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沒來得及用上,還有那已熨燙好的白色燕尾服。
說不在意似乎有點自欺欺人,當時沒能完成的承諾,也沒辦法再延續了。
世事難料,你永遠也沒辦法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還不如享受當下。還記得這句話,是帶他入仲介業的師父告訴他的,而歷經了幾個年頭,雖不至於像當初初出茅廬那般單純,也做不到完完全全的灑脫。
輕嘆了口氣,闔上了那個抽屜。
平台外的小雛菊們隨風搖曳的模樣像是在給他加油打氣,試圖打起精神,滑開手機螢幕,點開與那個人的LINE對話框,傳了句:
『前輩,你不要迷路了,確定不用我去載你嗎?』
旁邊的大茶几上是事先請助理小妹準備的零食點心、果汁飲料,久別重逢的聚會直到今天才真正有時間可以實行,距離上次的兄弟談心已不知是多久之前了。
他笑了笑,將桌上的食物拍了張照後傳給對方。
『吃的我準備了,看你還想吃什麼路上買吧。別迷路就是。』
給了個笑臉貼圖後,耐心地等待對方。
怔怔看著牆上吊掛的黑色燕尾服許久,送洗的紙牌還在上頭。看到班表那刻,開心地抓著人商討,橫跨了八年的搭檔啊。
卻沒機會了,永遠。
將其整齊置於紙箱中,繼續埋藏在衣櫃最深處,連同那枚金色的向日葵書籤。
手機正好響起提示音,滑開一看不禁皺起了鼻子,怎麼說得好像迷路是必然的一樣呢?
『才不會!』
正把螢幕關黑,想了想還是給自己留點後路,又點開LINE輸入。
『萬一迷路了再問你。』
完美。出門。
原本預定下來的時間突然沒了目標,才臨時改約兩人小聚,隨口提議乾脆窩在家裡看恐怖片打發時間,居然被允諾,不得不說其實還挺喜歡看恐怖片的,想想還有點小興奮呢。
快到目的地時隨便找了家超商,買足各種爆米花口味,還挑了可微波的,剛爆起的香味簡直考驗意志力。
即使途中還是稍微迷航了下,鮮少使用手機導航,有時候指示沒聽清楚,多拐了幾個彎。
再三確認門牌地址無誤,才按下門鈴,在對講機前無意識的順手撥兩下頭髮。
門鈴響起時他正好在處理沒喝完已涼掉的普洱茶,從冰箱裡拿出白葡萄香檳,才慢慢走到玄關給人開門。
「還真沒迷路啊?」臉上是一如往常的慣性微笑,門邊擺了室內拖方便人使用,一把接過對方手上的超商提袋,瞥了眼袋中的爆米花,「買這麼多你吃得完嗎?」
側了身讓人進入,這間屋子是一層挑高的樓中樓,坪數不大,客廳有三人沙發及大螢幕,立體音響什麼的他不太涉獵,也是朋友送的喬遷禮物,再往裡進去一點就是他的辦公桌,樓梯上去是起居室。
黑白簡約設計,沒有過多的裝潢擺設跟溫馨佈置,看得出來屋子的主人其實不似以往給人溫和柔軟的既定印象,有點冷、有點淡,甚至有點疏離。基本上對於他而言,工作與生活密不可分,而待在家裡的時間也屈指可數,因此,即使他也喜歡小動物,卻沒有飼養的打算。
唯一能稍微平復他緊蹦生活的調和劑,就是平台外面那些植物們了。
「怎麼可能我一個人吃?一起的,有鹹的口味。」跟在人後頭進屋,在玄關換上拖鞋時就開始連連驚嘆。
「哇樓中樓!哇好漂亮!哇好......」環顧了一圈之後還是忍不住脫口,「好沒人情味的地方啊。」辦公與居家混合,沒能清楚劃開的私生活,這壓力得多大呀?
加快了腳步硬是超車來到澄宇跟前,伸出的雙手原本是想揉捏一下對方臉頰,最終只是搭在肩膀上,牢牢的、緊緊的,「辛苦了,各種的。」
在手掌的溫度還沒渡上前便收了手,一下就將身子陷在沙發裡樂開懷,「快快快,今天看啥電影?」
說得好像你自己不在意一樣。
真是一點也沒變,這傢伙還是一如往常一樣什麼也不顧地,就將自身的光芒照射在他人身上,像太陽一樣。
臉上的表情柔和許多,他將對方帶來的爆米花一一攤開,然後拿了鹹的口味,「搖控器在你前面,自己選吧。」
「我知道你不喝酒,所以這杯是我的。」拿起剛剛放在桌上的香檳酒倒入透明杯,走到對方身旁坐下,又給對方的透明杯裡倒了甜的氣泡水,「上次那間超市店員向我推薦了這個氣泡水,說很好喝,你試試?」
「嗯?」平常習慣用電腦在網路上看影片,MOD界面不怎麼熟悉,拿起遙控器交戰了好一陣子才找到電影選單,沒有多想的順從指引拿起氣泡水就口喝下。
「好喝耶,不過這口味不是你會喝的吧?」
再順勢扒了兩口爆米花,才選定了一部片名挺吸引人的日本鬼片,片長將近兩個小時,挺好打發時間。
「就看這吧。」並沒有與人商量的打算,選定好後還沒按下確認播放,先抬手在空中拍了兩掌,然後靜默三秒。
「欸?還以為你家可以聲控關燈的,看恐怖片當然是關燈有氣氛對吧?」看人無奈起身關燈,緊跟著提出更多要求,「能順便來兩個枕頭嗎?我習慣抱著東西看鬼片。」
「那麼甜的東西當然不是我會喝的,不過……。」他無奈地起身關了燈,將兩個小抱枕一左一右的丟向沙發上的人,「因為超商的店員太可愛了,想著他推薦的東西應該不會差,就買了。」
反正有人會負責把它喝完。他是這麼打算的。
明明又怕又愛看,他看著對方選的影片默默在心裡嘆口氣,反正今天本來預定的事情沒有進行,就做好了捨命陪君子讓他抱著大吼大叫的心理準備。
「先說好,你別掐著我大喊大叫哦?」雖是如此,依舊嘴上不饒人。
「是是是,超商店員可愛。」難得見澄宇對一個人如此有興趣,終究沒有挖苦,「推薦得挺不錯,我喜歡。」
在沙發角落蜷縮起雙腳,抱著抱枕捧著爆米花,做好觀賞影片的準備,「誰會大吼大叫?在家裡看電影這樣才舒服好嗎?」
這語氣聽來不像是吃醋,就他對曉陽的了解,他也不是個會在這種事情上有什麼其他心思的人。
「這麼說起來……」但免不了起了玩鬧的意圖,他在影片開始的同時將身體靠向對方,薄唇也靠近他耳邊,輕聲低語,「還沒有你來得可愛。」
輕輕在人耳邊吹了口氣後便離開距離,記得他是怕癢的。
「別吃醋。」笑著坐直了身體,眼睛盯著大螢幕,劇情開始了。
「!!」跟一個曾經共事過的人相處真是可怕,這麼多年過去弱點也沒被遺忘,但是比起惡作劇行為,更不能忍的果然還是那個,「你才可愛!你全家都可愛!包含你的助理小妹也可愛!」氣死人。
電影一旦開始就想專心看,最終也只是將視線鎖在螢幕上,不想再跟人拌嘴。
日本鬼片向來善於氣氛營造,當詭譎的氛圍越來越凝重,已經顧不得吃什麼爆米花了,原本盤坐的雙腿改為將膝蓋豎起,包含懷裡的抱枕剛好可以卡掉半個視野。
每次一有什麼嚇人場面要出現時,抱枕總是剛好成為最完美的屏障,堪堪避過各種驚嚇畫面,至今都沒有露出破綻。
直至劇情正進入到讓人以為過了危險,正要放鬆之際,注滿水的浴缸突然無預期伸出一隻蒼白鬼手時破功。
「媽呀什麼鬼!」下意識把懷裡的抱枕朝螢幕砸去,發現胸口空空的同時又不想在滿室的漆黑中落腳去撿,只好從沙發角落往有人的地方挪移。
「你看到沒有!太過分了!那裡是可以嚇人的地方嗎?不可以!不是結束了嗎怎麼可以回頭嚇人!」嘴上如此抱怨著,卻還是不肯中斷劇情,看得認真,直接把人的手臂扯過來充當流浪去了的抱枕。
連忙摸黑在桌上找來飲料,喝個兩口壓壓驚。
耳邊傳來的可愛反駁還是一樣的熟悉,這個人,就好像沒有經過時間的推移似的,只要你回頭看,他仍然在那邊。
影片劇情沒有意外的來到最嚇人的部份,但老實說,這部電影在演了什麼他完全沒有記憶,因為他身邊的這個人,自信滿滿說著不大吼大叫的這個人,小動作特別多,一下縮頭縮腦,一下又被嚇得丟了懷中的抱枕,這下又靠在了自己身上,滔滔不絕地發表個人評論。
怕就怕嘛,還會取笑你不成?
「冷靜點,還沒結束呢。」放任對方將自己的手臂當成人體抱枕的行為,他伸出另一隻空閒的手往剛剛他放杯子的地方摸索。
嗯?記得是在這個位置沒錯……不對……。藉由螢幕的反射餘光他看見了對方將杯子裡的飲料喝下去了。
「前輩,那個……你剛剛喝的那個,好像是我的香檳。」
此時專心致志在電影上,並沒將對方的話語聽進去,只知道邊看電影的同時也邊配著飲料一喝再喝,帶點香甜的氣味其實還挺不錯。
早在喝完一杯後,就著螢幕藍光找到相似的瓶身再斟滿一杯一仰而盡。
電影進入尾聲,尚且存活的男女主角一邊驚恐於自己的劫後餘生,一邊交代事件的來龍去脈,原本清晰環繞的立體聲響此時遠得像是山谷裡的回音。
最終不免俗的在結尾又是一個小小的嚇人手法,似乎預告著事件並未結束,肩膀微微顫動了下,依然雙眼放空盯著黑幕白字的演員及致謝名單。
剛才最後的劇情說了什麼?好像有點沒印象了啊。
「你還好嗎?」
將近兩個小時的片子播放完成,實際上內容在演什麼他已經不在意了,依稀還記得最嚇人的那一幕,還有最後男女主角最後活下來的畫面,打開燈後發現眼前的人面色紅潤,似乎不在一個正常狀態上。
不是醉了吧?
再看看桌上那瓶已遞減容量的香檳瓶,再看了看不遠處剩餘容量還很多的甜汽泡水,「那個,你喝了多少啊?」
略感無奈地揉著眉間,在人身邊坐下,移開對方似乎還想繼續拿起喝的杯子。
正要就口的杯子被拿走,有些不情願地擰起眉頭,雙眸直楞楞望進對方眼裡,那雙清澈好看的眼睛,此時卻飄渺不定,好似一個轉身便也不再。
沒有回答問話,腦子混沌地沒能很好消化言語,只是將整個身子轉朝對方,盤跪在沙發上與人凝望,然後雙手環住對方,將頭深埋在頸窩,動也不動。
眼眶乾澀,眨了幾下也沒能緩和,乾脆闔上眼簾只感受兩人間流竄的氣息。
「還好,你還在...」唇齒間的低喃旨不在傳達,僅是確認。
他身上有股好聞清新的味道,依舊與記憶中的一樣。但如果對方不是酒醉的狀態,他甚至都要覺得眼前的人不是他以為的那個人。
突然被抱住的經驗並不是沒有,但是沒有一刻是像這樣的,彷彿感受到對方的千百萬種思緒藉由著狂亂的心跳數傳達了過來。
讓你愛逞強。
說著灑脫的漂亮話,呈現著不在意的肢體動作,其實內心是受傷的吧。即使是太陽也有日蝕的時候,對吧?
「是的,我還在。」溫柔的嗓音一遍遍地重覆著,大手安撫似地拍拍他的背脊。「若是想哭的話,就哭吧。」
像是在哄小動物那樣。
好久好久,他感覺到對方的心跳平靜了許多,大手輕輕揉亂了他的黑髮,起身走到廚房開了瓦斯爐。
「我給你煮杯熱牛奶吧。」
揉揉鼻尖,望著人沒入廚房的身影,深深嘆了口氣後只淡淡的吐了一句,「才不會哭,哭屁,有什麼好哭的。」
然後就整個人躺在沙發上胡亂揮舞手腳,無奈過後反而是一股子無處發洩的焦躁,腦子昏沉沉得好像半夢半醒一樣,這感覺也很煩悶。
「我要加蜂蜜———」朝廚房大喊,此時此刻就是想喊些什麼,「加好多好多蜂蜜!不對,不能太多,太甜也不好喝,加到剛好讓我覺得好喝的程度就行了,難喝我會退貨的!」邊吼邊在沙發上左右翻滾,直至發暈到有些反胃的程度才安分地把臉埋在沙發縫隙安靜去了。
加熱好的牛奶溫度恰到好處,是就口也不燙舌的那種,眼神搜尋著助理小妹留在這裡的蜂蜜,嗯,還剩很多,將它加入就著湯匙攪拌。
決定整個忽略這個傢伙呈現幼稚狀態的發言,出了廚房才發現他像毛線球一樣沙發上安靜不動,這算是發完酒瘋累了嗎?
「你的熱牛奶。」在心底又嘆了口氣,將手中的香氣四溢的蜂蜜熱牛奶遞給人,「喝完了休息一下再去沖個澡,今天就在這邊住下吧。」
聽到背後聲音,勉強將臉轉過來,縫隙裡做繭了一會,突然覺得日光燈好刺眼,抬手遮眼搖搖晃晃坐起身來才雙手捧下馬克杯。
想起之前被熱牛奶燙到的經驗,連忙吹了好幾口氣才用舌尖試探一下溫度,確保不燙舌後才小口小口啜飲。
「好喝。」不如先前豪飲之勢,這回反倒像捨不得一口氣喝完,瞇起雙眼連啜帶舔,硬是把一馬克杯的牛奶給足足喝出了五分鐘。
高舉起杯子,直至最後一滴滴落舌瓣才滿足地咂咂嘴,差點就要意猶未盡將杯子遞出要求再來一杯。
「好,洗澡。」想起先前聽到的指令,乖順地點頭當作聽從,起身之時腳步虛浮了下,推開對方順勢扶上的手搖頭,「我...可以,我能走直線。」
像是怕對方不相信,回頭盯著人瞧,「真的,信我。」執拗地走在磁磚接縫上,頭也沒抬直至撞到浴室門框,還不明所以捧著突遭重擊的頭四處張望,以為遭受突擊。
能走直線個鬼。拚命抑止想翻白眼的舉動,全程盯著他堅持搖搖晃晃走進浴室的行徑,上樓替人拿了乾淨的換洗衣服遞給對方。
「你浴室門別鎖,我怕你直接睡暈在裡面。」他說。
滿意的得到對方乖順的回應後,就準備去清理收拾客廳茶几上的混亂。
半晌,覺得他在浴室待得有點久了,略為擔心地詢問:
「前輩?還醒著嗎?」
扒拉著身上寬鬆的T恤,有種回到學生時代到朋友家過夜的感覺,不禁咧嘴傻笑,一開門直接見人堵在門口,驚得嗓音都分岔了,「哇啊!嚇、嚇死誰啊你!」
心臟都跳到嗓子眼上,拍了好幾下胸脯才緩過氣來,「別叫前輩啦,現在已經沒有先到後進的區別了,老這麼叫怪彆扭的。」
洗完澡後精神稍微好了些,眼神不再迷茫渙散,不過這時間點依然止不住呵欠連連。
「不叫前輩,要叫什麼?」
脫口而出的詢問,沐浴過後的對方身上帶著他的沐浴乳的味道,淡淡的木質調香,跟印象中清新陽光的形象相較起來有些微違和。
但挺不錯的。
似乎看起來清醒了一點,但走起路來還是有些搖晃,為避免他磕磕撞撞弄得渾身是傷,便不由分說,強制地攙起對方左臂,邊牽引邊走上樓梯,來到起居室的加大雙人床上,扶他坐下。
「你先睡吧,我洗完澡就上來。」
替對方調暗了起居室的燈,就下樓洗澡去了。
於是當他從浴室出來,上樓準備睡覺休息時,看著眼前的畫面稍微愣了愣。不是的吧?
即便他的床夠大到睡兩個成年男子不是問題,但也不是現在這傢伙一人獨佔中間的情景,是要叫他睡哪?
「前……曉陽?」還記得在他睡前答應過不再喊『前輩』這件事,用手輕輕推了對方一下。「你睡過去一點。」
很好,沒有動靜。
「曉陽?」這次是直接在耳邊輕喊,外加又加重一點力氣輕推了他一下。
「嗯......?」半睡半醒的鼻音從嘴裡鑽出,奮力抬起眼簾只模模糊糊看見人影,無法聚焦。
睡迷糊了沒能釐清現況,只閉上眼意識又要遠去,感覺不輕不重的力道在腰側捏了一下,突地打了個激靈。
「幹嘛!?」稍微清醒了些的腦袋接收到對方沒地方可睡的訊息,捲著薄被挪到到雙人床的一邊,伸手拍了拍旁邊空出來的一大片。
然後便又昏迷了過去。
……這是?
無奈地從衣櫥裡拿出另一條被子,躺上了另一半空位。
他側過身盯著對方熟睡時的臉發呆,還記得當年也是這樣一起入睡的,嘴角揚起一抹很淡很淡的微笑,抬起手以很輕的力道摸摸對方柔軟的黑髮。
「祝好夢,哥哥。」輕柔到不足以吵醒對方的音量。
這是最後一次叫你「哥哥」了,曉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