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柔城內，黑髮女子身後跟著兩名家僕，家僕又牽著一台馬車。那女子的樣貌與氣息並不像侍女，不少人路過都會瞧上幾眼。

「老江家裡是不是又添了個娃？那得買些布回去。」

女子自言自語，走進布莊買了好幾匹布，輕鬆的抱在懷裡交給家僕。「你們倆先回去，記得繞去鐵匠那拿鍋，還有小江，這兩匹布拿回去給你爹娘。」

清楚女子性格的兩人沒有推託。那名為小江的抱拳，「屬下替父親謝小姐賞賜。」

她獨自一人在街上閒逛著，倒是沒有再買些什麼，隨著她的腳步走遠，街道越來越小，更少了人影。到後來，連房屋都變得有些老舊，有幾戶連屋頂都破了沒修。

「大姐姐，妳在找人嗎？」

突然某家門口探出一顆腦袋，小女孩瞧著瘦小，看起來五六歲，身上的衣物補丁也不少，鞋子更是大的不合腳。

大姐姐啊。聽到稱呼有些愣住，她正是已經七十多歲的魚花洛。在那年離開家鄉後，帶著十多位年輕的家僕到處旅行，通常一個地方不會待超過十年。但是與不會老的她不同，家僕們境界能過築基就算不錯了，有幾位卡在煉氣，突破不能。

「小妹妹，家中可有大人？」

花洛擺出剛好的笑容，不過於親暱，站在原地反問了女童。

「沒有，不過大哥在家，大姐姐有事的話可以和他說。」

女童說完就往屋裡跑，還停在門口等花洛進去。她嘴角沒有原先的輕鬆，隨著腳步邁進，離那屋子進一步，她的臉色更黑了一些，直到站在大廳，瞧見弱不經風的少年正拿著針線縫補衣物，她沒開口。

「有客人啊……嗯？姑娘您……」

少年原先還笑得十分勉強，抬頭瞧花洛與以往的來客氣質相差十萬八千里，不由得懷疑她根本就不是「客人」。放下針線的手此時正無措的無處安放，再坐回去似乎又有些怪，他太習慣平常的日常了，頓時不知怎麼應對。

「等你的弟弟妹妹回來，跟我走。」

沒有討論的空間，更沒有要解釋的意思，花洛坐到桌子的另一旁，木椅不太穩固，要不是她有底子，可能還真被著椅子晃個形象全無。

少年握緊手掌，他可以作賤自己，但不代表拉著弟妹下火坑。他抬起頭挺起胸，語氣不善，眼底更是不假掩飾鄙視。「竟想不到姑娘如此汙穢，竟連七八歲的孩童都不放過！」

花洛不該是該笑還是哭，不過呢，表情維持住沒表現出她的無奈，停留在江柔城郊外第八年了，哪能不知這少年所做之事，稍微打聽一下更了解他的的困苦。

「你說說，我帶你與你弟妹回去是要做何事？」

她雙手放在腿上，不急不慌的問那少年。

「還能有什麼事！你們大人最是骯髒。」

自己腦補不少畫面的少年氣的雙頰脹紅，更是激動的只差沒指著花洛鼻子罵，讓花洛更加心疼這不過十五歲的少年。「再過幾個月我就要離開此處，家中缺幾位僕人，可你這話……是否誤會了什麼？」

「僕人？」

少年頓了頓，第一次聽到這種稱呼，奴僕、奴才、奴隸，更多是需要簽賣身契，永遠只能在別人腳底下過活的稱呼，大戶人家哪間敢用沒有賣身契在手的人？他表情與語氣充滿疑問。「天底下會有這麼好的事？」

「當然沒有。」

花洛笑卻沒笑出聲。「我說了，幾個月後我會離開這裡，之後不會再回來，其中含意需要我多說？」

花洛包帶走卻不含將人送回來，她從不走回頭路，除了那群不省心的落了東西沒拿……咳，也不曾想過要回去，現在早離「家鄉」十萬八千里遠了。

「那也跟簽賣身契沒兩樣！」

少年語氣還是氣著，但態度還是軟了些，伸手招呼，讓那女童進來坐著旁聽。

「更多的我與外人多說浪費口舌？」

花洛嘆口氣，她知道自己並不是什麼大善人，單純嫌棄人口買賣卻又需要用人，人心需要時間才能看透，從小養在身邊還比較安全些。「且，信與不信你自己心底有數，若你不信我再多說也都是虛的。」

少年被花洛的話噎了一口，不知怎麼回，他的確打算回絕，可說真的，她的話真讓他有些動搖，如果是真的，他就可以遠離那些惡夢，更不用擔心弟妹陷入與他相同的痛苦。

兩人安靜的呆坐在大廳快半個時辰，少年習慣多一人的存在後，又重新拿起針線修補衣物，而花洛閉著眼緩慢的修煉。

「修哥哥！我們回來啦──」

「誒？家裡怎麼會有個漂亮姊姊！」

一群小朋友吵吵鬧鬧的，還沒有進家門就能聽見歡快的聲響，勢力好的更是早一步發現花洛的存在，樂的不行，家中很久沒有來客人了呢！

「你們稍停些！這姊姊想帶你們回家，你們去不？」

「姐姐家有很大很大的浴桶嗎？」

「姐姐家房間夠嗎？不夠的話我可以打地鋪的！」

花洛沒有嫌吵，溫柔的一一回答孩子們的問題。一眼望去，哪個孩子不是瘦得可憐？就少年一個想養活八個孩童還是太難了，就算不能全帶走，也要想辦法帶走幾個。

「修哥哥呢？修哥哥不去嗎？」

其中一個孩子問道，原先還很期待的孩子們都圍到少年身邊，哭喊著，有些是勸哥哥一起去，有些則是說他不去他們也不去了。少年看了眼花洛，猶豫不決。

「要不明日你先帶孩子們先去瞧瞧，再決定？」

這回少年沒有在躊躇，點頭應下，花洛站起身，十分自然的從空間拿出一包糕點放到桌上。「這些你們拿去吃，我不小心買多的。」

她沒再多說什麼，站起身就往外走，連一個字都沒有多說，就像單純去友人家做客一樣。看著孩子們充滿期待的神情，卻沒有一個敢動手動那包，少年失笑。「吃吧。」

孩子們舉起雙手歡呼，吃到糕點後各個更是笑得燦爛。看到桌上數量多的誇張的糕點，少年也沒忍住伸手拿了一塊放入口中，有些太甜了。他的嘴角微微上揚。

隔日，花洛一大早就來，那時候也才早上六點，孩子們都還在睡時，少年早已起床煩惱早飯。少年站在廚房裡正打算要動手時，聽見了門口的聲響，花洛正站在門外，左右手提著兩大包東西。「我帶了早飯來，還熱著，你拿去，叫孩子們起來趁熱吃。」

「……」

少年先是看她手上那兩包，又用不敢置信的表情看了花洛的臉，憋了幾秒才上前接過包。「謝謝。」只是聲音有些小得可憐，如果花洛沒修煉可能就真聽不到。

將包裡的飯菜擺上桌後，少年已經忘記上次看見如此豐盛的飯菜是何時了，轉頭看見門口的花洛保持著微笑，開口說：「現在打包行李還來得及，乾脆吃完早餐就搬過去吧。」

少年苦笑，「也沒什麼好帶走的，真與妳走了，就不會再回來──東西不拿也沒差。」

花洛沒說什麼，走出屋外自顧自的閒晃，少年不再管她，動身前往臥室將孩子們一個個喊醒。他們睡覺的地方是個少年用木板辛苦做出來的大床，說是床，也不過就是將一塊木板墊高，避免寒氣。

孩子們原先睡眼惺忪的樣子，一走到大廳聞到飯菜香都醒了，爭先恐後的爬上椅子確認是真的，他們的家裡真的有白米熬成的粥、翡翠的青菜、看得見瘦肉的控肉，甚至每個人都有一顆煎蛋！

但是，在怎麼心動，口水都快滴到地上，沒有一個孩子動手拿起筷子湯匙，直到少年抱著最年幼的三歲到大廳坐下，淡淡一句「開動吧。」，孩子們才敢伸手吃飯。

而少年沒有急著吃飯，反而是熟練的拿起湯匙將粥吹涼，再送到三歲口中，如此反覆，連蛋肉都特意弄小塊、挑瘦肉給他吃。孩子們也沒有爭搶，小口小口的吃著，吃飽了就停手。

花洛一回來就瞧見，可她沒有資格說什麼，更不會去戳破少年的尊嚴，就站在門外等裡頭的孩子們收拾好。

「我們走吧。」

花洛睜開雙眼，轉過頭，一群孩子兩兩手牽手排好隊，少年站在最後面牽著那三歲的孩子，全部人就少年手上拿著一個包。花洛收回眼神，轉身走出門口，走的速度悄悄配合著孩子們。

少年生存的這區域就是江柔城內的貧民區，距離郊區很近，走約三刻鐘，能瞧見小村莊外有人耕種著，還有幾個煙囪正冒著煙。

少年注意到孩子們眼神閃閃發亮，他盯著花洛的後腦勺，內心難以言喻。

才一踏進其中一個四合院，有個婦人就靠了上來，等候花洛差遣樣子。花洛自然沒有客氣，「翠花，孩子們妳帶去洗澡換衣服，這少年……你有名字嗎？」

少年搖頭。他下定決心離開江柔城，就是要重新活過，那帶著黑暗過往的名字自然也不能要了。

「嗯……就叫竹晨吧，孩子們的名字之後在取。」

花洛擺擺手，讓他們快去洗乾淨。少年在進去屋裡時回頭看了一眼，她正被其他人搭話，與翠花一樣，他知道這裡的人都是聽她的，可她卻不會擺架子。

她──他想信一回，再信一回這世上還存著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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