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快要忘記開店的感覺。

『你居然回來了啊？』協助保管鑰匙的朋友，一見面便露出驚訝的表情。這也難怪，畢竟是自己都料想不到的事。不過，睽違多日再次走進舒適的環境，就連秋天都變得溫暖起來。

黑色軌道燈隨著啪擦一聲的開關亮起，溫暖的黃橙色調點亮室內。早上沒有進貨，白色長水桶內空空如也，缺少花卉點綴，利用白天的時間做了一番徹底的清洗，連帶整間店都經過完善的打掃、整理，用抹布替桌椅跟櫃台拂去灰塵，地板更是來回拖了好幾次。

中間大木桌上添了新的盆栽小夥伴——常年開花、香氣四溢的日香桂在入秋之際格外討喜，繁花簇簇、樹型優美；與之比鄰的美女櫻也不惶多讓，傘狀盛放的花色艷麗。除此之外，尚有花期長的四季海棠、石竹花、沙漠玫瑰……以盆型小、便於桌上觀賞為主。

原本想把正烈烈綻放的金蓮花放在室內，但與其花色同樣鮮明的香氣撲鼻，最後決定擺在外面的小花圃迎客。應該不太會有人在晚上造訪花店？想了想，仍將小黑板拿到店外擺放。

店門外的小黑板上，字跡異常工整。
像是很久沒有寫字的小學生。

寫著：

To Night

｜營業時間：現在 –
｜花卉、盆栽、永生/乾燥花
｜花藝設計、會場佈置、個案委製
｜販賣手沖咖啡、調酒
｜今天沒有進鮮花，但有盆栽！

孟逐坐在大木桌旁邊，桌上是沉睡一夏的仙客來，寒露時節的秋意將之喚醒，小小的新芽抽聲而出。把雜草拔除後，將根團輕拔出盆栽，舊土徒手剝落進腳邊的大塑膠袋，更換新的栽培土作為介質。

　　張益沿著河堤的巷子走，打算從東隆街接河堤的小巷子走回去－－這時候他注意到路口的花店是開著的－－？是花店吧？張益看著門口的小黑板，這裡還有賣咖啡和調酒。

　　他刮了刮下巴，考慮著該不該來一杯咖啡。

　　這裡既然是手沖咖啡也許能夠期待一番，簡便的濾掛式咖啡包喝久了也是會饞手工的沖泡咖啡的。

cptcat16:
提著裝有舊土的塑膠袋拿到店外處理時，發現在店外站著一名男子——啊、滅火器。第一眼聯想到的名詞似乎有點失禮，但那一幕令人印象深刻，應該是不會記錯才對。

「晚上好，買花嗎？」走近幾步，偏頭注視，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平淡的神色、平淡的口吻，不太像是在攬客。

meng0343:

　　「不。」

　　張益搖頭，看相了一臉平淡的店長－－和他的平淡不一樣有著挺搶眼的外表，張益掃看了他一眼那頭亮珊瑚橘色頭髮和兩耳的十字架耳環，「咖啡怎麼賣？」

　　還是決定要來一杯咖啡。

咖啡，怎麼賣。細長的眉揪起短促不到一秒，顯然有些回答不上來，一直忘記決定除了花以外其他品項的價格，畢竟手沖咖啡跟調酒都是興趣使然下的產物，比起販售，更大的初衷是分享。
「今天店裡只有深焙的咖啡豆，一杯賣100元，您能接受嗎？」看向面貌剛毅、氣質凌厲的男人。間隔幾秒，又補上一句：「但如果覺得不好喝的話，就當作是招待，不收費。」

　　這是沒信心嗎？

　　張益留意了對方一時間的遲疑和最後的補述－－到底是難喝還是好喝的咖啡，薛丁格的咖啡，他不喝也不會知道答案，張益聳了聳肩膀。

　　「行，就來一杯熱的黑咖啡，還能內用？」

「當然可以，請進。」這次沒有猶豫的點頭，伸長手臂支開玻璃木門，等男人進入店內後，依次指向落地窗旁的座位、和L型櫃檯旁的高腳椅，音色依然淡淡：「您想坐哪都行。」
由於剛剛碰過泥土，他先到後面將手洗淨後才回到櫃檯，從櫃子取下一袋咖啡豆，秤量過後倒入一只外型精巧的手搖磨豆機內，手握把柄將顆粒磨成細粉，邊動作邊道，「可能要稍等一下。」
「……您晚點還有工作嗎？」時間也不早了。有人喝咖啡是為提神，也有人是為助眠，他思忖片刻，提了個奇妙的問句。

　　張益拎著整齊放滿了被單和毯子的購物袋走入店內，他先是下意識地往四周圍掃看著，左手邊有一些樹之類的花材，中間是兩層的大木桌，上面擺滿了各種的盆栽，右手邊則有些空蕩蕩的，只有沒有花的白色長水桶。

　　張益將袋子放在腳邊，坐在最外邊的吧檯高腳椅上，看著店長研磨著咖啡，新鮮磨出的咖啡豆的香氣很是宜人，而他不介意等待，畢竟好的咖啡要泡好本來就是會花上點時間的。

　　「嗯？沒什麼工作。」回答著對方的問題。

「那，是喝咖啡不會睡不著的類型？」剛才男人進門時看了一眼，對方現在放於腳邊的袋子裡裝的好像是被褥之類的東西。既然不是為了工作提神的話，他換了一個方向來猜測，跟被單連結。

深焙的豆子不至磨太細。他動作俐落地完成前置，這回從櫃子取出了其他用具，沖洗過濾紙後才倒入剛剛磨好的咖啡粉，輕拍濾杯，使之均勻平坦。他彎腰拿手沖壺的時候，湊巧找到了一罐從老家帶回來的手工餅乾，跟一袋小包裝的鹹味煎餅。
「要不要吃點？」把兩袋零嘴都放上了櫃檯，可能是擔心男人等自己煮咖啡的期間會無聊。

　「咖啡因對我來說沒什麼影響。」

　　畢竟他可是老菸槍，抽菸抽慣了，咖啡因的提神效果自然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他倒不如去沖個冷水澡還醒神些，看對方拿出餅乾和煎餅－－張一直覺得就是甜的。

　　隨意地擺了下手，道：「不了，我不吃甜的。」

　　這時候視線落到了一旁的盆栽區，他忽然想到家門旁種的香蜂草、迷迭香和貓薄荷，也許該給他們施點肥或是換個盆栽吧？

「這樣啊。」點頭表示理解，確實也有這樣的人。傾倒手沖壺，從濾杯中心注水、又繞至外圍，水流細而穩定。
在等待咖啡萃取的間隙才補充一句：「煎餅是鹹的。」
但也僅止於補述，沒有很熱情的慫恿對方品嚐看看之類的，對他來講如何和人相處還是一件有點困難的事情。
「您對盆栽感興趣？」目光跟著對方的視線移動，發現是落在中央的盆栽區。不曉得是不是相中了哪一株植栽。

　　「那就來一片吧。」

　　喝純的黑咖啡有點東西墊胃也好，張益看著盆栽有些漫不經心的道著。

　　「我種了香蜂草、迷迭香和貓薄荷，正在想要不要換盆栽或是施肥。」

　　張益一面說一面將視線收回到老闆動作的手上，看著細細的水流冒著熱氣，穩穩地注入濾杯中心，看著咖啡粉因為水而往下凹陷，顏色變深，香氣也更加濃厚。

　　「你這裡有單賣盆栽和肥料？」

　　至於他庭院那一片貓草－－真的是不用管也長的好，偶爾他還得修剪一番，要不然會長個太過茂盛，淹過小腿。

「請慢用。」拆了小包裝的圓形煎餅放到男人手邊後，繼續進行第二次的熱水澆淋，水量充足後，輕晃壺身，將沖泡完的咖啡斟入咖啡杯內，一樣放到對方身旁。深焙豆子的焦苦風味從其四散的濃郁香氣便可窺知一二，與甜蜜的花香意外交織諧和。

「聽起來都是用途很廣泛的香草……您家裡有養貓？」比較不是店內有進過的品項，他托著下巴思考。關乎工作的事情，能夠較有條理、語調沉穩且平緩的應答，「木桌上下層擺放的都是單售的盆栽。假如您有特殊需求，可以為您額外訂購。也有販售小包裝的有機肥料。」
「不過，為什麼想把盆栽換掉？」回答完他倒是有了疑問。

　　三隻白吃白喝的貓。

　　張益的嘴角微微地往上勾，張益伸手拿起了一小片圓形的煎餅放入嘴中嚼著，伴著周圍的花香和咖啡香到也是很合適，張益吞下了煎餅，端起冒著熱氣的咖啡淺淺的啜了一口。

　　苦香的的黑咖啡帶著些許的酸香，熱燙的滑入了胃袋，在這冷涼的秋葉裡很是不錯，「嗯，我家裡有三隻貓。」他這才回答對方的問題。

　　「只是想著種了也一陣子了，長勢還不錯，所以換個比較大的盆栽罷了。」

　　要不然被困在小盆栽裡看著也是挺可憐的，「倒是也沒什麼特別的需求，比現在要大就行了，我那三個盆都是可以用巴掌捧住。」

「感覺您很疼愛那些貓。」不是明顯的上揚弧度，但他有所覺察，淺淺的笑意稍微柔化了他眼裡男人的狠戾形象。他為之小幅度的淺笑，讓臉上的表情更符合他二十初頭歲的年紀。

是想換大一點的花盆啊。頓時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直到剛才為止他都誤以為對方是想把那幾株盆栽代換成新的品種，正感到可惜。現在聽起來他倒是終於理解對方的意思了，不好意思的莞爾。
「……抱歉，我以為您想買新的植栽。」點頭，他走出吧台，繞入拉門，從倉庫裡拿來兩個分別4、5吋大的塑膠花盆，需要用兩手來捧，「大概這個尺寸？或是更大一些？」
「花盆的材質有很多種，各有優缺，像是這種塑膠的便宜耐用，但不透氣，另外也有水泥的、木質地的、陶質的……店內目前並不是都有現貨，還是要看您的喜好。」他把盆遞給對方查看。

　　「普通吧。」

　　張益總是這麼說著，儘管平常講究的連貓食都是最適宜的溫食，但他從來都不會說他疼愛那些貓，甚至總說他們煩人。

　　看對方拿出了兩個塑膠花盆給自己比對尺寸，張益將咖啡杯放下後接過那兩個盆，「大一點的這個尺寸，之後要換盆再說，另外我想要陶質的。」水泥他不考慮，木質的怕發霉，將較之下還是陶質的好，觸感也是好的－－他不想用塑膠的，水淋日曬後會變質。

　　現在那三個盆他也是用陶的花盆。

「……但能養三隻貓，我想，應該有一定程度的耐心，或者喜愛。」老實說出自己的想法，在普通的簡單二字之後，或許沒說的才是更多的什麼。他保持淺淡的微笑，將比對尺寸的盆接回手上。

「好，稍等一下。」這次從倉庫帶回來的便是5吋的赤陶盆，尋常可見的樸實色調和質地，在底部附了一個托盤，蓄水和排水都方便。他邊放上櫃檯邊問，「這個如何？或是您想要其他顏色？」

　　張益沒回答什麼，反正他自認為自己不識一般常見的那種愛貓人士，貓要是湊過來的話，摸是會摸，但基本上他不會對著貓尖叫或是吸貓，因此張益就只是聳聳肩膀。

　　「這就行了。」

　　對於花盆他沒什麼太大的要求，倒不如說他通常還是偏好這樣樸素的款式，太過花俏的通常都不會在他的考慮範圍內，「那麼，你這邊的肥料是怎麼個用法？」施肥太多也怕肥爛了根部。

「……您剛剛說的那幾類不用施肥太多。」從櫃子取了小袋裝的有機肥料，邊說邊伸手入陶盆內比劃，「盆底鋪一點堆肥混合底土，少於花盆的十分之一，再放入土壤跟香草，應該就足夠了。」

「這是我的看法。但平常店裡照顧的是花卉居多，香草較少，您有空也可以跟當時買那些盆栽的店家確認看看。」他緩緩眨動幾下眼。畢竟這不是精熟的領域，說話的語氣、表情都老實誠摯。

　　說起來茶館的老闆最近都沒營業－－其中有兩個盆栽是老闆送的，也許是外出旅行了吧，幾次路過河堤都沒見到開門。

　　「我知道了。」

　　不過就他說的，略為施肥就好，張益有些不著邊際地想著－－要是在那片貓草地上施肥，那貓草大概會瘋長起來........隔壁鄰居的那片山茶林感覺也不需要施肥，張益端著咖啡喝著，剩下沒幾口了。

　　「那麼，這些全部多少錢？」

「肥料40元、花盆60元，所以是100元。」有確切計價標準的商品，就不用像剛才顯得那樣遲疑跟猶豫了。

「您那些香草是在附近買的嗎？」他有些好奇，雖然平板無奇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像是好奇的情緒流動。

　　「貓薄荷是在花市買的，不過香蜂草和、迷迭香是別人送的。」

　　張益喝下了最後一口咖啡，一邊說一邊從口袋拿出錢包，「在靠近河堤中段的樓梯那裏有一間香草茶館，那裡的老闆送的。」抽出了兩張百鈔交給了老闆。

對方說話的同時，他在腦袋裡回想了一下河堤附近的建築物。確實有一棟在門前種了不少植栽的，那就是茶館？

「原來如此，謝謝。」尋思著，他用雙手接下鈔票，經過近一個月的歇業店裡多了台收銀機，可以好好交易、開發票。但把發票遞給對方的時候他才恍然驚覺——嗯？兩百元？
神遊一會，竟然不小心直接收下錢了。語氣比剛才多了一點急促慌亂：「那個咖啡，您還滿意嗎？」

　　張益微微的挑眉看著略顯慌亂的店長，不由得感覺有些好笑。

　　花盆都是乾淨的，他就直接放到袋子裡了，至於那一小包肥料則是拿在手上，張益起身對著他很淺的微笑了一下，「不滿意的話就不會付錢了，咖啡不錯。」

　　張益對著人微微頷首之後便提起自己的東西，推開門走店外。

　　時間總不知不覺過得很快，夜裡的溫度似乎又降了幾分－－張益稍微在店門口停了一下，摸了根香菸出來點燃，接著才叼著菸邁步離開。

……呼。男人的笑意不深，但足以鬆一口氣。有一陣子沒有泡手沖咖啡，幸好步驟都仍記憶猶新，味道似乎尚稱及格。沒有急著收拾東西，跟著對方的腳步往店門口移動，原來對方有抽菸的習慣，那前面提到咖啡因影響不大，就說得上有跡可尋了。

「晚安，回去的路上請小心安全。」溫和的音節輕緩道別，直到人走離花店，他才回到櫃檯邊，清洗、整理咖啡的用具。
不知道那位先生養的貓，會是什麼樣的？會不會也是不好親近的模樣？不過在夜晚短暫卻且亙長的相處後，心中對男人的形象，不再只是拿著滅火器像要幹架的凶神惡煞，而多了親切友善的溫柔了。

把所有使用到的器具整理完畢後，時間來到半夜三點。驚訝的發現自己不像之前那樣在這個時間就開始睡眼惺忪，不過比起晚睡，練習早起可能更急迫吧？否則花店真的會跟店名一樣在深夜經營。

在心中開著自己的玩笑，將店門上鎖，關掉點亮一室的軌道燈，循著樓梯走上二樓的住處。連一開始覺得太過陡峭的樓梯都令人懷念，不由自主想承認短暫闊別真是威力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