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放下喝完的牛奶空杯，對於似乎總是笑容滿面的會長所宣布的消息感到煩躁。倒不是多痛恨清潔掃除，而是對於自己莫名就被「安置」在此處、還要配合這些傢伙的規矩很是排斥。
那些穿著相似制服的、稱作司書的人和他說明過機構的意義，不只提供優質食宿，更耗費不少心力在諮商輔導上，對他的身心健康照顧有加。沒接受過來自那人以外如此溫和而全面的善意，一週過去，他依然很不適應。
或許和司書們言行間流瀉出或多或少的執拗有關。
無法拒絕的、自以為的善，其實與惡無異。

眼看其他前血奴陸續起身，胡安也不好繼續坐著，他張望四周，試圖辨認自己這一週裡遇過的司書，看有沒有他能做的事。幫忙打掃固然不吸引人，可總比傻傻杵在原地好些。

「大掃除嗎⋯⋯」的確，前段時間是來了一批新人，舉辦這些活動也有助大家認識認識，何況自己也被拜托了打掃之前成功賣出，現在沒有凡派爾在的展示房，那就順勢在今天完成吧。

休閑地把杯子剩下的紅茶喝下，同時也看到不遠處的會長和岡薩雷茲先生在說著什麼，下一秒就把自己叫了過去：「你的工作完成了嗎？會長的腰會痛，麻煩你幫他打掃房間。」
「那個我還、」話還沒說完，兩位老人家又開始自顧自地說起了話，在這之後自己也在沒有拒絕權的情況下收下了會長房間的鑰匙。

看著鎖匙苦笑了一下，想著自己還需要把空展示房好好打掃，完成後還可能要把宿舍也打掃一次就——

真麻煩啊。

與此同時，之前因工作而聊過天的小客人和自己對上眼。
「怎麼了嗎？胡安先生？」

是前幾天說過話的社福司書。
視線和那雙漂亮但缺乏神采的銀色眼睛對上，胡安思索了幾秒才開口。
「他們說的打掃……要幫你嗎？」

如果對方不需要的話，他大概就會回自己的房間，或是等司書們忙完再申請要去看西瑞爾。
雖然那個凡派爾依然優雅從容，微笑著要他別擔心……這種情況實在是無法真正放心。
他記得第一天來的時候，有一位女司書和他提過凡派爾的下場，這幾日他一直想找人問更多細節。

「啊，正好我想要是你有空來幫手就好了。」這正合自己意思。
畢竟兩人做事比一人快，而且對方在自己印象中也是做事很利落的孩子。

「我需要去一去吸血鬼展示房那邊呢。」開始和胡安說明自己要做的事：「之前賣出的吸血鬼，他房間還沒打掃，而最近那邊的房間也快住滿了，現在需要打掃一下空房間讓其他人進去呢。」

不過對方好歹也是前血奴，不知道會不會答應自己就是了。

賣出去——

「嗯，你帶路吧。」
胡安的注意力都被希爾凡第二段話給吸引，即使是跟著對方前往展示房的路上，腦內的思緒也沒閒下半刻。
他想要知道更多。

「之前的吸血鬼……你知道他是怎麼樣的嗎？做過什麼事……」
沒心思顧慮希爾凡聽到這樣的問題會不會像某些司書覺得他有人質情節、想袒護吸血鬼，胡安老實問道。

走廊的燈光和裝潢都是暖色調，卻無法讓他感到一絲一毫的溫馨。

「那就好，跟著我人不要亂跑呢。」見對方同意後，就帶領著他前往展示所——在這之前要去領需要更換的物品和工具才行。

「之前那位嗎⋯⋯」也不意外胡安會這樣問，以自己所知他和自己的『凡派爾』關係挺不錯的。

「我是稍微和他見過一兩次，是綠寶石的吸血鬼，性格挺好的十分有禮，和他一起來的前血奴也喜歡他就是了。」從倉庫拿出床褥被鋪扔給胡安，自己又領了兩人的打掃用具，「關於他們的事我也不清楚，畢竟負責的人不是我嘛，但聽說他們好像是有戀愛關係。」一邊前往展示所，一邊說到。

在談話之間，兩人已經來到了需要打掃的房間。
房間裡不算髒亂——比起自己宿友的『領地』還要乾淨，只是開始堆起了灰塵。
「整理一下物品、更換床單、打掃衛生——就當自己現在是酒店房務做清潔，沒問題吧？」

在內心反駁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了，但想想他在外頭也沒安份過，別人越是禁止他做的事他越會想嘗試。
似乎是隨著和西瑞爾的相處時間增加，才漸漸擺脫這種思考模式。
吸血鬼和人類談戀愛的衝擊感沒有很大，因為他接觸過的那些凡派爾都和人類太像了，甚至可以說到現在他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那種情況在這裡常見嗎？還是只是特例。」
抱著乾淨的床褥和司書來到要打掃的展示間，看得出來之前住在這裡的凡派爾和希爾凡形容的形象挺符合。桌上堆疊著帶不走的書和空白的信紙，還有一瓶快乾涸的墨水。
「……我沒住過酒店。哪裡做不對的話再跟我講吧。」先用抹布擦去桌面的灰塵，擱置乾淨的被單被子，再轉向要替換的床單。

「沒關係，弄得看上去很乾淨就行了。」打開一份垃圾袋，拿著掃把把地上的灰塵與雜物集中在一起。
「這種事在這邊也不少見，但最常見還是主僕關係的吧。」一邊打掃著，一邊回應方才被問到的問題。「有些人是因為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才會和吸血鬼相戀，但也有些人是真情實感的，所有有時候要是血奴很想和自己的吸血鬼在一起的話，他們會找自己的親朋好友來幫忙把吸血鬼賣下來。」

「不過那可要準備一大筆錢呢。」

希爾凡的話讓他瞭然。應付檢查的表面功夫，他可擅長了。
錢啊。即使在亞斯德斯克這樣的社福機構，舒適安逸卻不忘提醒他一生難逃的規則。
找親朋好友買下吸血鬼，那前血奴原本也得要是上流人士吧，鑲金的人脈可不會憑空出現。
「那要是買家反悔或是吸血鬼又傷害人類了，會像退貨一樣被送回這裡嗎？」他將地上的堪用物品撿起，「吸血鬼的價格又是怎麼訂的？依據眼睛種類嗎，還是有特別的鑑定方式？」
似乎覺得自己對這方面問得有點多，不太自然，他補上一句較無關緊要的個人感想。
「這幾天我稍微觀察了他們的眼睛，只覺得都很漂亮。」

提問前胡安早已心知肚明，不管以什麼標準衡量，像他這種販夫走卒都不可能買得起西瑞爾的。

「應該會和滯銷的吸血鬼一樣，轉交給開採或者鑑定讀書會負責吧。」把掃起的垃圾倒進垃圾袋裡。「不過拍賣會方面那可是社福負責了。」

「首先是看吸血鬼身上是否有殘缺，越少那價格就越高，當中最影響的是眼睛的光澤度了。他們的眼睛之所以很漂亮，是因為他們的眼睛有著和寶石光芒一樣的特徵喔。然後寶石的種類也會影響拍賣時的價格——就正如比起琥珀，鑽石的價格更高也更多上流人士喜歡，在這邊也是同理。」為著對方說明了相關的資料，「順帶一提我最喜歡紫水晶。」

「不錯啊，聽說紫水晶象徵智慧。」
「我看你們……司書好像都有戴寶石，是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將被子放在鋪好的床上，坐在床沿看向書架，上頭擺著兩本他在那個家瞥過的名著，當然，他沒有閱讀過。繪本和食譜是他少數接觸過的書類。
「……我很少看到他的眼睛睜開。雖然在資料上註記的是鑽石，但我只記得他的眼睛顏色真的很淺、很特別。」
和希爾凡的銀眼有點像，更剔透，還多了些什麼他不會形容的東西。

——他發現自己對於美好、美麗、純淨事物的形容詞，少得可憐。

「這個嗎？」手指輕輕敲了敲頸飾上的飾物，「這是階級徽章，上面的刻痕代表了司書的階級，一刻最低，三刻最高。這個說是寶石不如說是石英，顏色和底座都可以自由設計——有些人還會拿自己擊殺的吸血鬼的眼睛作材料喔。」

隨手在書架上拿下其中一本書翻閱，翻找著當中有沒有感興趣的故事，聆聽著少年的話。
胡安所說的就是自己的吸血鬼吧。
「鑽石可是很貴的，要是賣出的話你能拿到的數目可是夠你活大半輩子呢。」

石英。
窮人看不出來這些燦爛石頭的貴賤之分。
那傢伙是故意替酒館取這名字的嗎？明明自己擁有一雙碧璽，卻甘願棲身平庸與髒亂，以釀造罪惡為樂……比起西瑞爾，那傢伙才更該被逮捕。

希爾凡的話讓他陷入短暫沉默。
「你認為人活著的最低限度是什麼？」
他不清楚這些司書的出身背景，他們都衣冠楚楚，不一定每個都英俊美麗但絕對乾淨俐落，先不論私下本性如何，大部分表現的都很溫文有禮。
和他不是來自同一個世界。
「……反正不靠那種錢我也可以活。」

「⋯⋯」他合上書本，不知道為何沉默了數秒。

「⋯⋯生物學上來說，只需要水、氧氣和養分人就能最底限度地活著。但你要是上升到心理或精神方面的話，我想是『目標』吧。」緩緩地說道，「為了找尋自我、為了復仇、為了找到真愛、甚至乎是為了找到自己活下去的目標，這些都是人們前進的動力，也正是如果才顯得會思考的生物是有多麼的美麗。」

不管是人類還是吸血鬼，正是如此兩者才會深深地吸引自己。

「所以你打算之後怎樣做呢？」不單是他對自己未來的質問，語句中還像是夾雜了什麼。

『——你現在的目標是什麼？』

是啊，就像繪本故事、小說和電影的主角一樣，每個人生來似乎都有安排好的戲碼，有起承轉合、有高潮有低谷，為了最後的結局奮鬥著。
但是有多少人在過程中就能明白自己想要的？他們怎能確定手中的地圖會指引到正確的方向？

找不到劇本的人，又該何去何從呢。

「……我不知道。以前沒有人會問我這種問題。」
他說謊了。
小聲的回答更像在自言自語，他走到書桌旁翻看信紙，上頭有幾行被墨劃糊的字句，以他不懂的外文書寫，他只能從字跡揣摩書寫者的心情。
「不離開這裡的話，什麼都是空想吧。」
說著說著，他開始對於希爾凡少年時、甚至更久以前的目標感到好奇。
「那你呢？現在這個工作就是你以前想達成的目標嗎？」

「沒有的話現在想一個不就好了？總有一天會有的。」
「缺乏的只是一個契機，又或者已經有了只是還沒成型。就像故事不是一個人，而是由複雜的人際關係構成的——你和誰在對談之間，也許已經構成了一個故事的序章，只是核心還沒被挖掘出來而已，何況你年紀還小。」

對，就像那天寫下的序章一樣。
「說是目標不如是過程吧？為了目標我需要司書這個身份而已。」並不打算細說下去，「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做了好過沒做——與其想著『不能做到』，還不如想著『如果這樣做會如何』。」

發現希爾凡訴說的方式和他暗自想著的比喻不謀而合，胡安表面上沒有特別反應，實則暗暗詫異。
能夠很貼近地揣摩別人的想法……這算是社福的專長嗎？他向來自認是懂得隱藏情緒的人，卻有一種被手電筒光直直照亮欲遮掩之物的錯覺。

察覺對方的語帶保留，胡安也非八卦好事者，應該說自己很討厭那種人，便沒有追問。

「你說的好像酒館裡那種成功人士勉勵別人的話一樣。」
他若在酒館工作送餐的時候聽到道貌岸然的投機份子如是說，一定只會大翻白眼。不過這兒可不是那種不入流的地方，和他交談的對象也不是那些人渣。
「我會想想的，反正也沒事做。」
胡安坐回床沿，左手肘撐在床上，姿態很是隨意。
「欸，那司書的待遇如何？你還滿意嗎？」

「我要是成功人士就不會在這裡了。」有點無奈，不過也正是靠著這點自己才在這個年紀就升上二刻。

把手上的垃圾袋綁上結，收拾好架上、書桌上前主人留下的東西後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怎麼啦？你是有興趣當司書？」笑著說，「我是沒什麼意見，包吃包住，就是一刻時期辛苦一點而已，洗廁所啊打雜什麼的都是由一刻來做——」
「雖然那些我能溜就溜掉，有別人做的事為什麼要自己來做？」

「看來你對這個工作也不是特別滿意嘛。」成功人士的定義也沒有絕對標準，原來國家公務員不能算嗎？
胡安看著天花板，上頭有幾絲殘破的蛛網，要清掉的話得爬到椅子上。
「說不上有興趣，就是好奇。要讀很多書嗎？」
希爾凡如此光明正大坦蕩蕩的偷懶，反而給他平易近人的感受。要是和一板一眼的嚴肅司書一起打掃，胡安不會想到什麼就提問，更不用說像現在這樣隨意撐坐在床沿和人閒聊。
「還真老實。不過我也是， 如果做多做少的酬勞都一樣，幹嘛讓自己那麼累。」

「滿意啊，但這和是不是成功人士沒關係對吧？我在這裡也只是一介普通的職員而已喔？」

注意到胡安的視線，隨手拿起了掃把伸向蛛網的地方打散。
可不想之後被訓話呢。

「司員畢竟實質上還是吸血鬼獵人，對於對抗吸血鬼的訓練當然不會少，但至於讀書嘛⋯⋯因性質而定吧？你要是當開採就不用天天都啃書，但最少對於吸血鬼相關的知識還是要好好讀的。」

「哈哈，有誰會想把自己搞得那麼辛苦？當然份內事會好好做，但一些門面功夫大家也只是看個樣子而已。就像我身為社福，照顧各位和準備拍賣會相關的當然會認真做好，但像打掃又或者招待的，沒那個必要那麼認真。」

「嗯……」
儘管能好好待在學校的日子屈指可數，也讀不進密密麻麻的文字，他知道自己並不是真的排斥學習。他就是知道。
如果、只是如果，他成為吸血鬼獵人的話，西瑞爾會怎麼想–—會覺得被傷害、覺得他忘恩負義，還是笑著支持他？
……他想像不出西瑞爾憤怒或失望的模樣，或許是畏縮，但自身渾然不覺。
至於艾碧嘉，面對這麼大規模的吸血鬼捕捉，應該會和家人一起避風頭，藏匿或是逃逸，他連離開這個機構之後還能不能再遇見她都不知道。

「是說這樣應該差不多了吧，」胡安單手叉腰，「掃完這裡你還有別的工作嗎？」

「已經夠了嗎？」笑咪咪地笑著，「嘛，要是之後有其他想問的也歡迎來找我喔。」

當司書有一件好處就是，自己可以隨心地看著各種不同關係的吸血鬼與血奴會有著怎樣的行動——真不愧是『圖書館』，這種永遠都收藏著不同的『故事』。
⋯⋯不知道這次的會是什麼呢。

「啊，都差點忘了我還要幫會長打掃房間。」被對方問道才露出一副驚醒的樣子，「那垃圾什麼的交給我就好了，我順路可以處理掉。」

「抱歉，我問題真的很多。」
不過希爾凡都這麼說了，看他慈眉善目的、交談過程中也沒有一絲不耐煩，之後應該是真的可以繼續問的吧？
「那我就不吵你了，工作加油。」想想自己似乎沒幫到什麼忙還問東問西，胡安略僵硬地小聲道謝：「……這次謝啦。」

雖然在西瑞爾家寄住的日子裡被教導要有禮貌，但他在這方面還得要多多練習才行。

「沒關係的，這邊才是謝謝你陪我過來打掃。」

把打掃清理出的物品整理好並用舊床單包起，再拿起垃圾袋。幸好房間本身就挺乾淨，要有走的東西也不多。

和胡安離開房間後，把他帶出展示所。
「這邊轉左直走就能回到大食堂，小心不要亂跑到其他地方喔。」給對方指示著回去的路。

「嗯，那就掰啦。」
這個司書人還不錯嘛。
和對方分頭後，胡安雙手插在外套口袋邊走邊想。不知道要在這裡待多久，如果其他人也一樣好相處的話就好了。

接下來……
玻璃窗映著隱約的五官，深色的眼幾乎要融入永夜的天空。窗外的燈火綿延照明著道路，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低矮的農舍建築。
人生地不熟，胡安決定先回大食堂的方向再找前往牧場的道路。他從以前就滿喜歡待在無人的自然環境，或人造但充滿植物與動物的場所。聽說這裡的牧場有養黑臉綿羊，那種羊的毛可柔順了。
看著單純的、無害的，沒有任何立場或責任的牠們的話，心情會更加平靜吧。

然後，再請有空的司書帶他去見他的凡派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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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希爾凡中的交流！！胡安根本問題兒童問個不停都沒幫忙掃地也謝謝希爾凡的耐心回答
雖然希爾凡中說他很靠北但胡安好像還沒有察覺到！所以是友善的大哥哥 （？

謝謝胡安中邀請交流！我也意外他裝挺好的沒把糟糕的一面給小孩看到而且胡安好乖孩子
不過他還是好靠北啊你想想那天問出來的小吉籤

兩人的交流塞了滿滿的資訊……沒想到胡安會問到司書的事，是有想過這是自己可行的未來出路嗎
不過也對呢，胡安一直努力的為未來找出路……嗚嗚，很喜歡他對成功人士的想像，這樣小小就擔心未來的少年真的……嗚嗚……
希爾凡該說是社福司書嗎真的有種見招拆招的感覺，看他們的對話都感到一刻司書很辛苦……比做文員還辛苦矣……嗚嗚也很期待希爾凡收集到的故事！！

sliver_: 中之期待可以在主線看到他的真面目
小吉真的很可惡wwwww

gtd_lucius_vian:
畢竟受夠了顛沛流離的日子會想要找安穩的出路呢，但是他年紀也還小，會怎麼發展還充滿未知數！
哎呦話說您的漫畫更新真的好讚！心疼他們兩個啊啊啊！！我不會講但就是好好看好喜歡 （追連載的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