己的決心，面帶平靜，看似對冰淇淋毫無動搖，卻不怎麼會隱瞞刻意躲避的視線。男人揉了揉男孩的頭頂，決定暫緩說服他的固執。

「喔？猜得真準——準確說要等過了12月才滿七歲。」古拉聳聳肩也挖了一大口吃下去，完全忘了自己有敏感性牙齒，下一秒整個人臉揪在一起，五秒說不出話來。

「您還兼任家教？還是管家？」那是針對老師這個稱呼發出的提問。

弗蘭特毫無藏匿笑意的意思，看著小尼爾斯可愛直率的行動仰頭大笑起來。

「冰淇淋和甜甜圈能治癒一切傷痛，當然包括頭痛！」外星眼球兔子一本正經向著小尼爾斯胡言亂語，視線無意間掠過中間表情因冰淇淋扭曲的古拉狄恩。

「……嗯？這是冰淇淋太美味而感動的表情嗎？是挺有意思的表現手法。」止下笑容，仔細鑑賞了一番那張痛苦扭曲的臉，但沒有接收到正確電波。姑且算是友善的關心了古拉狄恩一句。

諾爾望著蝴蝶和花海，悄悄露出甜甜微笑，溫潤赤色漾著暖意。

「要請我當家教也要財力夠雄厚……噢！試映會！」弗蘭特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微微折到一角的邀請票券，一張自己的名片。全遞給古拉狄恩。

「他是我的學徒……古拉先生是宇宙先生嗎？」大概是想問「是不是研究宇宙天文的學者」。

「……欸……感動到痛哭流涕呢，弗蘭特先生。」冷意退卻，古拉狄恩全身抖了一下，又挖了另一種口味。跨過大多牙齒塞入舌尖。他騰出一隻手接過邀請票券跟名片詳端了一會，眼睛突然從細細一直線恍然大悟，快樂的指著弗蘭特大喊：

「啊哈！我知道你是誰了！我妻子跟我提過你的作品啊！難怪我總覺得好像有點印象。」他總算是想起剛才想不起來的事情，雙手揪住對方的肩膀，露出瘋狂科學家式微笑。

看來是有自知之明的有名人士呢，否則不會說出如此猖狂的話。他稍微看了眼被稱作學徒的孩子，又看了眼正在吃披薩的孩子。

「你在說什麼啊？我早說過我不叫宇宙先生啦！」沒有接收到對方真正想問的問題，古拉的回答非常無所謂，我不覺得自己這樣回答很奇怪。雙掌用力拍了兩下對方的肩頭才收手。

小孩在一旁靜靜地，大人在中間相對鬧騰了一些。

「哦？是因為作品而被提起的話，那還真是令人感動。」很欣慰彎起柔和眉眼。

太多記者關注他驚世駭俗的打扮與私生活，儘管那些大多都不值得一提。他們應該著重在作品本身的內涵，而不是他在這次播映穿了幾公分的高跟鞋。他無力去改變那些媒體與他們的受眾，但也不想改變自己，默默維持著詭異平衡。

不太介意被抓著也不太介意被拍了幾下。弗蘭特挖起一大匙藍棕混色的冰淇淋塞進嘴裡。

「有機會真想跟她聊聊作品……至於宇宙先生就是、宇宙，呃，宇宙研究……欸，古拉先生從事的行業與宇宙相關嗎？」短暫閉眼，伸著一根指頭晃啊晃，從語言庫裡終於找到了合適的字詞這才好好道出相對精準的話語。

「嗯——當你成為星星的時候，或許就有機會跟她聊到了。」古拉拉了聲長音後，擺出同樣的裂笑回答。四年了，他輕聲補充道。

「我相信她一定會很樂意跟您聊聊色彩跟構圖構成什麼的——然後對，天文學家，抱歉我沒有名片……喔、不過我有這個。」他把掛在脖子上的身份識別証從胸前內側口袋中抽起，上面寫著「編程分析開發主管」。

帶著員工證不用買票，還可以自由進出前後台，有這些特權他大可不必走民眾管道。

「閱讀、研究、觀測、記錄，我替宇宙做這些，但大多時間我遠離城市。今天是難得放假陪兒子出來玩啦……嗚嗚嗚。」塞進嘴裡的冰又忘了躲避齒縫，他再次揪成一團糊臉。

「噢……噢，那她要等我很久很久了……是意外嗎？我想她可以先跟我的前妻一起喝下午茶打發時間等我……她是藝術家？」毫無阻礙把冰淇淋大口塞進嘴裡，唇角沾染桃紅。

「果然是宇宙先生……你聽起來是個大忙人，不過是好爸爸。」前頭喃喃肯定一句。弗蘭特拿起諾爾沒動過的整籃雞塊，推過桌子中線給小尼爾斯。

「來自外星生命的友好贈禮，希望可以與貴國和平共存，建立邦交。」正正經經的冷靜語氣，總愛說些正常人不會輕易說出的奇怪話。

堅持不吃冰淇淋，不知道會不會吃雞塊。

「是病痛把她帶走的……那她得先知道她是大導演的前妻啊！我們或許得用個旅行者金唱片告訴他們。」男人皺眉苦笑，一手撐著臉頰，悄悄看著自己的孩子欣然微笑。

「她是攝影師，拍動的也拍靜的……如果你執意宇宙先生這個稱呼——那就是吧！哈哈……」

「至於是不是個好爸爸，我還不知道。」當個好父親還不夠，他還有個母親的職位要擔任。無論是父職還是母職，他都不確定。

他才正想反問對方前妻的事情，就看到雞塊被推到了小尼爾斯的面前。

堅持不吃冰淇淋的孩子看著幾塊，聽著外交官的話語，他把第一片披薩的最後一口吃掉，往不同色調的雙眼看去，靜默了許久。

「敢問跟眼球兔子星人建立邦交有什麼好處？」尼爾斯正經發問，雞塊也是動碰都不碰。

古拉自個覺得這兩個人都在正經，往後退到椅墊上挖著冰淇淋欣賞這齣戲碼。

「金唱片是個好主意，我舉雙耳贊成，順便把電影續集也刻上去，第二部的運鏡可是在攝影同好俱樂部裡引起一陣討論熱潮。」在認真與小尼爾斯談論建交前，他伸手拍了拍古拉肩膀，無聲表達安慰。



回答之前，弗蘭特只是以鼻子哼出一聲笑。

「跟兔子星人建立邦交的好處就是，兔子星人與可以與外星大魷魚溝通，如果想和外星大魷魚和平相處讓他們不要隨便攻擊基地、傷害機器人，兔子星人可以幫上你們的忙。」說完，推了把圓框眼鏡，鏡片反射出微光。

他又把雞塊往對方推進幾公分，「怎樣，不錯的交易吧？」淺淺勾起唇，優雅微笑。

「……我考慮一下。」瑪爾抓著一片披薩思索，三十秒過去，他抬頭認真點點頭。

「我想要溝通，你對我會有所幫助──但我或許需要回送點建交禮物。」說著，他把兩隻恐龍摺紙遞了過去：「你願意收下我的天蠍座跟心宿二B嗎？」(...

「不，我怕那隻粉紅色的小傢伙寂寞，而且我們兔子星的蝴蝶因為地球送來的花環而重新變得快樂了，這樣就是夠好的禮物了。」

弗蘭特並不知道哪隻恐龍是誰折的，但見到三隻恐龍餘下一隻粉紅色迅猛龍感到有點可憐，於是義正嚴詞拒絕。他攤手指向諾爾那側的蝴蝶與花團，以認真無比的口吻幫所有摺紙角色構築出故事性。

「好的，那麼今天就是兔子星與地球正式建立邦交的第一天，請所有見證者鼓掌祝福。」煞有介事宣布著，弗蘭特說完自己鼓起掌。諾爾也放下湯匙很配合地拍手，兩道單薄掌聲沒對上同樣的節拍，微微錯開而顯得滑稽。

把盛裝雞塊的籃子完全推到小尼爾斯面前，弗蘭特接續道語：「這是我們兔子星的特產之一，請務必品嘗看看。」

「……但是都離開我然後過去兔子星的話，就不會有恐龍會孤單了，你說是吧？」拍掌過後尼爾斯投了一個徵求認同的眼光到諾爾那邊。古拉在一旁跟上掌聲，因為拍手技術特別好，那突然的大音量響亮得甚至嚇到了路過的人。

「喔？先等等，小尼爾斯，要小心陌生人給的食物——我先幫你吃一塊試毒跟試試看是不是真的值得被稱為特產！」古拉狄恩擅自先拿起了一塊雞塊吃下去，擺出認真感受的臉龐，過了須臾滿意的微笑點頭，看向自己兒子：「沒有異常！十分美味！而且跟冰淇淋一樣要趁融化之前，趁熱吃！」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瑪爾伸出手，拿起表面溫熱的雞塊，吞了吞口水，張嘴咬上一口。

一旁的古拉狄恩挖了一匙冰淇淋，放在雞塊上進行某種邪教儀式一口咬下。(幹

古拉覺得這樣好吃嗎 (沒人在乎

不太適合，露出了微妙的神情。

看著父子兩人都吃了雞塊，弗蘭特表情有股凱旋歸國的勝利感。

注意到投來的視線，諾爾有些畏縮往後坐了一些，讓自己的身影隱沒在老師旁。

「……我怕恐龍想家。」紅眼孩子微弱的聲音從弗蘭特身側怯生生傳來，細瘦指爪攀上弗蘭特左袖，「……老師，植物也有記憶嗎？它們會不會其實也想家，會不會其實……不想待在蝴蝶身旁？」怯懦語調轉為隱隱悲傷。

弗蘭特聞言一怔，很快轉向小尼爾斯，「本星球決議不帶走任何恐龍，我們對恐龍思鄉症束手無策！而且我們要先照顧花朵，除了帶地球的陽光、空氣、泥土和水回去之外，還會派農業園藝團隊進駐，並努力學習照顧好花朵的方法……恐龍的進駐或許要等下次，我們得先從植物開始！」過於較真的話從他嘴裡不斷冒出。

語畢，他自顧自點點頭，一手輕輕摟了摟諾爾，安慰過於入戲而傷悲的對方。

「好吧，不要難過，恐龍留在這。那粉粉喜歡跟其他恐龍待在一起還是去找蝴蝶？」他很清楚粉紅色迅猛龍不是自己摺的，所以他這麼問。他看到難過的11歲大哥哥而做了退讓，又咬了一口對他來說還不錯吃的雞塊。

古拉則是拿起了其中一片披薩，繼續看著他們的戲會怎麼演下去。

「……跟天蠍座跟心宿二B一起吧，他或許也想要一個很宇宙的名字，蝴蝶沒辦法告訴他可以吃些什麼，而且他還是會孤單。」仍隱在弗蘭特身後的稚嫩聲音輕輕答腔，隔著弗蘭特與古拉一來一往著。

弗蘭特點點頭表達同意，接著伸手揉把那顆多愁善感的淺色腦袋。

「那麼兔子星近期會派專業團隊前往地球學習如何照顧植物，不知道你們近期什麼時候比較方便接洽……」一面說著，從毛衣外套的暗袋裡抽出一本手帳冊子，翻開寫得滿滿的行事曆，拿出鋼筆準備確認自身行程。

「父親，那有沒有粉紅色的星球？」

「欸……沒有，不過，18世紀的歐洲人稱粉紅色的光弧叫『維納斯帶』，若單論名字關聯性的話，你可以叫他金星。」

「好，那我們就叫他金星。」尼爾斯伸手把粉紅色迅猛龍擺在棕色的天蠍座身邊，鄰著他的熱伴星。

古拉不太確定這個電波導演是不是在確認他們的實際空檔，他把行程都記在腦子裡，除了檢測跟測量之外，他沒有任何紀錄的習慣。

「外交大使兩週後的假日才有空檔呢，再下一次應該是一個月後！」
「你這次會帶我去天文基地嗎？」
「歐！不然讓你選吧？你想要在家陪你的家教老師還是來找那些古怪的叔叔阿姨？」

男孩遲疑了一會，最後說他想陪家教老師。大概也是怕對方孤單這種單純的思維。

鋼筆筆尖掠過無數個日子，在兩週後的假日停下，空格內已寫滿了外星文般難以閱讀的滿檔行程。

「好，那麼一個月後見！」十分有氣勢地喊出，以鋼筆在格子上寫下「友善外交日-小尼爾斯」幾字。他有著自己的一套腦內世界觀，且樂意到處與人分享裡面所有細節。行徑荒誕，隨意得讓人感到愕然。

自顧自宣布完，弗蘭特繼續大口大口吃起微微融化的冰淇淋。

「提到家教老師就讓我想到……小尼爾斯是能力者嗎？」戴著圓框眼鏡的異色眼瞳忽地冒出一個問句，嘴裡依舊是前後文不太相符的對話。

聽見問句，尼爾斯抬頭把視線投向父親。

古拉狄恩一眼便看出孩子的心思，父親推推眼鏡，向他點了點頭。

他斷定這對師徒不是危險的對象。古拉狄恩曾經跟兒子說，因為酒有其價值，不可以隨隨便便告訴別人自己能力的事，在這件事情上說謊是保護自己遠離有心人士。

「我可以把水變臭！」
「欸！才不臭呢，我的小尼爾斯。」
「喔、我只是試著開個玩笑。」
古拉狄恩聽自己孩子竟也能笑嘻嘻的說了句胡言亂語，深感欣慰的大笑了幾聲。

「他才剛覺醒，尚未成熟，控制度還不高，C2H5OH是他的能力。」

笑

沒注意到這對父子的眼神交流。弗蘭特依舊是住在自己粉紅色花田的人，鏟起最後一口玫瑰星雲放進嘴裡。接著因為那些童言童語笑得嗆了幾下，摀嘴咳了幾聲。諾爾伸手拍拍老師的背，輕聲問著要不要喝口湯緩一下。

弗蘭特抓起湯碗喝了一口，這才好好緩出一口氣，接著哈哈笑起。

「對！小孩就該覺得酒臭！這表示小尼爾斯沒有偷偷喝酒、品出酒的美味，值得以薯條獎勵一下！」把盛裝薯條的籃子也往宇宙父子那側推去。

「那麼小尼爾斯明年就會去就讀超能力者的小學了嗎？」

「嗯？他確實是明年才要去就讀……我會讓他讀山裡的寄宿小學，雖然只有一個小時一班的公車可以出入，但離我的研究室近一點，也有直達的車，這樣他就可以跟一些新朋友認識認識，也可以來找我玩。」計畫是跟兒子商量好的，因為提了家教，他便沒打算質疑對方為什麼知道小尼爾斯還沒讀小學。父親本來想送他去市區的學校跟借住朋友的家，但那樣他就不能常常陪伴他了，也因此暫緩計畫，一切都隨機應變。

「那間小學因為人數少的緣故，並沒有特地將能力跟非能力者分班。畢竟這個年紀還有些孩子能力尚未被發現。」他隨口侃侃而談，關於超能力的分班話題也是行之有年。

尼爾斯看了眼薯條，遲疑許久才抓起一根來吃。是獎勵，所以沒有關係。

「諾爾的話，今年讀幾年級了？」

「山中的小學聽起來很棒，和各式各樣的人們一起成長也很好。」弗蘭特簡單下了評語，讚許地大力點頭。

「分類是很無聊的事……至於諾爾應該，三升四了嗎？」語帶遲疑望向一旁的孩子，對於常人應在什麼時候有什麼「正常」的發展顯得毫無頭緒。他的時程表一向以自身步調在走，表現得如同外星人，對地球事物十分不熟悉。

「……這個暑假後我就六年級囉老師。」小小的聲音仍怯，身影隱在弗蘭特蓬鬆的毛衣外套後，像是某種隱形的發聲裝置。

「咦？一定是你長得太小了！我怎麼看都覺得你不像五年級……古拉你說說看，是不是！」兩手捧起諾爾的臉一臉認真問著古拉意見。

身高162的弗蘭特說著別人矮小顯得毫無說服力。

古拉狄恩認真的看著被捧好的小孩臉，瞧著，他倒覺得不是太小隻的問題，是臉本來就幼齒。

他默默地往自己的兒子看了一眼。

尼爾斯的五官相對成熟，明明小了對方四歲，要不是身形矮小，他很有可能在透露年齡之前誤會諾爾的年紀。

「不會啊！諾爾看起來早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哈哈笑胡亂回答。(幹

弗蘭特眼神流露懷疑，異色雙瞳在古拉笑開的臉面上來回掃視。

「……我嚴正懷疑宇宙先生也不是地球人，或許來自仙女座星系，你覺得呢，我的副艦長？」弗蘭特壓低聲音，悄悄對諾爾說著。

「古拉先生說我不是小孩子耶……」諾爾睜大眼睛，默默開心著。被當大人看待總像是什麼稱讚，好像被這樣一說所有身為小孩的缺點都不復存在。

「……可惡！被洗腦了嗎！」震驚鬆開手，弗蘭特連忙挖了一大口冰淇淋壓壓驚。

悄悄話音量

古拉覺得他們在關門會議，他可不會錯過任何有趣的悄悄話。他相信他們的會議過程裡應該是遭到了什麼分歧事件，而古拉狄恩此刻活像個得逞的壞科學家，滿臉眼鏡反光的白的起身，閉眼推推眼鏡得意著。

低音引擎倒轉的音調響起，你們感受到身邊有什麼正在轉動。一行人座位身後的牆面上站著古拉狄恩，正以與重力違和的姿勢將自己的全身跟臉轉了一個九十度，近看兩人開始滔滔不絕。

「嗯？怎麼了啊！跟我分享一下你們剛剛說了什麼嘛！我們都是大人了，對吧？嗯？」

「……父親，你冷靜一下。」

「——嗯？」

驚嚇
弗蘭特諾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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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弗蘭特細細彎起唇，笑得仍優雅從容。

「……我聽見引擎運轉的聲音，但沒看見有任何輔助裝置協助宇宙先生違反引力向上，會不會是光線扭曲產生異常折射而透出影像，宇宙先生其實還在原地──」說著弗蘭特伸手，一把摸著古拉的臉。

「外星生命的智慧果然不容小覷，你怎麼想呢，我的副艦長？」捏了幾把確認是實物後把手收回來。

「……嗯？我覺得，應該是古拉先生的超能力哦。」諾爾愣了愣，縮著身子又與角度垂直的古拉靜靜拉開安全的距離。

「那是個有趣的論點……」弗蘭特雙眼放出精光，仰著臉盯著古拉瞧。

師徒對此場景都顯得冷靜異常，或許是弗蘭特時常不按常理出牌，隨隨便便就放映電影的緣故，眼前有什麼異況，他們多半都能平靜面對。

驚訝

愣及一時，古拉狄恩的腦袋當機了三秒，不小心轉換了自身重力方位的人過不久便哈哈大笑，一抹他實際的訝異。

「沒錯！我是真的古拉狄恩……不愧是副艦長，腦袋反應速度真快。」索性維持著能力運作，男人一手抓起了弗蘭特鼻樑上的眼鏡，輕鬆的往自己身後轉圈踏了幾步後攤開雙手倒退走——在眾人眼中他正沿著牆面往天花板移動。

他身上的東西似乎都跟他本人一樣違反了地心引力的方向，但對方的眼鏡若一鬆手，就會往下掉。

「這確實是我的超能力……白話說明就是『我可以在任何表面上自由行走』。」他沒有提到引力，他通常也是這麼做的。他有省略能力資訊解說的小習慣。

「什麼！好有趣！我之後一定要找你參一腳電影！那水面也可以嗎！呃……抱歉，請還我眼鏡，那是我在地球的呼吸裝置。」興奮連連爆出一大團話後，接著是一句外星設定。

異色雙眼皺成一團緊緊閉上，神情有些不適。弗蘭特低頭以手遮臉，另一手緊緊抓住諾爾，彷彿不抓住什麼下一秒就要離開地球表面一般。

「……抱歉古拉先生，老師需要眼鏡抑制能力。」禮貌致歉並做出翻譯，諾爾努力伸長小手，想從長輩手裡拿過老師的眼鏡。

「——欸？真的假的……」古拉好奇的將那副眼鏡跟自己的眼鏡調換，想看看除了度數差異之外有沒有別的可見差別。

他怕害他的影視能力會充滿這整個空間，所以只試戴了一下，就把自己的眼鏡再次戴回鼻樑，回頭把對方的圓框眼鏡交還到孩子手裡。

「我當然可以踩在水面上，但是我得小心一點。」只要把重力調低就可以了，他伸手跟尼爾斯討了點食物，似乎不打算在短時間內下來。

墨綠髮的男孩抓了一塊雞塊給父親，在座沒有任何一個人被視覺方位差異而被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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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蘭特的眼鏡並沒有度數，但透過鏡片望出去的景象變成有些褪色，略顯得黑白的景象。
請骰D20決定看見的景象，1-5看見微微失色的景象，6-15看見視野明顯褪色，16以上看見黑白風景。

在圓框眼鏡戴回去前，以弗蘭特為中心的地面漸漸投影出深淵景象。

腳底彷彿裂開朝向地獄的景象，火紅岩漿翻滾流淌，無數顆眼在最底部的一團深黑裡睜眼，咕溜溜轉動，看向頂端的人們。無數惡魔般異樣黑影湧出，在底部蠢蠢欲動，白牙利爪閃閃發亮，流淌貪饞唾液，逐漸向上爬。在一隻生著鱗片的漆黑手爪即將探出裂縫抓向小尼爾斯的腳踝前，弗蘭特戴回眼鏡，那些讓人驚心動魄的深淵景象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呼吸裝置！」弗蘭特鬆開緊揪住諾爾的指爪，猛地抬起奶茶色的腦袋。

「水面也可以嗎，真是有趣，我想要宇宙先生的聯絡方式！」馬上把剛剛的地獄景象拋置腦後，興致勃勃抬頭望向咬著雞塊的古拉。

此刻的尼爾斯整個人站在座位上，手沒忘記把父親的背包抓好，抖大的雙眼注視地面，看著那已然無蹤的景色默默發茫。

「哇喔！你們都有看到剛剛那副狂野的景象？——還有那個戴起來看出去世界會褪色欸！」古拉狄恩邊咀嚼並未影響他咬字清晰，走下來揉揉兒子的頭頂，他才安靜的把雙腿放回地面。

「呼哈哈哈！那麼願意找素人拍電影啊？我把家裡跟實驗室的電話號碼都寫給你吧！反正我經常不在家，除非你會想打電話跟小尼爾斯聊聊天！很遺憾我沒有名片，但是打過來說找我就沒問題了。」古拉狄恩沒想太多，走到諾爾跟弗蘭特身後伸手討紙筆。他就當作自己交了一個新朋友，何況妻子喜歡對方的作品。

弗蘭特拿出剛剛的小冊子與鋼筆給古拉書寫。內裝卡式墨水管的寶藍色筆身有著淺淺大理石紋，金色飾條與流線型的金屬邊框裝飾，藍金配色襯得好看。重量適中，寫起來很順手。

「什麼……這隻太空電話原來還可以聯絡到小尼爾斯嗎？太好了，要是花朵生病我就可以詢問專家意見了。」弗蘭特認真點點頭，抬頭又向著方向依舊與大家不同的古拉提出新的問題。

「那你可以請實驗室的人幫你多記一個『宇宙先生』的稱呼嗎？我怕我打電話過去要找宇宙先生他們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老師你要好好叫人家的名字啊。」諾爾小小聲地提醒。

「噢，也是──你覺得讓宇宙先生當《遙路》裡的長帽先生是不是不錯，在那個全都是方格的小房間、」弗蘭特沉浸在近期預備拍攝的新電影裡，興奮向諾爾詢問意見。

略帶猶豫的紅色視線投向古拉，又堅定看向弗蘭特，「老師，我覺得古拉先生比較適合當那個引導者。」

「噢……對，我需要偷走宇宙先生的上班時間！」堅定向古拉表示需要對方加入電影拍攝。

「你們講了很多暗語，我要強烈質疑你們身為盟友是否暗自串通什麼陰謀！」古拉狄恩抬眼——正確來說是仰頭望天，望著霹靂啪啦說了一大串他聽不懂的名詞跟角色的兩人，順便補充了一句「還有，我是古拉狄恩！」

寫好的自己凌亂中帶有律動，幸好只是數字跟簡單幾個字標注，否則很有可能誰也認不出來。本子跟筆都被交還回去，家裡電話上寫著「尼爾斯諮詢專線」，實驗室的電話上寫了「古拉狄恩不是宇宙先生」。

「想偷走我的上班時間還得問問尼爾斯的意見呢！你說是不是啊？小尼爾斯——」

「父親開心就好啦……這樣我之後就有機會看到我父親演的電影嗎？」後面那句才是瑪隆尼爾斯的真心，不確定大人閒聊哪些是玩笑哪些是真話的孩子總插不上話。

「欸——你怎麼不挽留一下我呢！說句『我不允許』或是『我比較希望父親陪我』都可以喔！」

「……我允許啊？」一雙單純的藍眸穿透了父親的鏡框，古拉狄恩又呆愣了片刻，不小心沒能維持自己的引力專注，頭一歪，不小心往弗蘭特的腦袋瓜上敲了一下，咚一聲重重橫摔在座位後方。

力道

腦袋瓜擦邊球。(……

驚嚇
弗蘭特諾爾

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因為沒被挽留而內心受挫摔下，在回答小尼爾斯的問題前，弗蘭特嚇得發出一大串非人語言，慌忙抱住旁邊的小尼爾斯。側臉壓上對方墨綠的柔軟髮絲

周遭有虹彩光澤的花瓣飄落，地面有金黃色的花園淹沒腳踝。

「……對，尼夫妻演得顛影。」弗蘭特稍稍鎮定下來，仍沒切換過語言頻道般的口齒不清著，緩緩讓蜂蜜金黃般的美麗原野褪去。

「但他如果這樣常常摔下來，身為導演的我可是會很擔心的。」呼地鬆口氣，弗蘭特推推眼鏡，趴在椅背上看著摔到地面的人。

諾爾感到心臟要迸出胸口，某個瞬間胸膛異樣鼓脹起，彷彿有異形要破胸而出，他慌忙壓住心口，睜大驚惶的眼悄悄退到更遠處，努力迅速消化掉那份驚嚇感。而當黃花竄出，開枝展葉，他頓時明白自己辦得到，他能把內心的怪物關回牢籠裡。深色襯衫頓時恢復平整，諾爾靜靜嚇出一身冷汗，闔眼調整呼吸。

尼爾斯在一陣混亂裡呈現全程呆滯，他盯著好多眼睛的圍巾看，直到對方回答，他讀懂了，在一片美麗景色之中度過幾秒，默默的跟奇怪的星人轉身靠在椅背，往下盯著總是從哪裡掉下來的父親，一邊摸摸弗蘭特的頭表示方才那陣混亂的安慰。

「欸呀……老了……」只見古拉笑嘻嘻的人躺在地上捂著額頭，仰望挑高的天花板燈管與兩顆探出頭來的黑影，說著不著邊際的感嘆，似乎恢復了能力解除的狀態。

「父親專注起來的時候就不會有事……我幫你拿瘀青藥膏。」

父親沒事，一如往常，他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起身。尼爾斯眼看父親撐著地面緩緩坐著，轉頭翻了翻背包的同時，看了會一旁似乎驚魂未定的另一個孩子。

「……你還好嗎？」他輕聲問著。

緊閉的眼緩慢睜開，豔紅蛇瞳默默尋向聲音來源。嘴角揚起淺弧，諾爾以小而堅定的聲音答覆。

弗蘭特遲了一步關心諾爾，連忙湊過去，一把捧起孩子的臉仔細盯著瞧，接著這裡摸摸這裡拍拍，像是確認諾爾沒有少掉一塊肉一樣，最後拿出手帕幫孩子擦擦冷汗。詭異的一連串動作像是某種外星獻祭舞蹈。

「好。」確認諾爾沒事，弗蘭特重新趴回椅背上關心地上的古拉。

「我有ＯＫ繃，棕櫚葉圖案的。」一臉嚴肅，從口袋裡掏出圖案奇怪的ＯＫ繃，向著可能沒有需要的人宣示。

瑪爾笑笑的跟一旁的孩子點點頭後，跟弗蘭特幾乎同一時間遞出了瘀青藥膏。古拉大剌剌站直身，笑著把兩個東西都收下。


「我沒事！」他大呼宣告，快速扭開藥膏塗抹在自己跌撞的額頭上，即使額頭根本還沒出現瘀腫，似乎已經是習慣了。

他只是把創可貼收下，沒有打算貼，繞一圈坐回位置，這次換他把尼爾斯擠到中間位置。

「好啦！既然傳訊手段都有了，我們把食物解決吧，還有很多東西可以看呢！」

「你也摸摸他吧，像剛剛你安慰我一樣。」弗蘭特轉向小尼爾斯，笑弧兩側有微微凹陷的酒窩。

雖然一陣手忙腳亂，但弗蘭特記得那隻小手安撫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不然！我就要搶先一步摸摸頭安慰你的爸爸或是、叫諾爾摸摸頭安慰你的爸爸了哦！」將局勢導成彷彿誰先安慰古拉就贏了的奇怪局面。弗蘭特氣勢十足撂狠話般說著，一面拖過藍莓派的盤子。

一旁的諾爾一臉茫然無措，不確定自己要不要參賽。

「……」瑪爾連忙伸手摸了摸父親的頭頂，彷彿深怕誰搶先他安慰父親似的。古拉狄恩咯咯笑著把單純的孩子一把環住，讓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即便因為悉知父親獨自撫養他的辛勞能表現出成熟獨立的一面，實際上還是個徹頭徹尾不足十歲的孩子。

古拉拿起融化一些的冰淇淋，繼續往嘴裡塞。

「不用擔心，小尼爾斯，你隨時都可以摸我的頭。倒是諾爾有沒有興趣摸摸我的頭安慰我一下啊？」，古拉抱著兒子把頭微微往師徒一邊傾斜，彷彿在邀請他們摸摸自己撞著的腦袋。

看著小尼爾斯連忙宣示主權，弗蘭特樂得大笑。他默默把藍莓派切成很多塊，偷偷弄進諾爾的碗裡和鄰桌的披薩盒裡。

意外被古拉點到名，諾爾有些意外地睜大眼，燦紅眼瞳晃蕩一絲含蓄的溫柔。

一邊說話的當下，弗蘭特很有默契伸手，而諾爾像是接棒一樣拍了一下。

「即將進行第一次的外星接觸……倒數三、二、一……」弗蘭特站起身靠向古拉，伸著兩隻手向人逼近，接著小心翼翼貼上古拉的深色腦袋，輕輕摸了摸。

「成功轉交來自副艦長的摸摸安慰，任務結束。」模仿機器人電子音道語，嘴裡仍是亂七八糟的用語。

摸頭轉達儀式結束後，男人伸手摸摸被兩隻手輕摸的頭頂，一切動作停頓半晌，而後揚起燦爛的笑。



看來是跟能力有關吧，古拉直覺，但古拉沒有多問。

「謝謝你們，還真是一對有趣的師徒呢。」

「期待諾爾可以碰我的那天，屆時我還可以帶你到空中飛一趟。」禮尚往來，他注意到藍梅派被默默放進了披薩的盤子裡，也稍微提了提披薩的盤子無聲詢問兩人要不要也分食。他伸手抓起，剝了一小塊遞給尼爾斯，問他要不要吃藍梅派。男孩靜靜接過，大口咬下。

吃
弗蘭特諾爾

「……我也很喜歡宇宙父子檔！」弗蘭特嘴裡依舊是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邊嚼著藍莓派而口齒不清著。

他伸手拿著刀叉，將一塊已經分切好的披薩再度切成四等分，將其中兩份插著帶回自己桌子這一側，一塊放進諾爾碗裡。

「……象徵友誼的第一份外星食糧，一切如此得來不易而顯得珍貴對吧。」把披薩放進諾爾碗裡時，弗蘭特這樣說著。諾爾很習慣這些胡言亂語，乖巧點點頭。

先回應了弗蘭特的外星話語，諾爾過了幾秒才靦腆回應古拉，「我也很期待古拉先生走進攝影棚的那天。」

桌上食物漸漸被眾人分食，諾爾主動堆疊空籃子，將所有淨空的食器分類堆好。

「去洗洗手，喝點水，我們就可以繼續看展了？」分類好的器皿被古拉兩手拎起，準備直接端去餐盤回收處。尼爾斯則忙著把摺紙成品壓好，塞進父親的包包裡，然後拿著自己的手套，得等洗手後戴回去。

收拾的工作都被包辦了，弗蘭特也沒顯得侷促不安，領著其他人朝洗手台去。

餐廳附設的洗手台是金屬流線造型的，同樣帶點未來科技感的簡約設計。紅外線感應的水龍頭十分新潮，諾爾伸手玩了幾下感應，悄悄微笑。一旁設著立牌，寫著太空人在外太空如何清潔手部。

旁邊洗完手的弗蘭特變得有些沉默，看似靜靜等待大家洗手，腦袋內實則忙碌運轉「續集」的劇情。雖然很想先去看看這次展場的內容或動線，但現場即時發揮很有挑戰性，他同樣喜歡有挑戰性的事。

古拉帶著孩子洗好手，擦乾之後戴回了手套。那雙手套是同事送尼爾斯的心意，所以瑪隆尼爾斯很珍視，也絕對不會讓手套遺失。

「父親，接下來要去看什麼？」

「嗯？我也不清楚呢，總之先去第二展區吧！」古拉狄恩喬好了背包，身手牽起孩子的手。他回頭確認弗蘭特跟諾爾是否都準備好，一邊沿著指示的箭頭移動。

這個時間點，一路上人潮更為稀少，總有只剩下他們幾人的錯覺。走廊環形，牆上掛著一些地球科學演進或演化的圖，還有一些恐龍骨頭展櫃，但都沒能像特展中的太陽系模型壯觀。這些都是博物館常設的展示品，沿路還會經過科學繪圖區，可以透過窗戶看到裡頭有人正在畫精細的植物脈絡與蝴蝶翅膀細節。

大概再走一小段路就能抵達第二展區，瑪爾被途中的東西吸引視線，停停走走的，認真看著所見的說明文字，生澀的閱讀著那些艱深難懂。

接近第二展區最後一段路整面牆都是微觀世界區，赤色牆面掛滿不看解說牌便看不出是什麼的顯微照片。

色彩鮮艷的顯微攝影照片裝框展示著，將人們未曾注意的日常片段放大再放大。從岩層裡的植物花粉到昆蟲的鱗翅，雪花顯微照片到人體細胞切片都有。放大的視界顯得怪誕而不可思議。

弗蘭特與諾爾也同樣走走停停著，但多半是弗蘭特停駐不前，瞪大異色雙瞳盯著異世界般的景象。

邁著悠哉的步伐，他們默默踏進第二展區。如同古拉記憶的，那裏展覽探測器與太空梭發射紀錄，人類一次次嘗試與宇宙接觸的所有痕跡。

「1958年，第一個探測器發射，偉大的一次失敗！」古拉狄恩興奮的指著一進去看到的解說文字跟老照片，上面寫著大大的先驅者0號字樣跟發射年月日。

「任何挑戰都是值得紀念的，無論成功失敗與否——尼爾斯，先驅者0號最後可是爆炸了呢！但他對宇宙探索而言意義重大！」

「……」

「哈哈哈哈！怎麼看呆啦？——兩位覺得先驅者0號如何？」行走講解機器古拉回頭看著一旁的另外兩名師徒，一手摸著盯著先驅者遺照(？)的小尼爾斯的頭頂揉呀揉。

覺得
老師 諾爾

「很、很了不起但是……」紅眼孩子輕輕顫顫開口。


弗蘭特自認說了個漂亮的雙關，滿意彎起嘴角，逕自笑得歡樂。

諾爾有些不敢看遺骸照，雙手壓在臉上，從指縫間透出神色畏懼的赤紅。彷彿那和看見生物屍體一樣令人膽戰心驚。他太過容易將別人的苦痛代入至自身。

「正是那些無數次的失敗將一切導向成功，今日兔子星可以與地球建立邦交也是前人的努力犧牲換來的。」弗蘭特自顧自地說著亂七八糟的話，同樣安撫性地摸了摸諾爾的腦袋瓜。

「……我想起剛剛犧牲救了我們的機器人，」瑪爾也參與了話題，視線直盯著最早的犧牲，眼裡透出淡淡的哀傷與平靜的決心，像是默默的說著「我繼承了你們的意志喔」。

這裡也有一個認真帶入的孩子，他們都還不到覺得這樣蠢的年紀，又或是，他們或許這輩子都會擁有這份想像天賦。

「兔子星也失敗過很多次嗎？」

弗蘭特有些心虛，湊到小尼爾斯旁邊拍拍肩頭安撫。

「失敗很多次呀，我們的科技雖然領先，但兔子星的人太沉迷於科技發展，變得不知道怎麼和人說話……第一批來到地球的兔子星人們因為沒辦法和地球人好好溝通，還被地球人欺負而不快樂，後來全部都罹患精神病回星球治療了呢！」煞有介事說起兔子星的歷史，輔以誇張的手勢與表情。

「小尼爾斯。」弗蘭特表情認真喊了一聲，像是漫遊看了一圈獨角獸和彩虹後終於回到地表踩實地面。

「……你會怎麼定義剛剛那次蟲洞跳躍呢，你覺得是成功還是失敗？」

「……不能說是成功，並不完美……」瑪隆尼爾斯認真抬頭思考了一會才回答，頓點，接續。他很習慣跟大人們互動或對談、闡述對一件事情的看法，反倒是同年紀的人不太熟練。

所以自從將弗蘭特定位成同盟之後，他在與之對談時便少了一層陌生人的怯生感。

「以技術層面來說是一次成功的跳躍，畢竟跳躍者都存活了；但以整個逃脫計劃而言，犧牲的人還是太多了……失敗歸失敗，但或許跟父親說的一樣，那並不是沒有意義的……我還不太理解這個說法，但是我相信我總有一天會懂的。」

弗蘭特點點頭，反覆思量小尼爾斯給出的答案。

空中突然傳來一串急促的通知音，使人聯想到某種通訊設備。

電影院意味著視覺影像和聲音的播送。從年少時期僅有視覺到後來發展成電影院的形式，弗蘭特對於音效和視覺的自由切換已爐火純青。

「噢，兔子星收到來自外星大魷魚的通訊，他們想要和地球代表們對話……外星大魷魚是極端危險又狂暴的生物，外星兔子覺得要對談很危險……小尼爾斯、」

「你還願意跟他們溝通嗎？」

尼爾斯睜大眼，聽到那些音訊使他確信對方的說詞，連忙點點頭。

「要怎麼做？這樣兔子眼球星人必須擔任翻譯嗎？」尼爾斯朝著弗蘭特向前跨了一步，抬頭盯著詢問。古拉則是在後頭露出一股憋扭的狂喜跟期待，身為一個知情者，不發一語。（幹

意識到老師可能又要發動能力。諾爾只是微微蹙眉，睜著擔憂的大眼盯著弗蘭特。

毫不遲疑答應，是個善良正直與勇氣兼具的好孩子。
笑意暈染上那對異色的眼瞳，鈷藍眼瞳裡頓時浮著一層星雲般的璀璨光點，微微發光。弗蘭特本人彷彿失去重力，他的眼球圍巾失重飄起。

「有小尼爾斯這句話就夠了──」


「啊，在這之前牽好你爸，我們要轉移到隸屬於兔子星的其中一艘船艦上進行會談了。」

尼爾斯深吸了一口氣，轉身朝著父親身邊移動，並好好牽住了他的手。古拉狄恩收起猖狂，一表正經地與兒子一同站好。

「喔？要去船艦上展開一場大冒險了嗎？」古拉盯著帶著失重感作用的藍光，笑著期待後續的發展。

「沒錯！」弗蘭特向諾爾伸手，看著對方眼瞳裡略帶譴責的一絲溫柔。紅眼孩子乖巧把手放上，掌心相觸瞬間，腳底地面冒出藍光。

電子播報的聲音呆板響起：「轉移中，即將前往夢想者44號。」

彷彿跳轉蟲洞的劇烈藍光包圍他們，他們轉瞬出現在太空船艦一般的地方。純白烤漆的的合金板組成雞蛋形船艙內部，中央擺設兩張附著安全帶的粉色座椅。正對坐椅的是一面近三公尺高的圓型大窗，外頭是剛剛他們所在的「上帝之眼」附近。無垠無涯的粲然星空延展，寬容包圍穿梭其中的所有小小生命。

看起來似乎是做來讓人欣賞外面風景的奇妙空間，以兔子星人奇奇怪怪的作風來說，倒也不是什麼怪異的事。

「你們回來了！」熟悉的小機器人電子音在父子倆人身後響起。只見剛剛明明被五馬分屍的小機器人好端端地出現。

映入眼簾的是大窗望去可見的美麗星雲，男孩嘴角暗暗下沉，彷彿在看到這般美麗宇宙風景時，總會想起令他有點難過的橋段。

一聽見細小的電子語調，男孩便快速轉身。驚愕地盯著本不該在此的小傢伙，他快速鬆開牽著父親的手，雙手捧著完好如初的小機器人抱起。

「你好好的！你還好嗎？你是怎麼回來的──？！」
尼爾斯歡欣的心情顯露無遺，藍色的大海映照著粼粼光波閃爍著。

古拉倒是自顧自，開心的往粉色座椅移動，還發出了小孩子才會發出的哇呼驚呼聲，繞著椅子旋轉觀察四周環境。(...

大機器人與小機器人的身高比飾演他們的弗蘭特和諾爾略矮一些，整體是倒水滴型的，有著企鵝翅膀般的機械臂。抱進懷裡時意外是有些柔軟的觸感……

弗蘭特僅能提供視覺與聲音，其中並不包含虛幻物件的構成。他們這次演得臨時，也沒有額外帶道具輔助，一切隨機應變。



「老師！老師！」幕後的諾爾被一把抱住。驚恐高呼，嘴邊話語組不成半個正確的單詞。弗蘭特的電影後台多半是吵雜忙碌的，這些額外的音訊並不會讓「觀影人」接收到，讓大家能妥善溝通完成一切分工。

弗蘭特很冷靜，快速更改諾爾的劇本後叫他繼續演下去。

諾爾不敢呼吸，怕吐息吹拂會令人起疑。同時努力把腦袋往後仰，不讓髮絲搔到對方臉頰。下一個指令是「在警示音後唸出台詞」

一小串警示的音效從小機器人身上發出。

「警告警告！機體溫度過熱！機體溫度過熱！請保持適當距離以免機器人故障！」小機器人說著，而小機器人抱起來的確比常人溫度又高了一些。小機器人胸前電子面板閃出紅色的高溫警示符號。

「因為你們成功了呀，帶著整個船艦的核心資料成功轉移到安全的地方了。技師幫我把資料轉移到新的機體，所以我重生了！謝謝你們！」呆板的電子音或許會因為情感投射而顯得欣喜快樂。

「喔、好！」往後退，摸摸小機器人的頭頂，瑪爾水汪汪的眼看著解釋的機器人，隨著欣喜的語調，男孩掩飾不住開心的將兩手交疊在胸口深呼吸，往父親原本在的地方看去想分享此刻的振奮人心。

父親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總之他正繞著這個蛋型的船艙牆面行走。他自己是很喜歡太空艙的人，即使是這麼科幻程度的空間他也沉浸在那樣的雀躍裡。

大概是注意到小尼爾斯投來的視線，像大孩子般的古拉狄恩這才咻一聲搭著重低音從牆上跳下來，走回孩子身邊，也把心收了回來。

「真是太好了呢，我的小尼爾斯──剛剛小傢伙說的我都有聽到喔！」

「……所以其他機器人都可以重生嗎？他們沒有不見也沒有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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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機器人停頓，發出一連串嗶嗶啵啵的不明音效，像是在讀取資料。胸前面板出現圓形的讀取進度條，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而逐步減去。

「禁止存取、禁止存取事項。」小機器人呆板說著。

「咦？」小機器人也疑惑，面板出現大大的問號，原地轉了一圈。

隱在金屬船艙某處的廣播系統默默發聲，聲音在船艙裡迴盪。

「請地球代表們到會議室E集合。」

「噢，請先跟著我來吧，我先帶你們去會議室E，聽說你們要和編號UC-48397號的外星生命體重新進行接觸，那很危險的，不過不用擔心，有什麼狀況我還是會挺身而出的！」說到危險，小機器人發出一串聽起來急促的短音效，像是在表達情緒。

小機器人向前領路，帶著兩人彎過廊道。

急促的情緒語調使瑪爾又稍微緊張了起來，緊揪著父親的手，在小機器人引路的同時面帶嚴肅，直盯著前方的道路。

古拉狄恩低頭看著小機器人，用空的那隻手推推眼鏡，默默地跟上腳步，該進入正題的時候他暫時先別亂晃好了。雖然他的實驗精神魂一直在燃燒，除了很想實驗這個能力所製造出來的景色有多少能耐，也很想測試能力與能力者本身的意識強度關連性與變化性。

暗藏這些瘋狂的念頭，他在心中默念了幾遍「此趟來可不是為了玩的，而是為了讓弗蘭特幫助小尼爾斯」。

細微的機器運轉聲在巨大的船艦裡嗡嗡環繞，不屏氣凝神就無法聽見，但這樣細碎的音訊替整體環境增添了真實的厚度。

抵達會議室路上經過很多大門緊閉的艙室，金屬門上有著一長條縱貫門板的長型厚玻璃，讓人得以一窺裡面景象卻不得其門而入。

離開風景觀覽室後，他們在第一條廊道踏上綠絨地毯，兩側艙門透出黃黃綠綠的光，流光襯得場景迷幻。路過時可見裡面有許多栽植得當的綠意，在人造光線下生意盎然展葉。精密儀器管線連結，有條有理分束，形成條條水源管線，精準注入最低所需的份量，將太空中每滴珍貴水分都用在刀口上。

照顧植栽的是一堆無法以肉眼看清的淡影，形體影影綽綽，有些好像伸出觸手，一次使用很多隻手，有些時而又像人類一般，兩手兩腳的形體，唯一一致的部分是，頭頂上都有可觀察到的明顯突起，像是兔子耳朵般的模糊輪廓。一旦注意到外面有人窺探，那些影子會縮細，變得平扁，僵滯不動，受驚嚇般停下細心照料植物的工作。

一些艙室裡也有許多不像是地球的植物，巨大膨脹的紫色植物莖被裝進像是培養缸一樣的儀器，浸潤在螢光藍色的培養液裡，細沫漂浮。有些明顯是肉食性的外星植物張牙舞爪般揮舞細藤，所有兔型影子在裡頭緊張與之對峙。

小機器人以正常行走速度通過廊道，時不時會回頭確認兩人有無好好跟上。

即使只是過場的背景也仔細呈現，盡最大力氣呈現虛幻中的真實。

男孩一路上捧著心跳有些緊張，卻又不失他那滿腹的好奇，將所見的稀奇景色全看在眼中反覆咀嚼。他很喜歡那些對什麼或環境有所反應的影子，跟誇張寫實的植物。每當影子縮扁了，瑪爾也往父親的身邊避去視線。至於古拉，他把全程看在眼裡，滿心喜悅跟心滿意足，自顧自地將兒子可愛的樣貌一攬進心坎，貌似一點都不緊張。(……

「小、小機器人有名字嗎？或是編號？」尼爾斯走著走著突然問道。

小機器人發出一段短旋律，偏高曲調活潑輕快，讓人有絲快樂的感受。

「……我的編號是NB-427！」僅是以名字姓氏的開頭字母做為縮寫加上生日的臨時編號。

穿過種植區的廊道，踏上土耳其藍的烤漆迴廊。廊道上原本還有一些兔子形狀的灰影，一看到地球代表靠近便紛紛就近躲進距離他們最近的艙門，隔著玻璃悄悄偷窺路經的人，不小心對上視線又開始僵直變扁。

其中有一隻兔子星人來不及躲進門裡，在走廊上與眾人正面相交。那道影子變薄壓扁，疑似發顫得形體都要逐漸消散那般貼著牆壁，努力讓路給人過。疑似眼睛的位置有與一紅一藍的光點閃爍，似是他們的視覺構造。在人行經時，那兩道光熄滅，像緊緊閉眼。整體而言是讓人覺得膽小容易緊張的外星種族。

「那裡就是會議室了！」小機器人說著。廊道底端有道門，在他們快接近時大大敞開。

欸幹少貼一段（太晚發現
但我關掉公司電腦了沒辦法貼我重新打一下抱歉（雷

眼前是整面的窗牆，能看見剛剛攻擊他們的外星生命正在另一端，約一百公尺外的副艦上。船艦中間以棧道連結，會議室左側有扇門似乎通往對向。

遠方巨大紫黑觸手默默蠕動，偶爾那些黃綠色的眼球會一致翻向他們這一側。外星怪物存在感鮮明，即使距離遙遠，仍讓人心生畏懼。

會議室裡僅有兩張椅子，左手邊是一塊巨大的螢幕面板，上面滿佈不明文字，有著外星大魷魚的圖像與示意地球人的簡單線畫。會議室裡僅有一道外星兔子的灰影佇立窗邊看著外星大魷魚。右手邊是整排的玻璃櫃，裡面整整齊齊掛著弗蘭特的衣物與圓框眼鏡。其中有一件像是人形皮囊的東西，頂部有著弗蘭特的奶茶色頭髮。

聽到艙門滑開，灰影以一個扭曲的角度轉過頭，眼睛部位亮著一棕一藍的光，與弗蘭特的瞳色一致。這隻倒是不閃不躲站著，打開雙手表示歡迎。

「哈囉。」對方發出與弗蘭特一致的聲音。

（好像打了這些吧（記憶模糊去吃飯

「……顏色跟眼球兔子星人很像……」男孩嘴裡細碎所稱的是弗蘭特，但他沒有那麼強的色感，只是直覺那兩雙不同色調的光點──就像是不同顏色的眼睛，這點是一樣的。

尼爾斯不敢驚擾那些過於膽小的種族，把父親當成一堵牆躲之外，也會把父親稍微拉遠一些避免離他們太近。

當他站在門前、走近窗面，看到仿似眼球圍巾人冒的物件背掛在一側時，尼爾斯勾著父親的手探出頭來，吞了吞緊張的口水稍微向前跨步，把方才持續牽著的手放開。

「……眼球外星兔子先生，這就是你真正的樣子嗎？」聽到語調相同時瑪隆尼爾斯很快就進入了情境所安排的狀況，古拉狄恩無語驚呼一聲讚嘆，有一股想把玻璃櫃裡的裝備全部拿出來閱覽的衝動。

「沒想到我們還真能親眼見到您的真實面貌啊，弗蘭特先生。」古拉伸張自己的浮誇表現出讚嘆，看著遠處的外星生物，邊喊著對方的本名。

眼前的外星兔子嘿嘿笑，算是承認了一切。

「不過這樣你們就碰不到我了。」投射出的幻影當然是碰不著的。外星兔子伸出淺灰的的手穿過宇宙父子檔，什麼也沒碰著。

「不過的不過！這不是重點！那個！你們也看到了吧！」外星兔子蹦蹦跳跳，伸手指向鄰船的大外星魷魚怪。

「我剛剛嘗試以他們的語言跟他們溝通，他們拒絕透露對談的細節，堅持要見到你們才說話！」依舊滿房蹦蹦跳跳的外星兔子語氣有點慌張。

接著戲劇性停下，站在聖伯納父子前面。

「我覺得聽起來很危險！有什麼話為什麼一定要當面說呢！你們覺得呢？」象徵眼瞳的異色光點閃閃發光。

「……我不知道，說秘密？」男孩雖直直往生物那看去有些恐懼，說出來的話確實天真又寫實。

「喔喔？確實有這可能，但如果他們其實是想把我們帶走抓去做實驗呢？」古拉附和著，順便提出了略偏邪惡的猜測。

「……那我們得好好了解他們為什麼要做實驗。」像是習慣確認一切理由是否都在他的理解範圍內，他沒有針對那些行為直接表現出喜惡，就這點而言，他並不像小孩子。

「……眼球兔子星人當初是怎麼跟他們接觸的？你的星人們好像都很膽小，可是你不一樣。」中間竄出了他腦中的好奇，直接穿插在中間提問。

好像是想要當作經驗參考。

「我也擔心他們對你們怎麼樣，這樣我要怎麼跟其他地球人交代！是不是就回絕這次會談比較好？啊！緊張緊張！」外星兔子一把扯住自己的耳朵，擔憂繞著父子檔蹦蹦跳跳。脫去人形外皮後似乎變得比較容易緊張，整隻兔子浮浮躁躁。

小尼爾斯提問，態度務實不偏頗對待著一切。灰影子停下腳步，歪著腦袋望著對方，兩耳斜斜垂下。

「沒有，我也很膽小。」弗蘭特說，兩手抓著自己耳朵，「而我比較衰，我被抽到擔任這期外交大使，任期還有、呃，以地球年來計算的話是666年。」老實說著，看不出表情的模糊灰色輪廓縮了縮。

「但是大家都膽小下去的話，就會陷入無法前進的死循環，為了避免兔子星的人放棄情感交流而陷入自我封閉式的種族毀滅，我們定期都有認識新種族的太空計畫……而外星大魷魚某天在我們蟲洞跳躍時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抓著我們的船艦不放。雖然後來成功溝通了，但他們的語言發展沒有這麼完全，只知道他們好像在找什麼，但我們星球好像沒有，所以跟他們維持休戰的和平狀態。」

「怎麼辦，我們真的要去嗎？雖然我覺得不可以放棄溝通，但，萬一我們失敗怎麼辦？」依然是個試探的問句。

很膽小卻仍扛起了整個星球的命運，男孩的藍裡澈著一股欽佩與景仰，他喜歡眼球兔子星人的努力。

「……那要看、失敗是怎麼樣的失敗。」

瑪爾的擔心顯露無遺，又回頭牽起了父親的手。他不太擅長這種多面向發展情況的想像，比起假設，他更熟悉實際發生的狀況去應對。

「……我們必須先嘗試才會知道，害怕失敗不如先接觸看看。」

「先驅者0號一定也是抱持著這樣的想法去執行自己的任務的──小尼爾斯，既然我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就是嘗試。」尼爾斯點點頭，謹記對方提的「似乎在尋找些什麼」這項要點，抬頭看著不同色調的光輝。

「讓我們過去吧。」

「好，那我給你們緊急逃脫裝置……你們一起站進這個圈圈一下哦，NB-427你過來站另外一個。」外星兔子伸手從右側櫃子裡取出他的藍金色鋼筆。指示他們站進一旁地面圓形合金平台。兩個圓形平台並排，中間地面以類似無限符號的圓弧飾線圈住，中央有個操控台面板與金屬嵌合裝置。

他把鋼筆放進去，等所有人站定後開始滑動面板。機器運轉聲微弱平穩，兩側地面發出亮藍光線，接著往中央匯聚，灌入鋼筆中。

「來，拿好這個，如果你們覺得有危險就把鋼筆筆蓋丟出去，裝置就會啟動，你們會被引力質量互換裝置帶回會議室。」

「好！走吧，為了讓緊急裝置順利運行，NB-427你待在這裡待機。」弗蘭特走向左側的艙門，將臉壓上辨識裝置，藍光掃過異色眼瞳，確認身分後艙門開啟。

小機器人舉起機械臂，朝眾人揮揮手道再見。

古拉跨步入內，讓孩子也踩進圓形平台。藍光透出，直至注入比中。瑪爾小心翼翼的接過鋼筆，雙手捧好謹聽指示，一邊觀察著筆蓋。

他聽不懂引力質量互換是什麼，但他知道這隻筆很重要。

艙門開啟的瞬間，男孩往回看著揮舞手臂的機器人。他也小幅度的揮了揮手掌，接著便轉身準備好跟上眼球兔子星人。

古拉很想笑，他覺得臉貼上去用眼睛當作偵測裝置時在是太有趣、太有趣了。可是看兒子那麼認真，他只好緊憋著笑意，嘴角扭曲到彷彿眼角的淚水正在替他哀悼。(……

目送一行人後，小機器人安靜移回圓形金屬平台上。如果他們使用鋼筆，作為錨點與交換物，小機器人會與兩人位置相換。將兩人換去安全的地方，讓小機器人置身危險。

藍眼的孩子如果知道一定就不會使用了吧。然而這個悲劇性設定並不會讓父子兩人知曉，就算發生了，也說小機器人去忙其他事不在就好。

無聲無息的被犧牲。

「……老師又壞心眼。」垂下紅眼，輕聲抱怨旁邊認真使用能力而泛著藍光的老師，諾爾靜靜打開收到的下一份「劇本」。

外星兔子以飛快的速度領著他們穿過棧道，通道透明的頂部設計讓他們頂著宇宙璀璨星光一路向前。副艦的艙門開啟，他們重新與那隻摧毀太空站的外星生命體正面對峙。

原先把頭部壓在另一側緊盯主艦的外星生命緩慢旋身，無數黃綠眼珠一致轉向踏入這個空間的新訪客，紫黑色觸手隨著轉動身軀發出一點黏膩水聲，身上叢生的利刺隨著蠕動蠢動著，威脅感鋒利而鮮明，彷彿正醞釀隱而未發的危機。身形如兩個籃球場大，幾乎占滿整個空間。

他們看似毫無阻隔遙遙相對。外星生命周遭有許多抖到不行的兔子星人舉著像是電擊棒的武器戒備著，但顏色淺薄的小小身影好像被外星魷魚一捶就消散。層層兔子星人牆戒備後方，中央有著一道太空棧橋直直指向外星生命，如果走到那裏或許就會暴露在隨時遭受攻擊的風險下。

「大魷魚說我們要走去那裏跟他對談不然拒絕對談，但我覺得太危險了，要不要還是用通訊設備遠遠交談就好了？」弗蘭特問，身影微微發抖，顯然有點怕，但比起那些抖得快消散的兔子星人。他或許是普通害怕程度。

「……可是他說了，走去那否則拒絕對談，」藍眸安靜的觀察著因害怕提出遠端對談方案的灰影，蹙著眉頭，即便想破他的小腦袋也無法斷定「為什麼」跟「什麼是必須當面對談的」。

何況我們沒有對他做什麼壞事……

「我要去，首先得知道原因，我也會保護父親的。眼球如果害怕的話，有辦法遠遠聽我們的談話跟翻譯嗎？」他不忍心繼續讓那些膽小怕生的種族與那巨大的生物對峙，尼爾斯為此又多鼓足了一些勇氣，但雙腳也並不否認自己正在卻怕，正在微微顫抖著。

古拉攬著孩子的肩膀等待之間的協商，滾大的藍瞳持續注目那生靈活現的巨大軟體外星生物。

大魷魚看著
p小尼爾斯i古拉/特殊幣弗蘭特

灰影聞言又抖了一陣，從耳尖一陣狂顫向下，抖動通過類似脖頸的地方，一路至底，接著不抖了。好像剛剛把所有顫抖都導入地面一樣。

「不行啦，我可是外交大使！我會跟著去，然後我剛剛把，呃，大概地球日一天份的害怕抖完了，接下來我不會害怕了！」講著莫名其妙的話，彷彿情緒真的可以先預支完那樣。

型態勉強可以軟體動物稱呼的外星生命翻動眼球，一直時大時小的瞳孔像是沒辦法只好好注視一個標的物，胡亂轉動。而在瑪爾決定要去的瞬間，那些目光凍結，視線死死凝在藍眼孩子身上。

「那我們走吧！小尼爾斯、古拉先生。」兔子星人走至閘門前再度把臉壓上。層層門板開啟，那條孤零零直通深淵的太空棧橋很快出現在眼前。

「拿好你的筆，覺得狀況不對跑。」外星兔子警告一聲，率先踏上廊道。

棧橋底板簍空鑲嵌透明隔板，踩上去像騰空一樣，能看見盤踞在底部蠕動的烏黑大觸手，周遭黏膩摩擦的聲響也變得巨大。他們很快來到外星巨獸面前站定。

能夠把一天份的害怕抖完還真是方便，古拉暗自讚嘆之餘，注意到所有視線聚集在孩子身上的瞬間。

該死，即便是一齣戲，卻仍讓人感到發自內心的毛骨悚然。

尼爾斯將比收進口袋，確保不會因為任何意外鬆落於手。視線直直朝懸空般的橋外望去，小小心臟躁動，握著父親的手令他感到安心，但他想在異敵面前表現得獨立堅強。

於是在眾人來到龐然大物面前時，瑪爾的手從父親掌邊鬆開，認真專注的吐息，向前跨了一步，注視著其中一顆離他最近的黃綠色眼球看，等待對談起頭。

兔形灰影搶到小尼爾斯身旁，與人並肩站定，挺出大概是胸膛的構造，鼓足勇氣的勇敢模樣。

一棕一藍的異色眼瞳朝那些黃綠眼珠發散光線，一閃一閃，接著發出一串彈奏玻璃琴般的悠長音律，伴隨細微的刮擦聲響。空靈旋律交疊融合，異質感的音色在耳畔震動迴響。

似乎是與外星大魷魚交談使用的語言。

外星巨獸靜靜凝視，深黑體色變得有些薄透，透出體內遍布的一團團發光物質。一個光點撞進發光物質，打撞球般敲進內部，一陣流光四散。接著體內各處像打起信號燈，此起彼落亮起藍螢光輝。那些看似無意義的閃動光線組成其用以交談的詞彙。

「咦？」解讀完那些「話語」後，外星兔子震驚倒退一步。

「他說，『你可以消失了』。」兔子灰影指指自己，不明白怎麼突然被不要了。模糊灰臉輪廓看不出表情，但聲音茫然。

異色視線緊盯外星生命的一舉一動，接著軟體動物半透明的體內深處有團東西往上擁，一路被推擠至皮膚內側，隔著一層皮緊貼著，展示給眾人看。

是大機器人。

困惑滿懷，尼爾斯聽到兔子的翻譯，用他小小的腦袋推測「不需要眼球=不需要翻譯」，他盯著異形體內巨大而熟悉的物體，卻未顯一絲懼怕，他又向前跨了一步。

「什麼意思？」即便對方無法理解自己的語言，他仍捫心發問。雙眼凝聚著困惑的意識，邁開一步步往隔著大機器人的皮膜附近移動。

喔！天啊，我的小尼爾斯那麼不怕死嗎？

古拉倒是讚嘆著別的事情。

外殼殘破不堪的大機器人被黑色血管與神經般的樹枝狀管束暴力叉起，電路被牢牢纏繞，與外星生命強硬相連，接著機體被巨獸體內匯聚的生物電流啟動。

鏡面碎裂，藍光散射著，亮藍電流快速流竄。

「……掌握、語言。」大機器人的電子音破碎，斷斷續續擠出話語，以此宣示已經得到了地球的溝通方式。接收音訊翻譯成他們可以理解的語言也透過大機器人原本的設備進行。如他們上回所說，已經不需要兔子星人並不是妄言。

兔子星人嚇壞了，想伸手去拉住小尼爾斯，但只是徒然地讓手穿過對方。

「啊！這就是FL-1218的資料沒辦法被讀取備份的原因嗎！看起來已經完全壞了啊！」兔子星人有點氣呼呼大呼小叫著，指著被佔去的大機器人生氣。

這句話意味著大機器人已無以新機體重生的機會。雖然只是無生命的器械，但機械損毀、記憶體再也無法存取，幾乎等同於生物被奪去生命，身心俱滅。

那是上次蟲洞跳躍任務裏唯一的不完美。

恐懼自內心難以阻止的湧上，他知道大機器人被吃了，藉此，換來了巨大異性說出地球人類的第一句話。

尼爾斯內心好慌亂，臉揪成一團，雙拳緊握，一步都不敢前進或後退。

「……為何非得這麼做？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大機器人確確實實被犧牲了嗎？瑪爾的提問語氣帶著氣憤跟難以理解。古拉代替兔子影子，伸手抓住孩子的手，輕聲說了一句「小心別太靠近。」

破損的機器人金屬殼下，螢藍光流四淌，牽引著後背額外與神經連結的整團組織。不規則的肉團閃動光點，忠實轉譯外星語言給異形生命。

巨獸翻動眼珠，眼白位置有不只一顆的黃綠瞳仁，而無論怎麼翻動，懾人視線都靜靜膠在地球人身上。

「地球人、交流，想要。」以滿佈雜訊的電子音吐出文法不那麼熟練的句子，聽起來用意不壞。

但就上回的襲擊行為來說，不怎麼像是想友善交流的模樣。

「那為什麼想要交流？」瑪爾接續著電子音快問快答，畢竟比起自己想破腦袋，問本人最清楚，他便不再花時間冥思或揣測。

巨獸緩緩往後挪動龐大的身軀，為了發光變得薄透的軀體裡看得見像是臟器的組織團塊緩慢移動。發光物質凝聚到類似心臟位置的中央，螢藍光猛地閃出燦白，接著轉為粉色夾雜嫩綠的柔和光輝。

「學習、需要……地球人，擁有。」呆板播放電子音訊，漸漸收起心尖那片色調舒適溫暖的光。

接著巨獸舉起一隻觸手。

一點風吹草動就讓周遭戒備的兔子星人嚇壞了，紛紛舉起手裡造型浮誇的外星武器。警告的廣播聲響起，周遭閃爍危險警示紅光。弗蘭特只是伸手，讓淺灰的手徒勞無功穿過宇宙父子檔，想護著人後退的模樣。

古拉這次繃緊了神經與意識，還沒等瑪隆尼爾斯反應過來，他一手反環著孩子的腰輕輕一躍，伴隨著細響的重低音，唯獨古拉狄恩失重，飄向天花板，緩慢如於月球漫步般著地。



他知道瑪爾並沒有把筆一直拿在手上，古拉姑且問了一下根本碰不到自己跟孩子的兔子星人，緊繃專注在舉起的觸手會不會有任何抓取或攻擊的行為。

「……地球人擁有是什麼意思？大黑洞先生你的敘述需要更明確一點不然我不能理解你究竟需要什麼！」被抱至空中懸掛的男孩發難，還替異形起了個名字。他仍相信對方是為了尋找「什麼」而與他們交談。

底下的弗蘭特只是大驚小怪尖叫，灰影一陣亂竄，「你們怎麼可以留我一隻兔！我要寂寞到死掉了！啊啊啊啊！」

巨獸對於自己一抬足引爆的週遭混亂置若罔聞，他並沒有進一步的攻擊動作，只是拉高觸手，翻出觸手根部通常被藏在內裡的肉。

一整片怵目驚心的糜爛創口坦露在眾人面前。千瘡百孔如隕石坑凹陷，密集得讓人反胃。灰綠濃紫膿液冒出，黏稠沾黏。幾隻外星蠕蟲爬動，穿出傷口啃食爛肉。

「地球人、擁有治療方法，我們、生病了。」緩慢學習陌生語言，漸漸拉長句子，加上語助詞。

即使目前並無惡意，但仍引發兔子星人的集體歇斯底里，弄得好像要發難一樣。

……真是嚇死人了。

古拉文言，又從天花板彈跳了一下，調整重力到整個人輕飄飄回到甲板地面上，把兒子放下，自己到是還得維持這個樣子一段時間。

「抱歉啊！我也會怕嘛！想都沒想。」古拉狄恩持著歉意笑嘻嘻地倒著，看向灰兔子影的雙眼，又轉頭回來看著巨獸。

語言不通帶來的障礙與恐懼是不容小覷的，小尼爾斯比起擔心那些，反倒還認真的在對談細節上。

當他看到那些啃食腐肉的怪蛆時，瑪爾難過的的臉難過的擰成一團，擔心的往兔子星人跟習以為常倒立著的父親那邊看去。

「我們有辦法查出該怎麼治療這個病嗎？我們可不是醫生……」

弗蘭特見到小尼爾斯回到地面，做出剛剛被古拉摔下來時嚇到驚恐抱人的誇張動作，連腳都要攀上對方身軀那樣，彷彿剛剛分離這幾秒讓他真的很寂寞。但灰影子什麼也抱不住，穿過小尼爾斯擔憂難過的臉龐。

看見巨獸的駭人的傷口，兔子星人只是「咦」了好大一聲。

「這個傷口我們不是上個月才幫你治療好嗎！你怎麼又復發了啦！」說著向前踏了一步，微彎著腰檢視傷勢。

灰影子轉身望著表情悲傷的藍眼孩子，抖了抖長耳，「我們通常會幫他挖掉所有爛肉跟不是爛肉的周邊部位，再施以藥劑治療……不過這麼快又演變到第三期真的是有些太快了……」

「跟你說哦，小尼爾斯，這個病症也是數次差點毀掉整個兔子星的疾病，也是我們努力發展太空計劃接觸新種族的原因……」蹦蹦跳跳回孩子身邊，以鋪張的手勢比手畫腳著解釋。

「封閉自我、放棄一切情感交流就會發生這樣的……以地球的狀況來代入的話，比較接近的詞彙是自我免疫系統的疾病，自己的身體在毀滅自己這樣。」他不確定對方記不記得自己前面說過的兔子星人拓展外星版圖、到處認識外星生命的原因，於是前面多說了些話補充。

「需要學習、像地球人一樣，去愛。」機械音破碎，接在兔子星人的解說後響起。

不愛別人也不愛自己，瘀滯的正向情感循環陷入死局。感受不到任何愛與被愛的可能性，負向情緒衍生毒素，堆積久了身體便開始進行自我消亡的作業。

尼爾斯在灰影抱上來的時候也輕輕拍著根本摸不到的物質，隨後，他聽著向前移動的眼球兔子星人，解釋起龐然大物身上出現的疾病。

他很擅長接收大量龐大資訊，就在機械聲發出結論時，瑪爾一掃方才的難受或悲傷，轉換成一股明白的自信。

「……我或許知道該怎麼做。」稚嫩的幼嗓中有一股莫名的氣魄，他看了看巨大生物的足肢，二話不說往其中一隻觸手抱去。

那是父親教導過他的，對他而言認知定義上最基礎的「愛」。

「像這樣輕輕抱著……擁抱是生氣跟難過的時候需要的，但是快樂的時候也可以擁抱；再來就是幫助需要的人，替他們著想……這裡面都有愛。」男孩盯著其中一顆離他最近的眼球說著，臉貼在巨大觸手上，不論究自己的定義是否正確，僅僅是童言童語的傳達著想幫助他脫離病痛的心情。

「希望你這次可以痊癒。」

「外星怪物」是他拿到的下一個劇本。

諾爾垂著紅眼，身後有老師，老師雙手從後環著他，以動作表達全然支持，同時持續維持投影的所有細節。

紅眼孩子靜靜地，小臉神情專注，以全副精神盡量把手變形、努力生成，先以想像打磨，將尖刺的蟲足稜角盡量磨圓，細瘦的部位加粗。要柔軟。他想著，腦袋裡有充氣的軟綿想像。他解開一半襯衫釦子，接著讓類似魷魚觸手的偽足從前胸緩緩竄出，讓藍眼孩子可以一把抱個正著。

這部分也是經過計算的。

雖然害怕在人面前使用能力，但若他們看不見真實的他，他便感到還可以忍受。而且老師在他身後，老師也需要他幫忙完成電影。

外星巨獸因那個擁抱體內再度燦出粉色的溫和光輝，像是確實接收到了地球孩子給予的愛。

「擁抱、即使醜陋，也可以？我們這麼，不一樣。」以毫無感情與聲線起伏的機械音吐出有些悲傷的話語。

長得龐大醜陋，就只是舉起觸手都會嚇到所有人。

「……嗚、會因為長得不一樣而不習慣或是嚇到，畢竟這輩子沒看過嘛！未知是恐懼的，宇宙萬物都是如此……我想我們只要先認識一下就沒有問題了──你叫什麼名字？」戴著手套的小手輕拍表面，像是在安慰對方害怕因差異所致的隔閡。

觸手表面柔軟溫熱，抱起來有點像是矽膠質感，並沒有想像中的潮濕或帶著黏腥液體。

外星巨獸的體內仍微微透著粉色的光暈，幾個光點在體內此起彼落閃起。

「地球的語言，沒辦法、說出我的名字、這是，我的名字。」說完，重新依序閃起璀璨光點，像是身體裡有著整團的星雲。

「你的名字，是什麼？」彷彿受孩子感染友好，認真與人交起朋友。

「……我的名字太難記了，你可以叫我尼爾斯或是瑪爾。」男孩盯著那身閃爍的光輝，眨眨眼回答道。他身上沒有這樣的溝通機制，因此開始思考在對方體內的大機器人在這場溝通上的意義。

「……或許他的犧牲真的不是沒有意義的。」男孩喃喃自語著，閉眼微笑。

那喃喃自語也是弗蘭特想導出的感想，他記得對方說的「不了解有意義的犧牲」這件事。

「尼……爾……斯……」語言庫裡沒有這個完整的單詞，於是外星巨獸一字字拆開來唸，尾音拖得長長。

觸手攀纏，溫柔觸著對方柔軟的小臉蛋，隨著那些接觸微微泛光。

「哇嗚……哇！」弗蘭特在旁邊大驚小怪喊起來，「也就是說，今天也是地球與UC-48397建立邦交的日子嗎！感人到我想刻個紀念碑放在船上！」

「啊，不過我想你還是要先接受治療哦！就算認識了新朋友，傷口的爛肉不挖掉是有礙復原的！」兔子星人向著外星大魷魚碎碎念。

作為因為同樣的病症輕易滅族的外星生命，他們除了治療外，對於對方的確毫無助益。加上又全都怕得要死，沒有像瑪爾那樣可以勇敢付出愛的存在。

「我，想先回去、跟大家說……『愛』，是什麼。」最後輕柔拍拍小尼爾斯的手之後，他收回觸手。弗蘭特讓巨獸身後的艙門大啓，方便人隨時溜出滑道進入真空。

「謝謝、尼，爾，斯，謝謝地球。」後退到藍眼孩子抓不到的距離，外星生物整隻閃耀快樂溫暖的粉紅色光輝，靜靜等著告別。

男孩抓握著父親的手，看著即將離開的巨大生物揮揮手。古拉全程都關注著，弗蘭特很擅長鋪張情境、預設可能性，短短幾個小時內生成的劇本，他不得不欽佩這個能力在很多實境上很有幫助，不光是孩子，還有更多——

「大黑洞來回要小心喔！要好好治療喔！」小尼爾斯依然叫著替人亂取的名字，須臾，他喃喃：「不……顏色換了……現在要改叫維納斯了？」

外星生物收起粉色光輝，恢復有點薄透模樣，體內閃爍光點，好像以自己的語言說了些什麼。溝通結束，恢復深黑的外表，漆黑的外星生物朝後退，龐大身軀隱沒在滑道。不一會兒又靜靜出現在船艦外頭，依依不捨貼著玻璃，接著身影快速劃過宇宙，掠過巨大的螺旋星雲。

弗蘭特只是呵呵笑，繞著宇宙父子高興蹦蹦跳跳。

「天啊！你們真是太棒了！我從沒想過跟外星大魷魚可以有這樣的外交進展！幸好這次有找你們來！我們每次都覺得他長得好可怕，所以就放棄了所有溝通的可能！」沒立刻翻譯那串光點語言的意思，只興奮無比地大喊著。

「等他下次回來治療的時候我來幫他重新弄個發聲裝置好了！這樣你們之後說話應該會更輕鬆一些……」躍躍欲試說著自身打算，一面開始往回走。

「好！我們準備回地球吧！」

注意力
光點
興奮的兔子

男孩細微的觀察著納入眼底的一切，在巨大生物劃過星空之後，他才將視線轉回在身邊碰跳繞著的眼球兔子星人，放心地露出微笑。

「發聲裝置是受大機器人啟發的嗎？」拉著父親的手跟上移動的腳步，男孩的語調同樣雀躍了起來。

「對呀對呀！沒想到他可以這樣發聲！或許把一些零件修改一下，做成適合他的裝置，像是，我們可以改良裝置讓發聲所需的電流減少更多，然後加入一些字詞，首先加入你們的名字好了！不然那個『尼，爾，斯』聽起來太五馬分屍了啦！」兔子星人快樂說著，邁著雀躍的小碎步，領著他們穿過另一扇閘門，經過頂部同樣通透的通道，在整片華麗炫目的宇宙星雲下漫步。

他們走進另一個純白色的空間，中央有著他們極為熟悉的裝置，一大一小的掌印等待他們兩人將手放上。

小機器人已經在那裡等待著他們。見到他們只是愉快地繞著轉了一圈。

「你們回來了！」

「我們回來了！」高興回答的尼爾斯又一次開心地奔馳，把小機器人抱緊緊。隨後又想起不能害機器人過熱，抱著轉了兩圈就放開。

他很喜歡回來時走在大宇宙裡觀賞的風景。看著遼闊感，在緊張的對談之後，那些讓他感到很放鬆。

古拉自然是有觀察到孩子在看著自然景觀的時候相對放開不少，所以帶他去玩的地方，今天難得是城裡。而身歷其境的宇宙漫步則是一場意外。

「……啊，NB-427，我們見到大機器人了……雖然他已經回不來了……」想起剛才的事情，男孩優先告知小夥伴這件事實，表情刻劃悲傷之際，又逐漸嶄露欣慰的笑容：「他在暗中幫助了我們……我想我們應該算是跟他們成功溝通了？」說著回頭看了一眼一旁的父親跟兔子黑影。

「成功啊！當然成功！這可是前所未有的外交進展呢，小尼爾斯！你們真是太棒了！」兔子星人蹦蹦跳跳一面繞著父子兩人，十分歡喜的模樣。

小機器人在被抱住時，胸前面板又開始閃爍危險紅光警示。鬆手後才恢復平時的科技感藍光。他發出一串聽起來很疑惑的音效，像是不明白那句「回不來」是什麼意思。

「是『理解指令失敗』而造成的指令不服從嗎？這部分要參閱『維修手冊』第五章的第四小節啟動錯誤排解程序，當機器人產生不聽從指令的異常狀況時，需先依序確認是哪個零件失靈……」電子音呆板播出音訊。

不明白大機器人的狀況，既然有見到，那應該叫大機器人回來就該回來了。「回不來」並不在人工智慧庫的理解裡。

「嗚……不是理解指令失敗什麼的……但是他會待在他們那邊！他想不起我們了，但是因為他的緣故，以後溝通都會很順利。」他是這麼認知的，所以他也如實告知。說著說著，他的神情垮了一些，他覺得小機器人跟大機器人相處的時間應該比較久，NB427會不會難過？

編號NB-427的小機器人發出一串彷彿讀取資料的等候提示音，面板上有沙漏圖示默默翻轉著。

「噢……那麼……」小機器人聽起來很遲疑，聲音斷斷續續。

藍色的沙漏的圖案轉為紅色，接著圖形碎裂，拼湊成一顆跳動的愛心動畫。

「那麼，我接下來會期待UC-48397的每次拜訪的。」不再只是恐怖的外星侵略者，而是夾帶某種希望的親切存在。

「對的！我們也會安排新搭檔給他，這件事小尼爾斯就不用擔心了！」弗蘭特一面拿著像是遙控器的東西，如更換節目般，將原先覆蓋整個牆面的大螢幕轉為某處的太空影像。

剛剛遭受襲擊而損壞的觀測站正在緩慢重建，許多兔形灰影操作著巨大器械，將合金艙板一一嵌上。

「我們在重建觀測站了！外星大魷魚剛剛也聯絡說晚點會加入重建工作！今天真的很謝謝你們！下次再請你們來建好的新觀測站玩！」異色眼瞳閃閃發光。

那自然是值得高興的事，而且破壞的人當然也有義務需要幫忙，尼爾斯看著影像，輕輕鬆了一口氣。手捏了捏父親的掌，大手便反射性地握了回去。

「尼爾斯，那我們下次有機會再來拜訪吧──呼呼、我們該回去了，也辛苦你們了！」古拉前半段跟孩子說完話後，抬頭揮揮手。兩人靠近到有大小手掌的檯面，兩者互看後，幾乎同時間將手貼上。

「……掰掰。」瑪隆尼爾斯回頭看去，依依不捨的道出告別。

「待會兒地球見！」兔子星人高呼，與小機器人一同用力揮揮手道別。

隨著掌心壓上，周遭冒出熟悉的藍光，強烈光芒吞噬周遭風景，在畫面跳轉前，他們能看見弗蘭特從旁邊的櫃子裡取出人形外皮。還來不及看對方穿上，眨眼瞬間，他們回到天文館裡的展區，在剛剛的一陣疾行中，父子倆被一路引導至下個展覽區塊。

探測器與發射紀錄的區塊結束，迎來人類試圖與外星生命接觸的所有努力痕跡與紀錄。他們的雙手則按在解說牌上，牌上大標題問著：「外星生命是真實存在的嗎？」

弗蘭特與諾爾並不在他們身邊，而在距離十公尺外的走道。弗蘭特掩面蹲著，整個人像團顏色鮮豔的大毛球。大導演正因為能力使用過度而承受著副作用，紅眼孩子則是一臉擔心搭著對方的肩。

「啊、這次跳躍也成功了……外星生命……」

盯著展牌上的文字，瑪隆尼爾斯認真閱讀了一會，古拉則是在第一時間便察覺到遠處因為超能力副作用顯得不適的人。他拍了拍尼爾斯的肩膀，牽手緩緩朝兩人那移動。

幸好他最終沒有添亂，他想。

「弗蘭特先生，看來您今日不適合繼續穿梭往返……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古拉笑嘻嘻地說著，伸手拍了對方另一邊的肩膀。尼爾斯看著皮穿回去的人，又看了看有一會不見的諾爾。

「我們回來了。」他說。

對於那句「我們回來了」，紅眼孩子只靜靜點點頭，不似飾演的小機器人會欣喜歡迎高聲喊著「你們回來了！」諾爾連不必要的視線接觸都小心翼翼避免著，總半垂著眼看著地板，默默挪動腳步，與弗蘭特以外的人都保持好固定距離。像地面有個只有他能見的紅色圈圈框出距離，老師以外的人都不能踩進來。

弗蘭特只是把臉悶在掌心裡，含糊地喃喃自語「地球大氣壓力」、「不習慣」等外星設定。

直到古拉拍拍他肩頭，弗蘭特彷彿靜待昆蟲落入陷阱的食蟲植物，猛地張開雙臂，一把抱住眼前小尼爾斯與古拉的一隻大腿。

「哇啊！可以碰到了！」像是想彌補剛剛變成兔子星人時無法觸及兩人的遺憾般，用力抱了一下接著鬆手。

「……我想吃冰淇淋慶祝地球與兔子星與UC-48397建立邦交這件事！」表情扭曲抬起奶茶色腦袋，很有氣勢的宣告。

古拉 尼爾斯

「喂欸欸欸——!？」

被抱住大腿的人微微錯愕，男孩倒是挺冷靜的，開心的反抱了回去。

「對呀！可以碰到了！」一反原本對弗蘭特有點退避的狀態，大方予以擁抱。

古拉瞬間開懷大笑，四周都是他的回音。

還真是努力不懈的朝著讓人吃到冰淇淋前進。

「如果是慶祝的話，我親愛的小尼爾斯願意吃吧？」

「……嗚……雖然我不吃冰淇淋，但是為了慶祝的話我可以通融。」對他來說是合理的解釋，他沒有繼續不吃冰淇淋的堅持，稍稍放開了抱著自己的人。

舉高高身體不舒服先不要

雖然副作用讓視野呈現一片色調偏差的非現實幻景，所有輪廓線浮動扭曲，幼蟲般蠕動。腦袋痛到不行，但換來這個擁抱讓他感到很值得。他內心激動，多想抱起小尼爾斯慶祝這段友誼與冒險的開展，但身體狀態糟得他不敢擅動。

「耶！吃冰！」試圖維持那份活力高喊一聲，但聲音仍微微有些虛。額際浮出薄汗，眼壓過高，整顆頭緊繃。弗蘭特以老人起身般的遲緩動作站起，一手搭著紅眼孩子充當拐杖，另一手摟著小尼爾斯，慢吞吞朝著餐廳方向邁步。

「這時候要是有人的能力是製造冰淇淋就好了，這樣隨時隨地都能冰淇淋派對耶！」弗蘭特仍滿嘴胡言亂語，小孩般語氣天真。

「嗚……眼球兔子先生要不要休息一下再繼續移動？」被摟住的男孩遲疑發問，古拉跟在後頭，確保自己身上的東西沒有因為剛才的重力轉換掉落在地上。

他得花很多時間讓身邊的東西在能力發動時跟隨自己，這可讓他很苦惱，所以他幾乎不喜歡買新的東西、新的裝備，或是新的眼鏡。

弗蘭特搖搖頭，以一本正經的表情轉向小尼爾斯，「我只是穿回『地球人裝』的時候需要點時間適應，遇到這種狀況的時候只要跟地球人一起吃點冰淇淋休息一下就會好了！」以認真嚴肅的神情延續著莫名其妙的外星設定。

紅眼孩子悄悄回頭，以怯生生目光迅速確認古拉有跟上沒走丟，接著默默收回視線。

外星兔子維持著左擁右抱兩個孩子的姿態，喜孜孜走回剛剛的販賣處。

「！……好……」十分相信對方說出的設定就是事實，尼爾斯用力點點頭，抱著對方時只是多用了點臂力，可有可無的撐著人。

他們回到了販賣部位置，原本的座位區有一大半正在清掃中，不過另一半邊人明顯比中午少了許多，依然有不少奇形怪狀的桌椅可以坐。

「我去買吧，你們找位置坐？要什麼口味？」古拉理所當然的接下了買冰淇淋的任務，覺得那位頭暈的大導演最好先好好坐著休息。他不擔心孩子待在他們身邊會有什麼狀況。

弗蘭特舉手，如等待老師點他作答的小學生，但他也沒等古拉點到自己便擅自開口，「我全部都想吃一遍！」

「會吃不完的，老師你上次試過了……」諾爾輕輕說。

「可是我們今天有宇宙父子幫忙……不然小尼爾斯你跟宇宙先生一起去，你想吃的口味我都吃！」說著摸摸綠髮孩子的頭，示意對方去跟爸爸一起。

男孩看了一眼父親，又看了一眼摸了自己頭頂、親切的眼球兔子星人，他鬆開手，三步併作兩步晃到了父親身邊。

「那諾爾大哥哥有要吃嗎？」他問。

「……沒有，謝謝你。」紅眼孩子怯怯搖搖頭，把自己又藏到老師身後。

弗蘭特牽起諾爾，開朗開口：「那我們去找位置囉！我可能會去坐那邊那個流星區……等等見啦！」天花板上有著流星裝飾，隨著空調出風口吹出的冷氣微微晃動，亮片閃爍。

「好！」揮手，男孩跟著邁開步伐的父親朝無人的櫃檯移動。男孩被雙手抱到足以看見桌面菜單的高度，挑選冰淇淋的口味。

瑪爾指著照片上帶有土星環餅乾的香草巧克力與棕色火星咖啡冰淇淋。

「剛剛沒吃到的要吃吃看嗎？」古拉指著一旁的星雲冰淇淋詢問，瑪爾搖頭，指著另一邊的侏羅紀蛋造型餅乾抹茶巧克力冰淇淋，順便又多點了一小份爆米花。

古拉端著點好的冰淇淋往流星座位區移動，男孩捧著爆米花蹦蹦跳跳的率先移動到同伴所在之處，將小爆米花籃擺在諾爾面前。

「你喜歡吃這個嗎？給你。」覺得對方應該只是不喜歡吃冰淇淋，擅自幫他點了別的東西。(……

放好食物，他坐到了諾爾對面的空位上，看著父親將兩份冰淇淋擺在桌中間。

弗蘭特與諾爾只是一同仰頭盯著上面的裝飾流星，看著那些閃爍的亮片發楞，兩個人都露出有點呆呆的表情。

諾爾先注意到古拉他們回來，馬上又挺直腰桿正坐好。而藍眼孩子帶著爆米花蹦蹦跳跳迎向他。

他對爆米花沒有什麼特別愛好，但因為是藍眼男孩的心意，所以他會好好收下。不讓表情透出好惡，僅剩單純的感激。

「……謝謝你。」以微弱的聲回話，接著扯了扯一旁的弗蘭特的毛衣袖子，要對方回神別再看那些流星。

弗蘭特緩緩把視線挪回桌面，定定看著小尼爾斯，「跟你說，他們剛剛做好慶祝建交的紀念碑了，要放到重建的太空觀測站去……」沒頭沒腦不知道又在跟人說些什麼。

「哪一碗是小尼爾斯想吃的，我要先偷挖一口走……」弗蘭特做出幼稚的發言。

太好了，爆米花還可以接受吧？

他覺得眼球兔子星人說話很好笑，故作懸疑的盯著那雙異色：「我不要說，你先吃一口猜猜看。」

「喔？但是湯匙都在我手上。」古拉咧嘴笑著參與奇怪的戰局，搶在所有人之前挖了一匙抹茶色調的冰淇淋快速塞入嘴裡，才把湯匙都放到碗旁。

「啊——！！好吧，還是可以猜。」尼爾斯的反應幾乎直接透露了「你怎麼可以把答案告訴他」的情緒，接著又回歸正經，盯著圍著眼球圍巾的人看。

努力憋住笑意讓弗蘭特感到胸口彷彿要爛了。

但弗蘭特仍不動聲色拿起湯匙，依舊擺著認真嚴肅的表情來回盯著幾碗冰淇淋，細細思量，像是沒有發現答案已經暴露。

「我認為應該先排除咖啡口味！因為小孩子不可以喝咖啡，會影響腦袋發育變笨！」說著一面把咖啡口味推向古拉那側。

「抹茶的顏色很像小尼爾斯的頭髮顏色，我嚴正懷疑這個是宇宙先生因為很愛小尼爾斯而刻意點的， 而且他剛剛挖了一口宣示主權！」再度把抹茶的也推向古拉那側。

「而香草巧克力很像是101忠狗的可愛黑斑點，我要猜測這碗是小尼爾斯的，因為小尼爾斯可能除了照顧恐龍外還要照顧狗狗，而為了避免恐龍與狗狗打架，小尼爾斯可能會撥放101忠狗以影片教育恐龍，狗狗是多麼可愛又可靠的生物……因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宇宙先生要一個人吃兩碗！」一手舉著湯匙，很有氣勢喊出結論。講話顛三倒四，好像有邏輯但細聽之下都是胡言亂語。

他刻意猜錯，維持著一本正經的臉挖了口香草巧克力的吃。

「怎樣，答案是什麼呢？」十分認真對待孩子的猜題。

前半段聽起來還挺合理，後半段尼爾斯聽得腦袋冒煙，完全沒接收到對方究竟想表達什麼。

但是沒有關係！

「答錯了！這杯才是我的！」他歡心的將抹茶巧克力冰淇淋端回自己面前，因為在有暴雷的前提下還沒被猜中而得意得露出燦爛的微笑。

「但是為了獎勵你知道宇宙先生最愛我，我決定給你吃一口我的跟吃一口木星——」

「嘿！怎麼可以擅自把我的咖啡分給別人！」古拉抗議搔起了孩子的腰際，趁兒子因為搔癢抖笑得含蓄時抓著他的手臂用嘴「噗」一聲吹了一口氣。音效惹得尼爾斯笑了出來，抽開被拿去發出特效聲的手臂，縮在椅子上繼續閃躲幼稚大人的攻勢。

「好了……快吃吧，不然要融化了。」直到眼鏡被孩子機靈的奪走，古拉才伸手茫茫，一邊宣告著投降的話。尼爾斯拿著度數破千的眼鏡，小心翼翼的擺回父親手裡。

「嗚嗚嗚答錯了！」刻意發出慘兮兮的哀號，兩手誇張遮住臉。

勝負什麼的不重要。弗蘭特看著孩子笑臉燦爛，感到這很值得。

「耶！獎勵！」弗蘭特十分配合地大聲歡呼，馬上各挖了一口塞進嘴裡。

那麼看來101忠狗口味的是給他的。弗蘭特小心翼翼把白底黑點的冰淇淋拖過來，一面吃著冰，一面滿足微笑看著對面的宇宙父子嬉鬧。

「老師……你會想吃點爆米花嗎？」諾爾輕輕問，紅眼低垂。

弗蘭特有理解那個迂迴的問句，知道諾爾沒有太想吃爆米花。於是挖了一大匙爆米花放在給自己的冰淇淋上。

「我的冰淇淋開花了！你們都沒有！」得意洋洋大喊，行徑如孩童幼稚。

「冰淇淋花！」尼爾斯驚奇的看著食物的全新搭配法，倒是不怎麼介意自己有沒有，開開眼界倒很開心。古拉看著上頭綻放的爆米花，拿湯匙去撈過了一口偷渡帶有爆米花朵的香草巧克力塞進嘴裡。

「嗚……好冰，加上熱騰騰的爆米花。」老樣子牙齒過敏，他看著尼爾斯總算是拿起湯匙不，把蛋餅乾敲碎，又放了每個碗裡一人一片，當然也包含少了大半爆米花的那個碗。

雖然是獨生子，卻很樂意也很習慣將手裡的事物平分，他平常都跟比自己還要吵鬧的父親分攤喜歡跟討厭的東西。

「吃完之後宇宙先生想要去紀念品區逛逛，尼爾斯跟兔子星球的人願意跟我一起去嗎？」古拉最後算是妥協了這個稱呼，邊吃邊笑著詢問。

「副艦長，我想我們掌握了宇宙先生的一個新的情報……宇宙先生的牙齒是弱點，我們下次如果要侵略地球，或許可以拿更多冰淇淋去糊他牙齒……哼哼呵呵呵。」弗蘭特發出一串聽似陰險的壞人笑聲，過晚的接收到對方有敏感性牙齒這件事。

「……老師，這個情報在上次吃冰淇淋時已經透露過了。」諾爾望著放進碗裡的餅乾，靜靜點頭表示感謝。

「咦……是這樣的嗎？真不愧是我的副艦長……哦，兔子星人與副艦長十分樂意加入紀念品區之旅！」弗蘭特一愣，默默又挖了匙爆米花填補被古拉挖去的坑洞。

紅眼孩子一旁安靜吃著爆米花與餅乾，因被稱讚而露出心滿意足的笑臉。

音量

尼爾斯吃冰的時候倒是很正常，看來這對父子牙齦過敏的問題並沒有出現在孩子身上。他喜歡抹茶的香氣，茶香他都喜歡，跟自己會變出來臭臭的酒不一樣。

偶爾他會盯著副艦長諾爾看，冰淇淋逐漸被解決，而古拉吃得比在座的誰都要慢。

「既然是學徒，那麼這孩子以後也想當大導演嗎？」他偶然問了一句。

弗蘭特一臉「你在說什麼」的表情，接著伸手攬住旁邊緩慢吃爆米花的孩子。

「……副艦長就是副艦長。」大導演皺眉，語焉不詳說著話，嘴裡咬著湯匙。暫時沒辦法從宇宙設定切回現實頻道。

注意到老師沒辦法好好回答，諾爾又代替解釋起。

「老師除了導演工作外，有自己的獨立動畫工作室，我是應徵動畫學徒……我當不了大導演的。」垂眼靜靜說。

年齡明明不符合應徵條件但還是被接納成為一分子。他目前也沒肩負太多工作室的工作，他還得上課，只有晚上有空幫忙打雜。

至於大導演倒是想都不敢想，他目前只想待在老師身邊，一起去做什麼都可以。

「……小尼爾斯會成為第二任的宇宙先生嗎？」弗蘭特冷不防冒出一句，像是這個頭銜是世襲制。

「……嘿嘿嘿……我還不知道。」男孩笑著回答，貌似尚未確立自己未來的志向。

你還有大半人生呢，我的小尼爾斯——多嘗試點東西，如果你以後想成為爆肝天文學家我也不會阻止你的。

古拉狄恩常常笑著跟孩子這麼說，這次他便不提爆肝了。他一手揉揉孩子的肩膀，全身又因為剛塞進去的冰淇淋從頭抖到腳。

「當個正正當當的人，除此之外想試什麼就儘管試吧。」他溫和的說，鬆開手，盯著那雙同樣色調的藍微笑。

「期待諾爾未來所畫的動畫……以後應該有機會看到吧？」

「只要我的工作室沒倒……那當然是沒問題的！」弗蘭特驕傲挺胸答著，伸手鼓勵似地拍拍一旁的諾爾。

「如果小尼爾斯對畫畫有興趣，也歡迎來我的工作室參觀，看看我們怎麼讓一張張的圖動起來變成電視上播映的動畫……或是來看看動畫電影的原畫，看看動畫師們工作！那會很有趣的！」推推圓框眼鏡，異色雙眼滿是興奮。湯匙消滅碗裡冰淇淋的動作飛快，馬上看見碗底的空白。

老師恢復正常答話功能後諾爾又安靜下來，把自己的存在感壓低，繼續當個小透明。嘴裡細細咀嚼，偶爾囤進雙頰，像默默進食的小倉鼠。

「那很好，這種機會很難得。」

「……圖不會動，電影跟卡通才會動。」
「就是看卡通怎麼一張張連起來，我的小尼爾斯……電影其實也是很多張照片連在一起。」父親笑著解釋，冰也總算是見底。他們將垃圾跟餐盤回收分類，啟程朝紀念品區移動。

店裏空中掛著緩慢旋轉的大型骨骸飾品，裡頭陳列展架寬敞整齊，通明的空間走道，這裡還有別的親子與顧客，架上大大小小的模型、周邊，櫃子裏擺著價格偏高的實用精品或裝飾物。

古拉很喜歡買拼圖跟裝飾品回去擺著，拼圖拼好了也會用框裱起來，反正家裡挺空的。

「尼爾斯，自己去晃晃吧，別跑出店裡就好，有想要的東西再跟我說。」瑪爾很有默契的回頭點點頭，轉身就朝著店深處蹦蹦跳跳過去。

店裡有許多按真實比例製造的絨毛動物娃娃，甚至還有一隻超大的長毛象娃娃模型。弗蘭特毫不猶豫跑去看那些娃娃。

紅眼孩子原本想去研究掛在頭頂上的翼手龍骨骼模型的構造，作為回去畫畫的參考。但他想跟老師一起行動，於是亦步亦趨黏在旁邊一起去，反正他也很喜歡看娃娃。

「……我們買個小紀念品給小尼爾斯怎麼樣？你覺得他會喜歡鹿、劍齒虎還是恐龍？」弗蘭特壓低聲音與孩子咬耳朵說話，悄悄規劃一份驚喜。

「嗯……」諾爾微微皺眉思索，「他已經有三隻恐龍了……所以、」

「哦……我們應該買食草恐龍給他們當食物？」弗蘭特眼睛一亮，氣音中有絲興奮。

「……或許，買鹿給他吧，太多肉食動物了。」紅眼孩子接著開始煩惱恐龍會不會吃鹿。

古拉盯著一幅千片拼圖，遲遲沒有移開視線，衣角被拉扯，尼爾斯抓著一盒蛇頸龍跟一盒長毛象的化石挖掘玩具，似乎決定了今天就買這個回去玩幾天。

「喔？這次想當考古學家？」

「嗯……可是我不知道要挑哪一個。」

古拉盯著陷入選擇障礙的孩子思忖，笑著將巨大望遠鏡拼圖拿到手裡。

「不如問問看他們的意見？兔子星人說不定會有不同見解。」

「麋鹿、駝鹿、梅花鹿和山羌哪個比較好？」弗蘭特手裡拿著四隻動物，神情嚴肅問著副艦長意見。

猩紅眼瞳來回掃視，面色凝重考量著，「……數到三一起說想選哪個怎麼樣？」他也好奇老師想買哪個。

麋鹿 駝鹿 梅花鹿 山羌
麋鹿 駝鹿 梅花鹿 山羌

紅眼孩子靜靜比出手指，從一根手指緩緩增加，緩慢比出三。

「……梅花鹿。」諾爾說。

「山羌！」弗蘭特喊。

「好！那麼梅花鹿給小尼爾斯，山羌給你！」弗蘭特將兩隻小鹿娃娃都抱起。諾爾則是愣愣「咦」了一聲。

「就這麼決定了！」才剛決定好要給新朋友什麼禮物，他們就看見宇宙父子在遠處投來視線。

「……可惡計劃暴露了嗎？」弗蘭特把小鹿娃娃放進另外一堆娃娃中藏起，打算晚點再拿出來。

遠處投來的兩雙藍眼一高一矮，貌似沒有發現他們的計劃。接著，矮小的那一雙眼，手捧著兩個手臂長的盒子走到弗蘭特與諾爾面前。

「你們會選哪個？」劈頭就問，沒有前情提要，瑪爾一雙期待的眼神等待兩人的理由與答案。

「什麼，小尼爾斯要買禮物送給我嗎？」比起照著問題回答，弗蘭特只是一如既往不按牌理出牌，擺出一臉受寵若驚。

「……哎呀，那怎麼好意思──都想要的話，不如就都買如何？」演到一半又不演了，弗蘭特推推眼鏡，正正經經回答藍眼孩子的問句。

諾爾都不喜歡，但他的「不喜歡」無助於對方做選擇，所以他不會說出口。

「……蛇頸龍、吧。」在水裡應該比較不會被三隻恐龍攻擊到吧。他想著。

「不行，父親只會買一個，所以我也只買一個。」出錢的是同一個人，但他仍遵守公平原則，每次出來玩的時候都沒有表現得貪得無厭，除非父親也決定買兩樣。

「……好，蛇頸龍。」他舉高蛇頸龍的盒子，開心之餘想了想，把長毛象的盒子交付給一旁的諾爾。

「如果是一人一盒的話，父親就會答應了！」他鬼靈精怪的想了我全都要的招數，又轉身蹦蹦跳跳回到化石挖掘區，挑了另一個鴨嘴龍的交給弗蘭特，一手拉著手捧著大盒子的古拉狄恩。

「嗯？你們要一人玩一隻嗎？這樣我不就被排擠了！」眼看父親似乎沒理解現場狀況，尼爾斯開始解釋：「我想請他們幫我代養！所以一人一隻！」

「養骨頭？」
「嗯！但是要先挖出來。」好像以為父親不知道這個玩具該怎麼玩般的解釋了一句，古拉這才理解狀況，噗哧笑著抬頭看向弗蘭特：「尼爾斯的提案請問兩位願意接受嗎？我會支付照顧骨頭的薪水的。」

「哦……養骨頭是嗎？哼哼，十分有意思。那麼具體的照料上有沒有什麼說明手冊可以遵循呢、我是指……我應該餵地球的骨頭吃什麼好呢？」搓著下巴淡色的鬍渣，弗蘭特仔細問起「養骨頭」的做法。

比起答應或拒絕，他先反問著。像是領養寵物般，想先衡量自身能力是否能提供適當的環境。

古拉狄恩相對不擅長做這類模擬情境，他也搔搔下顎，思考起養骨頭需要注意些什麼。

「他們已經骨頭化了，沒有消化器官，即使不餵食也可以活。但是在那之前，你得把他們復活跟清理乾淨。他們被埋在土裡太久了，靠他們自己是無法將手腳拼回去的。」

「定時要觀察研究牠們美麗的體型與姿態，可以做文字記錄，也可以做圖像紀錄，定期回報讓我們確保你們那邊的環境對牠們而言是可以適應的。」說得煞有其事，總地而言，他多多少少可以融入情境說些天花亂墜的邏輯話。尼爾斯開心地聽著，一邊晃呀晃自己的身子，一邊期待兩人的同意。

這樣就有人可以一起玩挖化石了，雖然好像沒辦法真的一起挖。

「復活聽起來不太容易，我想我需要有地球人帶領我一起完成這件事……或許哪天小尼爾斯來我的動畫工作室參觀的時候，我們可以一起讓他們復活和洗澡？這樣他們以後就可以在同一天慶祝他們的第二個生日！」弗蘭特舉起塞進自己手裡的鴨嘴龍化石挖掘組合，一臉欣喜看向小尼爾斯。

「而且你還可以順便來做環境評估，確認我們這裡適不適合鴨嘴龍和長毛象生存。」說完，覺得自己的計畫完美，弗蘭特滿意自顧自點點頭。

「若地球代表願意蒞臨兔子星人在地球的大使館並與我們一同復活地球珍貴的古老生物，那我們會安心收下這份大禮的。」同樣天花亂墜地說，這對他而言並不困難。

諾爾靜靜抱著長毛象化石挖掘組合站在旁邊。老師好他便好，老師說不好他便也不要，一向如此。

「可以去嗎？」尼爾斯接著問，期待的眼神投向古拉狄恩。

「喔？例如現在就去？」古拉笑著開了句玩笑話，隨後臉上的表情收斂，望著弗蘭特先生。

「……真的沒關係？去動畫工作室不會打擾到工作？除此之外……我可以抽空的時間如你所見，都是一個月之類很長一段間隔，雖然我想尼爾斯就算一個人去那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先撇除日子不談，他很樂意讓尼爾斯多接觸一些人事物，在那層有點奇怪的皮之下，骨子裡他還保有一定的正經，也不是個隨隨便便把孩子丟給人照顧的人。

現在下次

「唔，今天不行！」不知道是玩笑話，弗蘭特抱著鴨嘴龍面帶為難，「我的地球用人形皮囊還丟得滿地都是，工作室裡很亂，沒辦法這樣接待地球的代表！」

而且他目前狀態不算太好，他不認為自己能好好介紹動畫工作室給小尼爾斯。

「當然沒關係啊，之後宇宙先生如果來拍電影，帶著小尼爾斯來片場我也都OK！或是你沒空的話，我會開太空梭安安全全接他或送他回家的！」挺起胸膛，伸拳敲上心窩保證著。

古拉將對方的話轉譯為簡單的「沒有問題」，才朝向尼爾斯點點頭。尼爾斯難掩心中的雀躍，將手中的包裝盒抱得緊緊的。

「那還真是令人放心……總之之後找個時間吧──當然也要等工作室有空的時候。」

「不能讓骨頭悶太久！」急迫有興趣去拜訪跟玩耍的男孩出聲提醒父親，古拉則是輕輕笑了幾聲，看著難得撒嬌的孩子，用力的揉了兩把頭頂，伸手將他懷裡的盒子疊到大拼圖盒子上疊著。

「沒問題，在那之前，我得先去結帳。」說著他朝弗蘭特伸手，打算先連同鴨嘴龍跟長毛象一起買單。

「我們工作室很閒！我們很看心情出片的沒有檔期壓力！隨時歡迎你們！」弗蘭特嚴正聲明著很頹靡的工作室現況，一面將手裡的鴨嘴龍和諾爾手裡的長毛象盒子交進古拉手裡。

小尼爾斯看起來對此很期待，他也同樣感染喜悅。幾乎都開始想到時可以怎麼弄得盛大一點了。

在人去結帳的時候，弗蘭特轉身溜回娃娃區，把梅花鹿娃娃與山羌娃娃拿出。默默抱著娃娃排進結帳的隊伍裡，以毛衣小心翼翼遮著，直到結帳才拿出，並要店員趕快以包裝起。要給小尼爾斯的梅花鹿的以藍色緞帶束起頂部。

驚喜必須是驚喜。他想著。他讓紅眼孩子拿著自己的禮物，他則拿著要給小尼爾斯的，彷彿一人一個禮物的模樣。

他四處張望，想看看宇宙父子在哪。

古拉側肩背了一袋自己的拼圖，一邊正將屬於尼爾斯的化石交付，緩緩迎來，一手抓著一盒，還給師徒兩人。

「那約好千萬不可以擅自嘗試喔，等地球代表派人去教學跟勘查之前，只要好好保護他們跟確保不會不見就好！」

「那有什麼問題！」弗蘭特驕傲答腔，接過鴨嘴龍後，作為交換一般，把手裡包裝好的禮物塞進小尼爾斯手裡。

「……我們的太空艦在巡邏的時候攔截到一輛違法的外星船，他們船上載著來自各個星系的宇宙生命，裡面所有生物都是被綁架來的。其中也有地球的生命，但我們不知道怎麼照顧牠，我們還在學習怎麼照顧地球的植物……所以我們想說讓牠回到原本的星球居住。我想將牠託付給最會照顧動物的小尼爾斯，請你好好照顧牠。」送禮前，弗蘭特編了一段很長的太空故事給人。

「咦？！」男孩驚呼，用空著的一手接下弗蘭特那帶有極度正當合理性故事(至少對他而言)的包裝物，那雙澈明的藍透著喜悅與好奇，下意識將耳朵貼著，但又不忍心搖動裡頭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包裝物，最後就成了聽貝殼般的姿態。

古拉笑著看了看不知何時預謀好的送禮者，喃喃一句「真是場寫實的外交」。

「謝謝你們救了被綁架的生物！」男孩認真道謝著，靜靜彎腰鞠躬後抬起頭：「這裡面是什麼生物？我可以偷看嗎？」

「不會不會，那是我們該做的。」弗蘭特也正正經經回以鞠躬，一大一小彬彬有禮互相鞠躬相待。在旁人眼裡看來倒是挺逗趣。

「當然可以囉……不過牠感覺很容易受驚嚇，跟兔子星人一樣，不過我們如果靜悄悄地牠就不會被嚇到了……」湊過去以氣音說著，小心翼翼屏息，彷彿等對方打開包裝一窺那個小生命。

於是古拉推著孩子的背領著他走出店家時，尼爾斯小心翼翼的盯著袋子裡瞧，他看到了一個娃娃小鹿。

他又小心翼翼的將袋子摺好，貼回去。

博物館邊側映入了黃昏的色調，外頭零星散去的人潮，幾乎沒有人再入館。慵懶地氣息渲染，而博物館人員仍舊於崗位職守，在票口、櫃檯與服務中心。

行徑至出口時還能看到第一展區巨大星體模型一角，孤零零的，也快到了休館的時間。

踏出展區時，周遭視景昏黃，踏進夕陽下的人都被裹上一層燦金，全都閃閃發光。腳底藍黑影子被拉長，曳成無數道斜黑線切割泛黃的地貌。倦鳥歸巢，無數黑影子掠過暖黃天際。

大多人足尖朝向出口，蝸牛般緩慢挪移，準備從這趟天文之旅抽身，躋身回現實。

「……你們怎麼來的，開車嗎？」弗蘭特緊緊牽好紅眼孩子，一手從口袋掏出懷錶確認著現在的時間，一面詢問宇宙父子檔。

諾爾靜靜抱著古拉買的兩盒化石挖掘玩具，一手讓老師牽著，依然安靜得像是某種植物。

「開車，我們要去停車場，你們呢？」發現孩子開始打呵欠揉眼，古拉邊嚷嚷著不可以用手揉，一邊把孩子手上的禮物跟盒子收進提袋，正抱起來讓他直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休息。

他的年紀還好小，總有一天也會長到跟諾爾一樣大，然後轉眼，也會變成一個成年人啊……

「……我們的地球交通工具要再十五分鐘才會抵達這裡，我們可以陪地球人先走到停車場。」弗蘭特指指懷錶，他和專屬司機約在天文館閉館時。

雖然並不是不能開車，但由弗蘭特自行開車的危險性太高，時常會陷入花海幻想的人開起車來像個未爆彈恐怖。

小尼爾斯睏倦的臉靠在古拉肩上，因高度適中的緣故，弗蘭特伸手戳了戳那軟嫩的臉頰。

尼爾斯被戳臉的時候閉著眼，因為有點癢而揚起嘴角，接著扭頭抹了抹被戳到的地方，將整張臉都埋進了父親的肩膀裡。

「喔……謝啦！諾爾現在還不累嗎？回去之後你們都會做些什麼？」他隨口提問，邁開了步伐，朝著停車場方向移動。

「……諾爾已經是大人了！諾爾沒這麼容易累，對吧！」弗蘭特說著一面回頭心虛確認紅眼孩子的狀況。

諾爾累

諾爾小臉略顯疲憊，紅眼微微有些黯淡，但一聽弗蘭特這麼說，馬上又亮起，彷彿被鼓舞了。

「對，我很好，我不累。」仍有些倦的臉上露出得意的小小笑容，仍努力抱好那兩盒化石玩具。

弗蘭特電波接收

「啊！突然好想拿著化石哦……」編出一個奇怪的理由，接著從紅眼孩子手裡搶過兩盒玩具，稍稍減輕對方的負擔。

他想諾爾應該會拒絕讓他抱，而他目前也無足夠的精神抱起他。他眼前的夕陽可是螢光紫色，一切色調歪斜。

「我們回家會一起寫太空日誌！還有畫畫！」弗蘭特遲了些才回答古拉的問題，「宇宙先生在家都會負責煮菜給小尼爾斯吃嗎？」只是好奇其他單親家庭的生活型態。

「平常就在宇宙裡漫遊嗎？不愧是宇宙同好！」擅自曲解了什麼，「外星」的範圍似乎有微妙的差異。

看著小大人，古拉稍微停住腳步喬了一下肩頭的背袋，等確定不會因為步伐又漸漸滑落才繼續邁進。

「嘿啊！在家會……我會叫他幫我洗菜，或是從後院幫忙摘一些九層塔，偶爾請他幫我把烤盤端進烤箱裡，轉到我說的時間跟溫度。」

「所以嚴格來說，不全是我負責，但我絕對是主廚。」

尼爾斯昏昏沉沉的，沒來得及參與這段話題，就已經睡著了。古拉狄恩隨口聊著他在的日常，笑著，眼看兒子歇息了，便也從高昂中也逐漸平靜沉穩了下來。

「……我連日不在的時候，會幫他煮一些可以自己加熱的東西。他想吃可以吃，請來的家教替我兼了點管家的工作，會幫我顧顧冰箱，也確保小尼爾沒挨餓。」

「輪流排班的同事在我上班的時候偶爾也會去找尼爾斯玩。有一次尼爾斯突然出現在古礦物標本室——我差點以為自己連夜沒睡到看見了兒子的幻影。」

弗蘭特煞有介事點點頭，「……並非獨自而是帶有合作性質的下廚嗎，這部分我也會記錄到地球人生態觀察日誌的。」推推圓框眼鏡，鏡面閃過一絲黃昏光暈。

「但我記得連夜不睡對於地球人的健康有很大的損害，或許宇宙先生該考慮其他更健康的研究宇宙的方式……啊，電影拍攝與化石的日期，我們之後再電話聯絡確認時間，目前看來，我想我可能會比宇宙先生還有空一些。」

「這可難了！研究宇宙需要的是咖啡、大量計算、忍受孤獨、還有目不轉睛！宇宙一直都在變化……我雖然主修理論天文，但是我更喜歡跟觀測組的組員一起同甘共苦。」名字上頭掛著的頭銜並非憑空獲得，他在熱愛的事物上都投注了不少熱誠，包含工作，也包含家，可惜不包含規律作息。說到這裡，他誠然笑著，艱辛在這些之前不足掛齒。

或許等年紀再大一點，他會選擇去不那麼燃燒的職位去，但他還有滿腔的熱情想要貢獻給天文科學，或發現一個人類從未發現過的星雲石海。

「當然好，我可以把之後有空的時間慢慢列出來……很少也沒關係，並不是得有我在尼爾斯才能玩樂，您說是吧？」眼前是開闊的室外停車場，古拉繼續沿著停車場的邊緣移動，遠處一台孤獨的日產Gloria，橘棕色車身在夕陽下閃爍。

「哦，那當然，小尼爾斯可是教會了外星大魷魚愛！還成功建立了邦交的出色地球外交官。」看著那張熟睡的小臉，弗蘭特表情正經扯起剛剛的奇幻冒險。

他能感覺到古拉對於宇宙的鍾愛，整個人彷彿熱烈燃燒著澎湃熱情。他不好再說些什麼，他尊重宇宙先生對自己的人生做出的選擇。

弗蘭特想伸手拍拍宇宙先生打氣，但卻困窘地發現自己沒手，著急對著旁邊的諾爾求救：「救命副艦長！我想給宇宙先生一個鼓勵性的地球式掌心接觸，但我沒有手了，請借我一隻手拍拍宇宙先生！」

「……我明白了，化石交給我吧。」紅眼孩子沉穩開口，從弗蘭特手裡拿過化石玩具。伸手與人相觸並不在他的考量中。

「好！那你這次也要我幫忙轉交嗎？」弗蘭特暫時鬆開牽著諾爾的手，手心向上對著人。

「……好。」諾爾再度交棒般拍了一下。

「即將進行第二次的外星接觸……倒數三、二、一……宇宙先生加油！」弗蘭特伸出雙手拍拍宇宙先生的臂膀加油打氣，無論是僵硬的動作還是怪異的喊聲都顯得電波無比。拍完他馬上又牽起手，拿過玩具。沒事人一樣的站在橘棕色車身旁。

古拉為此笑了笑，獲得接棒鼓舞，他有些吃力的從口袋裡拿出車遙控按下，繞到副座先把孩子放下。尼爾斯瞇著眼稍稍醒來，古拉輕聲說著「睡一下吧沒關係，路還遠著。」，揉了揉頭，替人繫好安全帶，將門輕輕帶上。

「有機會的話，諾爾也可以來天文基地玩玩……當然，前提是你有興趣。」圓厚鏡框下的藍眼瞇成一條線，一表開朗的看著紅眼的孩子。他接著將行李一一卸下，全都放進了後座。

「……兔子星人對於沒有受邀參觀天文基地這點表示嚴正譴責！我會再聯絡地球外交大使，請他正式與宇宙先生反應這項決策是有問題的！」大概就是會跟小尼爾斯哭訴的意思。

弗蘭特以提高幾分音調的聲音發出抗議，像是喜劇片裡滑稽丑角哭哭啼啼控訴的聲線。

「副艦長！請務必代替我潛入地球人的天文基地！」

「咦……嗯，好的，謝謝古拉先生。」諾爾看了老師一眼，接著轉向古拉先生，乖巧點頭說好。

古拉抽搐笑了幾十秒，因弗蘭特的稚趣表現，他差點沒辦法從後座抽身。

「歡迎您聯絡地球大使討論外交細節，或許我們有機會改變目前的政策。」他繞到了駕駛座車門旁，開車門又看了兩人幾秒。「……今天我才要謝謝你們，回去的路上小心。」

「這部分我一定會好好跟地球大使討論的！」一副要客訴的語氣，弗蘭特牽著紅眼孩子稍稍往旁邊退，讓人等等好開出停車格。

「回去基地的路上務必小心，又遇到什麼外星生物歡迎隨時跟兔子星人求救。」弗蘭特沒有多餘的手，伸著兩指晃了晃。諾爾舉手小幅度擺動，靦腆地向大狗狗一樣的古拉先生道再見。

古拉笑得婉約，低頭縮進了駕駛座。告別不多話，透過車窗可以看到男人轉動車鑰匙，朝著送行的兩人揮了揮手。


車從停車格裡緩緩移開，緩慢的轉向出口處。尼爾斯雙眼閉著，嘴微張，錯過了與兩個新認識的朋友簡單的道別。

目送車子駛離車道後，弗蘭特牽著諾爾繼續慢慢在夕陽裡散步，即將閉館的音樂四處響起，在整個園區裡播送，空蕩蕩的回音干擾著聽覺。

「今天的冒險真過癮，宇宙父子真是有趣的地球人！」弗蘭特回味著今天臨時演出的兩場外星電影，滿足地發出一聲長長的喟嘆。

「臨危不亂的現場反應跟十足的勇氣與……愛！雖然不清楚小尼爾斯會不會成為第二任的宇宙先生，不過我想小尼爾斯一定能成為很了不起的大人的！你覺得呢，親愛的副艦長。」弗蘭特親暱捏了捏諾爾小小的掌心，語氣雀躍。

大導演原先還預備好了一些備用的劇本，萬一小尼爾斯無法承受這樣的劇情發展而哭泣害怕或放棄，他得想辦法圓回來，豈知對方完美解決掉眼前遭遇的困境，一路破關斬將，走到了他心中最完美的結局。他內心澎湃感動不已，不是按照劇本演出，全是真實反饋，而一切如此完美而動人。

「……嗯！我想他一定可以的。」紅眼孩子回答，聲音語調平淡。

「好期待下次一起玩耍啊！也好久沒有遇到與你年齡相仿的孩子了，交個同齡的朋友感覺不錯吧！」他們走出停車場，朝著大門前進。

「……嗯。」閉館音樂幾乎淹沒孩子微弱的應答。

「……果然累了嗎，副艦長？再忍耐一下，再一下鮑伯就會來了！」

「好。」孩子短暫闔眼，緊靠著弗蘭特，深深吐息。

圓形鏡片後的異色雙瞳默默彎成弧，盈著笑。一大一小浴在夕陽底，等待街角出現熟悉的車影。

「啊，我忘記拿回緊急逃脫裝置了，副艦長，你覺得他們多久之後會發現？」弗蘭特笑了一聲，遲遲才想起他的鋼筆。雖然要是當作紀念品給他們，他也不介意就是了。

孩子沒答話。

街角駛出一輛淡紫羅蘭色的賓利汽車，在當時顯得異端的色調引起不少人側目。弗蘭特拉著孩子坐上車，兩人都困倦，靠著彼此閉目休憩。

車輪向前，飛快駛離天文館。那片無垠宇宙與璀璨星雲卻沒有被拋在腦後，仍在腦海中一閃一閃，領著他一次次回味今天所有太空大冒險。

拉線，表情符號感謝酒中。

(快樂帶著逃脫裝置(幹

malongniersis: 拿拿拿都拿，老師不缺筆(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