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清爽的下午——阿環今天的目標是尋找新鮮的果物。
時值晚冬，比起農家他更偏向直接拜訪仍有出售季節限定甜點的商店，理應更能夠找出冬天仍在提供新鮮水果的地方。雖說阿環到來帝都超過一個月多，對此地地形已有了基本認識，但他總是尋不透紙上的地址到底在哪兒來着。
阿環獨個兒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之前，仿如每天任務之一般，他又緊鎖眉心地把手上那張快要被執得皺巴巴的紙，猶如一個年近花甲的老人把紙放在離眼睛的幾寸前，努力地把紙張給盯出一個洞來的話就大腦就會懂得接下來路如何走⋯⋯可惜，想當然爾身為路痴的阿環，此舉徒勞無功。

冬日午後，君弥正定定的站在一家店門外。

這家店建成了西洋風格的樣式，君弥還不太習慣這種風格，但在帝都並不少見——吸引他佇足的是店家的氛圍，和那微微飄出店外的溫暖香氣。
透過大片的玻璃窗可以望見店裡的情景，忙碌的女性店員來來去去，替每桌客人送上餐點。
店內的客人邊談笑邊享用著餐點，不時流露出幸福快樂的笑容，似是非常滿足。

送上這桌黑糊糊的水是什麼？能喝嗎？
那邊桌上擺著的玻璃杯內顏色繽紛，看上去不像一般食物，又是什麼？
一切都是未曾見過的新鮮事物，縱使是對週遭環境不太在意的君弥也忍不住停在原地觀察起來，看得格外專注。
他在店門口站了許久，即便遭受來往的路人側目也無動於衷。

這一來站著又耗過了幾分鐘，阿環的眉心皺得好像快要看不出本來光滑的模樣了，他不甘心地捂緊了嘴唇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 啊——⋯⋯」

這下看來又不得不麻煩別人了，真希望自己能早日好好把帝都的路記在腦中。

把受到百般摧殘的小紙條小心翼翼地撫平，四周環看了一下便發現不遠處有一家以西洋風作洋建築的咖啡廳；從來到帝都前總是幻想着一嘗洋人所作的菓子們，阿環好像受到引力吸引一樣二話不說地小步跑到咖啡廳前，兩眼發光似的掃視着廳內的光景。

「 啊！不對，我是要問路才對⋯⋯ 」

直到望及客人在品嚐着看來可口多汁的果物菓子，這才忽然想起首要任務是問路；他趕忙地盼望四周，看到一位與自己年齡相若似的男子，並上前開口問道：「 公子不好意思，這問您知道這家店在哪裡嗎？」

他遞出那張皺巴巴的紙條。

聽見有人搭話，君弥這才把眼神移開，望向來者。
只見對方束著淡色長髮，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高雅氣質，不似一般人家。
君弥接過對方遞來的紙條，掃過一眼，紙上還留有淡淡的皺痕，但不妨礙辨識字跡。
「抱歉，這附近我也不甚熟悉，恐怕不能幫上這位先生的忙了。」

他將紙條還給原主，好不容易被拉開的注意力又被店裡飄出的陣陣香氣吸引，再度沉浸於自己的小世界中。

shary90431:

「 是嗎⋯⋯謝謝公子。」
阿環不由得再次捂着嘴唇，狀甚煩惱的把紙條好好摺起並收回小竹筒裡。
正當想要向男子道禮並轉身離去前，他發現對方正如剛才看見咖啡廳的自己直直地注視着這裝修亮麗的地方。阿環依著男子的目光望向廳內一臉幸福地細嚼甜點的客人們⋯⋯
咕的一聲肚子悲鳴，直接響徹了兩人之間。
本來已經有夠尷尬的阿環給羞急了，顫巍巍地挪過身子默念：「 嗯，失禮公子了⋯⋯這⋯⋯我，不好意思⋯⋯也是正午了呢。」

naruhodokun:
「……。」
君弥本想裝做沒聽見，也算是給對方一個台階下，未料對方卻先道了歉。
如此實誠的反應讓君弥愣住了，他看著把自己弄得羞窘不已的青年，心中生起了幾分好感。

「無事，想必先生是找路找累了，不必太過在意。若您疲憊，或許可以進去店裡稍作休息。」
言詞間，君弥特地避免提到飢餓兩字，以免對方更加介懷。
他往旁邊又挪了幾步，讓出店門口更多的空間以便通行。

「 嗯⋯⋯ 」

尷尬，尷尬，這可能是他在帝都目前遇到過最尷尬的突發事件了。

阿環本來略嫌白晳過頭的皮膚羞恥得染上像成熟果子的紅，漲紅了一張臉就顯得看似一身淡泊色素的他格格不入。他由衷地從心底感激男子對肚子的慘叫一切不聞不問，還順著對話請自己到店內休息一番。

體貼得都讓他更加不好意思了。

「 啊，嗯⋯⋯」撇開快要變煮沸的鐵茶壺般紅透的臉，阿環也認同到店內休息一番實在是個不錯的提議，先別說他的肚子隨時又要開始尖叫添加本來已經散去不少的尷尬，他確實很想一嚐店外所貼上的「 季節限定聖代芭菲 」。

「 未知公子⋯⋯公子都站着這麼久了，要不要一起去吃⋯⋯咳，我是說，休息。」

意料之外的邀請。
若是換做別人，經過方才的失態後應該立即就會離去才對。
面前這位青年雖然有些笨拙，但也因此容易讓人心生好感吧。
君弥轉頭望向店家思量著，如果只有他自己一人，是絕不會踏進此處的。反正也對那些吃食是何滋味頗感興趣，今日不進去的話，也不知道哪日才有機會了。

「承蒙先生邀約，既是如此便打擾您了。」他點頭應下。

「 這才是感謝公子應邀！」

對方爽快的答應讓阿環按㩒不住的笑了出來，興奮之餘不忘再次鞠躬道謝。

家族所教導他的禮儀可是牢牢記在心中，作為邀請的一方，阿環趕緊碎步走到咖啡廳前的招待處，收起剛才仍在孩子一樣愉悅不已的笑容，一副穩重似的向侍應詢問著。

「 公子！讓您久等了，咖啡廳有空席了。」

良久，阿環宛若忘記剛才的尷尬的一切，滿臉笑容地走向男子說。

和店家交談的青年彷彿換了一個人般，又顯露出他的良好教養來，只是在剛才短短的交流中，已經足夠讓君弥認為這位青年其實直率得有些可愛——雖然用可愛這個詞來形容一位男子或許有些失禮。

「好的。」
君弥跟著青年入座，他打量四周，各個角落都布置得頗為用心。
對方已經興致勃勃的看起菜單，於是君弥也拿起面前那份單子查看，閱畢，他感到一陣茫然。
完全不知道該點些什麼……

久生君弥，初次因為一份菜單陷入了困境。

在侍應帶領下坐到舒適寛敞的廂位，阿環一來便拿起上面寫著各式各樣甜品和小份熟食的菜單，把菜單從上而下快速地閱讀了一遍，好像已經選出一會兒後要下單的甜點便滿足地一笑，又忽然記起眼前的公子跟他萍水相逢，不好好自我介紹可是有損禮節。

「 剛才失態都讓公子碰見了，不好意思⋯⋯ 」

「 我姓東鄉，字環。萍水相逢也是一種緣份，剛剛我想著到紙條上的那地方，但哪兒也尋不着啊⋯⋯ 」

「 恰好遇上樂於助人的公子，為了感謝公子，請讓我為此餐請客吧。 」

「 我看這裡的季節的限定的抹茶蜜餡相當不錯，公子要一嚐嗎？」

談到甜品他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話題滔滔不絕的似個沒好好關上的水喉。

「那麼稱呼您環先生可以嗎？」君弥詢問道，「我名為君弥，環先生喚我君弥便好。」
「或許環先生稍後能問問這裡的侍應？如若不遠，他們應該能給您指路。」

聽到對方說自己樂於助人，君弥一噎。
第一次聽到有人用這句話形容自己，他分明只是接過紙條罷了，何嘗談得上助人。

「抹茶蜜餡？說來有些丟人，我對此一竅不通，環先生似乎是很了解，既然您特意推薦了，那我就要這道吧。」君弥鬆了口氣，終於不必在看不懂的菜單上糾結了。

「 可以的，君弥公子。 」

阿環向君弥點頭示意說道。

「 一竅不通？是嗎⋯⋯」回想起來，君弥最初比起想到內進食午餐，更像跟他同樣在大街上待着而已。沒想到他肚子發出的聲音促進了這次的聚餐，阿環本着身為和菓子老店少主的身份，鼓起勇氣要向這位新認識的朋友介紹一番。

「 蜜餡，基本就是紅豆泥和黑蜜。 」他開始背誦起從小便得好好記住的菓子基本知識，想不到今天竟然成為了他跟朋友對話的話匣子之一。

「 ⋯⋯蜜餡在一年四季也各有特別的口味，如今正值冬季，除了傳統的暖烘烘紅豆湯，也有現代的新食法。」

像是呼應他所說的話一樣，阿環指指菜單上的抹茶蜜餡。

「 但我今天一定得吃這個季節限定聖代芭菲套餐。」

指腹隨話鋒一轉滑到抹茶蜜餡之上的芭菲系列，更以大上許多的圖片展示着，阿環光是看到圖片都開心得想把圖片給吃下去了。

看環說得興高采烈、神色飛揚，想必是非常喜歡了。君弥靜靜聽著環的介紹，一番下來也大致有了些概念，起碼紅豆和黑糖他還是知道的。

「盛代……八妃？」

剛才的抹茶蜜餡，好歹還聽得出食材，但這個名字真是讓他摸不著頭緒了。
看見環的指尖摸著菜單，君弥也望向菜單上的圖樣，上面畫著的正是他在店外看過的玻璃杯，裡面盛著各色水果和他不知道是什麼的食物……莫非是豆腐？

阿環全神貫注地期待君弥的反應，聞及他所說的「盛代八妃」時努力地點着頭回應，刹時又好像想到了什麼的停下了腦袋。

「 盛代⋯⋯八妃？」

阿環臉上興奮之情霎時全消，換上一副比在大街上迷路傍惶時更加迷惘的模樣，一字不漏地覆述君弥所話的「 盛代八妃 」，其口吻遲疑得連旁人也看得出來他現在一頭霧水。

「 ⋯⋯？ 」

又似迷惘，又是困惑。

阿環好像要說些什麼正要張口，卻在話音快要吐出唇前把說話再次吞回肚子中，怎麼說也好像不妥當。

「 但我說的是聖代⋯⋯芭菲套餐？咦？ 」

「 難不成公子說的盛代八妃是⋯⋯聖代芭菲嗎？ 」

原本還一臉期待的點著頭，環卻突然止住了動作，他明顯錯愕的反應讓君弥發現自己好像說錯了什麼。
於是他低頭確認菜單，才發現上面正寫著＂聖代芭菲＂幾個字。
——剛才怎麼就沒看仔細呢？君弥在心中懊悔自己的粗心大意。

「讓您見笑了，是我寡聞，還請環先生和我說說這是什麼樣的餐點，讓您這麼有興趣？」君弥不動聲色的轉移話題，彷彿剛才無事發生。

阿環依然認真地聽着君弥說道：「 我覺得盛代八妃這名字可真不錯⋯⋯感覺就是盛代中八位美麗動人的妃嬪。」

他思考著這個誤會可能帶給家業新的啟發，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以八種不同的果物製成的芭菲。

「 這真的是好的點子啊！君弥公子！ 」阿環差點又要激動得在座位上站起來，冰藍色的眼眸充滿了愉快之情，心中歡悅更是難以掩藏，先趕緊把剛才的想法草草記到隨手攜帶的小本子中，再重整身姿坐好。

「 哪說，聖代和芭菲也是近年傳來大和的西洋菓子，可能也未受世人所熟悉。」伸手拿起剛才的菜單，翻到芭菲系列的那一頁並遞到君弥面前。

「 芭菲來自法蘭西，而聖代則源自美利堅，皆是從海洋的另一旁而來。」

「 它們乍看下十分相似，但法蘭西的芭菲通常在日間享用，並以較為細長的杯子所盛好；而美利堅則是在晚上食用，用圓型的容器所裝着。 」

「……。」君弥深吸一口氣。

未料自己的誤解竟被對方當成好主意……罷了，能對環先生有幫助就好。
看著環彷彿如獲至寶一般開心，不知不覺間，君弥發現自己竟然也有些許笑意，他正了正神色，聽環和他講述這種甜食。

法蘭西？美利堅？君弥沒聽說過，但這並不妨礙他理解。總之，所謂的聖代芭菲是從這兩個地方來的東西。
看環講得渾然忘我，君弥抓住他停頓的間隙出聲提醒。
「環先生，不如我們先點了單，您再繼續說吧？」

君弥恰好在他把西洋甜點的話題講得差不多時提出該要點單，阿環才發覺到唇舌亦相當枯燥，該是吃杯芭菲好好滋潤喉舌一番了。

「 抱歉，我一不小心又⋯⋯ 」

心中默默惦記自己又不慎把話說得太多，驗上收斂起剛才興奮得像個到遊樂園玩耍的孩童般的情緒，阿環按下桌上的鈴鐺，侍應不消一會兒便前來為他倆下單。

「 請給我一份聖代芭菲套餐。 」

「抹茶蜜餡，謝謝。」
侍應快速記下兩人的餐點，收走菜單後便退開了。
在聖代的話題被打斷之後，兩人之間陷入一陣沉默。君弥望向斂起情緒的環，於是想著再拋點話題出去。

「說起來，環先生今日出門不知所為何事？您既邀我一道，又花費時間陪我閒聊，若您有正事，還望不會耽誤您才好。」

目送侍應走到廚房前下單，阿環拿起一旁備著的兩杯棕色茶杯，並向其中倒入綠茶粉末和沸水，小心攪拌均勻後便把其中一杯冒著縷縷蒸氣的綠茶推到君弥前。

他應著對方的話緩緩道出這趟帝都之行的目的。

「 我家是製菓老店，這次是希望尋找可以革新舊製品的食材或者新靈感。 」

放下手中暖烘烘的茶杯，阿環向新友人訕笑道。

「 我得謝謝君弥公子，食材始終是多走幾趟店鋪就能找到，但靈感可是來去也比閃電還要快啊！就如剛剛公子所說的盛代八妃⋯⋯真的是很有趣的想法啊！ 」

接過對方遞過來的茶水，君弥道了聲謝。
熟悉的茶香味讓君弥感到了些許安心，即便是待在陌生的地方，也仍然會有他熟悉的東西存在。

「難怪您在這方面的知識豐富。環先生心中懷抱熱情，相信您所製的甜品必定在水準之上。」
「不必謝我，能帶給環先生靈感也是無意之舉……若真能因此研製出新品，我也挺想看看會是什麼模樣。」

君弥也許認為他製菓相當了得，卻使阿環手中啜茶的動作為之一頓。回想起自幼堤起，比起實際製作他傾向背誦菓子知識，雖然製菓技術絕非外行，卻又沒有身兼師父的父母要來得在行。

「 君弥公子過獎了，我還有很多地方要再加鑽研。」細看杯中綠茶只剰下一半，他拿起小茶壺添加些許。

「 公子此話當真？ 」

未料君弥會如此言道，一不小心就差點把正在添茶的茶水給倒在一旁，實在為友人願意一嚐自己所製的新式菓子而感到無比意外，阿環不像一開始淡淡地微笑，而是完全放下戒備，笑得一個喜樂

店裡免費供應的茶葉品質雖不差，但也不能算是水準好的了。君弥慢條斯理的品著茶，一邊將環的所有反應收入眼底。

「當真，我並非隨口說說。」

「要學成各項技藝皆是不易，有些還講天份。我認為環先生並不自滿，又充滿熱忱，這兩點最為可貴——或許您覺得自己尚有不足，但是您的優點便是熱愛甜品的心意，並且渴求精進。」

「技藝可磨練，但保持初心卻不同了。」
話畢，君弥垂下眼。雖是自然而然的說出這些話，卻想不起來是什麼樣的經歷才會讓他有此心得。

「 君弥公子⋯⋯」

話音剛下，阿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連握着茶杯的手好像略顯顫抖。

「 我沒想到⋯⋯公子對初次見面的人竟然如此上心。」冰藍色的眼眸映在茶水上，水面隨著他把杯子放回桌上泛起漣渏，好像訴說著心中說不盡的困惑般。

「 的確如君弥公子所言，甜品需要製菓師博的經驗⋯⋯當然也少不了對甜品的愛，同樣的，我也很希望人們仍能明白我們對傳統工藝的愛，而不如現今的潮流說來就來，說去就去。 」

阿環輕嘆一聲，未久又揚起了嘴角。

「 ⋯⋯即使大家不那麼珍愛和菓子了，還是希望我繼續保持這份愛，畢竟菓子是陪伴我長大的事物啊！」

「不、我——」
君弥嘆口氣，又改口道：「環先生已有自己的一番想法便好。」
這次他回應的有些心不在焉。
未料讓環生出了誤會，君弥差點脫口向環澄清自己其實並不像他所想的那般上心，但還是把話止住了。若說出口，怕是會比被誤會更糟。於是君弥還是選擇默認下來。

這時，兩人的餐點終於端上了。
來的時機正巧，讓君弥稍稍鬆了口氣，他挪開茶盞，好讓侍應將甜品送到面前。
繽紛的聖代芭菲套餐實在太過搶眼，君弥的視線很快就從抹茶蜜餡轉移到環的餐點上了。果然遠遠看著，和實物就在眼前的感受還是有落差的。

「 希望君弥公子做任何事也能時時開心，亦能事事順心。」

阿環衷心地感激這位友人的提醒並回應道。沒想到意外與君弥相識並共同進餐能夠如此獲益良多，許是這就是上天安排的友誼也說不定。

在他說完此番話後，兩人剛點的甜點便一前一後送到面前——聖代以巧克力醬作為配料，上面潵滿一粒粒香脆花生，芭菲排滿了色澤亮麗的不同莓子，紅紅藍藍的像堆閃耀着光芒的寶石；阿環看到這兩份甜品可是跟遇見小綿羊的大灰狼一模一樣，滿臉通紅虎虎眈眈着眼前的獵物，平日溫文的樣子差點就要消失，連拿起匙子的手也抖個不停。

君弥提起勺子，對著面前的小碗看了半天。
碗裡盛著一球綠色的冰淇淋，周圍擺滿了深綠色的寒天凍和幾顆白白軟軟的糰子，以紅豆泥為陪襯，最後淋上了黑糖蜜做為點綴。

「這是……冰酪？」君弥有些訝異。
在他的認知中，冰不易取得，況且在冬日裡也鮮少會取來食用，沒想到如今冰酪也成為一般人能隨時品嘗到的甜品。
他取了一勺送入口中，入口冰涼，質地滑順綿密，其中濃厚的茶香尾韻更帶有一些苦味，嘗起來並不膩口。
君弥雖對甜食無甚興趣，但也認為是美味的。他抬頭看向坐在對面的環。

「今日多謝環先生了。若不是您，我大概還沒機會嘗到冰酪的滋味。」

「 西洋開發出製冰的技術了。」阿環舀起小口聖代說。「 不過我想還是雪女們用妖術比較快。」

他一口吃掉冰涼幼滑的聖代，恰到好處的奶甜於口舌之間融化，世界上的幸福好像也濃縮其中，此刻置身於極樂淨土般無比快樂。

「 君弥公子客氣了。 」

一口又一口，聖代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被阿環消化掉大半杯，初次品嚐這份西洋菓子使他全神貫注，嘴角沾上少許巧克力醬也時刻不覺。

「 若不是君弥公子，我也沒有機會嚐到聖代！ 」
「 我才得好好感謝公子。」

「說起來還是讓您破費請的，怎麼說都不應該是您來謝我。」君弥搖頭，又向環遞過餐紙提醒道：「環先生，請擦擦嘴吧。」

抹茶蜜餡的份量不大，君弥即便吃得慢，也不消多久就清空碗底了，他提起茶杯啜了幾口，以沖淡口中的甜味。
見環還未完食，君弥也不打擾他，自己轉頭從窗戶觀察著街道風景，來來往往的行人之間，有幾個身著制服的人快步經過。

「那些人是……？」

沉醉於鮮菓和奶油完美混和的交響曲，不忘吞一口濃郁可口的新地，完全忘記要顧及儀容的阿環此刻活像個孩童般快活；他看向君弥遞過的餐紙，呆愣着望那份被吃下不少的清涼甜點，緩緩地把視線重移君弥身上才意識到嘴角上應該沾上了巧克力醬或者奶油吧。

「 噢⋯⋯ 」阿環馬上接過君弥遞來的餐紙，並狠狠地往嘴上抹了一把，旁人看著就生怕他早晚要把嘴唇給擦下。「 謝謝君弥公子！哎，今天是第幾次了⋯⋯ 」

碎碎念著一天下來多次的不謹慎，心中反省得數不清，低着頭羞愧又不忘緩下速度繼續進食。

未幾，聞及君弥所言，阿環一併朝窗外一看——

「 那是⋯⋯那是厄除吧？ 」提及帝都的軍人們腦海中便浮現出青梅的模樣，阿環又舀起一口聖代吞下說：「 好像是負責帝都治安的人員。 」

「厄除？」 君弥細細咀嚼這二字，若有所思。

「管理治安不是警察的職責範圍麼？或是厄除也屬於警察一支？我寡聞少見，還請環先生莫見怪。」

待在帝都近半月餘，君弥大概知道了警察相當於捕快的職位，但卻沒聽說過關於＂厄除＂的事情。他遠望那幾位匆匆走過的厄除，帶頭的那位厄除目光如鷹般銳利，雖只一瞥而過，仍然使君弥的心口漏了一拍。

他連忙轉回頭，視線又落在了坐在對面的環。不知為何，看見青年溫和的面容，君弥胸口的慌亂頓時散去不少。

「 這⋯⋯我想一個國家總需要專門負責特別事物的警官吧。」

他一字一句說得不快不慢，平日看似笨拙卻比誰也更清楚世上各地存在着各自的潛規則。

「 豈會怪君弥公子呢？畢竟並非人人也會涉足其中。 」

聖代在不知不覺中快要被挖空，阿環細心地用勺子刮起邊緣上的巧克力醬，待勺子上逐漸積滿白花花的聖代，他全數吃下。

「 所以君弥公子還是先享受當下。 」

當君弥再次望向他，兩人正好對上目光。

「確實如您所說。」

君弥呼出長長一口氣，消散在空氣之中。

「雖只待了短短時日，然而我也有所覺，帝都並不像看上去的那般安穩，但我仍未熟悉此處，難免擔憂有些時候也許沒搞清楚，不慎誤觸了什麼界線。」

「剛才我見那些人殺氣騰騰的，又隨身佩帶武器，見著了總覺得有心底些慌……大概是我多慮了。」

兩人的視線交會，環的一雙淺色瞳孔清澈透亮，一如他直率的個性那般純淨，和善於察言觀色的君弥截然相反——或許正是如此，君弥才會對環生起些許好感。

阿環不慌不急地把最後一口送到口中，君弥談及之事並無道理，或許是他習慣了大人物們，又或者身邊正好有一位厄除，才能不像平人顧忌匹除的存在。

「 君弥公子莫慌。 」聖代被他全數吃個清光，阿環轉而對仍有一大杯的芭菲說：「 只要我們不危害到人類的話，厄除也沒有找上我們的必要。 」

「 畢竟他們也是拼命地維護妖怪和人類之間的和平啊。 」

聽環直接說出口，君弥也打消了一層顧慮，畢竟身處人類的地盤，有些妖異並不想暴露真身惹上麻煩，但顯而易見的，環對他並無隱瞞之意。

「多謝環先生出言安撫，果真是我想多了。」
雖然君弥嘴上這樣說，卻一邊在心中思量著，之後在帝都行動得更謹慎了，即便安安份份不去驚擾人類，也不能保證會不會有什麼萬一，他必須時刻做好最壞的打算。

——不想再死一次了。

君弥心頭一驚，腦海中憑空出現的想法把他自己都嚇懵了。

「 雖然世上有不少人畏懼妖怪⋯⋯ 」

許是看出君弥臉色突然一變，阿環放下勺子緩緩說：「 但我相信世上人類對我們抱有害怕也是出對未知敬畏——就是說，我們只要好好談一下就好了不是嗎？ 」

他笑得天真，天真得好像不問世事的孩兒，並不是為了讓君弥放下心來所說的謊言，而是阿環一個月來在帝都的寶貴經驗之一。

「 我們妖怪又好人類又好，明明大家都信奉言靈的⋯⋯不是嗎？ 」

君弥垂下頭，試圖壓抑動搖的心緒。突如其來的這份恐慌，與之相關的記憶仍然模糊不清。然而環的話彷彿觸動了什麼，君弥輕放在腿上的手緊握起來，用力的連筋骨都清晰可見。

「環先生許是未曾見過人性之惡才出此言。有些人類比妖魔還可怕，他們會為了自己的慾求、貪念和各種理由去傷害他人，不計後果！那種……那種惡意……」
君弥的語氣顯得激動起來，卻又馬上注意到自己的失態，於是他用力掐住手心，閉上眼深吸了幾口氣。

「……不，環先生這樣便好。」

「相信透過交談可以解決問題，也相信萬物向善，像您這樣就很好。」
他微微仰起蒼白的臉，看上去有些虛弱。

「 對付那種惡意的話那就不用客氣了呀。」

阿環重新執起勺子，舀起開始融化的芭菲送到口中，其口吻就像聽著君弥說着閒話家常般輕鬆。

「 我啊，可是大蜘蛛啊。 」

他望向芭菲杯內的鮮菓，紅莓的艷紅混入本來純粹的香草冰淇淋。

阿環攪啊攪，讓白色的冰淇淋都給混入紅莓的色彩——那白到粉，粉至血紅，再飲到腹胃之中，一飲而盡。

「 執念⋯⋯從來都是我們一族所背負的特性，古代的記事都很愛說我們是怨念極深的妖怪啊，不過我不太像家人一樣，嗯⋯⋯不太喜歡凡事也執著。 」

「 但⋯⋯若然是對惡人，我不認為需要手下留情。 」

那雙湛藍的雙眼一瞬變得何其鋒利。

「執念麼……」微涼的指尖撫了撫剛才在掌心掐出的痕跡，君弥有些出神。

「我還以為環先生——」他突地止住了話頭，像是驚醒一般連忙道：「是君弥失禮了，怎會因為還不到短短一天的相處就擅自認定環先生是何種性格，希望沒冒犯到您。」

他一邊觀察環的神色，好像想到了什麼，又張了張嘴。
「有一事我還想請教環先生……如果那惡人有您不能殺的理由、甚至無法反擊，您會如何？」他微微瞇起眼，像在望著自己記憶中的某一處，朦朦朧朧的，彷彿隔了一層紗。

阿環聽見君弥的話眨了一下雙眼，他平日待人處事總是把家訓銘記在心——雖然對外可能還是有多少笨拙就是了，但只要謹守君子之道和禮教就好，從沒多想過別人對自己會有其他什麼評價。

「 無法殺掉的惡人？那可是我大蜘蛛最擅長的事情了。 」

抹過嘴角殘餘混有野莓鮮紅的芭菲，仿如古典中咧嘴吃人大蜘蛛般對君弥笑道。

「 對那種十惡不赦的惡人就用盡全力咒殺他吧。 」

「 用這裡。 」

他以食指往太陽穴。

「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老天爺會看到的。 」

環露出的神態和說出的話都令人覺得陰冷，與他先前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然而卻讓君弥感到些許愉快，連嘴角也微微翹起。

「原來還是您所熟悉的領域。」
他抬眼，一抹流光在那殷紅色的瞳孔中一閃而過。

「可惜我僅是一把老舊的琴，且不說我妖力薄弱，連驅使妖力都不算熟練，更別說是——」
注意到侍應朝這邊靠了過來，君弥敏銳的收住了句尾，等待侍應將自己面前的空碗收走後，他才回歸話題。

「更別說是憑藉意念咒殺了。」

作為大蜘蛛他絕不完全喜愛先祖在故事中被世人當成只會怨恨他者的大惡妖，但不得不否認怨念深是自己一族的特性，而世上確是有真正的惡人欠缺天誅。

「 我老家可是製菓老字號啊，怎麼會對人下咒啦？ 」

即使侍應走到桌邊，阿環仍然輕鬆自然地笑着回應，加上君弥的淡笑更讓兩人間看上去不過是友人在一般對話。

「 君弥公子，我認為一般的人和妖確是能透過溝通化解誤會，但對於談不通又犯下錯的大惡人的話⋯⋯ 」

「 咒怨不必是實際的妖術，你可以憑你的恨去盡情怨恨那位對象。 」

「 念一深啊，自然會從這裡生出甚麼來了。 」

他又戳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說。

「 負面的念可是比單純的妖術更為強大啊。 」

「確實，有些東西是從人類的意念誕生、並以此為糧食成長茁壯。」
那種力量強大卻又脆弱。
就是像君弥這樣清心寡慾之人，心中也存有執念、化為信仰。

「環先生，我其實不記得發生過什麼了，誰是加害者、誰又曾受其害，我皆不知。」

「即便記不清，我偶爾仍會因為某些刺激感到心慌，卻不曾有恨——說不準曾經惡意傷過人的就是我呢。」
君弥捧起茶杯，所剩不多的茶水早已涼透，他飲盡最後一口茶，空蕩的杯中只餘下了些許茶葉殘渣。

「 所謂的事實在不同人眼中可以演變出千千萬萬個真相。」

阿環瞥一眼不知不覺早被君弥一飲而盡的茶杯，手邊那兩杯芭菲和聖地亦已露出透澈的玻璃底部，心中感嘆可久沒跟人促膝長談如此久，更發現君弥比自己想像中要親切得多，內心相當細膩得令他不禁一笑。

「 公子只需要為自己的心負責就好。 」

放下沾上果醬和冰淇淋的勺子前趕緊舔過最後一口，阿環淡淡地瞇起雙眼，淺藍色的眼眸在中午日光映射下彷彿要幻變成白月，直直的注視君弥揚起嘴角。

不全然是為雙方談了個痛快的喜悅，更是心疼君弥內心脆弱一面的苦笑。

「願如您所言，希望來日我也能問心無愧。」
君弥點了點頭，將自己紛亂的心緒一一收拾好，須臾，他又恢復如常。

「今日有幸遇見環先生，與您一番交談下來，著實令我收穫良多。」

不論是店內的氛圍、食物，還有與環之間的交流，這些體驗對君弥而言都是新奇的。雖然與環只是初見，卻在對方面前露出了脆弱的一面，就連君弥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和環待在一處時，是令人感到放鬆的，就連時間的流逝都彷彿快了不少。兩人都已吃飽喝足，待在咖啡廳的時間似乎也差不多該告終了。

「 哪是，才是君弥公子讓我獲益良多了！ 」

阿環由衷地為認識君弥而感到歡喜，想必這頓普通不過的下午茶都會成為他在帝都之行中一個難忘的回憶。他舉手待侍應收拾餐後，爽快地付過金錢，雖則只是小小心意，還望眼前的新朋友有個美好的下午。

爾後，他倆走出餐廳淋浴在暖烘烘的日光下。阿環隨之取出一個小巧的木牌，牌上刻有「 東鄉 」字樣，後面則有一小串文字，是為東鄉家和菓子門店的地址，想必喜愛傳統形式的東鄉家特別訂製的「 卡片 」吧。

「 如果君弥公子有什麼需要的話可以找我！ 」

阿環輕輕在木牌上一點，一根根猶如薄冰般透徹的蜘蛛絲纏上牌面，並逐漸形成文字，阿環在帝都使用的電話號碼由妖術烙印在木牌。

君弥有些猶豫地接過環遞來的木牌，稍微摸了摸上面的紋路，才將它收入衣襟中。
「既是環先生的心意，我便收下了。」
他向來不喜歡單方面收受他人善意，雖是收了木牌，君弥還是暗自決定不會輕易向環求助。

「今日已讓環先生替我買了單，君弥不願虧欠他人，雖然身無長物，但他日若有機會，定會還您這份情。」語畢，他向環施了一禮。

「另外……環先生在找的地址，需要問問看店員嗎？」

見君弥收下木牌後，阿環滿足地揚起嘴角樂滋滋地微笑。今天雖然擱置了工作的事情，但偶然跟朋友吃個愜意的下午茶也相當不錯，若不是君弥提起地址，他都差點忘記走到咖啡廳來的原因了。

「 啊！君弥公子⋯⋯！ 」凡人看來不過是再簡單直接的問路方法，與人甚少接觸的阿環卻一時之間想不到——他雙眼發光一樣滿心感激的望着君弥，交下一句「 公子先等我一下！ 」便如火箭般跑到接待處詢問；未幾，阿環拿着一張畫有小地圖回到君弥面前，臉上藏不着的笑意顯然他是知道路得怎樣去了。

爾後，他又一次向君弥彎下腰，行了一個比一開始要來得更莊重的鞠躬禮，那個彎身的弧度不偏不倚是四十五度的最敬禮。

「 今天能認識到君弥公子，實在是在帝都寶貴的回憶之一啊！ 」

君弥看著環風風火火的再度進了店門，待他從裡頭出來時，手上已經多了一張紙。

「環先生客氣了！我才是，和您相處起來很是愉快，也增加了不少新的見聞。」又受了環一禮，君弥也連忙欠身還禮。

「既然您已問得該如何去往目的地，那我也不再多耽誤您。君弥就此告辭，來日再敘。」於是君弥漫步離去，那身穿著深色羽織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行人之中。

只是一次意外的邂逅、兩人共度的閒暇午茶，雖是如此平淡的短短時光，卻在君弥心中刻下了痕跡。

-

謝謝君弥中交流 意外2人聊了很多還很深入 希望阿環找到路 君弥也有一個開心的下午（阿環：？

也感謝環中一路包容我跟君弥...
環從頭可愛到尾！而且還意外看到了不同面貌的環！
下次再讓君弥請客（君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