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月光自窗戶傾洩而下,流淌於雕塑般精緻的臉龐。睡美人的睫毛長長彎彎,影映於白皙肌膚。寧靜而遙遠,彷彿無人能喚醒、一輩子深眠。
一纖細高挑的身影側著身坐臥於床旁,優雅地沒有任何一絲聲響。那並不是童話中沈睡公主的白馬王子,而或許真實觸碰到這男人後,你才會意識到這亦非黑夜中歌詠於長廊中的鬼魂——看吧,輕觸傷痕累累的白皙手腕,此舉喚醒了那美人。
逆著月光,細軟的白金髮絲襯著那剪影,迷濛中那對寶石依舊耀眼動人。待眼眸稍稍適應了光線,你所見宛如一幅永恆之作——明月為這男人覆上一席無瑕絲綢,高潔而神聖。
「早安呀。」纖長手指輕托下頷,他垂眸望向你。
沉甸甸的夢境,壓得自身喘不過氣。是現實或是虛幻,自從困在這幢屋子裡的,那條界線逐漸變得模糊,而再也分不清兩者的差別。好似永夜裡,早晨的日子被黑夜所取代,他也失去以往既有的時間概念。
——多久了?
沒人能回答,不奢求知道真正答案。疼痛與冰冷的觸感同時喚醒一切記憶及那消退的慾望,只遺留下熊熊怒火。然這憤怒總有一天也會消耗殆盡,缺氧環境內,他像隻將死擱淺之魚維持著最基本的生存慾。麻痹、無奈,身處在煉獄許久,你將會明白什麼是徒勞無功、什麼是滿腔怨恨。
映入眼簾的是美如雕像般的男人,然而三色堇花之液並未滴於他的眼皮上,過往那曾經激情的愛意已消失的一乾二淨。
「早安。」他低聲說道,迴避了對方的眼神,過了半晌又加上一句:「這是凡派爾的獨特叫床服務?」
渙散的意識在此時此刻逐漸凝聚成一個點,最後集中於那對寶石眼眸上頭。
「噗哈——」突兀笑意劃破這幅如畫的景象,獠牙於輕輕咧開的唇瓣間若隱若現。
修長黝黑的手指再次撫過白皙手腕,輕柔地、紳士地將其舉至雙唇。深淺不一的綁痕刻於近死白的肌膚,是象徵征服的烙印,每個日每個夜。
「噢,我倒是更加喜愛你在每個歡愉瞬間,沙啞嗓音織出的美麗樂章。」回應公主風趣的提問,帶著笑意的唇吻上屬於他的印記。
明白這些烙痕終會消失,而他將以不一樣的姿態,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在這副身軀繡上他的氣味。
唇舌撫上白皙掌心,潤濕本該染上顏料的高貴之手。略加溫熱的舌舔弄著指節間每一縫隙,欲望獠牙輕撫之處,或許是冰涼而難耐的細細搔癢。
你透過指縫,對視因笑意而細長的紫藍眼眸,食慾情慾曾無數次蕩漾其中。
「小蝴蝶,不覺得今天的早餐很適合來點法式吐司嗎?」
笑聲傳至耳畔,他有些厭惡的別過臉。眼前這男人總是如此,一如既往地輕浮態度,視這個世界為掌中玩物,而他知道自己並沒有能力傷害他,無論在生理上又或是精神層面。
因為這凡派爾不在乎所有的人事物。但,你呀,這被上帝眷顧之人,那如蓮花般的失明者,你可又知其經歷是何其慘烈?
「雞姦是要下地獄的。」聽聞對方接下來的言論,那些充滿情慾及暴力的交和畫面又再度浮現在他腦中,羞恥心與憤怒混雜一塊。這回他可沒忍住怒意,咬牙切齒的說道。
荒唐的餵食秀即將上演。小蝴蝶,這三個字硬深深地停留在他的舌尖,嗆鼻又諷刺,他才不是蝴蝶。惡毒的想法又再次敲門拜訪,只是想要付出代價,然敏感的指節在那樣濕潤的照料下,緊咬著唇直至鐵鏽味在嘴中蔓延開來,呻吟聲還是無可避免地從兩片薄唇中傾瀉而出,對視上那雙充滿笑意的眼眸。以往,或許他心臟還會漏一拍,但如今他只想……他不敢再想下去,那樣暴力惡毒的思想是不能存在他心中的。
對於早餐的提議他不置可否的搖搖頭,沙啞地說道:「我還不餓。」隨後又再度閉上眼睛。
唉,睡吧。天還沒亮,長夜仍至,永夜所蘊藏的涵義難道不是賜予人類永久的睡眠?為何不讓自己就這麼陷入長眠?
潤濕抵達指尖,他那黝黑纖細的五指趁隙扣上了對方的,好似黑蜘蛛悄悄為蝴蝶,織上一飽滿銀色月光、實為束縛的絲質綢緞。
「噢不,順應本能交織出的每個夜,是多麽美麗——」字句隨著溫熱舔舐而朦朧。
獠牙於刺透那吹彈可破的白皙邊徘徊,舌尖則在神經分佈密集的指尖游移。鑲於舌上的鑽時不時輕刮敏感肌膚,比起渴望進食,這嗜血怪物更像是期待著更多,因著情慾而不自禁的呻吟。
「——別跟我說你不愛這快感,親愛的。」
滿意了人兒吟唱的短碎音節,停下舔舐微微俯身,大手托住男人的下顎骨——該有自覺,你是一使勁就能粉碎的脆弱生物。
強行逼迫那厭惡臉龐與自己對視,深鎖的眉頭與本平靜的一碧千里很是不相稱。這衝突卻頗能挑逗他的思緒。
「不曉得我家公主,原來喜歡被捧去用膳?」似乎刻意忽略答覆,輕笑著道了句玩笑後便起身,作勢將其以公主抱方式擁入懷。
本能,始終不是愛。
這色慾,好似吸血鬼般的癮頭,淫穢不已,竟以這樣作為一天的開端。有性無愛的結合,他想到了遠古傳說,卻又無法將自身從中抽離。這樣又與那種種族有何差別?
痛苦及折磨要持續多久?感官依然敏感著心卻已逐漸麻痹。情慾吞噬了純潔,慾望變成一場無名的烈火,焚燒了他的原則同時也讓所謂的道德喪盡。若是從旁人的眼中端詳這一幕,大抵脫離不古典時期及浪漫主義時貴族間的愛情、或是異形的羅曼史,床第之間的耳語,歡愛之後交換濕潤的吻,而結局總是有著相同性徵的男人其中一方會遭火焰燃燒殆盡。
對視著,他沒有說話。深深的無力感,任人宰割。眼角雖沾染上情慾而略顯濕潤潮紅,綠眸卻平靜毫無波瀾,抿著嘴,安靜地提出一直以來的疑問:「......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討厭你。」見對方起身後他邊自行離開床鋪,隨後小聲宣布道,實際上他的意思是「去死」。在這幢宅邸裡,所謂自由意識不復存在,他已放棄劇烈反抗,因必定以禁錮為最終結局,只能順著怪物的意行事,頓時感到極度悲哀。
男人略過擁抱自行起身,任憑細軟的棕色髮絲輕輕掃過自己臉龐——泛起笑意,不曉得是因相同花香的洗髮水,又或是稍長了些的那頭棕髮。
「嗯?」鼻尖哼出了疑惑的短音節,纖長的指尖朝男人的手腳腕比劃了下,無數綁痕,無數個夜。
「希望你能明白這是個沒什麼意義的疑問。若能安份地、靜靜地,你會發現在此生活是件極其美好的事,人人稱羨?」
其所言倒是實話,束縛伺候或榮華生活,選擇權也就取決於那滿腔怨恨的男人。多少場燎原大火發生在那碧綠眼眸,而因著早已成灰燼的復仇之心,他樂見這一切。
嗜血怪物愛著浪漫激情,或許一段常規而轟轟烈烈的愛戀與他更加相襯?然而自其仍在母親子宮的那一年,畸形的紅毯早已為其展開,沒有選擇餘地。
「別如此炙熱的望著,雖然我頗喜愛炙熱甜蜜之物,」站起身,幾近無差距的身高。字句化作溫潤迷濛的吐息,落在白皙耳旁。
「——哎呀,像甜美的法式吐司,冷了就不美味了。」
這所有皆稱不上是愛,那個詞彙過於高潔。
怪物。他在心底下了個定義。滿載著狂暴記憶的短章,麻木至今他似乎也失去了哀傷與憤恨的能力,重複的時日,雖充滿許多扭曲的元素但當一再上演時只令自身感到疲倦又乏味。他像紊亂的鐘,失去常理的生活讓他近來的腦子空空蕩盪,連最簡單的思考也無法做到。
掙扎無數次,卻沒有一次能夠逃離其掌心與爪牙。他有些疲倦的閉起雙眼,回憶起這段時間的種種,美好的青春年華就這麼葬送於這座大宅,又該怎麼對父母與社會交代?還有上帝。明被賜予美好才華,卻誤入歧途,暴殄天物。
美好?他有些嘲諷似的笑出了聲,重覆道那詞彙:「美好?別說笑了。就算在這待上幾十年,也絕對不會愛上這種生活。」更不會愛上你。他想。老實說並不認為這怪物知道甚麼是愛、或是真有愛他、又或是想要自己的愛。
從頭到尾,只將自身視為玩物罷了。待失去興趣的那天,他大概會像破布娃娃或殘缺傀儡那般被丟棄在不毛之地。沒有牢籠,哪來的自由可言?他現在終於理解這句話的意味。
「你真可悲。」他推開這好似雕像般或是夢境中才會出現的美麗男人,不理會那些用來討好女人們的甜蜜話語。用腳跟找到了拖鞋,有些腳步踉蹌地走向衛生間,看著鏡子倒映出自己的模樣,顯得既陌生又狼狽。原先蒼白的肌膚此時呈現出種病態的蒼老感,上頭還有深淺不一的各種痕跡。
就連妓女也未活得如此下賤。
看著人兒踉蹌不穩朝外頭走去,他則在後頭踮著輕盈的步伐跟上。面對這一連串冷嘲熱諷,男人收緊喉音,訕笑仍從縫隙流竄而出。那聽著有些古怪,彷彿做作地憋著笑意卻故意讓身前的公主聽見,這可真是諷刺極了。
可悲。從沒將這個詞放在心上過,也不需要任何人來提醒他。書上記載那些神話傳說的悲壯結局,收進他眼底都成了喜劇。眼前僅剩仇恨的荊棘路,而不覺自身的悲慘,這正是他最可悲之處。
你問,當某個誰身處最黑暗的深淵,臉上會是什麼樣的表情?那人正咧嘴大笑,男人會這麼回答你。
「別把自己看的如此高潔,那只會顯得更『可悲』,小蝴蝶。」將這單詞送還給對方。背對著,語調卻彷彿讓你看見了上挑嘴角,亦讀透了腦中那尊高道德。男人於遠處倚著牆,鏡面反射使兩人對視了一剎那,笑意閃爍。「遵循本能享受歡愉,你又何樂不為呢?」
「對了,」鏡中的男人輕盈地轉了身,一日之初似乎就有了好心情。「今天有如你一般甜美的葡萄等著你,別壞了美好早晨。」
語畢,男人回眸並順勢眨下眼,愉悅大調伴隨輕跳步伐朝餐廳而去。
偉大的背棄者之一,已被判處大笑不止,卻再不能微笑一回。
他終究無法看見男人的悲傷,但也為理所當然,不同種族的他們註定無法理解。他皺著眉頭,手上與指縫間沾染那黏滑濕潤的唾液,隨著滾燙溫暖的淨水與花香洗手乳的流出他也鬆口氣。然卻做出相同舉動十來回,直至脆弱的表面紅腫破皮,這才善罷甘休。
看著鏡子裡的倒影,他輕觸自己的臉頰,刺痛的手掌心、冰冷的觸感成為活著的證明。
我確實比你高潔許多,遵循本能享受慾望的前提是建立在愛,而非如此畸形又暴戾。但他甚麼都沒說,明白這樣的辯駁最終也必定迎來虛無,那池碧綠空洞無神的停留於鏡子中男人上。
自從得知血液不再純粹,總感覺自己有哪裡不再完整。菲璐美兒被特呂王強暴後,化成一隻夜鷹,但自己卻沒有翅膀,飛不離這座華美牢籠。索多瑪與蛾摩拉的罪惡,最後仍導致其毀滅。
賽西爾,我們本能生活在黃金時代裡,但你親手將其摧毀,迎來罪惡淫亂的青銅器。當個乖巧的男人吧。他想著。然後再親手將你推入萬劫不復的煉獄裡,那個你本來就屬於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