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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是深極了少去擾攘，在街上悠走的西木顯然很閒，閒到出來尋找消夜。路旁的店家多半熄燈休息了，只有超商散發著三班時薪制奴役員工的光芒。

　　不對，派出所也還是亮的。
　　不清楚警局這類機構是全天候亮著為備民需，還是那裡燃燒的也是以可憐警員體脂做成的蠟燭。總之作為一個友善親切並且好奇的普通市民，是不會害怕走進派出所的。

　　西木大步走進，本來只是純粹想看看夜晚的派出所是何樣，卻瞧見有個人趴伏在辦公桌面。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青年身著淺藍制服，想必是今晚值班的員警吧，那頭不知是睡出來的、還是原生狀態的短翹黑髮顯得十分率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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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有意思了。
　　西木受到無形地鼓舞，他緩步上前，東瞧西看了下，最後鎖定青年腳邊肚腹圓鼓的後背包。在派出所偷東西顯然是不智的，雖說乍聽之下有種近水樓臺先得月的錯覺，總歸是億分冒險的行為。他蹲下身抽掉了鞋帶的紮結，裝作綁鞋帶似的比劃，卻用蠟燭在背包拉鍊上來回刮了幾下，而後倏地拉開——

　　或紅豔、或青翠、或淺如月暈……滿滿都是蘋果，各種顏色的蘋果，什麼都是的蘋果，什麼都不是的蘋果。

　　只是蘋果。
　　西木傻住了。

怎麼會有人隨身攜帶這麼多蘋果？眼下四周沒有其他執勤員警，街上偶然有幾隻夜貓經過，但瓜田李下，這個偷竊的動作要是不夠自然，搞不好會發生什麼不幸的意外也說不定。

「拒捕者死。」
伏在勤務席上的青年手下壓著寫到一半的文件，口齒清晰地道出不滿的囈語。

偷覷青年臉面，未有醒來的跡象，那句令西木瞬時提神的語句應當是夢話，但怎會殺氣那樣深濃呢……他甩甩腦袋，隨意揀了顆蘋果端詳。

雖說拿起包包頭也不回地逃跑似乎更符合常理，然而此時西木對蘋果的來歷有些感興趣。

這是一顆新鮮的蘋果，
酸爽的果香參雜成熟的甜息，
它秀美無瑕、圓潤、靈氣逼人；
宛若伊甸園遺失的寶物，
從童話故事降臨人間……
如此美好。

「不好意思——」
低沉卻清亮的少年嗓音在派出所外響起，西木一頓、立時望向外頭，正巧對視上門口呆立的少女……少女？那頭奇異金髮與標誌性的雙馬尾，他很快便認出了這個人。這名少女正好是稍早見過的、也就是西木拿走的那只行李箱的主人。

她是什麼時候在那裡的呢？
西木默然對視了幾秒，最好的辯解就是不辯解，他浮上輕笑，向少女微微頷首；後者像是接收到什麼，思索片刻……
嗯，拿著蘋果的都是好人。

「不好意思，尼，警察……嗎？」少女又複述了方才的話，聲音帶有某種低穩的質感，或許是如此才令他錯置了預想。不知為何，前面四個字聽起來挺普通的，只有後續稍顯露她正使用著不甚熟稔的語言；彷彿有人特意交代過她，「不好意思」這詞句能因應八成的突發狀況。

劉晨猛然從桌上起身，映入眼簾的是一團金色。
「你、你……」他滿臉訝異，往後退一步。
「你什麼時候入境的？」疫情爆發以後，遇到可疑外國人的問候，從證件拿出來變成了這句。

不待西木應聲，本來趴在桌面打盹的青年突地跳起，直截的問句戳向少女。西木一驚，將蘋果藏在身後，一臉自然平和地站得離少女近些。

「什麼的……什麼時候？」似乎聽不懂入境一詞的少女面露困惑，從側袋抽出了本酒紅外皮的護照遞給青年。

護照上蓋著八卦鎮邪——入境章，上面的日期是⋯⋯今天！
「今天剛入境？好大的膽子，誰准你在外面趴趴走的，想被罰一百萬嗎？」其實是最高罰一百萬，但我就先嚇嚇他，以免以後他半夜偷跑出去買宵夜。
「快點把這給我戴上。」劉晨拿出一個兒童立體口罩用力拍在桌上。

眼前少女美麗的金髮此時此刻只會讓民眾感到深深的恐懼、染疫的恐懼。

一百萬！

巨額的罰款跨越了語言限制，令金髮少女睜圓了眼。她乖乖戴上口罩，一邊偷覷青年的臉面——嗯這麼凶凶，應該是警察沒有錯了。

要說拉格姆為何不明曉防疫規矩，除了國情不同外，也得歸咎于她長期如非待在自家、便是往郊外亂跑；親至市區的機會少之又少，更別提異國城市了。

下機後她懵懂地跟在其他乘客後頭，依著防疫人員的指示走過各種奇怪關卡，途中見到綠洲般的洗手間便歡欣鼓舞地走入，出來便成為孤苦無依的流浪少女。天性樂觀讓她不氣餒，反正總會找到人問路的，只要抵達當地的接駁點就好。

結果連行李箱都不見了。

面對可怕的正義勢力，她想了想才又開口：「不好意思，我的行李箱，丟掉。」

劉晨把案件紀錄簿和申請表遞給拉格姆，用筆指了指一旁的西木。
「你有什麼事嗎？」

拉格姆正歪歪扭扭地使用著生疏的文字，勉強看得出記錄的部分大概是讓她寫事情經過的，於是日記般的兒語現形了。

“機場……路，走……停下……明亮的……”

反觀西木雖然聽到了行李箱此一關鍵詞，卻認為少女無論如何也不會懷疑到他身上的而暫時安妥。現在比較大的問題是——方才的瞌睡青年明明忽略自己許久，他正打算趁隙溜走卻突然被問話了。

「沒有的，只是看這位小姐不知道路，才帶她來警局這邊。」西木謊說得順溜，料定少女中文不好，估計是聽不懂的，即使明白也大概沒能明確地否認這件事。

「既然您已受理，那我先走一步，抱歉打擾了。」

「嗯。」隨便應了聲，將西木從頭到腳掃了遍，「怕麻煩」寫了個滿臉，只差沒有擺擺手趕人離開。

眼下更重要的是趕快安置未成年少女，也不管她到底聽不聽得懂，他開始對拉格姆說教。

「你一個小孩子，連話都說不好，一個人出國還不找人結伴，你、你、」顫抖著手臂怒指正在與中文對戰的拉格姆，劉晨強忍著打人的衝動——一發脾氣似乎讓人更累了，他嘆口氣，悶悶地問。
「你吃飯了沒啊？」

似乎微妙的被放行了，西木揣著到手的蘋果揚長而去。他最後仍不知道蘋果的來歷，說不定放在窗臺上會變成小姑娘之類的。

拉格姆停下刻字的筆，看看門口又看看面前的凶凶臉，不太明白事態的變化，只好又認真地低頭書寫。青年的話語似乎直指自己、聽來怒氣沖沖；但由於用詞並不難，她這次聽懂了當中六七成。

「沒有！」

劉晨把手伸向腳邊，這才發現地上的袋子拉鏈已經被打開，王林、金星、名月⋯⋯紅玉？紅玉不見了！
「那傢伙？」他神色訝異地看了看拉格姆，然後往外衝出去，街道上早已不見西木的身影。

手裡的豔紅光滑而冰涼，西木腳步稍快卻仍屬散漫隨意，此時唐突跑起是不智的，零星路人會使他的大幅行動太惹眼。在最近路口拐彎後，直直走一大段再拐；只要不處原位的直線視及範圍，沒瞧見他走向何方的青年便難以後續追蹤。

那名青年…不，那名警察已然錯失了第一時間攔下西木的機會，他並不擔憂但仍需謹慎，畢竟年輕的銳氣與執拗不容小覷。


月色隱沒在步步進逼的幽冥，潮濕冷意隨雲靄漸起，蟲鳴像終於被憶及似的湧現，嗡語高爭，淹沒了細聆的耳、淹去了最後一點異樣的聲息。


西木便如從未到來那般，消跡在無邊的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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