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是與雪峰有約，便沒有將小黑板搬出店外。

在大木桌一角舖著綿紗布帛，上頭排列著一些常用的花具，諸如刀、剪、與鉗子，當然也少不了一些裝飾性媒材。軟捲尺拉開便條紙上記錄的頭圍數字，將兩種粗細的鐵絲各剪成所需的長度。

鐵絲彎曲成圓形，作為打底的葉材，首先纏繞而上的是尤加利葉，圓形葉子外觀小巧討喜，在葉面上覆著淺淡的白粉，讓綠色不那麼熱烈，添了點灰度，更顯穩重、大方；隨後，是滿天星，花圈不宜浮誇，但講究層次，星白素雅的點點繁花伴隨綠葉，一同陪襯。

揀選一些圓潤飽滿的果實作為亮點，秋末冬初，正是南天竹的果實褪紅，而不那麼艷麗的時節，可以適當的添增活力。一圈圈清新美好的花材，透過細鐵絲纏繞而上，使花圈逐步成形。

坐在桌邊，陷入思考——主花應該挑什麼比較合適？一種花、還是兩種？委託人沒有直面提出要求，不過似乎是想要比較浪漫、美好的氛圍。邊思考著，手上編織花環的動作繼續，溫柔而緩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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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花店前，喬雪峰發現營業的小黑板沒有放出來，他試著拉開門，發現門沒有鎖上，掛鈴叮鈴作響，他走進店裡。在店裡左右看看，他看到了在桌前工作的孟逐，鮮花和工具放了滿桌，他正埋頭製造一個花圈。

「下午好孟逐。」希望他沒有打擾對方的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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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鈴的清脆聲響與一聲問候傳來，此時，正將一朵朵花瓣微捲、清麗搖曳的粉白色洋桔梗編上花環。停下動作，抬頭看向店門，在與對方碰上視線時露出一抹淺笑：「下午好，歡迎。」

「……」花圈放到桌上，起身，整個人停頓了一下，好像在思考這個時間點要說些什麼、怎麼說，接著才開口：
「謝謝你跑一趟。隨意坐，要喝點什麼嗎？有咖啡跟茶。」

「咖啡，謝謝。」喬雪峰笑著點點頭，找了張椅子坐下，他舉了舉手中的紙袋，跟他說明自己紙袋裡的東西。「給你帶了點吃的，是柿餅和自己做的秋柿果醬，味道很不錯的。」

看著孟逐為自己泡咖啡的動作，咖啡的香醇慢慢散開。他用手撐著下巴，心裡感嘆這真是個悠閒的週末。

「你最近過得如何？花店的生意好嗎？」

洗過手後才開始沖泡咖啡，熱水澆淋過濾紙上的咖啡粉，瀝出帶有些許苦澀的濃郁氣息。柿餅！秋柿果醬！看著紙袋的雙眼一亮，「謝謝，光是聽著就覺得期待，很有秋天的氣息。」

「我也有東西要給你。因為之前沒能一起去吃甜點。」將泡好的咖啡端到雪峰手邊，並從後面的櫃子取下兩盒伴手禮，裝著長薄片和包餡兩種風味的八橋，一起遞過去，「八橋，算是老家的伴手禮。」

「還不錯，偶爾會被長輩抱怨太晚開店。最近也有人會來委託婚禮想戴的花圈。」輕笑，指了一下大桌上的半成品。兩手撐在櫃檯上緩道，「嗯、也有遇到一些不可思議的事。」

「謝謝你的禮物，原來你老家在京都啊。」喬雪峰接過盒子放在手邊，這樣等會就不會忘記帶走了。

喬雪峰拿起咖啡喝了兩口，聽對方說著長輩的抱怨，忍不住笑了笑。似乎每位長輩都有相類似的特質，但還是不會生氣的。

「什麼不可思議的事？」該不會是最近社區裡發生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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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走在路上，看到不自然閃動的路燈還有黑影，這裡莫名的痛了起來，多出一條紅色的痕跡。」邊說，指腹在頸脖劃過一痕，看向對方的神色擔憂：「可能和你說的患者是一樣的。晚上請多小心。」

言詞停頓，稍作回想，難得出現一絲起伏的語調慢慢說著，「後來做了相似的夢。夢見可怕的武士揮著刀追擊，還被他劃傷了脖子，有一種真的會被殺死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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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雪峰皺了皺眉，沒想到孟逐也遇到這樣的事情，感覺那些無法解釋的東西已經危害到大家的安全了，但他能做的事似乎不多。

「感覺太危險了幸好你安全……」他把手上的手珠遞給對方看。「我聽朋友說手珠有祝福，出門的時候一定要戴著……你現在還會做惡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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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就是他，有戴著就好。這是去公園求取的？」想起先前的訊息，看見對方確實戴著，擔心的神情稍緩。微瞇起眼端詳，植物的種子綴著平安結，「似乎，有點像是護身符。」

聽著雪峰的問題輕輕搖頭，回憶夢裡的場景，勾動笑意淺淺，「很幸運的是，逃跑時被穿著和服的少女所救，躲進一棟日式建築。在她的幫忙下，浸泡灑滿欒樹花的池塘，醒來，好像就沒事了。」
「不曉得你有沒有遇過？跟在社區送山茶花的女孩，應該是同個人。所以，覺得很神奇。」越說越覺得離奇，露出不太好意思的苦笑，「不好意思，說了很多奇怪的話。」

「我這條是里長阿公給的，他的腦袋有點迷糊。有一次出門的時候看到他，把他帶到里民中心的時候他給我的，不過這個跟公園裡放著的應該是一樣的。」喬雪峰聽著孟逐的故事，這個山茶花的女孩他有點印象，但他卻想不起少女的長相。

「其實我看過好幾次那個穿和服的少女，剛搬來的時候還夢見過她。」這種鬼神之說他還是不怎麼習慣講出口，畢竟太難以置信了。「社區的阿公阿嬤說她是住在樁屋的靈，就是東隆街的樁屋⋯⋯我也是搬來這裏才開始接觸這些非自然的事，真的很難解釋呢。」

對方跟里長阿公之間的互動，聽來頗為溫馨。了然的頷首，微偏著頭溫聲猜想，「這樣啊。可能手珠都是那位里長阿公做的？社區的長輩們，好像都對這些神奇的事情略知一二。」

「也是被武士追趕的夢嗎？」聽聞雪峰也夢過那位神秘的少女，略顯驚訝地眨眼，想知道會是與什麼有關的夢境。而東隆街的……椿屋？這好像就是少女說過的地點，「還有，那個，椿屋是什麼？」

「阿公阿嬤總是知道很多東西，有時候我真懷疑他們是不是私下有很多個不同的群組在互發信息。」喬雪峰想想他所在的太極運動群組，覺得這事八九不離十了。

他做的夢都是九月初時候的事情了，那時候山茶花開得正好，他沒有做過被武士追著跑的夢。「是一個多月前，有一段時間總是會夢到紅色山茶花，還有穿和服的少女身影。」

那時候他氣得跑回老家住了一個禮拜，現在想想也覺得好笑。

「樁屋是一座日式建築，看著像是個神社，大家都說那裡是鬼屋。入口就在東隆街的盡頭，被紅磚牆和山茶樹包圍。裡面很美的，就是晚上有點陰森。不過聽朋友說那裡沒有安裝照明裝置的石燈都亮起來了⋯⋯」他之前觀察過石燈，就真的是石頭雕塑而已，不知道是怎樣的亮起來。

對方的推想讓他深感認同的笑了，「嗯，很有可能。而且，也常常看到他們一起運動、散步、聊天，難怪消息靈通。」

「如果經常夢到同樣的花跟少女，的確是滿不尋常的。」是因為山茶花跟少女之間如此密切，才會被稱作『椿』屋？疑問接二連三冒出來，聽見雪峰對那個地方的形容，雙眸更是驚詫的睜大。
「……一樣呢。」微抿的唇隔了一陣子才拋出字語，似乎不敢相信那居然是真實存在，「夢裡躲藏的地方，也是像你說的，被磚牆跟山茶樹包圍。在池塘周圍，有好幾盞亮起來的石燈。」
「所以那是可以自由進出的地方？雪峰也進去過嗎？」

「你夢到的地方就是樁屋吧。那裡可以自由出入，中秋節的時候我給神社送過花。你做的夢雖然跟我的患者不一樣——他比較倒霉，他作夢醒來跑去池塘泡水，就感冒了——不過我想都是那位在保護大家吧。要是有空的話，可以到那裡看看。」聽對方的說法，少女是在幫助他躲起來，不過那可怕的武士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呢？

「我的患者是接二連三的被割脖子，他大概在七天內泡了兩次池塘，本來在康復的感冒又加重。所以你也不能鬆懈，有空就去那手珠吧。嗯⋯⋯或許盡量在白天出門也有效也不一定？」希望那些壞東西不會這麼猖狂，在白天到處傷害人。

「記得那位少女說過，進入池塘泡水是為了去除邪氣汙染、消除印記。我想，你說的對，不過那位患者真是……辛苦了，這個月剛好比較冷。」自己是在夢中下水，剛好迴避了感冒的可能。

光聽對方描述患者的經歷，忍不住用手掌按撫在曾經出現紅痕的脖子上，彷彿對那番遭遇感同身受的疼痛起來，「希望患者早日康復，大家，都能一切平安，不要再有人碰到了。」
「我會注意，也會趁白天的時候，到你說的公園跟椿屋看看。」執起咖啡壺給人多添了點咖啡後，默默頂著波瀾不驚的表情，冒出一句話：「……我能先吃個柿餅壓壓驚嗎？」

對方的話讓喬雪峰一愣，他怔怔的看著孟逐，才笑著擺擺手。「當然可以啊！不過記得一次不能吃太多，也不要跟海鮮和牛奶一起吃。」

本來沉重的氣氛一轉，就變得輕鬆起來。他又喝了口咖啡，轉頭看看放置在不同位置的鮮花盆栽。想著要不要買些什麼回家。「今天會有推薦的鮮花嗎？我想買點回家。」

……好像又不小心說了奇怪的話。看見對方在愣住後浮現的笑意，跟著揚動淺笑，從櫃檯撈來一本便利貼，將交代不能一起吃的東西草草筆記下來，原來有牛奶跟海鮮啊，「好、謝謝。」

「以這個季節來說，菊花、石蒜花，都是觀賞性不錯的花種。我編成花圈的洋桔梗也是，還有色調比較古樸的秋繡球。」起身，走到鮮花區的長水桶旁，伸手比劃著為對方介紹。
「秋天也有不少人會買花期長，外型和香氣兼具的月季，或ㄧ些小盆栽，像桌上的四季海棠、美女櫻、三色堇都開花了。」

跟著對方走到鮮花旁邊，喬雪峰微微伏身觀察那些鮮花，洋桔梗的形狀和顏色都很艷麗，他想了想，下手挑了幾枝藍紫色的像玫瑰一樣的洋桔梗。

「看你的花環做得好看，我也想要幾枝了，果然還是你的花好看。」喬雪峰想到自己後院的盆栽。「早些時候懶得出門，就剪家裏的盆栽放花瓶，都被我剪禿了。」

「……謝謝誇獎，他們會很高興。」嘴角微微上揚，神色流露著喜悅，看著對方揀選的動作，「最近天氣冷，鮮花隔一天再換水，水不用太多，每次替換時修剪根部，能盛開十天左右。」

「要是你喜歡花環，可以用永生花做成掛飾給你。」順勢彎身撥攏幾株鮮花的位置。對雪峰的話頗感興趣，聽到『剪禿』時忍不住笑出聲音：「你家裡也有養盆栽？是什麼樣的？」

喬雪峰點點頭，把對方的話覆述一遍。「隔天換水，每次換水時把根部剪一剪。」

「掛飾就不用了，我還是比較喜歡會凋謝的花。」永恆的美麗總是大眾所崇尚的，但放久了就只能蒙塵。他還是喜歡有限期的美麗，那種短暫時光所獨有的生命力更讓他著迷。

「嗯……種了些玫瑰，最近花開得不錯，我就剪了些放室內，剪著剪著就禿了……」他說著目光就開始遊移，似是覺得跟愛植物的人說這樣的話不太適合。

會凋謝的花啊。盯著長水桶裡繽紛五彩的繁花，沉思片刻，嗓音清淡，「確實。這是讓花格外美好的其中一個原因吧。」

恢復本來的站姿，偏頭，看見對方目光左右飄移的樣子，覺得挺有趣，露出有點像在偷笑的小表情：「趁花開時剪下，不見得是壞事，能把握時間就近欣賞。而且，玫瑰之後也都是從新的枝枒開花、生長。」
「……還是你全都剪光了？」緩緩眨眼，開了個小玩笑。

「好像是……剪得有點多。」直到這兩天喬雪峰認真打量那幾盆玫瑰，他才發現幾棵植物都蔫蔫的，枝葉稀稀疏疏，像被颱風來回折騰過一樣。而颱風本人喬雪峰這時才意識到之前的修剪動作好像過火了。

「希望他們能活下去。」他說得真誠。

「我相信沒問題的。」聽到語氣真誠，讓他淺笑著輕拍對方的肩，「不過，玫瑰開花都要消耗不少營養，這幾天可以試著替盆栽鬆土，加點有機肥，幫他們補充活力。之後，再稍微降低修剪的頻率。」

「加油。」順手拿了一小包天然的有機肥遞給雪峰，接續道，「有機會很想看看你的玫瑰呢。還有種其他的植物嗎？」

「謝謝。還種了一點容易活的草藥和鳳梨。我用診所的藥渣做了堆肥土呢，有空就給他們加點肥料。」喬雪峰接過那包土。雖說感覺有點班門弄斧，但他還是老實把庭院的情況告訴孟逐。

「其實我還挺想在庭院裏種樹……像是桃樹或是芒果樹，結果能吃的那種……」說到底，他就是想享受推開門伸手就能摘水果的生活。

「用中藥渣來做堆肥？感覺很合適，這樣聽來種類滿豐富的。」花、草藥、水果，再加上自製堆肥。邊聽對方分享這些，腦袋邊浮現畫面，越想越覺得有趣，真摯說道：「你真用心。」

「樹？」愣了愣，雙眼快速眨動。本來以為是跟自己店前那片花圃差不多的土地大小，然而似乎不只如此，一聽到樹就腦補出很壯觀的景象，「診所庭院能栽種的空間，有這麼大啊。」
「如果能摘自己種的水果來吃，一定很愜意吧……」手抵在下巴認真的思忖起來，「有在考慮買樹苗之類的？」

在對方說起大小的問題，喬雪峰才恍然大悟——還真沒想過大小的問題。這時候他有點不確定了，畢竟果樹還一直只存在在他的腦海中。抱著土他側頭想了一下庭院的畫面。「應該⋯⋯夠大吧？」

「是一直有要買樹苗的念頭，不過久久沒有實行。」懶惰誤事，他有點難為情。「下次你來診所的話，不介意的話，到庭院看看？」

「……我對果樹的了解可能沒那麼深。」思考一陣，老實的自白著。他確實對花藝比較鍾情跟偏愛。「但是，我很想看看你種的東西，想看看未來可能會有桃樹跟芒果樹的庭院。」

「祝你順利進行。要是這裡再大一點，我也會想想嘗試的。」隔著落地玻璃窗往外邊的小花圃看了眼，視線再回到對方身上。見雪峰手裡抱著那袋土，還有剛才挑的那幾枝藍紫色洋桔梗，心道或許不大好拿，便問：「要先把花稍微包裝起來嗎？」

「你要是有空就來我那裡看看吧。」希望他的庭院在對方的眼中還算過得去，這樣他會覺得很榮幸。「以後我的果樹結果了，一定給你一籃子。」

喬雪峰彎腰先把土放到地上，才從褲袋中掏出錢包，準備付款。「請幫我簡單的包一包就好，我回去就放在花瓶裡。真是好看的花。」

看一眼孟逐手上的花，又感嘆著。

「謝謝你。」勾起一抹微笑，不論是雪峰說自己可以去看看的事情，或是要給一籃果實的約定，都讓他感到很高興，眼睛隱隱約約透著光采，「我很期待能看到你的果樹。」

單手捧花，另一手撈起地上那袋土到櫃檯邊。用花剪修莖尾，細絲繩使洋桔梗固定成一束，並用透明包裝紙從外邊圈護。再從櫃檯下拿出兩個提袋，把有機肥、剛才的伴手禮分別放入，方便對方提拿。

「作為柿餅跟果醬的回禮，以及對這份讚美的感謝，不收費。」看著對方手裡的錢包搖搖頭。作為花店店主，最好的回饋無非就是收到人們因花卉而生的欣喜。
「……如果懶得出門，我也可以外送花過去的。」默默補了一句。

喬雪峰有點詫異，他張了張嘴，又合上，最後緩緩嘆了口氣。老一輩那種像吵架一樣搶著付錢的文化他做不過來，只能聽話的把錢包放回褲袋。

「你要害我以後不敢給你送禮物了，下次可一定要讓我付錢啊，不然我就只能繼續剪我家的玫瑰了。」他向對方暗示下次再不收錢，他就寧可在家裡把玫瑰剪禿也不來光顧了。

「這樣花店會虧本的。」喬雪峰開始為花店的營運擔憂了。接過兩個提袋，他認真的跟孟逐道謝。「下次來我家喝茶吧，順便看看庭院。今天謝謝你，週末愉快。」

他最後向對方點點頭，拉門離開。

「……那可不行、」雖然覺得詫異的反應有點有趣，然而他的原意也包含希望那盆玫瑰能在剪根後有段休養時間，要是本末倒置就不好了，於是伸出手來左右輕擺，淺笑。

「也謝謝你，週末愉快，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回以點頭，注視著雪峰帶著東西離去的背影，看不見了才收拾剛才沖泡咖啡的器具。虧本嗎？想不到會讓對方擔心這點，不過，這畢竟是社區第一次有人來花店作客，收錢實在是不太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