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什麼荒謬的話。

他狐疑地看向來人，神色淡漠的吐出三個字：「⋯⋯我不是。」

「你不是白雪公主啊——」醜八怪失望地看著他，還以為自己真的遇到公主了。

但醜八怪沒有氣餒，炯炯有神地掃視青年周邊的動物，說：「我第一次看到這麼受動物歡迎的人，你可不可以把那隻野兔送給我？紅狐狸也可以。」醜八怪一臉天真，覺得對方身材高大卻精瘦，應該吃不下這麼多，而且看起來也不是當寵物逗弄。

「⋯⋯牠們不是我的東西。」

青年的嗓音低沈，談吐間伴隨著擾動空氣的嘶啞。在他身後的虎尾甩動，青年輕輕地拍了拍野兔的腦袋。

聽到對方的話，醜八怪迷惑了。

他納悶地在青年身邊繞來繞去，隨後忘記了對方說的話，反而專注起那條虎尾，醜八怪嗅了嗅，呆楞在原地，說：「你，你是猛獸，可是，為什麼？沒有危險的味道，只有猛獸的味道？」

對方的氣味極好聞，溫暖讓人想窩在一旁，但醜八怪確實感受到了猛獸的深藏不露，對方的力量說不定是前所未有的強大。

「沒有腥氣，至少要半年沒吃肉的程度，你都不吃飯嗎？」醜八怪納悶地問，難不成世上有猛獸會吃肉吃到膩味？可是不吃東西怎麼有力氣打獵。

虎尾豎立，儘管看不到青年的眼神，也不難想像他蹙眉的模樣。他搞不懂眼前的物種，對方聞起來跟他平時吃的生菜沙拉沒兩樣，但是鼻子卻異常的靈。

他不打算承認自己是猛獸，至少不想在對方前面坦承自己的身分。

「我吃素。」簡單的回應，他用尾巴纏住對方的腳，避免對方繼續繞著自己轉，「你是什麼？」

「啊啊啊！」醜八怪被對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跌倒在地後，才呆呆地複誦：「吃素？」

「我是北方精靈樹誕生的，我是醜八怪！」醜八怪介紹自己的時候，不曉得為什麼格外神氣，分明就不是什麼被祝福的名字。

「大家都吃精靈果住樹上，可是我一出生長得很奇怪，還沒有翅膀，讓母樹蒙羞，所以都在地上生活，而且我都吃肉，身體越來越不像大家了。」醜八怪失落地說，他的手掌粗糙，指甲和牙齒尖銳，手肘和膝蓋都是繭子，嗅覺鍛鍊得比熊靈敏。

沒想到對方這麼聒噪。

「我是⋯⋯青陽。」他沒辦法理解對方的話，對於嘲諷的名字更是沒有太大的反應，卻是語系的隔閡沒讓他意識到對方的名字有多奇怪。

但他聽懂了一件事，「所以你想吃牠們？」他看向周邊的動物們。

「青——青陽？」這個發音對精靈來說並不困難，醜八怪分心地看著那條長尾巴，伸手去拍，然後張嘴準備咬看看時，聽見青陽的話而閉上嘴。

「精靈吃肉，才有力氣。精靈果最好，但別的精靈族沒有精靈果，只能吃肉。」醜八怪其實最早吃的是蛆蟲，畢竟年幼的他只會爬行，跌跌撞撞才會抓魚，再後來抓到老鼠，才算正式成為獵人。

「青陽吃素，有力氣？」醜八怪盯著對方的身材，似乎很納悶為什麼吃素能比自己更強壯。

難不成，青陽一餐會一口氣吃完一棵樹？醜八怪忽然敬佩地看向青陽，思想跳躍得亂七八糟。

「啊⋯⋯雖然看不出來，」他停頓了一下，把尾巴拉離對方，「不過我確實一直都是營養不良的狀態。」

雖然是以窮奇而言的營養不良。

他警戒的看著對方，由衷希望自己的尾巴不要成為對方的食物之一。

「要，想要，那個。」醜八怪指著被收回去的尾巴，一臉真誠地說：「沒吃過的味道，好想吃，一口就好，可以嗎？」

「猛獸營養不良不好，可是青陽吃素，怎麼辦？」醜八怪不由得擔心起了青陽的安危，弱肉強食的大自然，從來不眷顧任何人。

青陽很溫柔，是需要被保護的猛獸，醜八怪這麼認為，他說：「青陽的家，動物園？」

「不可以。」

他很快的拒絕了對方，在他身邊的動物輪流護著他的尾巴。

「吃了你會死。」他皺眉，其實也不是那麼確定會發生什麼事情。他不是很擅長應對如砲般接連不斷的疑問，對方的問題對他來說有些太多了。

「⋯⋯我不住動物園。」於是乎，他挑了一個比較簡單的做回答。

「好吧。」醜八怪看著那群動物包圍的虎尾，就像是被美食包圍的主餐一樣，吃不到的，總是最好吃，但惦記沒有意義。

他在地上打起滾，似乎覺得青草磨蹭著背和雙腿很舒服，晚風吹在他們身上，醜八怪反而不急著填飽肚子了。

甚至，在青陽的旁邊，他和一隻紅狐狸玩了起來，追逐幾步就抓在一起互咬亂踢，醜八怪是中型精靈，有體型優勢，明顯站了上風，他驕傲地鬼哭神嚎。

狐狸還堅持地咬著醜八怪的馬尾甩頭，而醜八怪的橢圓形眉毛動了動，忽然靈光一閃，說：「不可以，吃了你會死。」

狐狸沒聽進去，尾巴拍打在精靈臉上，醜八怪大口一咬，只咬到了廢毛。

獵人消失了，青陽身邊又多了一隻動物，還會說英文。

不疾不徐地晃著尾巴，青年面無表情地凝視他人，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怎麼想。他沒有出言敢人，也沒打擾一人一隻嬉鬧，僅僅是看著、守著。

他從口袋裡拿出煎餅，無所事事地吃起了宵夜。他也把一些碎屑分給身旁的動物，不知不覺間，連鹿都窩到他們身側。

「青——陽！青——陽！」醜八怪後面跟著幾隻鼴鼠，精靈嘴裡叼著一串鮮美的果子，而後面的鼴鼠們一起捧著更大串的水果。

「青陽吃素，鼴鼠吃水果，所以水果是素！」醜八怪放下了果子後，用鼻子頂了頂鼴鼠。

這些小動物太小，不在醜八怪的菜單裡，鼴鼠一點也不害羞，把藍色的果子堆在一起後，爬上了醜八怪的肩膀和頭頂。

「不要輸，動物喜歡青陽，但我不喜歡營養不良。」醜八怪突然站起身，指著一個方向說：「那裡有好多，吃不完的水果，而且會一直長出來。」

「要讓青陽胖胖的。」醜八怪又開始亂跑，幾隻地松鼠也跟了過去，似乎想表達堅果的油脂和熱量比水果有用多了，是過冬必備良品，但醜八怪覺得堅果太小，所以地松鼠才長這麼小。

青陽比醜八怪大，要吃更大的食物，從樹上長出來的東西才行——咦？醜八怪突然停下腳步。

他好像是從樹上長出來的，而且比水果大多了了。

「青陽吃我就不會營養不良，可是我只有一個，而且不想死掉。」醜八怪坐在地上，純真的目光有些森冷，他想起了自己在圖書館學到的，各大精靈族的分佈。

原來原始森林外的精靈數量這麼龐大，應該夠青陽天天吃。

青年有點摸不透對方的行徑，太過跳躍的思路令他發愣，短路似的望著一地果實。

白色的虎尾勾勒成疑問，無數資訊中，青年僅理解了最後的那段話——「吃了醜八怪就不會營養不良。」

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對方，他嘆了口氣，粗魯地搓揉對方的髮。

「不，只要是會反抗的生物，我都不會吃的。」

「可是，青陽一直沒有吃飽。」醜八怪餓過太多次，甚至幼時為了度過嚴冬，吃過同族的棄嬰屍體。

他知道餓肚子很可怕，比任何傷口都還痛。

「我要是不小心死掉，可以給青陽吃，我死掉就不會反抗了。」醜八怪指了指自己，圓滾滾的眉毛還動了動，醜八怪如果死掉，他不想被燒成灰埋在土裡，他吃了很多動物，被其他動物吃掉，是一種很圓滿的大自然循環。

主要是醜八怪怕火。

精靈樹下有被放逐而死去的精靈，暗黑精靈樹下也有被淘汰的暗黑精靈，不過如果被吃掉，就不能腐爛回歸母樹的根了。

「只有青陽可以吃我，不給其他人吃。」醜八怪忍不住強調了一下，不回歸是一件大事，因為無法再作為精靈誕生，可是沒關係，因為青陽明明是猛獸，有能力卻選擇飢餓，這種溫柔醜八怪從來沒見過，他覺得很值得。

摸著對方的手下滑，輕輕捏了一下對方的面頰。他搖頭，慎重無比。

「不會有那一天。」青年低語，一字一頓，盡其所能地放大這句話的重量——他不會吃任何人，短時間內絕對不會這麼做。

有一瞬間，青陽給醜八怪的感覺像是這座森林。

古老繁盛，力量豐沛，對待飛鳥走獸，卻是寬厚仁愛。醜八怪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明明自己是不老種族，但心境上卻好像隔了一個宇宙，青陽旁觀著他的無知，醜八怪和那些受青陽吸引的動物無異。

「青陽，是所有動物的主人？國王？朋友？」醜八怪困惑無比，他所學的任何關係，沒有一個能好好定義青陽之於世間萬物。

「守護山獸的神仙？」醜八怪小聲猜測，像是被別人聽到，青陽就會消失不見一樣。

「⋯⋯什麼都不是。」

他的指尖漸轉冰冷，一陣秋風吹拂，掀開他過長的瀏海。隱約可見的眼微彎，清澈透明猶如尚未污染的天。他的眼底不只有醜八怪的身影，亦納入了滄海藍天，無數生物的身影。

當風停歇，瀏海回歸平靜。

「說說你的事吧。」他平淡地轉移話題，彷彿自己的事不值一提。

「啊——」醜八怪有一瞬間詫異，在看見青陽的雙眸時，他忽然覺得太過平靜，就好像是母樹化作人，站在自己面前一樣。

我死我生，對母樹而言，她見過無數孩子誕生和死去，精靈的一生都在她的身上。

那麼藍的眼睛不是大海的顏色，醜八怪知道那個是天空的顏色，一切都來自天空，海有邊界而天空無限遼闊。

我發現了古老的秘密。醜八怪心想，他何其有幸，他得守住秘密，醜八怪的不老壽命，讓他可以親眼見證青陽的往後餘生，他想青陽總不可能一直都這麼淡漠，只要是動物，一定都會有的，那個最重要的東西，就像醜八怪最重要的東西是他自己。

「我，我有上高中哦！叫作斯庫爾德，等我學會怎麼飛，我就可以去最高的地方了！」醜八怪說出自己獨一無二的經歷，雖然還有一個來自同森林的暗黑精靈提早他一年入學。

「青陽的衣服輕飄飄的，青陽會飛起來嗎？」

青年抱起不斷撒嬌的紅狐貍，溫柔地梳理厚重的毛皮。他的指甲銳利，尾端帶著一抹青藍。

「所以我們同校。」他先進行總結，才道：「我現在不會飛。」

「咦！」醜八怪震驚不已，他以為青陽長在這裡，沒想到竟然也是高中生。

「我是新生哦，十年A班的新生哦！下一堂體育課就要學飛行的哦！」醜八怪對他人的冷漠，讓他此時完全沒有相關記憶，還在猜測著青陽是老師，專門教溫柔的那種。

「10B。」隨口報上班級，他明白對方說的是誰的課。他很少記得其他人，也很少乖乖上課，但是那個老師不一樣。

同為四凶，他很關注對方的事。

「你想飛去哪？」

「飛得高高遠遠的，我想看母樹。」醜八怪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他知道這樣或許會被精靈守衛打下來，但他從小被火球和雷電打，再多陰影，也比不上想好好看著母樹的心願。

那說不定就是一種幸福。

「好強老師說第四堂課是游泳課哦！我會游泳抓魚！」醜八怪第一堂跑步就翹課，至今依然沒把體育老師的名字記正確。

「喔⋯⋯四凶會游泳？」他小聲咕噥，顯然不是相信這件事。但是這不妨礙他用尾巴逗弄醜八怪，無聊地在對方面前揮舞。

他停頓了一下，「母樹⋯⋯嗯，相信你可以的，但要小心不要摔下來。」

醜八怪看著那條不能吃的尾巴無心聽話，長尾巴正靈活甩動，他本來按耐著理智，後來視線離不開條紋，再來他就撲上去了。

「一口就好！含著舔一下，保證不咬！」醜八怪那對圓滾滾眉毛正在抽動，疑似是想做出委屈蹙眉的樣子。

他拼命想追到尾巴，但尾巴經驗豐富，總是在他快抓到手時，輕飄飄地閃過。

低沈的虎吟翻騰，自他喉頭翻湧而出。青年伸出手，中指與拇指相扣，一彈醜八怪的眉間。

「安分一點。」他低語，一貫的面無表情看不出心底的情緒。

「啊？」醜八怪呆滯地抬頭看著青陽，經常有人叫他安分一點，不過他總是很過動，包括上課也一樣。

「青陽，青陽低頭！」醜八怪以為這是什麼新型的遊戲，伸出手指卻不知道怎麼做，於是只是把手掌貼在青陽的瀏海上，然後拿開等著青陽鼓勵自己。

青年突然覺得人生好難，他一點都不想被打，而且對方的跳躍性思考完全超越了他感興趣的範圍。他曾在元代的貧民窟看過這種類型的孩子，純真、無知，乃至於愚笨，但他們與醜八怪不同，總是對他退避三舍。

更不會有人想要吃他。

「好了，停了⋯⋯」他推開對方的手，「你好躁動⋯⋯」

「青陽身上有很累的味道。」醜八怪突然說，他好奇地繞了一圈又一圈，說：「暖呼呼的味道變濃了，卯咪和老虎睡覺時，會發出來的味道。」

「青陽是卯咪？」醜八怪不敢置信，他又嗅了嗅，覺得比較像老虎，可是又少了腥氣。

「青陽是青陽！睡覺的話，要一起回學校嗎？」醜八怪愣愣地看著，似乎覺得對方和自己一起睡在荒郊野外，明天上課肯定會遲到。

「⋯⋯有點懶。」他的回應伴隨著冗長的哈欠，他一向是個能坐不站、能躺不坐的慵懶窮奇，除此之外，他不介意遲到，更不介意睡在荒郊野外。

而且還不到他睡覺的時間。

「你不用睡？想睡的話趕快回去吧。」他擺手，平靜的拉過虎尾，整理起白色的毛皮。

「我是出來吃飯的哦！」醜八怪見青陽似乎把這種慵懶當作常態，便指了一個方向，說：「我要去那邊找獵物，這些動物喜歡青陽，不能吃，青陽拜拜！」

醜八怪臨走前，甚至還和紅狐狸互聞了好一陣子，彷彿是要記住彼此的味道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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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交流UwU⋯⋯⋯⋯⋯⋯

謝謝青陽中的童話般交流 太溫柔了我的天，心臟都要酥軟掉，沒力氣跳了，怎麼對醜八怪這麼友善

他沒有⋯⋯他只是很懶（懶

乖孫欸懶懶的很棒，不像現在年輕人太衝動，動不動就肖想隔壁班同學的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