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見面在森林裡,本來還在逃跑的獵鷹乖巧地待在她的指尖,像小鳥一樣安分。
那麼纖細的手連護手都不需要。
即使是無人問津的孤兒,可有可無的養子,也不會沒聽過這個人。
美麗,強大,聰穎而且神秘──當然,這是人們對她好的一面的評價,另一面的也不計其數,但是光是這樣,光是這樣就讓我在聽見名字的那一瞬間屏住呼吸。
我,瑕疵的男孩,擁有使命。
那個預言家梅林這樣說了。
我還不懂胸口翻滾的的情感是什麼,但是它炙熱、生氣蓬勃,像是燃燒起我乾枯的生命一般猛烈。
「嗯,但那正是造就你的特別之處。」
她點頭,溫柔的撫摸我的頭頂,像輕撫小鳥的羽翼一樣。
從沒有人這樣摸過我。養父愛著我,但是老騎士的頑固自尊不會允許他這麼做,深愛我的保母也許摸過,但更像是當作嬰孩般揉弄。
魔術師是狡猾的生物。
不知道從哪裡聽過這句話。魔術師是接觸神秘之人,那等眼界與我等凡夫俗子不同,用魔術、用話語,咒術或者騙術達到目的。
被騙也好,不想要這樣無用的生命。
自出生以來就染上這等絕症,痛苦、難以呼吸,連劍也拿不起,遙望著養父與義兄日復一日握著帥氣的劍與盾,說著漂亮的騎士宣言,我……
一次也好,只要一次,想大聲說自己也想成為騎士。不再是被保護在城堡被窩,視狀況而定幫忙打雜的男孩。
所以說謊也好,我想作夢。
本來是這樣下定決心的,稱呼女魔術師為老師,與家人的離別,踏上了偉大使命的路。
「啊,說的是聖劍嗎?存在呦,拔出聖劍的人就是偉大的王者,那把劍的預言就是如此。」
簡直就像從美夢中驚醒,那個瑕疵的男孩終究帶著瑕疵。使命?說起來老師一次也沒說過內容,我也,沉靜在幻想中沒有開口詢問。
老師有老師的考量。
一定是如此。但我的雙手止不住顫抖,有那麼一瞬間,激動的心情又湧上喉嚨。
喧鬧的城堡大廳讓我羨慕。
如果是國王陛下的話,一定會召開比這個更華麗歡樂的宴會吧。
每個人都有酒喝,即使是奴隸也有自己的位置,因為他們也很重要啊!狗兒在冬天能大快朵頤,獵鷹不必戴上頭套……
……很,不切實際吧。
仔細想想,老師根本沒和我提過所謂的「國王陛下」的事,只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
為什麼我要生病?為什麼非得是我?
明明忍耐著,聽話的忍耐著。在老師的幫助下勉強學會了一點劍術,雖然吃力但能提起劍,能戰鬥,身體裡頭還在燃燒,越燒越烈,每一口鮮血都更加難以忍受,但我忍住了……
魔術師是狡猾的生物。
但是她每次都在發病後照顧我,躺在她的膝上的時候無比安心。那隻纖細的手從未改變撫摸我的方式,像對待易碎品般的輕柔。
好安心。
有股花香,果然是花之魔術師。
每次只要這樣,就覺得我一定能活下去,活的長長久久的,一直一直像這樣生活下去。
所以我沒辦法接受老師的摸頭,只是背著獵豬槍向前走。
一點積雪算什麼,拖著還疲憊著的身體也能跨過去。
想用自己的力量做到甚麼,在這個有限的生命裡證明什麼。
向老師證明,向我自己證明。
大家圍著目標點蹲下,獵人指示放出大偵查獵犬,就連牠們也無比安靜,就像世界的聲音被白雪和花朵覆蓋了一樣。
有人低聲說,但是我分辨不出是誰,不安的情緒在人與人之間蔓延。
身體在亢奮,火焰般的熱度幾乎要燒傷皮膚,不斷湧出的感覺令人反胃──現在嗎?這裡?不對不對,時間也太剛好了,挑在這種時候發病……
閃電作響,落雷劃開無光的漆黑天空。
有人在尖叫,獵犬在吠,但不是兇猛的吼叫,而是撕心裂肺的,因本能而恐懼的哀號,然後,逃跑。
閃電之後,是黑色的巨型身影。
狗……不對,不是狗,那雙赤紅的眼睛是──
「不要看眼睛!會死的!快逃、去找梅林老師,絕對不要戰鬥!」
黑犬來了(Mauthe Doog,又稱Moddey Doo,或者Black Dog),這才不是人類的狩獵。
梅林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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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打滾。肩膀著地、順著翻動的方向扭動,雪充當了阻力讓我跳起。
明明身在雪地,黑犬踏過的地面──還有我的身體卻異常滾燙。
因為我的背後還有更弱小的孩子!
「沒──沒事吧?能站起來嗎?不……不不要怕,對,慢慢地站起來,手不要放開彼此。」
不要怕,千萬不要怕。
我的手抖得連劍都握不好,腳站的夠開嗎?不夠開重心就不穩了,老師總是這樣教我。
--肩膀不鬆開,可是會在揮劍前就被砍下腦袋喔!
這個我知道啦!
黑犬越過雪地,巨大的口牙秒準獵物的嘴。
太近了!
「咕嗚嗚……快、跑!」
我的劍橫擋在牠的嘴裡,使勁往左方追擊的黑犬推砍。雖然身體變輕了,但是力量還是不夠,黑犬們僅僅是跌撞在一起。
孩子們在尖叫,手卻僅僅的握在一起。
很好,不要回頭,往那個方向一定可以碰到梅林老師。
絕對不能讓黑犬──
是痛覺,遍佈全身的痛一瞬間麻痺了大腦,然後炸裂開來。腦袋、眼睛、耳朵、口鼻、肺葉、心臟、內臟、肌肉,全部,像是要將自己撕裂一樣。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現在,這個身體就這麼不聽話嗎?站穩啊,眼睛看清楚了,握緊劍啊!
梅林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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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用一種顏色形容的視野很安靜。
腳步聲、劈砍聲,落雷、低吼、啃咬……全部,都沒有聲音。
右邊的龐然大物張開嘴的瞬間被我刺入,明明已經要沒力了,緊握著劍的雙手卻自主劈砍。
就像切熟馬鈴薯那樣簡單。
對了,還有耳朵流出來的血液。濕濕黏黏的,明明是冰天雪地的日子卻一點也沒有降溫的跡象,十分溫熱。
來不及格檔左邊的襲擊就用手肘用力頂開下顎,我讓劍在手中轉動,刺進黑犬的腦袋。
那幾個孩子有找到梅林老師嗎?城堡真的安全嗎?為甚麼黑犬會忽然成群結隊出現?
想不明白,我很笨的,這幾年來全都是老師在動腦。
……啊啊,果然是這樣吧,我的存在就是這樣。
「──我的……」
拔出劍,順勢劃開下一個漆黑妖精的喉嚨。
「名字、是……」
尚未站穩的身體來不及迴避,我被撲倒在地。
「……小瓦!(The Wart)」
不完整的男孩忍著右手被撕咬的疼痛,一頭撞上黑犬的鼻子。我用力踢開昏頭的妖精。
不完整就不完整吧!反正也沒不知道完整是什麼。
這個瑕疵品人類再多點瑕疵也沒差。
……不過,說實話,我也頭昏眼花,本來就模糊的視線更昏暗了。
這樣肯定是更好玩弄的獵物吧?
--魔力在快速增長嘛,這樣下去說不定你就可以一劍揮出光砲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