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點茫然地被他帶到這裡，茫然地聽著治療師的開頭，茫然地從嘴裡擠出了一些話語，前半段幾乎都是他安靜的聽著貝娜黛忒說了點近況或問題。法斯提斯回過神來時，貝娜黛忒正端整著他的服裝，他淺淺的吐著氣，低頭看著矮他一截的少女靜默半晌。

「這算是來……聊天嗎？抒發心情？」他誠心發問，對一個首次非主動前來此處的人而言，他試圖釐清理由或是目的。他下意識覺得剛才的自己過於安靜了，也不清楚這樣是不是她所需要的。

被問的問題，簡短回答，他也只是這麼做了。
連假期間他把店裡的公休期拉長了。他覺得這是個正確的選擇，因為他實際上已經連日不太想積極處理一些事情，記帳、或是與客人交談、或是笑著面對一些常客──他意識到自己沒辦法強迫自己去做這些事情，連打開電視打發時間他都有點興致缺缺。

「有感想嗎？」整理好後牽著他的手，至於「牽著手」竟是下週回診前的課題，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總之先聽從再說。

「……差不多是午餐時間，我們去看看吃的吧。」拉近與他的距離看外頭五花八門的招牌後總算是選了入座。
紅 義式料理/藍 速食/綠 韓式料理/黑 鐵板料理

分別點鴨胸義大利麵和青醬豬排燉飯，甚至還點經典提拉米蘇當飯後甜點。
準備得齊全，沒有讓他考慮的餘力。

等待期間，臉頰被手撐著，視線被固定在他的上半身以及桌面上另一隻牽著他的手。

「……被我牽著的力道不舒服的話，跟我說…」其實擔心極，一直以來沒有長時間牽握經驗，此時彆扭的冒出輕微的手汗。

本來打算挑個低銷的東西就好，大概是還在思考感想是什麼，回過神來餐已經點好了，他便沒有琢磨多餘的心思在菜單上。他靜靜的望著杯水表面，在她問起牽手力道的時候，他只是看了一眼雙手，又抬頭看著她。

「……沒有不舒服，這樣很好。」他含蓄的勾起笑容，心想要是說錯話好像又會被獨自留在店裡。

但也無妨，他的心裡已經做好最壞的預想了，再怎麼樣不會對自己更加失望。

「我沒有什麼感想……不過能那樣聊天，應該算蠻好的……總會有人需要。」

「……抱歉。」

總覺得自己的感想很空泛，沒有實質參考意義。他頓了兩三秒後補了一句道歉。

「不可能聊一次就能瞭解自己，之後我們再去聊。」望著沒有靈魂陪笑的身軀，一下子就讓空氣凝結等待她下個話題。

「醫生有給你課題嗎？」她不記得當時聊到什麼，倒是記得藥瓶遞給他的畫面並吩咐準時照餐吃。

「……吃藥、多出去走走，還有紀錄情緒跟心情。」

他平鋪直敘著大略，他像是被推測有什麼病情，但就他所認為的，他就只是最近沒什麼精神做些平常有動力的事情而已。

他不想把氛圍變得壓抑，但他對於自己的感受又格外混亂。

「……工作還好嗎？」

他想轉移話題，無精打采的斂起笑容試圖閒聊，可是才剛問出這句話，他才意識到自己根本就不想知道對方工作狀態的鉅細靡遺。

……我現在店裡在公休，正在當個廢物，而且總覺得還要不要開業都還無所謂，他已經好幾天不想碰廚具。

「有點累…我把每個紗友安排的時間過於緊湊……搞笑呵！」不知他的真實想法又從當時想起他對任何事情不再在乎最終概述一句，然而這句輕描淡寫的事實厚實的壓在生活上。

回答完才意識對方不是真正的好奇，把杯水接過喝一口思考接下來能說的對話。

「既然出去走走……那位，和你的師傅見面聊天是不錯的選擇。」他的一舉一動充斥成熟穩重、懂得他的想法又是值得信賴依靠的人，怎麼想都是能讓法斯提斯卸下心防的存在。

「……不能延後嗎？刺青也需要好精神。」他偶然抬眼回問一句，避開實際上一點都不想出門走走的心情。他也不想跟誰寒暄，無論是家裡的人或是師傅都不該知道自己的狀況。

這些倦怠都只是一時的，再過幾天就會好了。法斯提斯要自己想得樂觀一點。

餐點在斷斷續續的談話中上來，他默默的將桌中間的杯子移開，好讓食物被擺上。

雖然相處多年但知道關於自己的專業依舊喜出望外，身邊冒出小點點光亮的幻覺。

「先前和醫生聊過，說錯話的事。」手勢昭示可以先行開動，嘴巴敘述當時情況。

「我們之間少了穩定的『情緒流動性』，你善於使用『理性』做出邏輯性的任何決定卻也因為如此少了關於『感性』的情緒；相對我，從憤而不平轉變成不順我的意便會利用『情緒勒索』將你的缺點放大以此填滿我的內心——終於，你承受不住也不想再爭辯才會對任何事物無所謂。」
發生事情是累積後的宣洩，情緒失控的彼此轉而成眼前的相處模式。

「醫生不透露變回之前互動的方法……大概能猜想我在自言自語以及怨艾錯失對你婉約的說話。」臉上掛著開心卻也快哭出來的表情低頭把豬排插下去啃咬。

「……」少年延續著傾聽的沉默，看著低頭咬豬排的人，他安靜的伸出一隻手，往她的頭上揉了揉。

那又怎麼樣？即便醫生說的都是事實，能不能改變是另一回事。法斯提斯對於現況極度悲觀，甚至覺得去看醫生是浪費她的時間跟心力。價值觀裡，他就是這麼活過來的，被怎麼對待，或是家庭環境促使他成為怎麼樣的人──太多事情造就如今的他，他沒有抒發感性的餘地。

「……如果途中覺得太困難或太辛苦了，也沒有人會責怪妳。」

少年的手停留了許久才收回來，他仍下意識把前大段極度負面、認為會影響到對方的話語埋起來。沒有人問他怎麼想的話，他也不想再多說什麼也是事實。

「……所以，妳確定妳想試著調適看看嗎？」
此刻沒有半點意願評斷能力的他問道，單純想知道她信不信醫生這套，又或是對這件事情是否抱持著信心。

「……不能一起調適嗎？」抬頭收起被摸頭後掩飾的羞澀，再明白不過對方的回應僅僅字面不包含實際想行動的自願，激將法對他也無用，說出口徒傷悲。

「就算不能一起，我會試著去改善當下的狀況…你照原本的節奏來——」原本最後要以不勉強結尾然而這一直都不會是好結果。

「睡前聊天？…可以接受嗎？就算我因為工作沒回家，也能用視訊聊天……想不想說都要開…好像是強迫，我再想想。」人下意識在思考往天花板看去，貝娜黛忒也不意外。

他看著試圖找出解決方法的人，沉默之餘放空腦，不具思索的打算。只是她困擾的樣子還是那樣引人注目，卻像是一抹微乎其微的火焰在火柴的終點消逝。

……她遲早會知道這些是徒勞吧，那就再陪她努力一下就好……人總有一天都會感到厭惡、失去熱忱，就像是當年覺得我無趣了而把我甩掉的人。

問題永遠都是出在我身上，如果換成是能夠完美照應的人，她便不會有這些困擾的。

「如果太簡短……？妳會不會不高興？」
「就是……我不是時時刻刻都有那個心情。」

「……我可能只是剛好累了。」他還沒動叉，盯著她看，好像連食慾都有點提不起勁似的。

直接掛我電話嗎？……的確，不是以往對我有興趣的人，被簡短結尾的行為有一就會有二了…
只要這麼想，腦袋就會更多空白。

「如果會跟我說原因的話，包括很累……提前跟我說，就不會不高興了。但是，一個月只有五次機會，我也有累得想睡的時候。」明白這數字只是個擺飾，他的心情才不會因此被左右。

現在如同不管手段如何，抓住先。
拿另一根湯匙挖一口青醬燉飯送到他嘴巴前。

柚綠望著迎來的飯匙，緩緩咬入一口，就當作是同意了她的提案。他只咬了湯匙上的一半，漫不經心的咀嚼著，一邊試圖將對方持著的湯匙接過來，散發著無盡的低落與沉默吃起這頓飯。

抑鬱的情緒併吞整個思緒，他陷入沉默安靜的進食，偶爾端起水配著喝，毫無思緒。

如果是以前的他，盡會說些什麼引起自己注意，現在愛莫能助，知道再做些什麼盡是多餘，情緒被帶動著，一同以安靜的模式吃飯。

事實上，就怕自己會因為尷尬拿起手機渡過時間，這次開始前已經用了飛航模式。

……待會吃完散步回家我不介意…
他要直接回房間不想說話也不介意…
他現在一定恨不得我這種卑鄙的人不在……

湯匙的頻率逐漸下降，自信心一時差點崩潰。
一定要沈住內心，否則馬上翻臉就破功了。

手壓在胸口緩慢大口吸吐。

一段再寧靜不過的吃飯時間，他偶然抬頭望著寒冷的窗外有著調和般的陽光，又把視線拉回難得在以往應該會拿起手機處理些事情但此刻卻沒有這麼做的少女。眼簾裡看著這些細微的不同，卻只能把這樣的畫面存著，不具感想。直到食物都吃完了，他安靜的坐在位置上，低頭看著空碗，卻也沒在等待些什麼——

無盡的放任自己不去想任何關於「該怎麼做」的想法，儘管舒心卻會逐漸讓他自身衍伸出愧疚。

「……我吃的這一份可以讓我出嗎？我不喜歡讓任何人負擔我所製造的開銷。」這已經是他此刻最能說出來的心境與感想，即便仍因愧疚從原本該有的肯定句變成了問句。

「……」這句話讓她想起過去剛和他同居時的種種冷漠，尤其AA制的體制在現今是個難忘的回憶。
「可以。」明明是她起頭的，現在則需經過同意。

看著他的空盤再看著盤內的三分之一，身體不斷暗示吃不下，仿佛食物已經在咽喉處再也填不下。

怪了……
「還有甜點，但是甜點是我製造的開銷不用付，還有胃口的話可以嚐嚐看。」
「…不確定或不要、我不介意，你已經吃完我沒理由把你留下。」回答模凌兩可的答案後把手抬高請店員端出甜點。

他沒有說話，持續待在原地。他可以說自己需要坐著消化一下食物，然而他盯著對方還沒吃完的盤中物不發話。一手握著杯子，店員遠遠持著端盤前來，與兩人呼告上點心與詢問空盤是否要收走。

被忽視了。

看著店員把空盤拿起，隨即給自己台階下的也將吃不完的食物讓他拾起並換來一盤不同於大眾認知的方形，以湯匙所挖出的蛋型滑面、水果和咖啡粉在上灑落，全新詮釋的提拉米蘇。

拿起手機先讓手機吃一口。
「要吃嗎？」

仍以沉默對應問話，只是這次他伸出手，等待湯匙遞來的同時，想著或許吃些點心心情會好一點。

本能反應他主動伸手就會將自己這方的手伸過去，觸碰到關節並非交扣的溫度，頓了一秒，下秒趕緊把甜點湯匙遞上結束尷尬的場面。

這一刻退避他的觸碰儘管是誤會也覺得自己的行為極度惡劣，拇指指甲刮著湯匙背身不停做出打火機點燃的動作，磨牙、吞著口水，冒著冷汗憋住煙癮的情緒。

「你先吃…。」難受得大口喝下裝滿冰塊的冰水。

他注意到對方收回的舉動有些突兀，接過湯匙後頓了幾秒，她看上去不是很自在。

他靜靜的挖了一匙棕色，只是不是自己吃下，而是往她的嘴邊遞去。

「……妳先吃。」同一句話回給對方，他的另一隻手攤開在桌面。即便面無表情，他仍盡可能釋出自己現階段能表達出來的善意。

猶豫不決的反應理所當然。
已經死魚一陣子，說他有多餘的反應…比如此刻問她並餵食的舉動。

「……」勾起頭髮於耳後抿著一匙。苦澀的可可粉和甜又滑順的層次，感嘆的望著無神的雙眼。

我以前也太屁了……在他眼中看到我一直這副模樣居然還能很自然的跟我相處。
「一直以來辛苦你了，你也吃一口。」把湯匙用餐巾紙用力擦乾淨隨後挖一匙往他的方向伸手。

「……」

我很辛苦嗎？我甚至覺得我不夠努力……憑什麼能有機會或是有資格獲得一切？他不確定這些困惑該不該在紀錄的時候一同寫進日記裡。

他把她遞來的那一口也吃了下去，猶然回想著既然她說要努力嘗試看看，他還能做些什麼？他記得她得牽緊自己的手，於是把手攤平在桌面上，隨便她要不要握住都好，就算不握也罷。

「……我等等想去，溪邊。」老實說，他本來想直接回家的。但他實在不知道回家之後他能做什麼，或是這會害她無所適從。他不清楚這樣做好不好，又或是是不是自己的意願，就只是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卻一點都沒有理由與根據。

「這個建議不錯。」握住他攤開的手的力道幾秒的有力不免暗示她多期待。
散步呀……這個季節能看到很多雪白的鼠尾草，拍他的日常照片或許也算紀錄的一種。

決定的當下又挖一口吃進嘴裡，身邊冒出不少小花。

抬眼望著對方，沒有展現出更多情緒波動。他把視線低回桌面，再次陷入沉默。

應該是覺得好吃的意思吧，他至此只能擠出這樣的感想。

等待對方吃飽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同樣對挑起話題提不起興趣的他，再次放空自己的思緒。

拿起手機查詢如何去較近的溪邊。

「大部分溯溪，戲水，雖然也有能走吊橋、水泡到腳踝的巡溪……？法斯想要哪個？」見他視線不再過目就將手機螢幕放到他望著的桌面供他參考。

「哪個我都方便。」把他想成之前的我…不能。

他和以前的我差別在不再處於暗戀狀態，我是無所謂的存在只因愧疚又讓他被迫綁在一起。

是不是提議還是回家撸貓吸蜜袋鼯——

他對任何一個活動都不太有興趣，所以，就自由性挑選的話，他會選擇坐在溪邊吹風就好。

他可以給她舒適一點的空間或是離開路徑，至少在不知道對方究竟在想什麼的情況下。

「……能看溪流都好。」少年輕聲呢喃，一手捏了捏對方的掌。

「遵命。」回應道不像黑色星期五和芝麻壓著手掌就能露出小巧的爪子，甜點吃了幾口擦嘴邊、帶著他走出餐廳外。

清朗的風穿梭在大街間，一路牽著走，經過公園外圍看到果子狸不禁停下腳步看著牠們爬下樹吃著落地果實。

「下次把倆姐弟蜜袋帶來玩好像也不錯。」

Oh no

Oh(快回啦

平日依然有人會帶著小朋友出來玩耍，來自何方的嬉笑聲與孩童的尖叫聲隱約入耳，卻從空蕩蕩的腦子裡豪不留痕的出去。

在外遊走確實讓他不用想那麼多，法斯提斯直到貝提到蜜袋鼯，才注意到樹邊的小動物。

面容無神的少年又握了握她的掌心，點點頭表示認同。

公園中央有一座人造湖，公園被溪流切割，幾座小橋連接起來。西月最舒適處便是山林環繞，連公園都維持著一半原始山林的樣貌。法斯提斯一路跟著貝移動，僅攜沉默。

Oh nonono (反應太慢

「……」一但說話就像破壞公園原有的氛圍，彎腰的身姿縱然起身，牽著他的手回到需要涉過的路上，地板的石子路踩下去發出的聲音打響在他們周圍。

「喜歡的話，有時不時可以花點時間在這散步。」微小的提議說完為了不讓自己增一分失落，學著對著前方視線發呆至模糊，卻踢到
紅：鴿子
藍：球（會跌倒）
綠：飛盤（會遇到狗狗）
黑：可能什麼都沒踢到，走路腳沒抬起來差點往前跌

多嚇(阿法：

在一旁勾著的人理所當然感受到物理的拉扯，他嚇得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微的唉聲，順手捧著對方的腰跟手臂，反射性避免自己以外的人跌倒。

「——沒事？」心有餘悸的人從沉默裡吐露出最不經意的關心，視線注視著腳差點沒踩好的人。

心有餘悸的包括她，主要並非緊張的刺激，是感動得說出一句連未來一秒的她都不可置信卻也無法如歷史訊息回收的話。
「是不是只要有任何意外就會再多看我一眼……」說出口異常冷靜地站穩腳步。

「……」我說了什麼？
握拳往自己的額頭揍敲到身體暗示疼痛再握住他的手恢復原狀的繼續走。

「這樣對妳不好。」

這小小反應造成的後果可不是他預想得到的，纖細的手快速抽開，延續著不敢置信與緊張的臉，他面對著她，雙手搭住她的肩膀。

但他又意識到，表現出太多緊張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簡直是個禍害，滿腦子譴責自身導致對方有這樣的思維。他想要把內心深處更多關心周遭的情緒搬出來，卻發現大腦一點都使不上力。

病徵使他最基本的振作起來都困難得令人想哭，沒有解決方法。少年沉默了半晌，默默將焦慮收起，壓低聲緩緩說道。

「……妳不該把那麼多心力放在我身上，也不該抱持那種危險的想法……答應我無論我有沒有辦法注視著妳妳都不能出任何意外好嗎？我真的──」

話語止於剎那，他覺得盡力使人好疲憊。

他沒有力氣對人允下任何承諾，想當然不覺得對方會答應要求。他低頭望著地面，雙手無力的鬆捏著肩頭，滿腦子「算了」，話還沒說完，他正想把手從對方的肩膀上抽開。

一旦答應會立即被打臉，不敢再有「承諾」，就如他看向現實一副又要逃避的態度，看著看著笑出聲，敬他們不成熟的成熟。

平時太平靜只說一句具有威脅卻成功讓你注意到我，很矛盾吧？
「幹嘛在意那句話？……既沒有法律約束之間關係也對我沒感覺，要是發生意外不是你害我的話，沒必要處理我的問題不是嗎？」內心懊悔不該衝動和他說話仍情不自禁………

「自願把心力放在你身上，造成困擾可以說出來不然我不知道。」準備接納對自己的不滿或聽著一段沈默不語，鵝黃色凝視他那明顯無力的姿態。

「……困擾？應該問妳有什麼困擾吧？例如我什麼感覺都沒有。」他輕聲說著自認不爭的事實，重述，也沒有機會推翻。像是全世界都公認他無感，而他也只會在往後的日子裡不斷接受這個事實，對誰都一樣。

他靜了一會，才又繼續說道。她想要我抱怨，那我就這麼做。

「我幹嘛那麼在意那句話？……因為那無關感受，而是我無論再怎麼沒有感覺或是容易受傷，也不會用自己的健康跟安危讓人感到不安。」

哪怕一毫米不再聽到的存在感也想和他說話，縱使知道用生命得到他人注意是卑鄙行為。

「媽的…你現在的每一步讓我很不安只是你沒意識到罷了。」就連髒話口出滿是無力感作祟，看著無所謂的反應，難過只有堆疊。

「你可以放心，我不會讓你擔心我的健康狀況。」嘆息這份心意，向前握住他的手當作剛才沒有任何事發生。

都很不安卻還是走在我身旁，無法理解。

法斯提斯止住了嘴，早就已經不想干涉一切的他變得更加無所適從，宛如往前踏一步都是自己招來的厭惡。

他從來都不想讓她感到不安，可是事實證明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要他拾回信心已經不是一時半刻的事情了，他決定此刻還是讓自己靜下來什麼都不要想，畢竟他連想要思考都會被拖進更加負面的自我譴責裡。

由於懊喪的眼淚不斷滴落，這次走的比較前面也不想讓他看見。
我破壞約定，他也破壞了。
毫無保留眼淚出現的頻率，滴的越快也不想再聽到對自己無感的聲音，路上的人看見紛紛繞過不靠近兩人的微妙氛圍。

「我們待會…搭上車很快就到了。」除了超重的鼻音，聲音的起伏就如平時那樣。

他漫不經心地聽著對方的嗓音，延續一小段路的沉默。

她大可甩自己一巴掌走人，或是說這樣真的對她來說比較好。這件事情即便放空了，看著路上的磚紋，也在腦子裡揮之不去。

車程會帶他們到溪邊，兩人來到了接駁車所在之處。有幾個人也在等待的人看了兩個面色凝重又失神的人，也都默默退開了一些。

順利搭上接駁專車前往目的，可想她一哭就難以停下，但這次眼淚沒有再被安慰，一次又一次事不關己的伴侶狠狠賞耳光，面紙還是別人看不下去而遞過來，往旁邊一看扭曲視線猶如鄙視更加難受。

時時刻刻都想逃離，之前逃的容易是因為知道對方會追上來。

啊啊……真的快要瘋了——
壓抑在心中的衝動逐漸疊起。

關心的話語在出聲之前被路人遞面紙的行徑打斷，於是他沒有動作，只剩逐漸加強的卑劣感。

「她怎麼了？你要不要關心他一下？」一旁輕聲的言語像是在重複提醒他的感知與情緒停滯，而他是那個連想哭都哭不出來的人，沒有心情予以回應。被責備的總會是他，被說不夠努力的也顯然是他，沒有人允許他獲得一點寧靜。

接駁停駛，車門敞開，樹林間的小道延伸著廣闊的自然景色。

「……如果妳真的想要回去休息的話可以回去，我不會逼妳，妳就照妳想做的做就好。」他不斷替她鋪輕鬆一點的路，直白一點就是真要放棄自己不去照醫生說的也沒關係。畢竟他連顧及自己的方式都找不到了，也不想看她那麼難過的樣子。

之間的距離感如何化解？

眼角微腫泡泡已經哭得差不多，腦中浮現「裝可憐」標籤字樣令深感自卑，同時抹臉哭得狼狽毀了同行。
來亂的吧我…現在是想把我趕走？

「不行、不，剛來就要回去的這段時間要用散步賠我。」走在身旁嘗試觸碰他的手的模樣依舊不熟悉，照著醫生的說法隨時都要牽著手。

「還是想讓我回去的話我就搭上回程，我不逼你，你就照你想做的就好。」照樣造句般地把問題丟還給他，想著若沒有的話頂多回去找言哲約哭訴。

「……我只是不希望妳難過，可是現在的我辦不到。」

「我只知道妳這樣陪著我看起來很難受。」法斯提斯停在原地，能夠說出的感受只剩如此，他在傳達，可是那能不能被認出是在求救、他自己有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求救都不知道。

「我沒有要妳回去。」

被停在原處的力道止住，就算是是非不明的答案，回首輕輕的微笑口中重複著「沒有要我回去就好」再抱住他的手臂。

「我也不敢保證情緒的拿捏分寸，但你為我著想了……很高興能聽到你出聲。」情緒穩定後，表情回到彷彿全世界都對不起她的臭臉，但這就是平常的貝娜黛忒。

「……」

重新陷入異常的沉默，法斯提斯繼續踩著步伐移動。不如思緒般延綿的雲空隨著有點寒慄的風飄移，偶然遮住日光又化開，忽暗忽明。

地面上的石磚不斷的重複，不斷重複，沿著兩邊的草皮，呈現細微弧度的轉彎。遠遠能聽見戲水的聲音，往那頭望去就是斜坡下的小石礫溪河，澄澈能見底石與縫間的小生物。

法斯提斯停在溪邊的一個小水泥石階，默不作聲的牽著她坐了下來。

大自然交響曲的迴響貫徹在他們的周圍，現在採取一個「動一步，也效仿一步」，拱膝一手手肘合體接連在上，閉上眼聆聽在繁忙的生活中一絲額外的寧靜。

之前想過會是一場長久戰，難得做白日夢的思緒翻騰自己心態上的改變或多或少又能了解另外的、不表露於一般人的一面。

法斯紅色的頭髮在外面看好耀眼……皮膚會不會太白了？

他的頭髮自那日後便不再是以往的長波浪，短翹著，散落在深藍色的圍巾上，他吐出一縷縷霧氣，眼神像是陷入了某處寧靜無聲之地。

對於這段安靜，他也沒有什麼感想，凝望緩緩飄移在水面上的竹筷飄走，他也沒多說什麼。

一旁嬉戲的小孩正在追逐，繞到他們四周，小女孩稍微以這兩個坐在原地的人當擋箭牌，但沒有觸碰到他們，兜圈閃躲個頭矮一些的小男孩。

「欸！要玩不要吵到路上的哥哥姐姐！到時候他們生氣！」一旁的母親喊著小孩，小女孩認份的往回，小男孩則是眨巴眨巴的盯著黑膚的黑髮姐姐看了許久。

盯著貝看。

從仰望天空發呆到眼球不由自主追蹤孩童的嬉戲玩耍，就連和男孩對望了好幾秒，或許是孩子的眼神使她不需兢兢業業，沒有任何不舒服的反應。

默默從口袋拿出色透明玻璃紙包著的糖果。
「想吃糖果的話要經過旁邊哥哥的同意喔？」

小孩愣愣的望著綠色包裝的糖果幾秒，轉頭朝一旁的哥哥看去。他看起來很沮喪，靜悄悄的往男孩這裡看來又移開。男孩怯怯的看回來，又看過去，終於鼓起勇氣提問。

「我可以吃糖果嗎？」

法斯提斯緊閉著唇，在短暫的無動於衷後簡單的點了點頭，男孩才高興的轉向少女，攤開雙手笑著等待糖果。

「你們為什麼在發呆？」他一邊問著。

糖果放進小掌心上，輕薄的包裝紙在稚嫩的聲音結束，薄膜摩擦攤開的聲響，奇怪的是男孩的出聲讓心底的焦慮安定不少。

「因為他想來溪邊，所以姊姊我也一起來了。」平靜說出前來目的，其他的傷心再多說也只是多餘的，在小孩面前。

「別看哥哥很兇的樣子，笑起來真的很帥氣，還會泡很好喝的咖啡，而且他會等我回到家才去睡覺和……啊？」述說到眉頭深鎖以及在深色皮膚逐漸紅燙得雙手掩蓋臉頰，從沒在他面前說過的話卻因一絲的鬆懈都說出。

懊悔不已緊閉雙眼就像怕被男孩取笑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