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匹放慢了步伐，前方的來人，都是自己的熟人，愛澤雅往那人身後看了一眼，看來，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妹妹，漆黑堡的精銳，竟然八成全在舊都，狼天城的治安是這麼糟糕？
她也沒好到哪去，原本數千勤王大軍，如今僅剩寥寥兩百餘人，戰前囤積了大量糧草，卻因人力不足，難以支持征戰的補給，她的身後可說是劍尖走棉繩，隨時被掐斷。

「十二人。」愛澤雅淡淡說道，對這妹妹如此怠慢戰事，略感失望。

「兩百一十二人大軍，如何才能攻城呢？」這位長女露出了難以捉摸的笑容，但這問話，帶了刺骨的惡寒。

「讓姐姐失望了，只是現在民生凋敝，民眾還沒從這個混亂中緩過來，況且狼天城，不是只有我們有刀。」菲歐娜暗示姐姐，城中還有敵人。

「我能理解，菲歐娜，妳總是很謹慎。」聽了老么解釋的愛澤雅，釋懷了，「美迪雅。」她望向自己的另外一個手足，「魯達城在妳離開前，情況如何？」

美迪雅欲開口，卻又抿著嘴…她左顧右盼了一陣…還沒等她說話，愛澤雅拉了馬的韁繩…停在泥巴道路上…

「妹妹們，我們下馬走走。」她歪著頭，靦腆笑著。

「亞金森，警戒四周。」

副官聽見指示，馬上開始佈置防線。

三人來到泥土道路邊。
美迪雅焦慮的走在前方，穿的鞋，是很好看雪白色的高跟鞋，她在情緒上，顧不得形象，任那些泥濘污染鞋身。
沉默過後，美迪雅蹲在地上，這下子，連那蓬蓬裙都髒了。
菲歐娜單膝跪在泥土中，手勾著她的肩膀。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做……我、我不能…我不能……」

其他兩位姊妹，從那無助的哭訴中，盡可能的想像了最糟糕的狀況。

只有她一個人逃出城，還有什麼比這更糟的？
她的一個兒子、兩個女兒又該如何逃出叛軍魔爪？
光是想像，就被絕望侷限了。
光是回憶，就是剎那的疼痛。

「我們會救出妳的孩子！並懲罰那些惡人！」果不其然，菲歐娜說出了最符合她的立場，卻不符合實力的話。

「現在不是哭泣的時候！」她安慰同時，轉頭，望著那銀白色的女領主。

「呼吸—好好的呼吸—美迪雅，活下去，妳的兒女，就是我與菲歐娜的兒女呀，我們會幫妳奪回城市的。」她笑著，也蹲下來，在菲歐娜對應的位置，摟著美迪雅。

此時此刻，三姊妹不再有距離，不再因生命的其他事務各奔東西，慶幸著姊妹都還活在世上，有了彼此，她們更能面對災後餘生的亂世。
至少，並非孤身一人。
她的軍團，來到了永夜之戰的戰場…那日，沒人在乎明日太陽是否會再次升起，只在乎如何將眼前的敵人給屠殺殆盡。
亡靈大軍襲捲戰場時，沒人逃的開，視死如歸的勇者，死前都驚恐的像瀕死掙扎的螞蟻。
死亡的氣息…籠罩著戰場。
愛澤雅曾是個不信神的人，如今，雖然她信神了，卻厭惡著奪去她效忠對象的光明神。

然而，這裡並不死寂，死在這片戰場的人，還沒獲得安寧，就已經有無數的禿鷹在偷盜著死者的物品，他們不吃肉，只是分食著死者的財產。
戰場，生意興隆。

「竟敢侮辱戰士的屍體…光榮戰死的人，連安穩葬死沙場的權利也沒有嘛。」菲歐娜瞪著那些搜刮死者財物的人們。

愛澤雅聽了老么的話，一笑，「我該拿他們怎麼辦？趕走他們？絞死幾個人作為警告？以偷竊罪在這裡審判？他們只是想要生存，像我們一樣。」長女手掌包覆著劍柄，「這些死者，是狼天與叛軍的士兵，死人用不著這些東西，我們有更好的陪葬品…但，在我面前，偷盜屍體確實不可取呢。」她微笑走向自己原先的營地。

聽了這一番矛盾的說辭，菲歐娜露出疑惑的神情，在原地呆滯了幾秒。

「去阻止一下他們吧，手上的贓物原封不動的交還，帶走的就既往不咎。」愛澤雅下令，「亞金森，分配一半的人力給菲歐娜，你們一起執行。」

「是！」亞金森馬上點名人手，讓他們帶部下出列。

「把東西放下！那些是帝國士兵的遺物！」菲歐娜帶著少數黑軍團與愛軍，開始喝令那些還在偷盜遺物的人們。

人們沒料到，在這死氣沉沉的終末戰場上，竟然還有這麼一群穿著打扮正常的武裝組織，他們有的困惑，有的木然，他們都不太敢與這支軍隊正面起衝突，但這些搜刮財物的民眾，也不願意就這麼離開，數十萬大軍灰飛煙滅的戰場，到處都有和氣生財的空間。

「是狼天軍？」
「天曉得…不過，穿成那副德行，是貴族吧。」
他們放下贓物，遠離這支軍隊，並彼此交談著。
「現在還有貴族啊？」
「哈，就是一群不死心的人吧。」
「狼天還有殘兵？搞不好，還有復國的希望。」
「我看…是逃兵吧。」
自從狼天大亂後，人民也開始口無遮攔了。

愛澤雅來到了原帝國軍營帳，這裡已經一片狼藉，美迪雅也緊跟在後。
銀髮伯爵抬起一張主帥用的木椅，將它擺放在營帳中央，成了整個空間，唯一站立著的椅子。
「姐姐，為什麼…回來這座戰場呢？」美迪雅不解的問道。

愛澤雅一開始沒有回答，她檢查著營地的狀況，「糧倉跟軍械庫都是好的，真是多虧了不愛財的亡靈大軍呢，還給我們留了一堆戰馬。」她說出這些話後，妹妹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大姐跟那些搜刮財物的人，沒有什麼不同，回到這個戰場，拿走那些可利用之物。

「美迪雅，妳看出我們最缺什麼嗎？」愛澤雅走向馬廄，她推開了半邊馬廄門，確認沒有會亂跑的馬後，將它全部敞開。

「兵。」

「嗯，兵。」

「可是當今世道，國不成國，家不成家，貴族失勢，庶民不敬，哪還有人願意為狼天而戰呢？」美迪雅敘述了現在的局勢。

「狼……天……呢。」

愛澤雅看見良馬，眼睛閃爍著喜愛的光澤，她走過去…優雅的撫摸著這匹灰色的班點馬。

「還有狼天嗎？」愛澤雅回眸一笑。

「還有狼天嗎？」一個壯漢耐不住性子，衝動的對菲歐娜吼了這麼一句，銀色長髮女子，睡眼惺忪的瞪著這人，卻…還沒有立即反駁。

是的，菲歐娜很清楚，狼天皇室隕落，如今的狼天，究竟在哪？

「…就算沒有狼天，我們也要恢復國家的秩序！找到合法的繼承人以前，我們都要保持理智。」菲歐娜秉持著忠君愛國的思想，希望這些百姓能聽進去。

「有兵馬，卻一昧的緊守秩序，靈魂何在？」一位老先生，來替自己戰死的兒子們收身時，冷冷說道。

「我們會將狼天恢復原貌…」菲歐娜緊接著說，「帝國臣民…都會重新將皇室給扶持起來…」

「房子都塌了，換根樑柱，又有何用？」老父親皺著眉頭，將長子的屍體拖上車子。

這時，愛澤雅騎著銀灰色的黑色罩袍鎧甲馬，來到眾人面前。

「是呀！天下大亂，記得狼天的人，都恨透了狼天，柱子換了，蛀蟲還在，房子，也還是塌陷的……」愛澤雅勒住韁繩停馬。

「有人渴望匡復狼天，我看天下卻是朽廟一座…」女子下馬，披風飛揚，她笑看著老者，「老先生，我看你…需要一棟新房子。」她嶄露的笑顏，是那樣的詭譎，善意與惡意、美貌與恐怖同時兼容的…那張好看的臉。

「新房子…您言下之意是…」老者看過瓦倫坦的旗幟，特別，是這個本就很有名望的女伯爵，而那句新房子，讓老者的神情，露出了些許的驚惶。

「哼哼—」她甜蜜蜜的笑著，並窺視著妹妹們的反應。

愛澤雅曾派探子回過狼天城，那幅秩序井然的模樣，從探子的口中說出，栩栩如生，她才知道，菲歐娜這個老么，那恪守本分的個性，讓狼天居民能夠安居樂業，這是很多貴族所辦不到的。

美迪雅的建言，也相當的切中要害，經歷了這次亡國，她們兩個…變了。
愛澤雅心裡很清楚，這兩個妹妹，已經有所成長了…而這個時機…必須抓住。

「住進—我的房子吧？」她笑問，「各地封臣無心再救狼天了，可惜，我也是。」她一笑，「這國家已經不分貴族跟庶民了，我只想還給自由人一個太平的天下。」

她手掌一揮！遠方，一車車載滿軍糧的車輛往大道前進，「所以呢，這些財物跟糧食，都是軍餉，不能分給你們。」她雙手交叉在胸前，「不然，就加入軍團的行列，與我一同享用魯達城的美酒！你們怎麼說呢？自由的人們？」

本來還在洗劫戰場的人們，都聚集起來，聽完愛澤雅的話，才發現…原來自己，有了選擇的權利，他們曾參加奴隸起義，但在選出了奴隸將領後，才發現階級劃分與剝削變得比以往更加嚴重。

他們負責運送物資、探查情報等，從側面幫助這場戰爭，誰知道世事難料，亡靈大軍頃刻間就把起義軍一舉消滅。
戰勝了，會更好嗎？
戰敗了，會沒有回頭路嗎？
如今，不勝不敗，卻碰到一個攔路的貴族…不，已經沒有貴族了，那這個帶兵來這裡的女人，就是一個純粹的軍閥呀。

「妳洗劫糧庫的糧食，是因為這個嗎？」菲歐娜雙眼撐大，沒錯，無論帝國叛軍，從後方徵集的糧食，都被棄置在這座戰場了，而先搶到糧的軍隊，就是良軍！

「加入我軍，可以保證你們家庭的溫飽與安全，更可以拿起你們手中的劍，去討伐那些洗劫城鎮的劫匪。」菲歐娜替姊姊說道。

「在場，犯下洗劫屍體罪的人，我通通赦免，自由的人們呀…」她撥髮一笑，「同我出征吧？」

反正，也沒得選了。

鄰近村落的糧食，早在這女人手上了，況且，跟著這位前伯爵的軍隊，名聲又大，前景可說是一片看好，青壯年們紛紛加入了軍團，但還是有人，決定用他們的雙手，在這片亡國之土上，賭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戰場遺留的殘兵敗將…都在這。」菲歐娜悄悄的在大姊身旁說道，「這該不會，又是妳的手段吧？」
愛澤雅笑而不語，沒錯，這片戰場，不乏僥倖存活的軍人，他們曾是帝國軍…或叛軍，那都無所謂了…如今，他們都聚集在同一面旗幟之下。
黑暗紀元元年，愛澤雅於終末平原，招降帝國、叛軍殘兵，兩千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