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來，不經不覺已經和老師結婚三個月了，也習慣了無名指上戒指的觸感，他很喜歡在光下打量它，凝視在銀戒上流轉的光華，然後不自覺的揚起嘴角。人們所謂的幸福和愛就是指這樣吧？

叮噹——

　　突如其來的門鈴聲打斷了他的思考，猜想著會不會是有人送貨上門，雖然很不想起身，還是慵懶地挪動著身體、從暖桌裡爬起來，邊喊出「來了——」緩緩往玄關走去。

　　在手觸上門把前，他驀然想起老師的叮囑，於是馬上收回手，將眼睛靠到門鏡前看看外面。

　　獨特的變形視界將走廊和天空拉得寬長，白髮少女站在被魚眼鏡頭扭曲的奇異光景中，彷彿身處於和現實相似卻又完全不同的另一個詭秘世界般，仍乖巧地等待著他打開這扇世界的夾縫。

　　他驚喜的睜圓雙眼，很快又平靜下來，手再度握住門把、輕輕推開大門，迎上那個在瘋狂的夢境之後、他尋覓了好久的人。

　　「汐，妳終於來了。」

　　明明從未約好，他卻笑著向對方說出像早已知曉那般、不可思議的話語。

　　盤踞在少女心中的忐忑不安隨著被打開的門消散在混雜著暖意的冷空氣中。
　　隨著時間推移逐漸模糊的記憶漸漸復甦，似乎有許多的話想說，但卻無法順利統整思緒，直到聽見對方說出自己的名字，她才發現自己想說的話其實非常單純。

　　「好久不見，實前輩。」
　　面對前來迎接自己的人，她瞇起眼睛笑著回應。交扣雙手的動作彷彿一名虔誠信徒，重逢的喜悅溢於言表。

　　「好久不見。」看到對方的笑容，他也跟和以前一樣，勾起往日的笑臉親暱地回應，不同的只有今天穿著高領毛衣和沒束起頭髮而已。

　　「妳要進來嗎？」他稍微側了側身體示意，「外面好冷吧？進來喝杯熱茶，我們可以慢慢聊喔。還有蜜柑呢！」

　　聽到熱茶與蜜柑，她發覺自己什麼都沒準備就前來拜訪，是件不太禮貌的事。眨了眨眼，視線落到談話對象身後，並在短暫靜默中擅自想像了門內的景象，接著搖了搖頭。

　　雖然兩手空空也是理由之一，但並不是全部。比起因不禮貌而感受到的羞愧，更多的是，意識到窺探門內景象的自己似乎還是欠缺著什麼、現在似乎還不是時候。

　　「我最近剛搬家，打算試著一個人生活，所以有很多需要學習和習慣的事情。」

　　像是轉移話題般，訴說著自己的近況。
　　鬆開的雙手不再像以前那樣捏著裙襬，而是自然垂放在兩側。嘴角保持著微笑的弧度，淺瞳凝視著對方的雙眼，她接著道：

　　「能見到面已經很高興了。之後安定下來，我能再來拜訪嗎？」

　　聞言，他露出期待滿滿的興奮表情，「真的嗎！自己一個生活很辛苦吧？汐好厲害喔！我想幫妳忙，有什麼需要的話請儘管跟我說吧！」儘管已有兩年沒見了，對對方的熱情還是絲毫不減，熟絡得彷彿只是分開了一天而已。

　　「當然可以了，妳想什麼時候來都可以喔！倒不如說我想多跟妳見面，可以嗎？我有很多話想跟妳說，也想知道更多汐的事！」想也沒想就點了點頭，順勢說出了直率的願望。

　　「謝謝你。能聽到實前輩這樣說我很開心。」

　　從那個時候就一直覺得，實前輩是個很有趣的人。
　　這樣想著，雙手置於身後，左手扣著另一隻手的無名指與小指。昔日成雙的辮子如今只剩下一束，留長的髮尾就這樣輕刺著掌心，彷彿夢境中的傷口仍然鮮明且不曾被抹去般存在於此。

　　「對了。」想起被自己遺忘在側邊口袋的智慧型手機，她緩慢的滑開上頭的圖形鎖後頓了頓，接著提問：

　　「我以後怎麼連絡實前輩會比較好呢？直接交換手機號碼？或者是……別的方式？」

　　聽到對方說的那句「謝謝你」裡面，沒有往常的敬語，他頓了頓，異常高漲的情緒隨即在異色瞳裡盈起光芒。

　　「不用謝，妳覺得開心那就好了！」他比剛才更大聲地、接近是喊出聲般說道，臉上的笑意快要多到滿出來。

　　「交換手機號碼和LINE都可以喔！」他直接說了自己的號碼和ID，爾後有些好奇地打量對方的手機，跟自己的一樣沒多餘的裝飾，很適合汐給人的印象。

　　注意到對方的情緒變化，汐微笑著將這樣的光景盡收眼底。

　　「好的。」
　　汐點了點頭，停在螢幕上的指尖透著迷茫，花了一些時間才完成。

　　如果自己的行為能令人感到高興，那自己也能間接感受那份喜悅，反之亦然。她遵循著這樣的方式，從旁人身上獲得更多的感情。

　　「以後也請多指教了，實前輩。」汐伸出了左手。

　　不過對她而言，實並不是旁人。
　　比起單方面感受，她更傾向與其共享。

　　——所以現在還不是時候。

　　「嗯，請多多指教！」

　　他也跟著伸出左手握上對方纖細的手，那白晢的掌上如今應該和自己一樣，仍留下刻在彼此皮膚上的文字殘痕。但即使沒有這樣的刻痕，他相信他們依然是好朋友，無論過多久，割在手上的文字只是為了將之更深刻地烙印在彼此的身心上吧。

　　他和對方相握的左手無名指上反射著殘冬帶點寒意的光，收回手時，那銀亮的光華流轉得更顯眼，正好在汐淡色的眼底下滑過碎星的痕跡。

　　「天氣仍有些寒冷，留您在門口真是抱歉，還請多注意保暖。」

　　視線沒有在新的發現上停留，汐的對應裡摻著不著痕跡的停頓與少許的反省。自己的掌心仍保持著熱度，但對方似乎並不是如此，簡單思考了原因後決定將好奇心往後推。

　　汐望了望自己來時的方向，接著回過頭：

　　「那麼，我就先離開了。」

　　汐並不清楚，實現在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就連稍微看見的門內景象都無法令她產生符合邏輯的聯想與推論。也許是生活知識不足，又或是至今為止都忽視了這些、對其他人而言稀鬆平常的事。
　　僅僅是改變了外表和行為也不能填充空白的內在，若是現在的自己，肯定連分享些什麼都辦不到。

　　「實前輩，下次見。」

　　戒指的事，下次拜訪時再問吧。

　　「沒關係喔，汐才是，要注意保暖呢。」

　　他跟著對方的視線往對方來的方向瞄了一眼，什麼都沒有，不會堆積屍體也不會有誰殺人、恐懼、失控，是平凡的和平，沒有血腥味的、隨處可見的風景。總有一天，它會再度扭曲嗎？那時候——

　　「啊、好的。」他回過神來應道，明顯的恍然，手也遲疑了一下才放開。

　　下次再見時不會再是拿著小刀、渴求彼此罪孽的日子吧？意識到這一切得來不易，卻又覺得如夢境般虛幻而愉悅。

　　他揚起笑容，露出一雙顯得稚氣的虎牙，順勢揮了揮手機以作道別。

　　「汐，下次見。」

　　——那時候該握住誰的手才好？

　　汐點了點頭並揮揮手，沒有多加停留的離開了實的住處。

　　冷風從身旁吹過，溜過指間縫隙，餘光瞄了一眼擦身而過的人們，不約而同的和實思考了一樣的事。在那之後的日子相當和平，甚至到了有些無聊的地步，即使知道那樣的景象、過程幾乎不可能再度發生，心底卻還是有一塊部分渴望著異常。

　　這大概是一種漫長的侵蝕，並且不會有痊癒的可能。

　　想到這裡，汐停下腳步並拿起手機，原本空白的聊天紀錄頁面上終於有了變化。

　　「我有一件事，下次見面時想和實前輩分享。」

　　想分享的事是懷抱在心中已久的秘密，伴隨著淡薄的罪惡感與些許的複雜情感，汐短暫的閉上了眼睛。
　　如果是實前輩，就能明白我想做的事，也不會揮開我的手。

　　她只是這樣想著、這樣希望著，並自顧自的期待著下次的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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