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那名惜字如金的同事這麼回覆著時，嘴角便牽起一抹微笑，接著就可以感受到此刻坐在離他一個座位遠的那名女孩突然放鬆了肢體動作，禮貌地與她對視一眼，回以親切的笑容算是了表歉意。

不知是誰先開始說起的，他不笑的時候感覺特別的清冷難以接近，他本無意給人這種距離，但也不想去多作解釋，甚至覺得這個誤會也挺好的。

當然，工作的時候除外。

『夜宿。』

訊息又傳來了這麼一句。他看了看行事曆，與對方確認了日期時間後，便爽快的答應了。

『好，行程你安排，我們海生館見。』

說走就走的輕旅行不是沒有過，與其糾結著放不開為難自己，不如沉澱心靈享受當下。

卡其色的長風衣裡是白色素T，下身搭配了一條淺藍修身牛仔褲，腳踩的是白色帆布鞋，十六吋的隨身行李箱裡放了簡便的盥洗衣物，他站在海生館的售票口附近滑著手機等著人。

……要不是被朋友臨時放了鴿子，他還真不會如此隨便就邀同事出遊過夜。
也就是湊巧吧，剛得知朋友不能一起前往，就接到澄宇的信息。
好吧，反正活動費用都出了，不去白不去。
把車停到夜宿指定的停車處，提了一只行李袋，踩著難得穿上的休閒鞋，前往約定見面的地方找人。

說實話，長得好看的人到哪都顯眼，這是從先前工作中深刻體認到的一件事。
一眼就看見倚在售票處牆邊的男子，身型修長氣質儒雅，經過的男男女女都忍不住多看幾眼－－尤其是女性同胞們。

「嗯。」
走到對方面前，舉手當作打招呼。

最南端的墾丁即使是秋季也是暖暖的，深色T恤搭配西裝外套與窄管牛仔褲，從北部出發時穿的厚外套則丟在車上，反正這兩天一夜應該用不著。

「先報到。」
帶著人來到旁邊的服務台，與服務人員對過資料後，領取兩枚標示了夜宿活動參與的造型名牌。
轉過身望著人，眼中瞇起一絲狡黠，親自給人掛上脖子。

「可愛。」
－－卡通造型的海豹名牌上有著人名與今晚夜宿的地點，圓滾滾十分可愛，很吸引小孩子的目光。

「進館了。」

當有人走近並和他舉手招呼的時候，他才剛結束了手機的消消樂遊戲，隨手將手機放入風衣口袋，這才仔細地將視線在對方身上停留。

頭一次看對方如此休閒的輕裝打扮，添增了幾分年輕人的青春洋溢，當然，如果在那張好看的臉蛋上加上微笑的話，那就更完美了。

雖沒去深究對方的年紀，也不明白他為何出口言談總是三不五時的老成，但撇除這些之外，這個同事相處起來其實是舒服的。

因為待在一起的感覺是舒服的，即使是第一次出遊就夜宿他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海生館不是沒有來過，但是是第一次在這裡夜宿，感覺挺新鮮，這時候對方給他掛上了個卡通造型的名牌，還說可愛。

嗯？可愛？

低頭看了眼那個寫有自己名字的名牌，突然記起來對方似乎挺喜歡小動物之類的，溫柔一笑。

「你喜歡嗎？」一語雙關的詢問，接著就被對方提醒著進館了。

沒有馬上回答，只用充滿深意的眼神望了對方一眼。
「喜歡。」就看對方解讀的是哪一種喜歡了。

一入館就是廣闊的大廳，一比一比例還原的海中生物模型高懸於頭頂悠遊，充滿生機。

「四點集合，先逛？」
離四點還有半個多小時的時間，雖說拋出的是問句，但腳下卻是帶著人先到旁邊的臨時寄物櫃，自己自顧自的放好行李、自顧自朝人搖搖手裡鑰匙、自顧自往入口有巨大斑斕珊瑚缸的《珊瑚王國館》晃過去。

對方不是客人，他便也沒這麼多客氣禮貌－－雖然在客人面前他也沒多少客氣禮貌就是。

「哎哎，等等我。」

還沒來得及去思考對方口中的「喜歡」是什麼意思，急忙也在臨時寄物櫃裡放好了自己的隨身行李後，趕上對方的身影，他沒有走得很快，也不像是在等他。他們倆現在看起來的狀態就像是各自來這邊遊玩的陌生旅客，十分碰巧地站在了一起。

雖然已慢慢習慣了他的步調模式，但還是希望這段旅行裡兩人的氣氛是輕鬆愉悅的。

「我們可以先逛的嗎？」記得這個是團體行動的預約，雖然還有半個小時就要集合，「都出來玩了，你的臉能不能放鬆點？笑一個？」

「包含兩日門票，今明兩天。」
嘴上是回應著對方的話語，心神卻是全數放在眼前的珊瑚礁上。
步道兩側都有玻璃大缸，微微往下傾斜的設計，缸中的珊瑚種類慢慢隨之變化，自斜緩轉為陡峭，走道燈光也從明暗緩緩調暗，彷彿隨著這樣的坡度走進海裡，看盡屬於大海的明藍色生命氣息。

佇立於巨大的獨立缸前，模擬了近海生態的高聳珊瑚礁生機盎然，色澤艷麗的熱帶魚四處穿梭，讓雙眼也緊跟著四處追尋。

「放鬆，為什麼要笑？」
抽空給身側的人拋過一句疑惑，也沒有一定得要對方的解答，又慢悠悠晃向前方的海底隧道去。

－－很篤定的，那人一定會跟上。而接下來的美景，希望不會讓對方錯過。

他站在對方的身側，面前是巨大的獨立缸，色彩繽紛的珊瑚為熱帶魚及其他生物們提供了最佳的庇護所，而此刻的魚兒們正不怕生的彼此追逐嬉戲。距離上次看過珊瑚與熱帶魚是在澎湖浮潛的時候。但和現在近距離的感覺不太相同。

「因為好看。」

不確定對方聽見沒有，不只是他壓低了聲音，也是因為看見對方將心思與視線都放在了追逐熱帶魚。不過依他猜測，眼前的這個人對於自己是否給出答案也不甚在意。

聳了聳肩，他很自覺地跟上了他的步伐。

這條海底隧道很長，移動前進的時候彷彿真的進入了海底世界，兩側及頭頂被特殊玻璃罩成半拱型，入眼的一片水藍讓他頓時心情大好，一隻大魟魚自他頭頂上游過時給了他一抹微笑，而他也回給了牠一個微笑，出自於內心的那種。

即使停下了腳步，但腳下的電扶梯一直在提醒著前進的事實，就像在現實生活中你想停下休息，但時間卻一直不停地推動著你前進那樣。

已經不知道對方走到哪裡了，他站在一段沒有電扶梯的地方看著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魚群來回游著。

靜靜地，發著呆。

「澄宇。」
低聲的叫喚很輕，但貼得極近，這樣沉靜美麗的景色不適合大聲。他甚少直接叫喚同事的名字，但看對方神思恍惚只是站在一處，還是喚了聲。

對方像是還沒回過神似地，愣愣轉過頭對上自己的視線，難得沒有平日那藏住所有心思的溫雅微笑，真實得讓他覺得……挺可愛的。
忍不住的，望著人的綠眸染上淺淺一層笑意。
「……今天行程比較忙，明天再慢慢看。」

看著集合時間接近，輕推了推示意對方跟上自己，回到大廳拿取行李，在聽見集合的廣播時跟了過去。
館方人員安排參與夜宿活動的人們到地下一樓放置行李，再引領至簡報室介紹活動流程。一路上兩人肩並著肩一起行動，並沒有多說什麼。

用過晚餐便是進入後場參觀，比起館內透過水缸觀賞，直面從展示缸正上方觀看，少了美感卻多了真實。

「澄宇不笑時，很真實。」
落後於那些攜家帶眷、喳喳呼呼的人們，兩人慢悠悠跟在隊伍最後面，自缸頂俯瞰裡頭的魚兒。
而他，在這時才回應了早些時間對方的話。

沒有對上望過來的眼神，只是直勾勾盯著魚不放，語氣平淡卻認真。
「平常你笑，不像是真心笑。」
「無所謂好不好看，真的想笑，就會笑。」

這時才轉頭看著人，大概是看見動物心情好，也可能是想證明什麼，嘴角揚起的笑意不大，卻很清楚。

「你覺得呢？」

他們並肩站在一起，他的視線隨著魚兒游動而移轉，似乎是還沒從早些前的思緒裡完全抽回現實，就連吃晚餐的時候也時不時走神，於是當對方的下句話傳入耳裡時，他也只是平靜的轉過頭看向說話的人。

不笑的時候最真實嗎？這倒是第一次聽到的評價。

原本淨空的腦袋稍微運轉了一下，看著他認真說話的側臉，忍住了想戳對方臉頰的衝動，只是牽動起嘴角，露出打從心底的那種真實微笑。

「我覺得，你笑不笑都好看。」溫和的嗓音帶著些許笑意，雙手的食指與拇指上下比起七對著人，就像是照相機在捕捉最美的畫面，「現在這樣，最好看。」

「但你不覺得，我不笑的時候很難接近嗎？」

至少身邊的人都是這麼說的。

解說員在前頭走著，帶著人群參觀講解並引領著眾人觸摸水母。他對那倒沒太大興趣，反而是注意力讓一旁水缸裡飼養著的海馬給吸引去，湊近仔仔細細的觀賞。

「不想笑時去笑，不是真心，看得出來。」
手指戳戳點點碰在玻璃缸上，像是在逗著裡頭緩緩游動的海馬，語氣一貫平穩。
「笑也可能讓人覺得難接近。」

笑是最難分辨情緒的表情，這是他長久以來判斷出的。
高興、憤怒、傷心、狡詐、無辜、意有所圖……笑容可以藏得住的太多，讓人看不清也讀不出真正的心思。

「要有笑容，人家才好接近。那當你不想笑，就不想讓人接近了嗎？」

「倒是第一次聽人這樣說。」挺有趣的。他停頓了一下，「畢竟對大部分的人來說，微笑還是比較平易近人。也不是刻意如此，自然而然就成了一種習慣。」

年紀還輕的時候就進入了比較複雜的行業，學會了收斂情緒，也學會了察言觀色和與人鬥智博奕，不敢說有多出彩，但求明哲保身而已。

比起觸摸水母，他更傾向於觀看牠們在水裡游泳的樣子，挺療癒。他又很自動地來到對方身邊，被他戳水缸想和似乎想和海馬互動的舉止惹得會心一笑。

「那麼，我笑的時候，讓你覺得很難接近了嗎？」輕輕地在他耳邊問了這麼一句。

其實從來沒想給人任何距離，有時候距離，就這麼產生了。並不是故弄玄虛，而是不去多做解釋，瓶子可以是任何的形狀，但內容物的本質，仍舊是水。

側過臉，對方的面孔與自己的距離，比曖昧還要更貼近些，可以清晰嗅聞到淺淺古龍水香氣與專屬於對方的氣息。

眼前的人是個精緻的男性，相較起以前工作時接觸的前輩、同事們，對方是自己第一次接觸到的類型。
－－柔和、優雅，看似好相處卻又摸不透。

不過……
「沒。」
不遠處呼喚著集合離開的聲音打破兩人間無以言說無以喻的氛圍，抽開視線瞄了眼解說員的方向，自然而然拉著人跟上隊伍。

「因為你並不打算不讓我接近。」

離開後場已是晚上八點，解說員說著十點關燈鎖門，便放眾人自由活動去。
「走吧，洗澡。」
鬆開輕力拉著對方袖口的手，率先就走在前頭－－自在慣了，比起要時時刻刻留意身旁人們的動靜，他更喜歡隨心所欲做想做的事。

「等會，外面見。」指指通往今晚過夜的世界水域館的大門。

真是聰明的人。

即使在心底默默稱讚著，卻也沒有想立即告訴對方的打算。本想著若是讓如此接近曖昧的氣氛持續發展，會是什麼模樣，就被天殺的解說員給徹底打破了。

有點可惜，但沒關係。

任由對方輕扯著他跟上隊伍，聽著他說去洗澡而鬆開了拉著他袖口的手，而在那極其輕微的瞬間，他與對方的手相互輕觸，手腕間那淡淡的古龍水香氣就好像，如它所願地沾染至對方手上。

當然，很淡很淡，是不易被察覺的。

「好，我不會亂跑的。」這樣應諾後便在置物櫃拿了盥洗用品與衣物後準備進行沐浴。

半晌，他出現在和對方相約的地方靜靜等著。

從略帶燈火的本館走到幾乎沒有燈光的館外，一時間難以看清路途。

推開本館的門稍稍停頓兩秒，適應暗處的同時找到另一人所在的位置。
「好了。」
僅僅以這句話做為招呼，便轉身往世界水域館的方向走－－並不是篤定對方會在第一時間跟上，而只是我行我素慣了。
對方確實也是如他所料的跟在身邊，並肩來到今晚過夜的世界水域館前方廣場。停下腳步，伸手指指頭頂夜空。

位於海岸邊的海生館地處偏遠，除了本身建築物的燈光外幾乎沒有其他光源，相較起其他地方光害極少。
今晚天氣晴朗無雲，細碎遍灑的星空就這樣呈現在兩人眼中。

「今天獅子座流星雨最大期，雖然是凌晨。」
也不管是否剛洗完澡，確認地上沒什麼東西後，乾脆一屁股席地而坐，悠哉地欣賞起滿天星光。

進入夜晚的世界水域館前方廣場一片寂靜，與白天形成強烈對比，許是夜晚天氣晴朗外加地處僻靜光害甚少，以致於只要抬頭稍稍仰望天空，入目便是繁星點點美不勝收。

「倒是看不出來你喜歡看星星，你知道流星雨怎麼形成的嗎？」他慢慢地走到對方身邊坐下，「據說是彗星繞太陽行進時，靠近太陽而產生了流星體顆粒，這時，當地球運行的軌道與彗星的軌道相交時，這些流星體的顆粒碎片受到地球重力影響墜入大氣層，變成了我們所謂的流星。」

夜晚無風，他們靠得很近，近到他甚至可以聞到從他身上傳來的淡淡沐浴清香。

很少聽起這位同事講述關於他自身的事，他沒有探人隱私的習慣，即便是好奇，也一次都沒有問出口。或許有一天，他想分享的時候就會開口了。

「我就好像是那個彗星，你就像是地球。」

了解似點頭，不過這些對他來說倒不是什麼需要在意知道的事情。對他來說，星空很美，這樣就夠了。

「過客？」
沒有仔細去探究對方為什麼這樣說，只是順著問一聲。抬起手虛空點點畫畫，描繪出秋季四邊形的位置。
「對地球人來說，流星美就夠了。」
手指點對點畫一個W型，是仙后座的冠冕。

收回的手指落在身邊人的臉頰上，帶著夜晚的涼意，輕輕碰了碰。
「而澄宇，喜歡。這樣就夠了。」

不可否認自己對於身側這名溫和儒雅的同事抱持著比其他人多那麼一點點的好感－－大概是過客與有印象的差別吧。

總覺得這樣柔和舒服的人，大多是給自己許多負擔忙碌的人。所以當知道朋友不能與自己來海生館時，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這個人。
帶著出來走走，或許會給總帶著忙碌氣息的人一點喘息空間。

「對於彗星來說，歷經如此漫長的軌道運行而回歸，甚至有可能就這樣中途消失不見，就只為了再次和地球軌道相交，你覺得，地球對他來說會僅只是個過客嗎？」

沒有期望對方會回答，這個答案就算一直在他的心裡也沒有關係。視線隨著對方好看的手指在空中比劃，看著他點出星星的位置，似乎是在辨認星座。

於是當對方微涼的手指觸碰上他的臉時，他轉過身來與他視線相對，「嗯，喜歡。」

至於是哪一種喜歡，或者是不是喜歡星空，全憑這個聰明的人自己去解讀了。

「雖然都說要凌晨才是獅子座流星雨的最大期，但是，我已經看到最美的兩顆流星了。」溫和的嗓音隨著他的食指，輕輕劃過對方高挺的鼻樑，「就在，你的眼睛裡。」

點到鼻子上的手指讓眼睛忍不住跟著瞇了瞇，待對方收回後才好好睜開。

「很榮幸不是個過客。」
那或許在自己心中，那些鬧騰的同事們也好、位於地下室的神祕小店也好，可能都是過客吧。
終究在生命中，畫下的墨跡還不夠濃厚。

「情話不錯。」
很是認真的讚美了對方那番會讓人心悸的甜蜜言語－－這還真是自己學不來的技能。大概比起甜死人，自己更擅長氣死人吧。
視線投放回天空，三顆星排成一線的獵戶座腰帶很是顯眼，伸手仔細地點了點將它們連起來。

「或許，彗星也不錯。」
即使將來沒有見面的可能，但總是有一道身影在心底，不會隨著時間而淡忘。

他長長的睫毛在眨動時特別可愛，克制住想逗弄對方的踰矩行為，出自真心地開口：

「很榮幸認識你。」

顧不得沒多久前才剛沐完浴，他將整個身軀往後仰躺，雙臂交叉枕在後腦勺下，將這一片美麗星空盡收眼底。

「不是情話。」在心底默默嘆了口氣，「嗯……你就當是睡前故事聽聽吧，少爺。」

當執事的時候為了哄少爺小姐們睡覺，陪伴與睡前故事是不可或缺的，但他從來，就沒有把對方當成是少爺。

算了，在星空下講了彗星與地球的故事，怎麼看也不像是同事間會做的事，而他們還是兩個男人。

思及此，便不自覺地又展開了笑容。

「我這個彗星可一直都不怎麼幸運。」

若是能在你的心裡有一席之地，也不枉費我歷經漫長的軌道運行只為和你相遇。無論下次再回歸時，是否已經成了灰燼。

「你好像對星星挺有研究，不如來告訴我，你的星座在哪裡吧。」頗為認真的虛心求教，雖然他的視線仍舊盯著星空。

「不是少爺。」
糾正了對方的稱呼，順道伸出手，給人整理一下散在地上的頭髮，撥去沾上的小石頭和灰塵。
雖然不在意洗完澡還坐地板，但要像對方一樣躺下去，還是沒這麼直接的放開，因此還是維持坐姿。

兩個人一起看星空聊天，感覺上像是情侶才會做的事。而他們的關係，連是否是朋友都不確定。
不過，不重要。

「幸運與否，重要？」
聳聳肩，手指跟著仙后座的兩端點了點，再向前延伸尋找，指住北極星。
「在意的都在了，都有了，其他的就不重要。」
收回手，不再對遍佈的繁星指指點點，而是碰在身邊人的眼角。

「沒，不認識星座，只記得幾個亮星。」
眼前人的眸底因為反射夜空而顯得晦暗，隱隱約約的光點像是星光。

「但，會記得的，你這顆彗星。」

「幸運與否對我來說沒什麼意義，要是能不波及到身邊的人就更好了。」

在意的都在了，都有了……嗎？真是很好的安慰人話語。對著星空又是一笑，看著他的手指指向最亮的那一顆，好像是北極星。

「即使這顆彗星不知何時就會消亡了嗎？」

在他的手指碰到他的眼角時，他便伸出手抓住了對方，稍微使力將他拉向自己，雖沒能如願讓對方整個身體倒向他身上，但此刻的兩人距離十分貼近，他瞇起的眼如彎月，心情十分地好。

很少與這個人如此近距離的貼近，他分不清楚此刻對方的心跳到底算快算慢，而真正握住他的手才發現與平常目視起來的尺寸稍微小一點，他帶領著對方的手來到自己的左胸口處，「你的星座，在這裡。」

認真的雙眸裡染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時間彷彿暫停了五秒鐘，他便放開了對方的手坐起身。看看腕上的錶也是該休息的時刻，他站起來隨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幸虧換的是黑灰色的V領T。

「該就寢了，我的少爺。」

裝模作樣地朝仍坐著的對方躬身行禮，藉由彎身的動作輕輕地以薄唇將吻落在對方額間，挺直身軀時，不忘伸出手示意人將手搭上他的。

……這是想要自己臉紅、害羞、逃跑，還是反擊？
默默眨幾下眼，最後冒出一句：
「這是追求嗎？」
雖然沒有笑容，卻是揶揄意味地彎了眼。

「暫時離開就好，別消亡了。」
碰上乾燥溫暖的手心，然後交扣，借力讓人拉起身。自然而然踉蹌一步，兩人距離霎時近得幾乎貼在一起。
「即使是久久來訪，但，值得等待。」

這人，看似想要靠近觸碰，但總停在那個距離外。今天算是跨過了那條線，但又藏了回去，有些可惜。
「即使在這，但還不是我的。」
沒握在一起的手按上對方胸口，感受底下比起自己略略快了點的鼓動。 人哪，心與心隔了層肚皮便看不清，這也是他喜歡動物的原因。相較起人，動物實在好懂得多。

「該睡了。」 難得猶豫了一秒，但還是鬆開與對方緊繫的手，轉身帶頭走入世界水域館。

這次夜宿活動選擇的就寢位置在世界水域館的海藻森林，高達十米的海藻林在水中緩緩晃動，而體型嬌小卻眼神銳利的豹紋鯊不斷在缸裡巡遊，像是在守護著什麼。

就寢的位置分配在先前就安排妥了，在水缸前鋪開館內提供的薄墊與棉被，脫了鞋子躺入準備就寢。

館廳的燈在十點整全數熄滅，唯有小小的走道燈帶著微光。而現代文明人的習慣此時便顯而易見，一塊塊白亮的螢幕照出一張張貼近臉龐，不得不說在黑暗中頗有恐怖之感。

自己不習慣在這麼暗的地方滑手機，既然都出門玩了，還不如好好休息。
側過身在黑暗中試圖看清躺在自己身旁位置的人，猶豫幾秒，不知道是否要跟對方道聲晚安。

他在被窩裡拿出手機點開LINE的訊息視窗，對著助理小妹吩咐了明日的待辦事項，然後將手機擱置枕頭上方。

將身體側向對方那邊，突然發現他也面朝著自己沒有閉上眼睛，雖然眼睛適應了黑暗，但仍看不出他到底是睡不著還是有話要說。

「少爺還想再聽一個睡前故事嗎？」未免影響他人，只得將身體往對方的所在位置挪了挪，也壓低了嗓音。

思起不久前在廣場看星星時對方半開玩笑的詢問這是否是在追求一事，其實他也不知道這算不算追求，畢竟連說出口的「喜歡」也是十分曖昧不明。但挺好的，他喜歡自然而然彼此相互吸引而靠近的感覺。

長久以來，等待向來都是他在做的事，這也是第一次聽人說他值得等待。他本身沒有什麼期望，就算對方說的只是暫時安撫的話語，他也不會因此而受傷。

「或是，你睡不著呢？」

遲疑幾秒，然後搖搖頭。
「不是少爺。」再次更正對方的稱呼，被喊『少爺』總覺得很奇特，就跟這些同事喊自己『老師』一樣，不懂為什麼。

停頓著思考一會，小心挪動身子也學著往對方湊過去些。黑暗中其他結伴同行的人不是在玩手機便是小聲交談，沒人注意到他們越發靠近的距離－－反正怎麼看，應該也只能看到並在一起的兩床棉被罷了。
距離靠得近了，能感受到細細的鼻息夾雜溫暖，還有一絲混著古龍水味的沐浴乳香氣，吹拂上臉頰。

－－除了以前工作緣故外，幾乎沒有與他人如此親暱曖昧接觸的經驗。
「晚安。」
很輕的，唇碰上對方鼻樑，蹭了蹭就收回來了。對於自己來說，這樣主動的行為幾乎是破天荒頭一遭。

覺得跟對方即使這般靠近的感覺也很舒服，便沒有後退回到原本位置，直接靠在人的身邊就閉上眼準備入睡。

不喜歡被叫少爺嗎？那麼，希望我喊你什麼呢？茗。

默默將對方挪動身子靠向自己的小動作收盡眼裡，兩人之間的距離僅剩下覆蓋在彼此身上的薄被，周遭安靜的好像只剩下他和對方的心跳聲，而在那溫暖的體溫透過被子傳遞過來的瞬間，他突然感覺心裡的某一塊角落變得柔軟了。

他們之間只差了一個擁抱，即便如此，但他還是沒有這麼做。

「晚安。」

輕輕的一聲晚安，僅在對方說完之後，又情不自禁地將吻印在輕拂對方髮絲的手背上。好久好久，沒有收回。

就這麼闔眼入睡，一夜好夢。

－

醒來時天色才剛亮。

慢慢眨眼讓大腦清醒過來，周遭安靜得只有海藻缸裡因為打入氧氣而產生撥動的水聲。看來這片空間裡，唯獨自己是醒來的。

轉過頭，安穩的睡臉就映入眸底。
大概是睡得很熟，眼前人徹底放鬆的眉眼十分俊秀，沒有醒著時隱隱約約為了工作而生的疲憊，讓心底泛起未曾有過的漣漪。

似遮掩似逃避地收回視線，這時才注意到自己的早起是如此幸運，竟收獲如此美景。
水缸頂端照入的日光尚不明亮，僅讓海藻頂端呈現青翠的色彩，越遠離水面色彩便越幽深，漸層的藍綠色澤隱隱波動水光。身處海藻缸最底部往上看，彷彿置身亞特蘭提斯般，不似人間的寧靜美景。

下意識地，轉頭就伸手拍拍旁邊還在睡的澄宇。

一定要讓人也看看這幅景色……
被自己一拍，對方若有所覺地，原本平靜眉頭微微蹙起，讓他忍不住碰上那皺摺，想替人撫平。

……吵到他了……

原本還放在美景上頭的心神此時全數被眼前人給勾走。大概是清楚此時只有自己一人是清醒著的，鬼使神差下，慢慢俯下身，靠近似乎又回到夢境中的人。

輕如羽毛，貼吻上眼前人柔軟的薄唇。

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被海水溫柔的包覆並隨著潮汐來回流動，微弱的光灑進海面，他沒有睜開眼睛，反而覺得有一絲絲的溫暖，下意識地朝那忽暗忽明的光線方向找尋，微微移動了下身子。

然後感覺觸碰到了什麼地微皺起眉，眉宇之間有什麼東西在安撫輕碰著，應該是熱帶魚吧，他這麼想。伸手想和熱帶魚親暱地玩耍，發現牠們游到了他的唇邊，沒多深刻的細想，他將自己的唇也湊了上去。

嗯……好柔軟？

即使萬般捨不得離開如此舒適的夢境，他的意識還是慢悠悠地轉醒，百般不情願地微睜開雙眼，眼前的情景倒是讓他徹底醒了。

怪不得總覺得熱帶魚怎麼會有屬於人的溫度，原來是真的人。

重新閉上眼裝作沒有清醒，他的雙臂這次是如願以償的伸向對方的頸間勾住，稍微使力讓兩人之間的距離又貼近了些，薄唇輕啟，溫柔帶主導式地加深了這個吻。

感覺到對方的心跳似乎比平常快了些，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突然醒來，還是因為他給予的回應讓人措手不及。空氣中曖昧的氣息持續上升，他們沒有因此結束這個親吻，反而眷戀不捨。

直到兩人身邊的其他人翻了個身，他才離開對方的唇。

「早安。」

略帶沙啞的嗓音聽起來更加磁性，打從心底衍生出來的溫和微笑，說出早安的時候像是剛才的旖旎眷戀全然沒有發生。

「……嗯。」
眨眨眼、再眨眨眼，愣愣看著對方半晌才回應一聲。

生平頭一回，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要做些什麼。
對於自己行為的驚訝、對於對方的回應，還有方才那過於甜蜜旖旎的吻再到對方泰然自若的道早－－

整件事情，全然超過了他的認知。

不是沒有跟同性親密相處過－－以前在LS別說親密相處，跟客人上床也不是一次兩次。
而這次只不過是親吻，卻讓他心神動盪，不復以往的平靜無波。

「……那個、」
像是想起自己原本的用意，也像是轉移話題，他抬起手指了指海藻缸，要對方也看看這難得一見的景色。

－－這時慶幸時間尚早，兩人方才的親暱應該沒有第三人看到。一直沒什麼表情的臉此時通紅著熱到耳後，希望昏暗的室內沒有給人看見了。

坐起身順著對方指著的方向抬頭仰望，陽光從海水表面灑下了溫暖的光束，使得色澤夢幻的巨藻彷彿成了最原始的靜謐森林，而他們則置身其中。

美麗的景色讓他稍微也愣了神，但沒多久就被身邊的人給吸引。對方好看的側臉在海藻森林的襯托下顯得更加迷人，就像奇幻世界的精靈。

然後這個美麗的精靈此刻正面無表情的掩飾著自己的慌亂，沒有揭穿對方，反而溫柔的給予他緩衝的時間。即便如此，還是忍不住在對方的臉頰上輕輕落下一吻。

「好美。」

又是一語雙關的話語，語氣中帶著些許的寵溺。其實挺喜歡他這種防不勝防的模樣，像是獲得什麼珍寶似的，悄悄地將這個畫面刻在心裡。

「如果每天早上起床都有這麼美麗的景色迎接，我就不賴床了。」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湖，又讓人以一記頰吻砸出水花。

「……為什麼？」
這句話既是問對方，也是問自己。

對這個人一直都是好相處、相處起來舒服的印象，不知不覺間，竟讓人靠自己越來越近。
想要靠近、想要親近……
為什麼？

對方又是一句模稜兩可的話，極為難得的，為此感受到一絲絲的焦躁。
「海藻美？」
向來不過於執著人事物，對於過去的事即使曾經想念也不是那麼在意。但對於這個人說的話，卻是不由自主地在意起來。

－－或許從一開始朋友無法參與、覺得想讓這人放鬆而傳出的邀約。甚至、可能更之前。

那個似挑逗似玩笑的餵食與舔舐、口頭上你近我退的故做曖昧，到昨日話中有話的談心，什麼時候多了真實？

他不知道要怎麼向對方表達這份不明朗的感情，和悸然。

對方輕聲的喃喃像是在向他尋求答案，恰似以往般沒有任何波動的平靜語氣裡，好像多了一絲很難察覺的猶豫。

「你是認真的在問這個問題嗎？」

其實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心好像不受控制般地朝對方越靠越近，剛開始因好奇心旺盛而接近，彼此交手後感受到對方有趣的反應，甚至還反擊似的挑逗接觸，而本是玩笑的曖昧話語似乎都在不知不覺中變了質。

就像彗星回歸運行軌道與地球公轉運行時，也沒料想到軌道相交後，剝落的流星體成了美麗的流星雨。

也許在冥冥之中，他們都被對方的磁場相互影響而吸引。

「你很美。」像晨間在海底森林處的精靈。

雖然用「美」這個字來形容一個男人有點突兀，但一時之間他找不到任何比這個字還要更適合形容現在的他。

但這個精靈似乎又當機了？他笑了笑等待對方重啟系統，端正的直挺背脊, 將視線轉回眼前如夢似幻的美景，現在比剛剛更明亮了些。

很是認真的思考很久，最後是搖頭。
想想，這個問題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

如同他以往對於一切事物不甚放在心上，這個未曾遇過的問題確實剛開始想的時候困擾了他，但沒多久便又放下了。
喜歡跟這人在一起，好像不是一件需要有原因的事。

「美？」
既然放下困擾他的疑惑，便又回復了往日藏著壞心眼的平淡無波。仗著時間甚早沒什麼清醒的人，他伸手勾過對方的頸項，將方才讓人吻懵的『仇』報回來。

脣齒相依，鼻息交融，細細品嘗著屬於另一人的氣味。許久沒有與另一個人這樣親近，但卻是頭一回不帶任何情慾，只是相擁著感受碰觸彼此時，加速幾拍的心脈搏動。

良久拉開一絲距離，彼此都有些呼吸不穩。像是挑逗又像是自然而然，啄吻去對方唇角的水光。
「可你看的是海藻。」

「我看的是海藻，但現在正在看你。」雖然早料到對方會不甘示弱的報復回吻，但也沒想到來得如此突然，兩唇分開後竟有點意猶未盡，「很美。」

總是帶著笑意的雙眸裡難得沒有掩飾任何情緒，磁性的嗓音透露出他此刻是無比的認真。

不可否認的，與這個人相擁著親吻是件很幸福的事。

平復了一下呼吸，他看著終於恢復運轉的對方，像隻剛獲得獵物的狡猾貓咪，正興致勃勃地展示著牠的戰利品。

而那個戰利品不管怎麼看，好像就是自己。

唉，倒是攤上了隻驕傲的貓咪啊。

「餓了嗎？吃早餐？」

「你也很美。」
指尖勾勒過對方輪廓，眉宇、眼尾、鼻樑、薄唇……明明每一吋五官都很精緻，偏偏組合起來不顯女氣，而是恰到好處的舒服與溫潤，讓他喜歡。

「喜歡。」
十分坦然地向人表達自己的想法，捧住臉湊過去，又是一吻。
太過甜美的氣氛，難以放手。

「還好。七點正館開，洗漱後可以用餐，八點五十分大洋池餵食解說。」
周圍的人們似乎三三兩兩開始有甦醒的跡象，瞄一眼腕錶，離七點還有十分鐘左右。

「天氣不錯，看海？」
說著就自動穿鞋襪起身收拾棉被，即使方才接吻時還是繾綣纏綿，但此刻收拾速度之俐索，一點都沒有剛剛不捨離開對方的氣氛。

突擊的吻結束後，接踵而來的這句「喜歡」來得如此猝不及防，這個人總是能給他意外的驚喜，挺好的。

沒有去糾結太久這個喜歡是指什麼部分，反正兩人的相處是非常舒服的，偶有你退我進彼此較勁的意味，但在收尾時刻總是非常乾脆俐落。

雖然他一直都是平靜無波難以讀懂情緒，也許再親近一些，就更能分辨出他的喜怒哀樂了。一想起剛剛對方瞬間當機的可愛表情，心情不知怎麼地就非常愉悅。

簡直是千年難遇的情景。

「那走吧，看海。」跟著收拾完棉被後，溫柔地回給對方一個微笑。

點點頭，但這次沒有率先自己一個人直接往前走，而是等待對方與自己並肩後，同行。
或許，所謂的有一個人相伴便是如此。他沒有對任何人心緒紊亂過，但被這個人擾亂了，卻也不覺得煩惱，而是自然而然接受了。

可能這是這個人為什麼特別的原因。

走到世界水域館前的廣場，昨晚遍佈繁星的天空此時讓陽光照得淺青，不遠處海水波光粼粼，湛藍水色一波波溫柔起伏，寧靜迷人。
恰似身旁人給自己的感受。比起純潔的雛菊，他覺得海水或許更加合適。平穩、柔和，卻難以看透其下隱藏的暗流。
……不知道這個男人還有哪些樣貌？這讓他期待起來。

「這次出遊，喜歡？」
伸手撫了撫對方眉心，沒有認識以來堆疊著的疲憊與心事，清朗得讓自己想以唇吻去感受。

天氣挺好，陽光的灑落讓海水反射出美麗的漸層藍色，越往深處顏色越深，像是裡頭藏著什麼東西。

從來未曾想過身邊有著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情景，因為一直以來自己都是守護者的那個角色，沒有過多期盼能得到回應，就連唯一一次的鼓起勇氣去追尋的人，也不是個很好的結局。

但已經都過去了。

現在想想若有這麼一個人，能夠什麼都不說的陪在身邊，不計較時間流逝對著你說，等你。似乎也是件挺不錯的事。

他靜靜地眺望著海的盡頭處發呆，許久沒有說話，直到佇立於身旁的這個人開口詢問他時，才稍微回了神。

「嗯，喜歡。」

也許是事過境遷，很多事情都放下了，也或許這次的出遊散心真的讓他整個人身心都放鬆了，甚至或許……。

是因為身邊的他。

「你呢？喜歡嗎？」

「嗯。」
眨眨眼，留意到本館的門已經開啟，輕輕扣住對方的手腕拉著往本館走，準備梳洗吃早餐。

「喜歡。」
要從行李櫃拿取東西前放開手，對人淡淡勾起嘴角，有絲促狹。
「你，也喜歡。」
拋下一句也不管對方會有什麼反應的話，自顧自轉進盥洗間，留著對方在原地失笑。

早餐樣式很簡單，倒是吃完後距離觀看餵食解說還有一個小時，趁著還沒到營業時間，館內僅有昨晚參加了夜宿的人，趁此機會不用擔心人潮、可以輕鬆觀賞的機會，可是不容錯過的。
再度來到昨天僅是短暫停留的海底隧道，沒有啟動的電動步道只能靠雙腳自己走，倒是可以不時停下來，細細品味魚兒從頭頂游過的景象。

身旁的人似乎對魟魚格外有興趣，每每看到甩著胸鰭從頭頂滑翔過的身影，總是露出微笑。
「這個缸跟大洋缸連一起，等下去看。」

我也喜歡，你。

在心中回應著這一句，他知道即使自己不說出口對方也能夠感受到些許。看人轉進盥洗間時，他默默的將那隻剛被對方放開的手湊至鼻間，手腕上似乎還殘留著很淡很淡的味道，是屬於他的。

笑了笑，便也進去梳洗了。

結束早餐後又來到了昨天停留的海底隧道，頭頂上已經不知道游過幾隻魟魚了，也或許是同一隻，他分辨不出來，但是只要看到牠經過時，就會不自覺露出微笑。

許是還沒到對外營業的時間，這邊的人潮不多，從上方灑下的陽光穿透海水反射，散發著如夢似幻的淡藍色，看著魚兒們自由在海水裡自由穿梭的身影又發起了愣，導致對方說了什麼他完全沒有聽見。

平日運轉飛速的腦袋此時進入休眠，他沉浸在眼前的美麗藍色沒有回神。

……又當機了？
發現對方跟昨日一般又進入了失神狀態，眼睛雖然直視前方卻沒有準確焦距，平常精明如斯的人這般狀態實在難得一見。

看看周圍的人們不是對著魚兒指指點點、便是喳喳呼呼地繼續前行，沒人注意到他們兩個大男人佇在這。
單臂摟住腰身，大約是一直有在健身保養，對方的腰比看上去還要細了些，難怪正裝穿上身如此好看。

「澄宇。」
呼喚輕咬在耳殼，溫熱且濕潤，調情似啄著耳後薄薄的肌膚。
「這裡，跟大洋池相連。」

語末，在頸側咬了一口。力道不大，更像是充滿暗示意味的挑逗。

「嗯？」

抬手拂上頸間時才真正注意到好像被什麼東西咬了，大腦瞬間回復運轉，他頗為無奈地看向得意洋洋像是在宣示什麼的對方。

這時他們倆身邊經過了幾名面帶羞澀卻又捨不得將視線離開他們的女孩子，掩嘴私語的內容即便他不用細聽也能夠深刻理解了。

「喂，茗老師，你還記得我們在外面嗎？」

瞥了眼腰上收緊的手臂，大有宣示主權的意味。

他被對方半拖著往前，朝大洋池的方向移動。

「記得。」
很是無辜的對人眨眨眼－－有多少真誠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帶著人穿過沉船區，一群獅子魚在腐朽的船艙穿梭，下個窗口則出現瞪著觀賞人群的巨大石斑，昏暗光線下，真有身在沉船裡看著魚群悠遊之感。

離開了珊瑚王國館，進入台灣水域館。一路從路口模擬台灣河流上游的激流沖刷聲，慢慢隨著河流地形演變而佈置的生態展示水缸，呈現不同地形環境下魚群與生態的分佈。

河流的終點便是海洋。穿過因為尚未開館而封閉的觸摸池、一格格展示缸裡優雅飄動裙邊的水母後，眼前便是一大片遼闊的海水藍。

寬十六公尺、高四公尺的展示窗，將模擬大海中魚群悠遊的景象呈現在面前。
數隻魟魚拖曳長長尾巴滑行過展示窗前，繞行一大圈後又再度回來，甚至貼上玻璃緊貼著游動，呼吸孔與嘴巴形成的笑臉正對著參觀民眾，惹得幾個孩子發出驚呼，巴上窗面便不肯離去。

對於出自於他口中的「記得」沒有抱持太大的期望，不用思考就知道這傢伙鐵定百分之百是故意。

但沒有糾結太多。

他的視線依舊被魟魚給吸引，看牠們甚是優雅地游了一大圈後又再度回來，貼上玻璃展示窗時那數隻排開形成的笑臉不僅現場的孩子們發出此起彼落的驚呼，就連他自己也差點驚嘆出聲。

倏地，他將身體轉向對方，盯著他好看的臉蛋開始若有所思，接著手指就不客氣的在人臉上動作，食指在嘴角處輕輕往上牽動。

「魟魚。」邊說邊笑了，又趁人沒來得及反應時捏了捏臉頰，「最可愛的一隻。」

柔嫩的觸感透過指尖傳遞了過來，但似乎他的輕捏的力道對人來說太為過度，手指放開時還能清楚的看見臉上有些微的紅印，紅潤的挺可愛。

忍不住又上手在對方的臉頰上輕輕撫摸。

大洋池內的魚種較多，體型也有大有小，方才看過的龍膽石斑也游來這湊熱鬧，龐大體型幾乎可以跟魟魚一決雌雄。

突然，嘴角讓人推了推。才剛把視線轉過來對著人，就被捏了臉頰。
瑩藍色的海水光暈折射在難得笑得有些孩子氣的人身上，俊秀眉眼皆彎，好看得讓自己挪不開眼，也來不及對臉頰被捏的事做出反應來。

大概只是想逗逗自己而已，輕捏的力道很快消失，但溫度卻沒移走，而是逗留在頰邊摩娑。
那人臉上笑意依舊，但凝視的眼神過於專注深邃，讓他下意識泛起一陣顫慄。
垂下眼簾難得不知所措起來，貼著手心的臉側發燙，熱得心慌。

真像小動物。

凝視對方的時候忍不住將心底深處的溫柔釋放，看著他長長的睫毛乖順地往下垂，似是迴避了與自己的對視，大手貼在他的臉側沒有收回，微微傾身將唇貼近對方耳邊。

「你是……害羞了嗎？」

似是認真似是玩笑的詢問，薄唇在人耳邊說話時輕柔吐出的氣息引得對方縮了下肩，倒是看不出曾是公關出身、身經百戰的人居然也有如此純情敏感的一面。雖然很想繼續下去這看似曖昧的撩撥，但此刻身處的場景提醒著自己不適宜。

環視了下周遭少數人投射過來的目光，在心裡嘆口氣，離開對方耳邊時直挺起身軀，卻發現對方依舊愣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再這樣可愛下去，可不得了囉。」手指在人額間輕彈了下，「你看看那個小女孩，被你可愛到滿臉羞紅了。」

雖然他也覺得，這樣的茗老師反差的挺可愛。

拉開距離時是有些失落的。

「……不可愛。」
語句比平日說話還要快一些，若是仔細聽，似乎還能捕捉到近似賭氣的情緒。
－－要不是這人雙眼過於好看，他也不會看得失去主動權。

突然覺得有些可惜，選了個人多的地方出遊，而對方比自己想像中還要在乎他人視線。

真可惜。

餵食解說的時間將至，夜宿活動的人群們都聚集到大洋池前的階梯座位隨意入座。讓人拉著坐到第一排，一面聆聽解說，一面看著餵食秀的工作人員身穿潛水服與氧氣桶、帶著吃食出現在展示窗後，於魚群哄搶包圍間進行餵食。

肩並肩有如親近的好友般，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了過來，感覺很溫暖。
悄悄的，把身體重心往對方身上多靠一些。像是想要多感受這人的溫度，也像為了方才被調侃而小小的報復。
但底下藏著的想親近的心思，不言而喻。

沒有意外地聽見了對方說出反駁話語，語氣中似乎帶著讓人極難察覺的情緒波動。

這是……生氣了嗎？不知是因為稱讚身為男子的他「可愛」，還是被人發現害羞到瞬間不知從何反應而產生呆滯。但不管是什麼原因，至少他在對方的心中是掀起一波漣漪的。

雖然僅是大膽的假設。

拼命抑止住自心底衍生上來的笑意，他牽拉著對方坐到大洋池前的階梯座位第一排，聆聽解說時頗有好學生認真聽講上課的意味。而在準備表演餵食秀的工作人員出現在展示窗、並被魚群包圍時，群眾的視線與注意力也因此集中在如此狀觀的場景。

感受到逐漸靠過來的重量，本是牽拉著對方手腕的手下滑至他的掌心，藉由衣服的遮掩，將對方比自己略小的手掌攤開，手指順勢滑入他的指間後緊緊相扣。

「別看我。」對方略感詫異地轉望向他，但他只是微笑沒有與人對上視線，「你瞧，那隻身上有豹紋的魟魚像不像你？」

手心好熱。
臉頰也有些熱。

「……像的原因？」
穩了穩心緒，也學著人若無其事地望向前方。手指動了動，將彼此雙手貼得更緊，嚴絲合縫。
或許，這真的太過純情了，純情得讓他心跳悄悄加速幾拍，滿脹著不知如何述說的感受。

－－很滿、很暖、很……甜。

「我應該比較好看。」
調侃的話語裡，藏著一絲像是討寵的情緒，更多的是帶有柔和的喜悅。
很自然的，就想要翹起唇角，只要在這人身邊。

各種沒有深刻嘗試過的情緒，甚至出乎自己意料的衝動。在這人面前感覺不太像自己，但又自然而然，舒服而無負擔。

「……嗯。」腦海中立刻浮現出「悶騷」這個詞，笑了笑又再度壓低嗓音朝人耳邊靠近，「看似性情溫和，實則暗藏兇器。」

當然不可能將第一個冒出的想法說出口。

掛在唇邊的狡黠笑容沒有收回，但頗認同對方說出「比較好看」這個論點，這不，這隻驕傲的貓咪正自信滿滿地向人展示自身的優點。

「那，這麼好看的人，願意在我的心裡住一陣子嗎？」

雖是半開玩笑沒有期待對方能認真回應，因為就算是他說不願意，也來不及了。

相處時間越長越能感受到對方不同以往的既定印象，而對方的內心深處似乎藏著一個有趣可愛的靈魂，是平常不容易外顯的氣質。

如果他們越來越靠近，是不是就能解放那個深處的靈魂呢？

看似性情溫和實則暗藏兇器？這人確定不是在講他自己？

「也蠻適合你的。」
……跟外表第一印象很不一樣的許多面貌，很有趣，讓他想要不斷去試探挖掘。

交扣的手指掌心沒有哪一方放開，任憑體溫慢慢同調，甚至呼吸心搏似乎也在這樣的親近中漸漸合而為一。

很喜歡。

「好。」給予對方加了重音的肯定。
不說永遠，因為永遠太過淺薄。能走多久，端看對這個人的感覺想要持續多久。
而他可以肯定，對方知道在自己心裡，也一樣給了屬於對方的位置。

越走越近，就會越來越看得清這個人。
他很期待。

餵食解說告一個段落，解說員招呼著每一組夜宿的參加者跟上，準備要前往潮間帶。 起身的同時，握在一起的手也有默契的鬆開。乍然的空落帶了涼意，一時有些不習慣。

「那我們倒是挺相似的，對吧。」

對於他的調侃倒是蠻樂意接受的，畢竟初次見面的餵甜點舔舐舉動後，對身旁的這個人便多留了點心眼，於是當聽見店裡的客人給對方「小茶花」的比喻暱稱，當下心想的便是嬌貴柔嫩，即使抑止住笑意，現在想來也不免覺得有點貼切。

多麼可愛嬌嫩的小茶花呢。

誰料想得到此刻正乖順地待在他的身邊……不過，他更傾向對方是茶樹了，值得品嚐的那種，香氣馥郁，齒頰留香。

起身準備離開這場餵食解說，雖然兩人挺有默契同時放開彼此的手，但此刻的心則在無形中繫在了一起，邁開步伐時不忘注意與人是否離得太遠，卻發現對方已不再自顧自的先行，而是選擇與他同進。

點點頭算是給對方肯定的答覆。不過看對方這麼喜歡看魚，突然覺得下次可以考慮約人一起去浮潛。

說不定，也會是很愜意的體驗。

把對方放在心上，自然而然就留意著對方的腳步一同前行。
潮間帶自然是在海邊，從海生館後方下了階梯就到了。一路留意腳下崎嶇不平的岩石，不時還能看到退潮後留下的潮池，需小心別跌進去－－溺水是不可能的，濕了褲子衣服倒是必然。

解說員引領著團體圍繞在潮池解說，同時尋找著被海浪帶了上來後困於小池子裡的生物，小心翼翼撿拾起來給大家觀賞。
對於這些小生物他沒有多大興致，看身邊的人看似頗為專注地聆聽，他便在一旁陪伴，只是將目光放到不遠處的海濤，凝視那一波波藍拍打上岸，散碎為雪白浪邊又節節退下。

很平靜的感覺。
閉上眼睛，耳邊滔滔的解說已遠去，全副精神投放在大海方向，聆聽那沖刷著岸邊的濤聲。

他這邊倒是很認真的邊聽著解說員介紹，邊在礁石中尋找觀察生物，但畢竟是退潮時露出的海岸，有些地方還有些溼滑。

小心翼翼地在礁石上踩穩腳步，這才注意到本該在自己身邊的人，已經不知不覺走到離自己有點遠的距離。

原來是被大海吸引了啊。

悄悄地走到對方身邊，看他閉上眼專注傾聽海浪聲的模樣頓時感到是鬼迷了心竅，輕柔的吻下一秒便落在對方闔上的雙眼。

長長的睫毛像是受到驚擾般不安地動了動，唇離開後他看見對方睜開的雙眼裡帶著一絲驚慌，下意識的想遮掩便往後退一步。

「小心。」

他抓住對方的手使力往自己的方向帶，避免對方往後的踩空。

「想看海怎麼不喊我？」

此刻靠在他胸膛上的人沒有任何動作，不知是被嚇傻了還是怎麼的，但可以明顯感受到對方的心跳又加速了。

眨眨眼、又眨眨眼，待反應過來眼前人是誰後，因為毫無預警的驚嚇而加快的心跳才慢慢歸位。

「……這裡是外面。」
一開口便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如此明目張膽的貼近，對方總是會開口告訴自己是在外面，不是喜歡張揚的人。可現在兩人幾乎能稱為相擁的姿勢，雖然是因為自己剛才嚇一跳而腳步不穩，不過對方不介意嗎？

……嗯，無所謂。

對自己來說倒是很喜歡與這人的碰觸的，因此即使已經站穩，也沒有要自對方胸前退開的意思，僅僅略抬眼對上望來的視線。
「看你很認真，就沒說。」

鼻尖正好蹭在對方耳後頷下，好聞的香水味便侵占了嗅覺。不知道是工作還是打扮習慣，對方身上總有淡淡的中性香氣，溫潤舒服又帶著一絲沉穩木質調，很適合這個人。

自己沒有噴灑香水的習慣，但這兩天與對方幾次親近接觸，總有香味也韻繞在自己身上的錯覺。
……或許可以試試看。

他當然沒有忘記他們此刻身處外面的這個事實，可對方專注認真的神情太過讓人著迷，便還是沒能忍住。

「不抓住你不就跌倒了？」上揚的嘴角透露出他的心情很好，「雖然是因我而起。」

與對方毫無掩視的相互凝視下，差點又要迷失在那一汪如浩瀚星空的雙眸裡，將之比擬成美麗流星簡直不為過。

不可以再這樣下去了。腦內的聲音這樣提醒著自己，於是他率先離開了視線。

即使如此，身體還是沒有推開對方遠離，任由他像小貓似的在自己身上探尋氣味。

「我們好像脫隊有點久了。」

對方的貼近探尋似乎沒有要結束的意味，曖昧的氛圍在兩人之間逐漸升起，他的理智終究在一番槍林彈雨中戰勝了情感，頗為無奈的開口打斷。

皺皺鼻子，又多聞了幾下才站好來，對著人眨眼頗有無辜的意味。
「香水，好聞。」
那雙溫柔的眼睛裡有無奈的笑意，更多的是帶有熱度的專注，忍不住就會陷溺在其中。
……可惜轉開得真快。

暗暗下了個不好說與對方知道的決定－－再怎麼說還是要為人考量一下在外的矜持－－握緊對方的手借力跨上礁石站穩，便若無其事地放開。

「下次，直接撲倒。」
是玩笑還是宣言，大概不打算讓對方知道了。

隨著太陽漸漸往頭頂移動，解說也到了末聲，這次的夜宿活動也到了結束的時候。
人群討論著這兩天的所見所聞慢慢散去，看了看身旁的人，不知道對方如何打算。
「要再晃晃？還是別的？」

對於眼前人直接了當的話語僅是挑挑眉，不管是玩笑還是宣言，他倒是樂意接下這封戰書。

身上的香水是在工作職場上長年下來所養成的習慣，雖然各大廠家推出的香水種類繁多，但他還是鍾情某家的品牌味道。

反而是公關出身的對方沒有使用香水這點倒讓他意外了，畢竟接觸這麼久也只有在他身上聞到很淡很淡的檀香，然而那股味道現在與自己身上的香水混合在了一起。

很喜歡。

「紀念品店晃晃吧。」一邊擅自下了要給對方推薦香水的決定，一邊回覆對方的詢問。

點點頭，指向斜前方的紀念品店。
或許是主打親子出遊、也可能是富有教育意義，商品大多是主攻孩子的卡通系列。一整牆大大小小的海洋生物布偶童稚可愛，十分引人注目。即使是大人也會愛不釋手的柔軟觸感，看來是熱銷商品之一。

捏了捏圓滾滾的海豹、又抓一下討喜咧嘴的鯊魚，旁邊的小白鯨和海龜企鵝也都沒逃過魔掌，一個個都捏了一下。
有點像玩性惡劣的孩子。

旁邊一抹藍色抓住他的目光，眼神聚焦過去，然後一亮。

「澄宇。」
舉起手裡抓着的東西，是一隻有著藍底白點的雪花鴨嘴燕魟娃娃。

出來混水摸魚了兩天不帶點東西給他的助理小妹似乎說不太過去，拿了個大小適中的小白鯨娃娃，印象中女孩子似乎挺喜歡這玩意的。視線停留在明信片架上，挑了張喜歡的圖樣後，便被一聲呼喊引得回頭。

「嗯？」

可愛的魟魚娃娃擋住了對方的臉，孩子氣的舉手展示著尋覓到的獵物，可以想見在布娃娃底下那張臉上的表情定是十分可愛。

玩心大起的他瞥了眼剛剛視線掃過的動物帽子區，長手一伸將一個鯊魚帽就往對方頭上戴，然後接過了他手中的娃娃。

「果然很可愛。」沒能止住笑意，半瞇的眼仍盯著對方毫無表情的臉。

－－相較起以前穿過有兔子耳朵的米飛兔雨衣，這個還真不算什麼。

配合地沒有把帽子甩掉，甚至左轉轉右轉轉讓人看個盡興，輕輕晃兩下－－嗯，果然毛茸茸的，悶。

也拿了一個企鵝帽子給人戴上，順便取出手機，對準人就〝喀嚓！〞快手拍下照片。

「嗯，可愛。」
抬手摸摸那頂粉紅色的企鵝帽，很是單純無辜地對人眨眨眼，把頭頂的鯊魚帽放回對方懷裡，又繼續欺負那些軟綿綿的娃娃去了。

結帳的時候也拿了兩個對方遞給自己的魟魚娃娃，與要給人的小白鯨娃娃與自己留作紀念的明信片放在一起。

走向還在隨意逛逛並幼稚欺負娃娃的對方，突然想起他與自己這兩天來似乎都沒有一張合照，去除剛剛為了戲謔他而拍下的那單人照片。

右臂不著痕跡地環住人的肩，從風衣口袋摸出被閒置已久的手機，打開照相前置鏡頭，一切動作都如此自然順暢，讓對方來不及反應只能乖順的看著鏡頭。

「來，拍張紀念照。」

口中是這麼說著，手指卻一直按著快門鍵沒有停。悄悄打量起四周，他們身處在紀念品店的角落處，貨架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動物娃娃，突然心生一計。

薄唇沒有任何猶豫地落在對方堪稱柔軟的臉頰上，伴隨著手機的快門聲結束後，就離開了對方，稍微檢查了剛剛的拍攝成果。

嗯，是他想要的措手不及呆愣反應。

「走吧，可以回去了。」心情甚好地拉著對方走出了店門，「茗老師開車來嗎？捎我一程？」

到處捏了半天，最後選定兩隻帶著圓點的鯨鯊娃娃抱在手裡，才準備要去結帳，就讓人摟了過去。

「……？」
眨著眼睛看向黑漆漆的鏡頭，放空兩秒才回過神來。看著對方沒從快門上放開的大拇指挑了挑眉，正想要開口調侃對方，臉頰上便讓溫潤的暖意貼了上來，伴隨快門的聲響。

！？

又眨了眨眼．過兩秒才意識到剛才對方拍的是怎樣的照片，忍不住彎了眼角，有些好笑。
……真是的，愛撩撥又撩了就跑，真當自己拿他沒辦法就是了？

「是可以。」
結了帳拿了行李，領人前往停車場牽車。這次出遊放鬆的成分為主，因此沒把那台引人注目的跑車開出來，而是開了銀灰色的 Volvo XC40 R-Design。

「不怕上了車，回不去？」
語末帶了絲促狹，他可沒忘了之前對方說去自己家會見不到明天太陽的話。

將行李擺放置後車廂後，非常自然的坐在了副駕駛座上，儼然這個位置是為自己而生一般。

「我剛剛看了你車上的導航系統，是運作正常的。」

很是認真的回應對方語帶調侃，將對方「一臉無辜」的表情演譯的非常到位，順便動手設好了導航系統，轉頭與駕駛座上的人對視一笑。

「你不會真的，讓我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吧？」

經過兩天的相處，待在對方身邊的感覺是相當舒服與安心的，他相信這樣的人不致于會做出什麼太出格的事，若真要是回不去，也只能見招拆招了。

對方僅是勾起很淺很淺的一抹微笑，沒有多說什麼便發動引擎駛離了地下停車場。回家的路上因為伴隨著堵車顯得有些遙遠漫長，就連一般不多話的對方也耐不住塞車帶來煩躁而與自己相互對談。

從過往聊到了現在，從工作聊到了生活。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他頭一偏像是找到什麼舒適的位置似的睡了過去。

聊到半路對方便沒了聲音，趁著堵車抽空瞄一眼，入眼的是閉上眼熟睡的臉龐。
「……」
伸手拿過外套輕力給人蓋上，空調轉小一些，讓人可以睡得更舒適，自己則按照著導航繼續行駛。

一路從南往北的開，路途雖然漫長，但也在五個多小時後順利回到了熟悉的城市。
依循著導航的指引，開到對方住家的位置。
……突然覺得，這兩天的相處過於美好了。時間過得太快，讓人忍不住惋惜。
一面想著，一面拉起手剎車，傾身替人解開安全帶。

「到了。」
拍拍人、再拍拍人。
熟睡的人咕噥一聲，似醒非醒，像是還在夢境裡掙扎。

挑眉望著還不捨得清醒的人－－是想被自己載回家嗎？

「澄宇。」
小力啄咬耳畔，刻意吐息，吹拂得睡著的人敏感一抖，勉力將雙眼睜開一點縫隙，像是快要清醒。

「澄宇。」
半個身子挪過去，作勢要把副駕駛座放倒。要做什麼？好像有些不言而喻。

「再不起床，我就不客氣了。」
叼開領口，毫不客氣地就往人的鎖骨上咬一下－－自然是很輕的，僅留有不需多久就會消失的牙印。

半睡半醒間，他眷戀著頭枕的柔軟舒適而捨不得醒來，耳邊有輕輕的風在吹拂，雖然下意識縮了一下，但仍沒有想從夢境裡醒來的跡象，直到鎖骨處傳來一絲被吮咬的感覺。

嗯……？

等等，好像哪裡不對。他意識模糊地睜開雙眼，入眼的是自家的前院還有車頂上透明的天窗，脖頸間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移動，還感受到溫熱的呼吸氣息。

「到了嗎？」不用花費太多的思考就知道對方想做什麼，大手伸入他柔軟的髮間輕拂，「小貓叫人起床的方式依舊如此特別。」

兩天一夜的出遊讓他們由同事晉升到曖昧不明的朋友關係，是不是所謂的情人還不知道，挺喜歡對方在身邊的感覺，而他也的的確確也在自己的心裡有了不可或缺的位置。

有時候不需要言語，只要一個眼神，就能知道自己在對方的心裡。

對方依舊對自己耳後的肌膚興致勃勃，似乎是想弄出什麼印記似的，「喂喂喂，不可以留吻痕。」

啊……來不及了。

算了，撩撥人家那麼久，對方能忍耐到現在已經算是不錯的進步了，但是，怎麼可以只有他稱心如意呢。

他不動聲色以右手在座位底下摸索著拉桿位置，撐起身體後一拉，原本半躺的姿勢立即恢復了端正。朝仍來不及反應的對方狡黠一笑，一反往日溫和儒雅的形象，就這麼不管不顧地吻上對方的唇。

吻上的時候還帶著些許的霸道，隨著親吻加深，唇齒間溫熱的舌彼此交纏許久，慢慢的轉為溫柔與甜蜜的氣息交換，不帶任何慾望的親吻，誰也不想先分開，彷彿時間瞬間就這麼停止了。

這個人的氣息太過甜美令他捨不得離開，感受到來自於不屬於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激烈，甚至在人幾乎要喘不過氣時仍舊沒有放過對方，狠狠地掠奪屬於他的氣息。

霸道與溫柔並存，是他給予對方的專屬寵溺。

他的冷靜自持並沒有消失，當然知道再繼續這樣發展下去會是怎樣的情景，離開對方溫軟的唇時還有些不捨，睜開眼看見對方的雙眸裡還有著迷茫不解，而眼前的人終於重回新鮮空氣的懷抱。

氣喘噓噓的模樣真是可愛。

「喜歡嗎？」

「……嗯。」
平復了氣息，看著對方因為剛才的長吻而艷紅幾分的薄唇，危險瞇起眼睛。

－－真是的，各種撩撥卻又時常在關鍵時刻逃開，讓人有些惱怒。
算了，這人跟客人，畢竟是不同的。

伸手按上人的胸口，感受底下鼓動。
「心跳很快，」
慢慢貼近，唇與唇淺淺碰觸，在啟口間曖昧磨蹭。
「喜歡。」

再次唇舌交纏，這次由他發起的攻勢，手指勾畫著頰側向後穿入金髮間愛撫，感受到對方摟上腰背將距離拉得更近，閉起眼將全數心神放在與人的深吻中。

一時間，兩人皆發出帶有滿足意味的歎息。

要說對這人沒有慾望是不可能的。但自己沒有想到的是，會對一個親吻感到胸口脹滿的暖意，甚至願意讓他按捺下其他不那麼"純潔"的念頭，專心一致於甜蜜得讓人酥軟心神的吻裡。

長長一吻分了開，掌心下的跳動怦然，讓他忍不住勾起淡笑，喘著氣啄去對方唇邊的水光。
「……你呢？喜歡？」

「喜歡。」

不管是剛才幾乎是要窒息般的灼熱親吻，還是眼前的這個人。

左手按住對方停留在自己胸口上的手，右手自腰側順勢滑上他的背脊,又是一個綿長甜蜜的深吻。
似乎再吻上幾次都不夠，感覺得到對方情動時的投入，已經很不安份的開始朝他進攻。觸碰在他身上的手即使隔著衣服還能感受到燙人的溫度，在理智徹底淪陷前抑止住對方的動作，薄唇再次與對方分開時還輕喘著氣，他將額頭抵上對方的額間。

「不可以……。」微勾起唇，他試圖平復已紛亂的心緒，「我明早還要見客戶。」

手機的提示音劃破此刻難捨難分的甜蜜氣氛，他自口袋掏出那個罪魁禍首，滑開螢幕看了一眼。

九百九十九個未讀訊息。

很是無奈的長吁口氣，對上對方因情動而深邃的雙眸，接著將頭埋進他頸間。

「我醉了。」微啞的聲音聽起來很是磁性。

捨不得分開，但是不行。

默默翻了個白眼，還是安份地擁著人，等待彼此撩撥的躁動慢慢靜止下來。

「不可以還撩。」
讓情慾浸染得比往常還低幾分的嗓音，輕柔囁在對方耳畔。指尖劃過自己留在耳後髮根下若隱若現的紅痕，彎起笑弧。

「下車了。」
安靜相互依偎半晌，最後他還是推開一些距離，伸手自後座拿行李袋，掏出自己買的鯨鯊娃娃，塞給人一隻。
「……下次見？」
這句話尾音有些不確定，多了探詢的意味。

即使明白彼此的心意，但或許是曾經的職業關係，他們都選擇不去說破，而是靜待著這份情感降下過於炙熱的溫度後，慢慢發酵與成長。
最終，會是他的，就不會改變。

一如往日的乾脆，既然無法不分開，那麼也不多糾結。
收回手，將車門中控鎖與後車箱打開。

還在擔心又被咬在耳後這下痕跡可能要消不掉，懷裡就被塞了娃娃，稍微愣了兩秒，才記得自己真的該下車了。

拿了後車箱的行李後，走到駕駛座示意對方搖下車窗，傾身在對方的額間落下輕如鴻毛的親吻，也將自己買的魟魚娃娃塞進車窗裡。

「想我的時候，可以抱它。」微瞇的眸子因心情好而染上了笑意，「下次見。」

說著下次見的時候語氣是肯定且期待的，他相信彼此的默契能讓兩人的心越來越靠近，而那份情意會隨著時間推進而慢慢溫暖彼此的心。

車窗搖上前他看見對方毫無表情的臉上有了難得的笑意，他目送車子駛離直至看不見影，才拖著行李進了屋。

指尖輕輕地拂上了耳後，還有些許的餘溫。

真的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