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月台等火車，他在月台上等信件。

地上火車如長蛇駛過，鏡看著天空，飛鳥南來北去，不知是花費了多少時日才來到他頭頂的天空。

「有我的信嗎？」他問鴿子，「有我的信哦。」

「沒你的信啦！」鴿子往他的舊皮帽吐口水，「我是路過的三代帝都鴿，才不送信。」

「沒我的信哦。」鏡揣著自己的袖子，等了半天，不知道還要不要再等半天。他把披風的毛茸攏緊，整張臉不剩半分原貌，只有被口水皮帽蓋著的頭，被萬華鏡遮著的眼睛，還有被披風包緊的嘴鼻。

「不冷啊，但心寒啊。」他沙啞地說，語調倒是輕快依然，唱歌似的。他餓了，沒有幾個錢，恨不得在大庭廣眾下變成鴉，去攤販那邊乞幾粒米飯。

他看了看荷包，有十錢，也許能買一份火車站的便當。想來他覺得便當有趣，像小小的箱子，像小小的巢，放上不同的食物，恰好地湊在一起。不像他都是有甚麼吃甚麼，便當是食物的小寶盒，食物的良巢。

於是他大步向便當攤子，興致勃勃地說：「普通便當，十錢一個！」

殊不知，十錢便當已是上次等信件時的事，今天的普通便當已漲至十五錢。「普通便當，十五錢一個啦！」便當小販見他這般站在那邊半天，突然來買便當，多少有點提防之心，「你要是真餓了，就回家吃飯吧？這恐怕是等錯班次呢。」

鏡倒沒把後半句聽進去，自顧自喃喃道：「普通便當，十五錢一個嗎？」他快快地左右張望，人來人往的地上也沒有誰掉零錢，只好懇切地說：「我只有十錢，只買白飯可以嗎？」

「便當就是便當，怎能這樣分售？」小販覺得好笑又好氣，心想這人打扮出格，倒不像個窮人，裝給誰看呢，「你去火車站外買飯糰吧，十錢應該能吃飽。」

「飯糰，好哦，也有米粒。」鏡點頭，說罷就想馬上去買飯糰治肚子餓，有了米粒還可以分給路上的小鳥，收到信也可以當賞錢。豈料沒走幾步，小販又喊住了他：「哎，等等，或者你幫幫我，我就給你一個普通便當。」

當然好啊，這是天掉下來的鳥食。「你說你說。」鏡馬上回頭，期待地看著小販。

小販指著自己腳邊的皮箱，皮革光澤亮麗，手把雕花，倒不像販夫之物。「我撿到了這只皮箱，這皮箱從早上到現在都放在火車站內，無人聞問，因為有點奇怪，所以我忍不住多管閒事起來。」

鏡點頭。小販見他不似敷衍，又續道：「唉，從它的外表看起來應該是高級貨，到底是誰弄丟的呢？你幫我找尋物主，相信也是在這附近的。辦好了你回來，我給你便當，你我也算是一起做了好事啊。」

鏡答應下來了。他這裝扮提著豪華的皮箱倒是合襯，教他也沾沾自喜，昂首闊步像是偷了孔雀羽。

他到街上，逢人就問。起初有人樂意答他一句不知道，問著問著大家覺得他是找事的人，漸漸也大步而過了。他想飯店肯定有皮箱，說不定飯店的人會要皮箱。結果接待處的人問他：「這皮箱裡的是甚麼啊？」

他搖搖頭：「這不是我的東西呢。」至少他還沒決定要拿回家。

「這樣就沒辦法了，我們也沒有賓客遺失皮箱。」侍應生道，「你得當心，說不定裡面有危險的東西。」

火車站時鐘的分針快轉了一圈，他也提著皮箱離開了火車站。他在街口問人，不過片刻就到警察來問他。

警察覺得他可疑，也不管他的說辭，奪得皮箱就要打開。鏡還在一邊叫著：「不能打開！這不是你的箱子！」

皮箱咔嚓一聲打開了。

空無一物。

警察氣呼呼地把皮箱丟到地上，罵道：「你提了那麼久就不覺得是空箱嗎？還是你根本在盤算其他事情？」

「我知道是空箱啊。」鏡自覺委屈，「但空箱是別人的。」

警察命他不準再拿著箱子煩人，他只好提著皮箱回去小販那處。想來便當是落空了，或者他可以還了箱子後去買飯糰，或者問問小販能不能賣便宜點。天都要黑了，十錢買一個剩下的冷便當並不過份吧？

他找不到小販，只好到處詢問，這次總算得了答案：小販回家了。

他看著手裡的皮箱，好像應該放回原地，又好像不是。這時一頭鴿子從對面的月台飛來，「喂，你有信件。」

月台早已沒了停車，夜班的車也走了，空蕩蕩的卻有鴿子等他送信。「我有信件！」鏡高興得差點鬆手放下了皮箱，「哪裡寄來的信？」

「法國的。」鴿子答道，「你可知這是千里路過來的信，苦了一隻又一隻鴿子的粗活。」

「我懂。」鏡把自己的十錢放在鴿子腳邊，「我身上沒有食物，但十錢可以買飯糰。」

鴿子同意了，然後宣讀起遠洋而來的信件：「我忘了。」

「我忘了？」鏡懵然地重覆，「他說的？他忘了甚麼？」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誰，又不是我的信。」鴿子小小的眼睛裡露出一絲鄙視，「傳話的鴿子說傳話的鴿子說我忘了。只知道是法國來信。」

說罷，便叼著十錢離去。

鏡收到了空白信，提著一口空箱，荷包空空地回到小木屋。

到底是誰忘了呢？鏡一邊擦眼鏡一邊想，可能是全部鴿子都忘了。他後悔沒有問朋友的地址，還信口開河說只要有鳥兒的地方，都能給他寄信呢。

好餓啊。沒了穿和服的異鄉人，只有一頭渡鴉，坐在一團破布上入睡了。他決定要偷這口皮箱，他回家一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人看去快步非常。天黑燈暗，大概沒有人知道他偷了這樣的一口皮箱。

當小偷了，渡鴉天性喜竊，在夢裡他也很自豪有了新皮箱。他叼著皮箱的手把，飛到了冰原。一直有人跟著他，後來他飛得越來越高，壓逼而至的人沉沒到冰層之底。

被帶到冰層底下的人，都是死人。

起來時他四處張望，不知道是否還有逼近著他的……

他好像忘了。

鏡只記得，荷包一文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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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篇有點隨心而無稽，結尾偷渡了一點鏡的個人劇情那個人已經出現過喔
寫得有點無始無終但總算掉線一陣子後上來創作了

一樣是留言各種隨意

過程不記得了，但記得荷包一文不剩嗚嗚⋯⋯
對於信件的期盼，生活感受到那種拮据卻又活得很有原則。十錢換了個空白的信件、與空箱一同帶回，夢中的景象、冰層的地下沈睡著的屍體，隨著忘卻抹去了痕跡⋯⋯
真想塞給鏡一堆飯糰看他臉頰吃得鼓鼓的！

firejasper:
給他一堆飯糰他大概會吃一個然後把其他藏起來XDDD（護食鳥）冰層下的屍體我本來想要寫，但是又……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