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關上電視機傳來新聞播報的吵雜聲響，街上婦人的叫囂和男子的咆哮，從電視頻道中深刻傳進每一個觀眾的耳膜，夜間的電視台播出的都是一些稍早新聞的重播，千篇一律的社會案件，被害人得到同情，加害人受人指責。

男女關係一旦鬧不合就可以傷害對方。
對於很多人來說，感情已經是可以隨便割捨的東西，這些情情愛愛在經過了時間的打磨下沒有變得圓潤透徹，反到像是海岸邊的岩石，被侵蝕的千瘡百孔，逐漸化為塵埃。

悠一躺在沙發上滑著手機，耳邊是不斷重複的情殺案件報導，腦海裡回想起幾日前所接的委託。

委託人是一名30多歲男性，懷疑妻子在交友軟體上出軌，希望他能找到妻子出軌的證據。

但出軌這種事情，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
發現出軌後絕不可能還有轉圜餘地吧。即使當作沒發生，心理的疙瘩也會一直存在，伴隨著時間悄悄放大，最後成為一把剜著傷口的利刃。

他從對方的語氣裡聽出了偏執和瘋狂，那種彷彿希望對方留下，卻又留不住的的情感，鬼使神差的，讓從不接這類感情事件調查的他破了例。

若調查結果最終是女方出軌，那人可能會殺掉對方，再同歸於盡吧。

多濃烈的情感。

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儘管再怎麼愛著對方，也沒有辦法為對方完全付諸一切，更別說為之瘋狂，即便跟韓修遠交往到現在，這樣的想法依然沒有改變。

很可惡，也很狡猾，即使感情結束，隨時抽離對自身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不管什麼時候，都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式，害怕那些情感束縛，又矛盾的想要被溫暖，突然有些討厭這樣的自己。

「哈⋯什麼時候這麼感性了⋯⋯」
他抓了一把頭髮，決定把這件事情暫時拋出腦後，點開剛剛下載好的交友App開始註冊。

設定完成後，悠一打開筆電，開始將手機的數據連線到電腦，打算直接駭入官方程式系統，找到委託目標所有配對資料。

叮咚！
為您推薦聊聊好友
【AG】男
32歲 射手座
距離1.8km

手機突然傳來一則系統提示，正在同步資料的電腦也跳出畫面，發現定位被開啟的悠一不耐煩的將設定關掉，電腦上卻已經顯示出對方所在範圍。

照理來說要經過對方同意才能看到真正確切的位置，但正在讀取系統資料的電腦順道將這個推送的帳號跟資料全部顯示出來，悠一瞥了一眼，卻覺得這個定位座標有些眼熟。

？？？這不是艾格那傢伙的診所？？？

腦中突然出現那個老古板坐在辦公椅前一邊抱怨系統一邊使用交友App的模樣。

⋯⋯應該不太可能⋯⋯吧？

難不成是去過他診所的病患把定位定在診所？這個可能性雖然小但也不是不可能，抱著試探的心態，悠一按下了配對後小心的發送出一則訊息。

【YUI】：馬丁診所？

叮咚！

午夜時分，艾格尼斯才剛走出浴室便聽見隔壁主臥裡傳來自己的手機通知聲。他將毛巾蓋上那頭金髮，瞥了眼客廳沙發上仍在「聽」電視的同居者——視線沒有對上。於是他放棄開口問人洗澡的打算，轉身直接進入房內檢查手機。

——是誰會在這種時間傳送訊息過來？

自從月初被家人們胡亂下載一堆該死的交友軟體後，他的手機時不時就會傳出陌生人送來訊息的通知聲。儘管大多數都被他消音忽視了，但總會有幾個漏網之魚。

「這次又是哪一個……」無奈地解鎖螢幕，尋找著應用程式上的紅點，最後點開了一個叫「聊聊」的交友APP。

【系統通知】YUI 給你傳來了一則訊息，快打開來聊聊吧！

「『YUI』……」那三個字母的組合讓他想起某個朋友，於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男人難得的點開了交友軟體上的訊息——然後很快地就後悔了。他甚至將一句髒話以不小的音量脫口而出。

「為什麼那傢伙也會用交友軟體啊……老韓知道嗎……」不知道是氣到發抖還是身份被朋友發現的羞恥感作祟，艾格尼斯打字的手有些不穩，敲擊鍵盤的動作也有點飄，重複按了幾次才打出正確的字。

【AG】：悠一？

⋯⋯⋯
在看到訊息後，悠一非常沒有禮貌的給對方發了一條聲情並茂的語音訊息，並且把自己的頭像從隱藏改為顯示。

【YUI】傳送了一條語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居、居然⋯⋯居然真的是你哈哈哈哈哈哈，不行這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一想到那傢伙臭著張臉不耐煩的在用交友App就忍不住想笑，這App絕對不是他自己下載的，哈哈哈哈哈平時跩個二五八萬的人沒想到也有今天。

誇張的笑聲從手機裡傳出，嚇得艾格尼斯差點沒拿穩，他趕緊將房門關上，接著給自己拍了一張照片。送出。

【AG】傳送了一張圖片
🔗

「哈哈哈還比中指，是氣到跳腳了吧⋯⋯」完全能想像對方此刻是什麼表情，悠一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淚幸災樂禍的回覆。

【YUI】：怎麼，突然玩起交友軟體了？單身老男人急著把自己銷出去？

如果悠一那傢伙現在就在旁邊，艾格尼斯可能會氣到想把對方掐死——儘管他沒有對人施虐的興趣，但當下真的浮現了這樣的想法。交友軟體真是危險的東西。

【AG】：是我家那老頭子想把我銷出去。給我弄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軟體。麻煩。

此時在房間的他發出了長長的一聲嘆息，坐在床上停頓數秒後才繼續進行輸入。

【AG】：有時間幸災樂禍不如過來幫我刪這堆帳號。反正你肯定沒要睡。
【AG】給你5000，現金，車馬宵夜費另計，OK？ ^^

哈！果然跟他猜的沒兩樣，不過刪帳號這種事情也只有3C白癡如艾格才需要別人幫忙，認識了這麼久這種動不動就拿錢砸人的臭毛病還是沒改，不過他很喜歡。

【YUI】：行👌宵夜我想點Lennon的農夫套餐，幫你直接用送餐軟體點去你家，不用謝🤪

【AG】：好醜的臉。

重點放在不太正確的地方，那個不指名道姓的批評也不知是衝著表情符號還是自己朋友而去。艾格尼斯將手機丟到加大雙人床的另一側，拿起吹風機開始梳理自己微捲的金髮。

「…啊！不對，等等等等……」吹風機運轉到一半，他才想起有個重要的事忘了說，急急忙忙的再次伸手取回手機，快速敲打著鍵盤。

【AG】：我會在一樓。

遠遠的，就看見路邊那間深夜唯一還亮著燈的診所。

付了車費下車後，他一如平時一般推開玻璃門，櫃檯邊穿著黑色高領的金髮男人聞聲朝他看了過來。

「看來宵夜比我先到啦。」開口居然不是先向診所的主人打招呼，而是先關心起男人手邊那袋心心念念的美食。

「慢死了，宵夜都快涼了。」將那袋套餐和深藍色的iph●ne遞到對方面前，艾格尼斯散在肩上的髮尾還未全乾，似乎是頭髮吹一半就下來了。

一樓的暖氣正開著，他不曉得刪除帳號資料與軟體需要花多少時間，不過可不希望短短幾小時內就給兩人造成感冒。

「你要邊吃邊弄？需要電腦嗎？」

「手機就可以了，你先放著吧我去洗手。」悠一直接略過櫃檯，熟門熟路的走到診所內的洗手間。

待洗完手之後，他拉開紙袋，從裡面拿出數種蔬菜、烤雞、輕食類的宵夜，看起來意外的健康。

熟練的戴起手套，撥開還溫熱著的鋁箔紙，拿起隨餐附贈的刀叉將烤雞一片又一片的片下來。
整個過程不用幾分鐘，烤雞就已經剩下零星的碎肉和裡頭的骨架。

將這些肉肉們沾上一點美味的雞油，悠一拉過分食用的紙盤，裝了一點溫沙拉做點綴，最後排上片好的雞肉片推給旁邊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的男人。

「幹嘛？你不吃嗎？」

看著悠一坐進櫃檯為享用美食做準備，艾格尼斯將帶有輪子的電腦椅向後滑，從身旁櫃中抽出一疊這幾天列印的心理學簡報做瀏覽。在聽見對方問話後才再次抬頭，靠近桌邊拿起另一副餐具，給自己叉了個切半的小番茄和香草雞肉片。

「味道還不錯，不枉費這個價格。」又拿了一片舒肥雞放入口中，他在細嚼慢嚥後才緩緩開口到。「所以你為什麼會下載那個APP？又是怎麼發現我的。」

「工作需要而已。」悠一吞下嘴裡的一口菜，側過身不懷好意的看向艾格。
「不然，怎麼會剛好知道你有玩交友軟體呢？32歲的AG醫生？」

「誒——還以為是韓修遠那老鐵板開始滿足不了你了呢。畢竟他也挺忙的嘛，最近警局裡似乎還……挺多事的？」撐著臉頰回望那雙赤紅的雙瞳，艾格尼斯想起這幾日新聞上播送的各種刑事案件——其中還包括樓上那人幹的大事。他瞇起眼笑了。

「玩你個頭。那些垃圾軟體霸佔我的手機空間哪怕多一秒鐘都會讓我不舒服。已經被折磨半個多月了，該死。」

「哈哈哈，他如果是老鐵板，那我就是粘在鐵板上的鹹魚了吧，挺好的，當鹹魚的生活。」

悠一叼著叉子伸個懶腰，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坐直了身體。 「啊⋯⋯還沒跟他說我出門了。」

他拿起自己的手機，趕緊跟同居人報備自己的行蹤。發送完訊息後拿起一旁艾格的藍色手機開始刪帳號。

「說起來，你還跟我們拿的是一樣的機型呢。」悠一晃了晃手邊的紅色手機，補充道：「修也跟我們拿一樣的。」

毫無預警地被閃了一波，艾格尼斯頭很痛，感覺自己的診所快被粉紅泡泡淹沒，突然覺得呼吸困難心悸頭暈又想吐，雖然一點也不羨慕，但真的是很可惡。嘖。

「這手機跟喬一起預購的，用到現在還有點不習慣，不過拍照起來挺好看。」兩個月前和自己那個警察朋友一起下訂了新手機，沒想到就被家人載了一堆怪東西。「刪軟體之前帳號幫我註銷……不想留資料在那種軟體裡。」

「哈⋯你也真是，太⋯誇⋯張⋯⋯」

悠一才剛解鎖艾格手機的屏幕保護畫面，入眼的就是多達一整個頁面的交友軟體。
⋯⋯是多怕自己家兒子銷不出去啊，十幾來個交友App是要腳踏十條船嗎？艾格你個渣男。

完全無視朋友是被家人桶簍子才下載這麼多App，悠一直接將這個莫名其妙的帳歸功於對方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

「我幫你全部刪囉！」在刪到倒數幾個App時突然跳出一則系統通知。

這週還沒有交到新朋友喔～快來約約尋找你的心靈好友吧！

通知訊息一下跳出畫面，讓正在講話的悠一不小心點了進去，似乎是其中一個交友軟體，不過裡頭最讓他在意的不是整個繽紛的介面，而是艾格的個人資訊上已經顯示過配對一次成功的通知。

沒想到這種老古板還有人要跟他出來約會呀，讓我看看能讓他約出來見面的人會是誰⋯⋯⋯

正想點開對方的個人資訊，畫面卻突然一變，顯示出另外一個帳號，艾格的頭像暱稱和對方的顯示在一起，上面還有一個大大的愛心💗顯示著：兩人配對成功！

「好像不小心按到了什麼⋯⋯」

叮咚！您的配對結果已出爐！

熟悉的通知聲響起，他兩週前才聽過那個聲音……不妙。

「……你…是不是按了什麼？」甚至不敢轉頭看向自己的手機螢幕，整整一週他都沒點開的那個軟體怎麼會又跳出通知來了，絕對是身旁那人的鍋。絕對。

「失誤失誤⋯⋯」悠一試圖挽回一下剛剛不小心⋯⋯可能是不小心的操作失誤。看了眼配對到的對象轉移話題道：「是個很可愛的女生呢⋯⋯哈哈哈哈⋯⋯」

看著艾格那一副踩到狗屎又頭痛的模樣，忍不住寬慰。
「別這個表情，這麼不喜歡直接刪掉就不作數了嘛，對方也可以重新配對⋯⋯」悠一看了眼配對到的帳號資料。

「不過對方應該會很沮喪呢⋯⋯雙魚座這麼纖細敏感的星座。」

？？？艾格尼斯大問號，明明是對方按的，怎麼好像錯都在自己，這粉紅混帳是在哈囉。

「真巧，射手座也是很纖細敏感的星座呢。」伸手取回悠一騰在空中的手機，他表情扭曲的低頭看去，確認這次配對對象的資料。

——1X歲的女性……這APP到底有什麼問題，總把他配給年輕女學生，也太奇怪了吧。

「算了算了，這軟體先幫我留著，明天再看怎麼樣……」扶著額頭又把手機遞過去，雖然上次的「約會」還算愉快，但他實在沒什麼意願再和年輕人出去，況且十幾歲的女孩子比起當對象，當他乾女兒還差不多。

「好喔，那你看著辦吧。」悠一吃完最後一口義大利麵，看了眼掛在牆上的時鐘。「已經是這個時間啦，今天直接在你家睡可以吧？」

他打了個哈欠，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在對方家過夜了，便作勢要起身，往外頭走去。

「我先去樓上把暖氣打開，等等再回來收拾。」

「啊，等等！」見對方準備離席，艾格尼斯情急之下拉住了男子的手臂，隨後相視沉默了幾秒又將手收回。

「樓上有…………有病患在。要睡的話我上去拿被子給你躺二樓，你先收吧。」怎麼想都覺得不確定性太多了。不能讓悠一看見樓上那人，這對彼此都好，都比較……安全。

「有病患在也還好吧？上次不也是有人在？反正房間隔著沒關係啦。」見對方突然大力阻止自己，反常的模樣讓他有些沒忍住調侃。

「不會是你這傢伙在房間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來不及收拾吧？」

嘴巴上這麼說著，但看著對面男人的反應，他內心也忍不住跳了一下。
該不會真的是那種事⋯⋯「沒事我都知道的，單身的男人私生活總是有點亂七八糟，可以等你整理好再上去也不遲。」

「不，那個病患……」下意識地抿了抿唇，艾格尼斯撇開視線，卻又在聽見對方下一句話時轉了回去，瞇起眼笑了。

… 「啊——是啊。是做了些見不得人的事。」承認或許是最好的做法，若是阻止不成，那就只好讓對方退卻。何況這也不算是說謊，他確實對那人做過……一些不太適合說出口的事情。「所以今天不能讓你上去。畢竟夜還……很長嘛。」

「看來你們還打算再來一次，那就不打擾你了。」悠一笑著收拾桌面，還不忘貼心提醒：
「接吻前要記得先刷牙唷，你剛吃過大蒜。」

「……多謝喔。多謝。哈哈哈哈……」

忍住想給對方一對中指的衝動，艾格尼斯感覺微笑的弧度快守不住，乾脆伸手擋住收拾的動作，另一隻手從櫃檯抽屜抽了一疊鈔票塞到對方手中，目測也有七、八張。

「我來收吧，你肯定也累了，趕緊打車回去休息。辛苦了。」

接過對方塞過來的一疊鈔票，悠一像往常般毫不客氣的收進口袋，踏出門口幾步後，還不忘轉頭笑著朝友人道別。
「那麼，晚安囉，祝有個愉快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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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診所出來後步行了一小段路程，悠一才從口袋掏出手機，用App給自己叫了台計程車。

12月的冬天非常寒冷，在這個落雪的夜晚，他手邊沒有任何可以遮擋的物品，任由鵝毛細雪落在他戴著毛帽的頭頂和單薄肩膀。

冰涼的空氣中都是他呼出的熱氣，煙霧散去的方式就像是秘密背後的真相，令人想要伸手抓住它的尾巴。

就這樣發著呆，靜默的黑夜裡沒人知道他在思考著什麼。

方才友人的表現他沒有戳穿，也沒有深入詢問，甚至像日常調侃一樣給了對方一個台階，雖然只是抱著開玩笑的心情那麼問，但沒有想過對方的反應竟會是那樣的激烈，裡裡外外都充滿了不尋常的味道。

既然不能說，那就由我自己來查。

「能讓你這麼藏掖著的，一定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吧。」

久違的，在黑市裡浸淫多年的直覺告訴他，這是一件不可以有第三個人知道的秘密。

而診所裡的艾格尼斯在收拾完畢後，關上了一樓的燈，卻在闔上大門時莫名打了個冷顫。

「悠一那傢伙……應該不會做什麼……吧……」祈禱自己的直覺失準，儘管他自己也知道那是不太可能的。認識這麼多年，相信彼此都清楚明白對方究竟藏了什麼心思。

「……罷了，順其自然就是。」轉身踏上階梯，皚皚白雪落於身後——無論在這之後迎來的會是高照的艷陽亦或是下一場暴風雪，對艾格尼斯來說似乎都不是這麼重要。……且或許，一場風暴才是他真正期望的。不然他又為什麼要收留那樣的人呢？

是啊，夜還很長——前進的腳步停留在三樓的木門前。男人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