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神社比其它時節更重了幾分肅靜的色彩。穿過鳥居拾級而上，拂曉時剛落的葉子還沒來得及被掃去，零星地在腳底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

像是做過千百次一般地，広尾錯開在手水舍凍得有些發紅的指尖，拍出清亮的兩響。

並不是有什麼特殊的、針對哪位神明大人的信仰，真要說的話其實更像是累積下來的習慣，例行公事一般時不時地來尋求平靜。

「…………」
「……。」感謝或者許願，大多數來到神明面前的人們所為不外乎是這兩種。長吸了一口氣，広尾睜開眼睛，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

茜一如往常的早起——在太陽升起之前。
雖然這樣的老人作息讓她在青春的高校生活中顯得有些奇怪，但她還是特別喜歡清晨的空氣，所以並沒有改變這個習慣。

茜的早課是打掃偌大的神社階梯及前院，神官們認為這是必要的修行。

日復一日、平凡的開始卻因為一個熟悉的身影變的不平凡。

「唔？那位是——広尾前輩吧？」

「喲，霧島，」広尾循著聲音轉身面向對方，爽朗打了聲招呼，「真早啊。」
說話間完全沒有自己在這個時間也已經站在神社裡的自覺。

「我來向神明大人拜託一些事情。」
広尾迎著熹微的初日看著對方，片刻後像是想到什麼露出大事不妙的表情——

「剛剛在石段那邊踩碎了幾片樹葉，抱歉，有需要的話我幫你一起掃。」碎掉的枯葉比完整的更難打掃……給自己的後輩添麻煩了啊，他想。

其實本來沒有想要驚擾到對方的，怎料到自己的聲量沒控制好。
茜拿著竹掃把走近對方，「前輩不用理我的。」她笑著說：「會這麼早來的人，想跟神明大人說的話通常都很多，前輩繼續吧？」

她往空地環視一周，「這一點落葉而已，我很快就掃完了。」茜轉過頭面對少年，「這是每天的早課喔！一天都不可以偷懶的。」

清晨的神社比往常還要更安靜幾分，手水舍的水流、掃把的竹枝掃過地面的聲音，平常難以分辨的聲響都在耳畔變得清晰。
「沒事的，無非就是關於電影夜的小事情而已，已經跟神明大人說完了。沒有打擾到我哦，」広尾笑了笑，轉而又露出了有些遲疑的表情，「倒是不知道我有沒有打擾到神明大人……」

「這個時間會不會本來其實還在睡覺？」極其偶爾會說出一些對神明仔細想來有點失禮的話。

「嗯……既然是早課的話，加油！下次我會注意的。」他眨了眨眼睛，帶上了一點佩服和感嘆：「霧島真的很了不起呢。」以高中生來說。

「我想神明大人應該是不用睡覺的吧？」茜眨眨眼，顯然沒想過這個問題：「嗯⋯⋯不過就算在睡覺，應該也是聽到人們祈禱的聲音吧？」

聽著對方的誇讚，女孩似乎是不以為意，「應該神社的大家都是這樣的，這沒什麼的。倒是前輩說的電影夜⋯⋯電影夜怎麼了嗎？」

『電影夜會發生什麼事嗎？怎麼會為了電影夜向神明許願呢？』茜有些好奇。

「希望這次可以找到同伴一起看……？」広尾聳了聳肩，「升上三年級以後變得有點與世隔絕了，哈哈。」

「說起來霧島有打算參加嗎？籌備週一二年級感覺很忙，不知道這次會去的人有多少。」這樣說著，一兩年前自己為學園祭忙碌的記憶也鮮明了起來。

「哎呀、霧島神社不是專門祈求緣分的神社喔？」茜忍不住吐槽道。

「說的也是呢、三年級學生不用準備學園祭⋯⋯」自己倒是快被班上同學逼瘋了，一直處在過於有幹勁的狀態也是會疲乏的。「我應該會去喔！電影夜。」茜將重心放在掃帚上，身體微微倚在上面，「因為可以留校對吧？這樣的話我們班之後也可以繼續通宵趕工。」

「只是想試試看，神明大人也可以當作單純瞭解一下高中生會有的煩惱。」當然不可能把希望寄託在祈願這種事情上，只不過是一時興起，就在參拜的最後加上去而已。

広尾靜靜聽著對方的話，臉上露出了有點複雜的表情。
「我這邊比起模擬考反而更想準備學園祭呢……」他放輕了聲音，緊接著又開口，「不過你們還真是拼啊，這麼說你應該已經有同伴了？同班同學之類的。」

「真好啊，青春。」意味不明的感嘆。

「前輩現在也很青春啊，準備模擬考什麼的。」茜安慰著：「我覺得考試也算是另類的青春吧？以後出社會之後會覺得這段時光很懷念吧？」

「說起來我們班也不算很拼吧？但是食物的攤子很多，想說前一天就可以準備好所以才待在學校的，但晚上八成也沒有要幹嘛就是大家可能聚在一起打打牌？」茜補充道，「不過電影夜我還沒有同伴喔！雖然有些奇怪，但是我的好朋友大部分都在社團裡並沒有同班⋯⋯所以有時候有點寂寞呢！」

「以後工作累得要命、上司又很不講理的時候，可能會很懷念這段除了讀書什麼也不用想的時期吧。」笑著說了個有八成可能會成真的玩笑。

「我是不討厭考試啦……這樣才可以去自己想唸的科系嘛。」
說及此處的時候広尾周身的氛圍似乎都明朗了幾分。任誰看來都能夠感覺到，他大抵是有著明確的志向，也正在為其努力著。

「……怎麼說，但是這樣你和你的朋友就有著各自獨立、也更廣泛的社交圈，從另一種方面來說我覺得很棒。教室裡的人際圈很容易因為人情而跟更多你沒興趣的人事扯在一起，最後就像蜘蛛網一樣堅固、纏結成一團。」

沒有什麼勸解或者說教的意味，広尾只是單純地聊著他的看法——有些意外地，跟他平常形象不太符合的看法。

「那，」突然的轉折、突然的邀約——
「要不要一起看電影？」

「欸？」本來很專心的聽著對方的說教——或許更像是建言——以至於聽到突如其來的邀約時，茜沒有反應過來。

『嗯？』茜還在神遊，『⋯⋯欸？等等？剛剛是在跟我說話嗎？』

「可以是可以啦⋯⋯」不過你也轉的太硬了吧前輩！茜在心中吐槽道。

「不過既然是在我家神社祈禱的願望，就由我來當神明的代理人完成広尾前輩的願望吧！」

聽到霧島的回覆以後，広尾神色間不見太多的、被爽快答應的喜悅感，反而顯得有些遲疑。

「不，我希望是霧島你真的覺得我是一個不錯的同伴才答應，而不是因為人情或者完成我的願望什麼的。」他也說不上來有哪裡不對，但就是覺得對方這番話可能的兩種態度有著細微但重要的差別。

広尾雖然對自己的學妹沒有什麼不純的心思，但也並不是因為迫切到覺得誰都好才問對方要不要一起看的。

「不然我會覺得很愧疚。」他眨了眨眼睛。

「——不過還是感謝。」

『嗯？好像是哪邊誤會了⋯⋯？』茜偏著頭，『怎麼聽起來好像我是很勉強一樣？我不是這個意思啊救命⋯⋯！』

「咦？我沒有覺得勉強⋯⋯？」茜不解的說，「我也不是因為人情壓力才去的喔！是真的想去的。畢竟是很難得的機會嘛？」

『而且真的要適時逃離班上的準備，不然我會發瘋。大家對學園祭太上頭了。』茜在心裡補充道。

「真的嗎，那就好！」広尾小小鬆了口氣，隨即笑了出來。

「抱歉抱歉，我偶爾會想得比較多……」雙手合十舉在面前，「那就說好了？禮拜五需要我來接你嗎？」

「雖然我不是很清楚，不過女孩子要在學校過夜的話會不會需要帶比較多東西……？」広尾腦中回想起以前校外教學時同班的女孩子，很多人行李都不小。

「禮拜五的話，我應該會一直在教室裡吧？」茜稍微想像了當天可能的情況，「也許我們約一個定點就可以了。」

「女孩子在外面過夜會需要很多東西⋯⋯嗎？」重複了一次對方的話。「有嗎？我不太確定？」自己想了想之後覺得自己可能不是一般女孩子，「我應該只會帶換洗衣物和御守⋯⋯？就是平常會帶的一些東西？」還有要帶什麼嗎？聽了對方的話突然緊張了起來。

「沒有、不是……」看到對方緊張的樣子，広尾也跟著緊張了起來，「以前同班的一個女孩子跟我說的，我、我也只是詢問……？畢竟每個人都會有個體差異什麼的……」一時之間有點不知所措，以至於用上了奇怪的詞。

像是要讓自己平靜下來，広尾一手搭上頸側，錯開視線的同時把話題重新轉回電影夜。

「嗯……話說回來，那我們直接在玄關碰面怎麼樣？時間的話以你方便為主。」反正他自己相較之下時間更寬裕，應該也就是在家裡看書而已。

「嗯⋯⋯原來如此。」思考著對方口中的個體差異。「我是不是⋯⋯太少跟其他女孩子交流了⋯⋯」有些沮喪的說，可能是因為神社家的神秘氣場，在學校交到的朋友也都是很傳統的家庭——平時便裝是和服的那種古板家庭——導致茜有點不像正值青春年華的女高中生。

搖了搖頭，把自己的狀態拉回來，『不重要、不重要。想想電影夜。』

「嗯⋯⋯那大概電影開始前的半個小時如何呢？広尾前輩？」

看著面前的霧島有些沮喪的樣子，広尾並沒有開口說些什麼，霧島的問題實際上並不需要他的答案，他是這樣想的。

「沒問題！那之後就六點見。」

在跟霧島敲定電影夜的行程以後，他陷入了短暫的沈默——広尾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我是不是耽誤到你的早課了？」

「好的。」點點頭回應後，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手上拿著掃把，「啊⋯⋯幾點了⋯⋯」

『完蛋了⋯⋯是不是要遲到了。』茜看著手錶眼神死的想到。

「広尾前輩⋯⋯！麻煩讓個位子給我⋯⋯！」茜突然像一陣龍捲風一樣開始慌張的清掃著庭院。若是再著急一點她可能會因為揮動掃把的風太大而起飛。

聽見霧島的低語，広尾也下意識看了自己的錶。

「……」錶針指向一個不太妙的時間。

「霧島……真的抱歉……」広尾在說話同時以一種與話音完全相反的速度閃到旁邊，接著就安靜在那邊看著對方，直到她忙完才再出聲：

「霧島你怎麼去學校？」在等的時候腦中想了各種可行的措施，広尾開口確認有沒有彌補的餘地。

「平常都是走路的⋯⋯」茜看著自己身上還穿著巫女的絝，「我不太擅長腳踏車⋯⋯而且家裡也沒有車。」

雖然很不想遲到，但是跟跑過去學校比起來，好像遲到好一點。畢竟自己很不擅長運動。

「前輩要不要先走⋯⋯」茜看了看石階，「這裡雖然沒有算離學校很遠，但是也稱不上近啊⋯⋯」

「你敢不敢坐機車？」沒有先回應自己的事情，広尾是有辦法讓兩人不用遲到，但要看對方的意願。

「雖然要先走去我家，不過也還算順路。如果你覺得可以的話，」他再次低頭確認了時間、又看了看霧島，「等你換好制服也還來得及。」

「我沒坐過⋯⋯」茜愣了下，目光探究的在對方身上來回猶游移。

『広尾前輩會騎機車？広尾前輩的父母給広尾前輩買機車？』茜發現自己的目光有點不禮貌，趕緊咳了一聲把視線收回來。

「広尾前輩⋯⋯」你是暴走族嗎？茜想這麼問，但是她把話吞了回去，「嗯⋯⋯你為什麼會騎？這不是一般高中生會的技能吧？」

「那個啊，」広尾的表情有點微妙，「家父不知道聽誰得來的錯誤印象，以為現在的年輕人喜歡的東西是這個。」

他笑了笑，話又接續下去。

「因為放在倉庫裡生鏽的話實在是太可憐了，滿十六歲之後就趁假期去考了駕照。」回憶了一下當時考試的過程，嚴格程度即使現在想起來還是印象深刻。

不過那些都過去了。広尾重新把注意力拉回來，舉起食指豎在唇邊：

「可以幫我保密嗎？」

「原來如此⋯⋯」茜又停下手邊的工作。看著道路上的落葉已經清掃的差不多了。她問道：「嗯⋯⋯保密是沒問題啦⋯⋯」

茜忍不住吐槽道：「但是不是騎到學校的那刻就大家都知道了嗎⋯⋯」

『而且主幹道就一條，再怎麼躲也會被看到吧？就算不是同班同學，別班的看到應該也是會討論吧？畢竟摩托車非常明顯。』

「要不——還是算了？如果想保密的話？」

「其實是有小巷子可以下車啦……」広尾以前——極其偶爾且迫不得已的時候——會騎進離學校不遠的一處巷子裡，那裡有一位人很好的大叔願意幫忙照管。

「我自己倒是還好，如果只是被目擊到的話——反正還有安全帽跟口罩。」

「不過如果霧島會介意被看到搭乘機車的話就算了，」広尾一邊思索一邊說道，「畢竟也不是百分之百不會有人經過。」

「原來有小巷嗎？」茜有些驚訝地說，看來自己必須要更了解學校才行，「真不愧是三年級。」

「那請広尾前輩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好！」茜往屋室的跑去，又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一樣，跑了回來「唔、我不介意被看到啦！」她有些沮喪的說，「反正我的形象一定會在學園祭被大毀滅，坐機車上學什麼的反而還好⋯⋯」這麼說完她又跑向屋舍。

霧島離開的這段時間，広尾再次走到拜殿向神明表達感謝——他當然不會知道那個近乎玩笑性質的願望到底是受其幫助所達成的、又或者只是普通的因果關係，不過在尚未弄清楚的時候按規矩來也沒有損失。

等他站回原來待的地方以後沒多久霧島就回來了，比広尾設想得還要快一點。

「走吧，」他確認對方已經準備好後開口「去我家的這段腳步還是要稍微快一點，加油。」

「好。」茜難得的披頭散發，因為平常做早課時會規矩的將自己的頭髮用檀紙紮成類似本職巫女的髮型，但是紮成那個樣子到學校絕對會被當成瘋子，但是現在也沒時間把頭髮紮成辮子了。「如果要跑步的話我也是沒問題的⋯⋯吧？」

「快步走的速度就可以了，還算來得及。」感受到霧島話裡的遲疑，広尾忍俊不禁，開口讓對方放心一點。

他率先邁開腳步往神社外走去，經過鳥居的時候還不忘回身行上一禮，接著就保持能讓對方跟上的速度往自家趕去。

『如果前輩是神社家的孩子一定能做得很好』茜看見對方行禮的時候心想，『畢竟連我自己都不是那麼的虔誠。』

「広尾前輩平常上學都是騎機車嗎？」茜在路上隨意問著，雖然問題是這麼問，但是還是很快地在心中否定自己的答案。畢竟還是走路或騎腳踏車比較便宜而且又比較方便。

「平常都是走路。」上坂縣清晨的空氣很好，他喜歡享受那段一個人慢慢步行的時間。

「機車只有真的不得已才會騎，太頻繁會被注意到的。」

広尾的表情有些嚴肅，但聲音很輕，也很平穩。

「嚴重的話學校那邊說不定會被高P連找上……南高是校風很自由的學校，我很喜歡這一點，所以不想用這份自由反過來給學校添麻煩。」

「原來如此。」茜點點頭，「広尾前輩真是溫柔呢——或者是說深思熟慮？」自己才不會管會不會給學校添麻煩呢，又或者是說茜所有的守規矩行為都是為了不引人注目和習慣而已。

「南高確實是很自由呢！所以才很多怪、咳、不是，我是說特別的人。」茜對於自己差點說出對部分同學有些不禮貌的想法有點尷尬，「不過因為這樣認識各式各樣的人真的太好了。」

「確實，」広尾噗嗤笑了出來，話音隱約還帶著點顫，「大家都很有個性、也很有趣。」他自身周遭的幾位同學也是，這大概也是他喜歡這所學校的原因之一？沒有人會被限制住自己的可能性——至少，在校內的時候不會。

「所以學園祭的事情你也不用太擔心，大家都習慣了。而且到時候其他人也都會用盡稀奇古怪的方式吸引眼球，旁人大概只會覺得你很努力在幫班上宣傳、很了不起吧？」

「哈哈⋯⋯別提了。」茜乾笑著，「就算別人覺得沒什麼，但是我一定以後每一天會在睡覺前回想起來，然後因為太羞恥了所以睡不好——你懂嗎？晚上很容易想起很多怪事的⋯⋯」

茜停下了腳步，「是這裡沒錯吧？」雖然有一段時間沒來了，但是茜還記得自己的家人曾經帶她來這裡買寵物魚。

「啊——晚上確實容易想起一些事情。」広尾對於霧島所說深有同感，直到霧島出聲才回過神，意識到此時已經在自家幾步之外：「……嗯、對，到了。走這邊。」

他帶著對方從外面繞向後方的倉庫，拉開鐵捲門以後對霧島說了稍等一下，就先走了進去。很快地，広尾拿著一頂安全帽和長風衣出來，他把這兩件東西都遞給霧島。

「等下騎車風大，你可以蓋一下。」說罷就又走進了倉庫的深處。

「……門口左邊的櫃子上有口罩，需要的話你可以自己拿。」

從倉庫裡遠遠飄來広尾的聲音，話裡所說的櫃子就在一進門的地方。實木製的藥品櫃門上嵌著深色的玻璃，外面的平臺除了一盒醫用口罩以外只有幾個乾淨的玻璃器皿，他也不擔心霧島會找不到。

「啊啊謝謝。」感謝地接過了對方遞來的安全帽和風衣，慢吞吞地戴上。

『口罩嗎？應該是不用吧』茜將臉蠻進了圍巾中，『圍巾就很溫暖了』

看見広尾又走進了倉庫，於是茜趁等待的時間湊進了櫃子，隨意地觀賞來打發時間。似乎是沒什麼特別的東西。

広尾再出來的時候也已經穿戴好了夾克跟安全帽，肩上的行李袋裡只匆匆忙忙把書包丟進去，看起來癟癟的。

他牽出來一臺黃色的CB400F，轉身關好鐵捲門以後就跨上車：

「出發吧？」

「好的！」茜提起了自己的書包，「嗯⋯⋯」她有些躊躇，兩隻皮鞋不安的摩擦。「呃、前輩——一般來說坐上去的時候手要放哪裡呢？」

『雖然這個問題真的很笨，但是手到底要放哪啊？感覺我會摔死。』

「啊抱歉，你可以抓我背包背帶，或者扣住坐墊側邊。」雖然抱住騎士的腰是最安全的，但是對方是女孩子。

広尾一邊說著，一手比向自己側後方，四指扣住坐墊示意。行李袋的背帶在先前已經被他調短到可以固定的程度，整個包體斜斜貼在広尾身前。

「啊、麻煩広尾前輩了！」茜坐上了摩托車，並且抓住了背包的背帶。「萬事拜託了！前輩。」

雖然樣子跟腳踏車很相似，但是茜還是有點緊張。

『希望等下不要摔出去⋯⋯』她這麼想，『不過這也算是達成某種人生成就了吧？』

「好，」広尾聲音帶著笑，「我會把你安全護送到學校的。」

「抓好哦。」確認霧島坐穩了以後他慢慢催動油門，直到騎出那一片街巷、來到比較大一點的路上才逐漸加速——但還是在速限內，他向來遵守交通規則。

一路上的風在耳邊化作呼嘯，又在安全帽的過濾下模糊成一條暗流。上坂的冬天從來是公平的，車速愈快的同時打在身上的風也愈加刺骨，広尾想這大概是給每一個騎乘者的警告，只可惜很多人都只將它視作刺激。

「真是可靠呢⋯⋯」茜將臉埋在圍巾中，小聲的說。雖然只差了一個年級，茜還是會常常覺得自己跟三年級的學生們比起來不夠成熟，或者是沒見過世面。今天就是其中一個例子。

或許等到了明年，茜自己也可以成為可靠的前輩吧？她在心中默默地期待著。

他們最後停在了離校門口不遠的一處巷子裡。

「……前面的巷口右轉，直走就接到學校門口的那條路了。」広尾熄火以後用腳撐著地，也沒有摘下安全帽，就這樣從外套裡拿出錶來確認時間，順便讓後座的霧島下車。

「離預備鈴還有九分鐘，我應該有達成任務？」他側過頭透過安全帽的鏡片看向霧島，「抱歉讓你這麼趕，快去上課吧。」

其實還有九分鐘根本稱不上趕。所以茜還是站在原地等，畢竟對方好心載她來學校，自己先走好像有點說不過去——雖然她覺得對方不會在意這種微不足道的義氣。

「其實沒有很趕。」她說，「我等広尾前輩吧？」

「謝謝你，」広尾搖搖頭還是拒絕了，「不過沒關係的，我還要牽去後面的巷子停車。」

他在心裡感嘆了一下自己的後輩真的是好孩子，一邊把霧島剛剛戴的安全帽收進行李袋，一邊繼續解釋：「雖然這一帶還算安全，不過巷子太深了。」

「好的，那我先走了。」既然對方都這麼說了，不先走反而顯得奇怪。「謝謝前輩。」

所以茜慢慢的走往學校，巷子裡果然如同広尾所說的一樣，並沒有什麼人在。

『如果広尾前輩跟上來了就是緣分，沒有的話也沒關係。這樣有兩種可能的可能的決定或許比較好。』茜這麼想著，慢悠悠的漫步在小巷。

「路上小心。」広尾揮了揮手，等霧島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的拐角處以後才牽車調頭，往後面走去。

他沒有再發動引擎，就只是推著，拐過兩三個彎後在一處小小的蕎麥麵店招牌前停了下來。広尾伸手敲開緊閉的店門，對裡面掀開擋住眼睛的鏡片：

「大叔——！我又來麻煩你啦。」
……

等到広尾踏過他為霧島指過的路時，已經是臨近預備鈴響的時間了。外面的道路上只見三兩急奔的人影，広尾抬手擋了下巷口傾灑下來的日光，也拔腿向校門口跑去。

週六的晚上，五點五十分。

広尾背著旅行袋站在學校玄關，身旁偶爾有三三兩兩的同儕經過——悠閒的手上拿著大概是過夜的用品，步履匆匆的抱著各種完成的、未完成的道具。

「我要死了⋯⋯」茜被埋在一堆學園祭道具中嘆息著。「我需要新鮮空氣⋯⋯」

看了看時間，差不多也快到跟広尾約定的時間了。她拍了拍滿是紙屑的裙子，跟身旁的同學說道：「我這邊告一段落了，我先去休息囉。」

「好！辛苦了！我這邊也快好了！」對方揮揮手表示沒關係，茜也再次跟對方確認自己走了不會影響到進度後，拿了外套和圍巾走出教室。

広尾靠牆看著玄關處的學生來來往往，突然有點懷念、也有點羨慕。自己一兩年前也是這樣嗎？為了學園祭傾注近乎全部的熱情與努力，與一群人一起培育一顆限期七天的碩果。

……現在的他也不是沒有可以投入熱情的對象，雖然那個對象從學生單純的玩樂，變成了升學和測驗——但身在什麼時期就需要做什麼事，這是只是一個普通人的広尾和人得遵守的等價交換。

思緒發散間広尾的餘光中闖入了一個下樓的身影，正是叫他豔羨的模樣：

「……霧島？」

「辛苦了。」広尾走上前去，遞給對方剛剛來時買的鯛魚燒。魚形的點心此前被包好一直放在袋子裡，摸上去還有一點溫度。「這個時間我不確定你有沒有吃過晚餐。」

「啊、広尾前輩⋯⋯」沒想到對方會比自己預想的還要更早到，在心中慶幸著自己也稍微提早了些。

「謝謝。」接過了對方遞過來的鯛魚燒，心中感嘆著真不愧是前輩果然非常周到，「広尾前輩自己吃過飯了嗎？三年級的班上剛剛在做什麼呢？大家都還在學校嗎？」

『如果是在溫習的話就糟了。』茜知道自己的班上一定製造了很多噪音，一二年級的同學都太亢奮了，若是聲音傳到了圖書館或者是更誇張一點傳到了四樓的三年級教室都很不妙。

「應該沒有很多人在了吧，畢竟是週六，也有一部分人去幫一二年級的忙……」広尾一邊思索著回答，「我剛剛出去了一趟，詳細的也不太清楚。」

「嗯……剛剛吃了鯛魚燒。倒是你這樣夠嗎？如果需要的話先去校外吃東西也還來得及。」広尾自身是還好，但身處於準備週的後輩也許需要多一點熱量？

「這樣就好了。剛剛跟同學們玩得太興奮了，血糖都上來了。」雖說本身並不是情緒起伏很大的類型，但是茜還是受到學園祭班上同學們的熱情影響而亢奮了起來，而這種狀態讓她一直保持著相當良好的狀態，幾乎感受不到飢餓。

『不過學園祭一過八成疲勞就會很快追上來吧？』茜已經準備好之後大睡特睡了。

「広尾前輩的家人有說什麼嗎？我因為要在學校過夜而被唸了一頓——因為早課跟作息都要被打亂啦！」她指了指走廊的盡頭，示意自己已經準備好了可以前往目的地了。

「不愧是神社家呢……」順著對方的手看了一眼霧島指的方向，広尾對她點點頭，便一邊回話一邊往體育館的方向走去。

「家父不太會管這方面，只要有報備的話。」說到後面他輕笑了出來：「……倒不如說他才是作息比較亂的那個。」

接近體育館的時候，広尾確認著領取睡袋的地點，向同伴徵詢意見：「我們東西都不多的話，先去拿睡袋再直接進去找位置怎麼樣？」

「對了還要拿睡袋⋯⋯」茜完全忘了這回事，若是沒有對方沒有提醒可能就會凍死在上坂的寒冷長夜。「那就先去拿吧？」

看了學校的標示，很快的就找到了放睡袋的位子，離距離體育館最近的教室裡已經充滿了興奮的學生了。「學校準備真的很周到呢！」將其中一個睡袋遞給了對方，「應該沒什麼遺漏的吧？」

「謝謝。」接過睡袋對霧島感激地笑了一下，接著広尾就順著對方的問題陷入了短暫的思索：「……應該是沒有了。」

「走吧，現在說不定還來得及找到一個好位置。」畢竟本質上還是看電影。

走進體育館的時候裡面已經有不少人了。平時承載著跑踏跳躍的木地板此時東一處、西一處舖上了休息用的睡袋，高中生難得的留校體驗讓體育館內的空氣微微鼓譟著。広尾環視了一圈，幸運地發現一片不算太偏的空缺。

他用手指了指那處，問霧島：「你覺得那裡怎麼樣？」

「啊、不錯呢！」茜順著對方指的方向望了過去。也相當認同那是一個好位子。「就坐那吧。」

體育館內有些嘈雜，但是又不至於刺耳。茜將睡袋攤開，小聲地自言自語道：「是不是應該洗過再還回來呢⋯⋯？」
隨即很快地發現自己的不識趣，很快的閉上了嘴，等待電影的開始。

広尾低頭舖好睡袋，沒有聽清楚霧島說了什麼。他屈起一腿坐在尚未拉開拉鍊的睡袋上，從包裡拿出一個方形的漆盒跟保溫瓶放在兩人中間。

「要喝玄米茶嗎？」從漆盒下層撈出兩個竹製的杯子，上層則是糰子跟椿餅，広尾就像出去郊遊的學生一樣攜帶了零食——雖然種類上來說有哪裡不對。

「啊謝謝——」這麼說的同時，燈光漸漸地暗了下來，讓茜不由自覺的壓低了聲音。

學校廣播迴盪在體育館中，暗示著電影即將開始。茜趁燈光完全暗起來前趕緊將睡袋移開了一點來放茶杯，以免在黑暗中打翻了玄米茶，「要開始了呢⋯⋯」

「嗯……」広尾的聲音在昏暗中低得幾近於無。

銀幕反射出來的光在他們臉上明明滅滅，整體色調跟杜鵑窩本身一樣泛著灰。広尾不知道過了多久——當然他清楚這部電影的時長，但體感上總不是那麼回事——就在他沉入在情節裡、快要以為又回到一九七六的早春時，電影夜中場的暖燈忽地把他從沈浸感中拉了上來。

「……某種層面上來說也是出去了呢。」広尾遲了幾拍眨動眼睛，用與平常無二的聲音小聲說道，也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在跟旁邊的霧島聊天。

「嗯？前輩想出去嗎？」茜聽的不是很清楚，下意識回應著。

伴隨著體育館內漸漸亮了起來的燈光，學生們的談話聲也漸漸大了起來，茜抖了抖已經完全麻掉的小腿，心中感嘆著自己的不爭氣，一整天下來，再怎麼亢奮疲憊依然追了上來。但是她自己也很清楚，在這樣的氛圍之下，再怎麼疲憊任誰也是睡不著的，每個人都想再一窺青春的色彩。

「大家都體力太好了。」她伸了個懶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從外套口袋拿出了一些東西。「薄荷糖，広尾前輩要嗎？」

『這樣睡眠不足隔天起來眼睛一定會腫，乾脆不要睡。』茜這麼想著，將其中一顆糖放在對方的睡袋上，自己則拆開了另外一顆。

「嗯？我嗎？」広尾偏頭看了一眼霧島，小口小口喝著茶，「不是，現在還不想。」

手中茶的熱氣向上蒸騰舒卷，撲在臉上暖呼呼的，讓人有點犯睏——霧島給的薄荷糖無疑是雪中送炭。

「謝謝！幫大忙了。」広尾跟著拆開包裝放進嘴裡，一瞬間被薄荷的涼意嗆得皺了皺鼻子：「……我待會想先去洗漱一下，趁下一場開始之前。」

「嗯嗯，前輩快去吧。」茜瞥了眼遠方的盥洗間，似乎已經人山人海了。

茜躺在睡袋上，望著體育館的天花板，在心中確認著今天的行程：『傳單海報，已經開始發了，劃掉。學園祭的衣服，試裝了，劃掉。電影，正在看，劃掉。應該沒什麼事了吧？』反覆的在心中確認是否有遺漏什麼。

成群結隊的女孩子們走往盥洗間，應該是害怕太晚洗漱發生什麼靈異事件。不過神社家的孩子是不會為那種事情感到困擾的，因此她依然悠閒的躺著，打算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再一個人悠閒的洗漱。

「那先暫時失陪了。」広尾提起袋子往盥洗間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繞過各式各樣的睡袋和睡袋裡的人，短短的十幾公尺走得有點慢。

平時提供游泳課使用的淋浴間外已經有一些人，広尾沒有過去那裡，只是洗臉並刷了牙。先前回家那趟他已經提前沖過澡、身上的衣服也是可以穿著入睡的材質，洗漱起來倒是不用太久，只是排隊等待水龍頭還是花了不少時間。

回到自己跟霧島的睡袋那裡時中場已經過去了大半，広尾向同伴打了招呼便坐下來，用睡袋把自己裹成一個蛹。

「啊，對了，」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広尾拉著拉鍊的手一頓，「夜裡如果會餓的話，盒子裡的點心包含我那份你都可以隨意用。」充作宵夜的茶點他本來就準備了兩人份，自己的部分也只吃了一個椿餅而已——《飛越杜鵑窩》真的不適合吃東西。

笑著看著對方把自己裹成了一顆蛹，自己也把睡袋的拉鍊拉的更上來一點。

「謝謝。不過我想現在還不需要。」剛剛吃的食物已經消化了，既不會覺得太撐但也不會覺得餓，或許這正是觀賞電影的絕佳狀態。

燈又漸漸暗了下來，茜調整好姿勢，準備觀賞第二部電影。

隨著光線的消失，體育館又重歸了沈寂。館內只迴盪著電影本身的聲響，偶爾夾雜學生零星的私語，模模糊糊的，混合在放映機的轉聲裡。

也許是體育館的空氣太暖了，広尾突然有些睏——霧島給的薄荷糖早就已經被體溫融化進細胞裡，現在大概是血糖的曲線開始下降的時候、螢幕上一夫和一美坐在海堤上談話，螢幕下広尾以同樣的姿勢坐在木地板上，不知不覺落入了睡眠。

體育館的回音效果很好，學生們的談話聲及電影的音效撞擊著茜的耳膜，讓茜越發清醒，有自己能再清醒一天的錯覺。

「前輩？」茜偶然的轉過頭，看見広尾已經墜入了夢鄉，忍不住輕笑出聲，而後又將頭轉回了投影幕上，決定讓對方好好休息。

『三年級果然很辛苦啊！』茜想著。

霧島旁邊的広尾很安靜。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側躺在地板上，眉頭輕輕皺著，睡得卻很安分。照在眼簾上的光亮了又暗，期間広尾隱約有認知到電影全部結束了，意識卻朦朦朧朧持續往下墜，拉也拉不上來。

広尾和人包著睡袋，最後只在意識裡成功道出晚安。

周遭的人幾乎都開始與睡神拔河了，但是茜依然很清醒。體育館中只剩下了電影的聲音，她享受著片刻的寧靜。

等到電影播放完畢體育館回歸寧靜之時，茜聽到各處傳來的細小鼾聲，她忍不住輕笑了聲，隨後躡手躡腳的走往盥洗室，繼續享受夜晚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