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玫瑰、玫瑰花。
他拾起枯落的玫瑰花瓣，反覆讀誦這花朵的名諱。這是那人教會他的第一個單詞——即便花香使他暈眩，可是由那人經手後，連暈眩都是浸漬過的甜美。

他正呆站著，房門被冷不防推開——是那矮小的青年。剎那間，青年把他撞在牆上，一手扳上他雙臂，一手掩住他嘴——對方掌心濃烈的玫瑰花香逼得他作嘔，青年察覺他喉頭滾動，將手掐得更緊——

「漢斯．朗格林，」聽青年惡聲道：「別想掙扎、別想說話，點頭搖頭。」
「你養過血奴嗎？」

——養過血奴嗎？
意識昏亂的他只能照實擺首。

「再一次，」青年勁頭絲毫不減：「你養過血奴嗎？」
沒有，當然沒有，他待在這裡只為了沃拉斯托先生。
他又搖頭。

「再一次……你養過血奴嗎？」
花香好衝。好暈、好想吐。
他無力地再次搖頭。

再一次、再一次，直到他癱軟在地，青年才鬆開手，以手帕擦淨掌心的唾液。挾制方解，他便扶地竭力乾嘔，彷彿體內生了滿滿的玫瑰花叢。

青年事不關己地站在一旁。突然，他語氣轉柔：
「……要不要逃跑？」

即便半身脫力，他仍不可置信地瞪向對方。

「稍早我意外得知一個逃跑的方法。你想逃跑嗎？」

「上週的初次見面，我就覺得你不應該是會養血奴的人。再加上剛才你的反應……我想，我應該可以信任你吧。」青年蹲下，與他雙目平視：「像你這種無辜的傢伙，本來就不應該受亞斯德斯克擺弄。即便立場不同……都是貧民出身的人，我會想幫你一把。」

「……」抵抗著反胃感，努力擠出句子：「什麼意思？」

「在拍賣會那天逃走吧。」青年緊緊抓住他肩膀：「我會把你房間的玫瑰花香弄淡，趁那個時候施展能力逃走，逃回『墓地』裡去吧。」

為什麼要逃？能和沃拉斯托先生一起，不是很好嗎？

見他沒有反應，青年使勁搖晃他身子，怒道：「這有什麼好考慮的啊——你一個『墓地』的人，甘願受這種冤獄之災啊？你他媽清醒點好不好？你現在被那個不知道死去哪的血奴誣陷、變成一份受人左右的財產誒？你知道你一被賣出去，死活都很難說了，你居然還在猶豫？」

他不明白。在他認知裡，財產是被人擁有的事物。能被那人擁有，理應是無上的幸福吧——

「……」

「——隨便你！」最後青年沮喪吐氣，怏怏起身：「你還有幾個禮拜可以好好考慮，如果有新的情報，我還是會帶過來。你哪天腦袋想清楚了、回心轉意了，拜託早點跟我說，不然你就自個兒乖乖算日曆，好好為你的死期作準備吧。」
語畢，青年不以為然地冷笑：「聽我好言相勸——倘若你還惜命，最好別跟你前血奴提起這件事。」

他還想不明白，眼看青年拉整衣襟就要踏出房門，這時候——

「——不好意思，司書先生，」
一進門便看到半躺在地、臉色頹然的少年。驚愕之餘，他望向旁邊身著制服的青年，沉聲道：
．．．．．
「請問您在對我的凡派爾做什麼？」

……沃拉斯托先生。

他仍軟軟臥在地上。青年深吸了一大口氣，才向那人站挺身子。即便如此，他仍比門口的男人矮了一個頭。
「如您所見……我是開採司書。或許您對吸血鬼的資源配給並不十分知悉——理論上，血包一週只會配給一次。可是……」青年指向書桌上的血包：「您的吸血鬼似乎使用能力去倉庫偷了額外的血包，所以由開採司書——也就是我，負責告誡他。」

那明明是青年幾天前送給他的——
他知道青年說謊的理由，可心底仍然不甘心地發酸——無端在沃拉斯托先生面前出了糗。

「我不明白……其一，確保展示房的玫瑰花足以遏止凡派爾的能力，理應是你們的工作。不先針對玫瑰花不足的問題亡羊補牢，卻急著制裁挖掘問題的凡派爾，我認為並不恰當……」

「其二，即便這孩子有罪，當初來到亞斯德斯克，我拿到的書面證明已經說明這孩子是我名下的所有物，我甚至有得到醫療組長奧特夫先生的口頭保證——在亞斯德斯克，我有權對這孩子施予任何處置。」
．．．．．
「那麼您又是憑哪條權限對我的凡派爾施行告誡呢？」

見青年又深吸一大口氣，握緊拳頭。

「造成您的困擾非常抱歉，我現在就離開。」顯然青年正憋著怒火：「倘若您認為我的舉措有必要受到裁定，我的名字是約翰．埃克……或許講明事由後，岡薩雷茲輔佐官會為您作定奪。」

說完，青年頭也不回地離開牢房。

他凝視那司書的背影片刻，方要扶起少年，才欺近兩三吋，他便聞到濃烈的玫瑰花香——雖然不清楚原因，想必那孩子剛被那名為約翰．埃克的司書折磨了一番吧——
於此他只覺怨懟：身為寶石(vampire)現在的主人，他的恨理應擺在所有人之前。

「漢斯——」他仍扶住少年後背，拍了拍少年的臉頰：「那司書太失職了……！你一定很不舒服吧？我現在為你找個鑑定司書，稍等我一下。」

於是他匆匆出門，走向交誼廳。

「弗特先生……」
那人擔憂地按了按他的臉，令他一度忘了滿腔玫瑰花氣——沒事，他真的很好，不需要再找醫生了。他想輕摸男人的手臂這樣說，可是男人焦急地衝出房門，他也只能殷笑著目送那人離開。

然後他好像終於忍無可忍，狂亂地揮開玫瑰花瓣，踉蹌著爬向洗手台，涕淚縱橫嘔了滿缸。

－【Shee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