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爾那
3 years ago
漂流木工作坊—9月28日

營業中的牌子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塊小木牌,上面寫著有事按鈴。
大門旁的木樑上有一個小小的老式電鈴按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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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爾那
3 years ago
李爾那一邊抽著菸一邊沿著河堤往東隆路走,手裡還拖著一台板車,大橘踩著柔軟的貓步跟前跟後的走著,不時停下來看看路邊的小東西再快步跟上。

遠處,一個瘦長的身影坐在金黃的樟木大箱上等待著。李爾那會知道那是樟木箱倒不是出於專業,而是因為那就是他親手做的。

晨光在青年的黑髮上落下一圈光環,一只木框眼鏡橫過他的鼻樑,貓兒眼柔和乖巧,透著一股東方人特有的秀氣乖巧。

這大概是李爾那所知唯一一個表裡如一清澈的人,幾乎都要會透光了。

「阿樹。」遠遠看見李爾那,青年朝他揮了揮手。

他穿著一件深綠色的棉布上衣,扣子扣得嚴實,袖子挽起來了用扣帶固定在肘際,長腿裹在貼身的黑色牛仔褲中,腳上是一雙帆布鞋,整個人彷彿稚氣未脫的大學生。

儘管事實上他比李爾那大了好幾歲。

時光好像繞過這個人了一樣。他經常忍不住這麼想。
李爾那
3 years ago
「思年哥。」李爾那應了一聲走上前去。

「還記得我是哥呀?」況思年站了起來,他的身高也就175公分,要摸李爾那的頭還需要伸長手臂,只是一個滿臉鬍渣的頹廢漢子被大學生模樣的青年摸頭,那畫面實在有點難以言喻。

「我明明說要去接你的。」

李爾那看了眼況思年帶來的那個大箱子,那是他出師那年做的樟木箱,一式三件,他沒有選擇傳統的吉祥圖案,卻選擇了桃花遠山、雀鳥銜枝、和月出雲空。

雖然是送給老師的,不知怎麼的現在卻到了況思年手上。

「不用吧,不是說是急件嗎?我自己過來你還多點兒作業時間。」注意到他的視線,況思年露齒而笑,拍了拍箱頂:「我跟老爸買下來了,全部三件,威脅利誘軟硬兼施。」
李爾那
3 years ago
李爾那不太想問況思年花了多少錢去買那套老樟木箱,即使是父子,但況老師一直都很公事公辦,尤其是在銀貨這件事情上——尤其況思年沒有承襲況老師的衣缽,反而靠了隔壁行去做漆器。

漆器經常以木器為胎,也與木工有些共通之處,但也會以漆料覆蓋掉木頭原本的紋路與香氣,況老師對此一直頗有微詞。

李爾那自己也不特別愛好漆器,但還不到老師那麼排斥,過去也有好幾次和況思年合作的委託,只是這幾年聯絡得確實沒有以前多。

「想要箱子跟我說不就好了,幹嘛跟老師搶。」李爾那幫著況思年把箱子搬到他拖來的板車上。

這口箱子倒是沒有上漆,依舊散發著樟木香氣,箱子上的黃銅鎖和護角也保養得錚亮,像是從時光另一端穿越而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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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爾那
3 years ago @Edit 3 years ago
「你的出師作品,意義當然不一樣。」況思年聳肩,也沒提他被狠敲一筆竹槓的事。

箱子本身的重量再加上工具,即使對於李爾那而言都有一點兒不方便,也不知道況思年是怎麼把這箱子弄到這兒來的。

箱子就定位,李爾那在前頭拉,況思年在一邊扶著箱子,大橘則毫不客氣的跳上了箱頂端坐著。

秋風拂面不寒,倒是吹落滿地繽紛流金,況思年沒有抬頭去看樹梢,卻看著李爾那的背影。

「阿樹,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哪可能,都成年多久了,生長板早就閉合了。」李爾那望著欒樹稍,澄藍的天色、燦煌的金,如果非要說純木製品有甚麼不足之處,大概就是缺乏了那鮮明的色彩吧?

「那大概是你的靈魂長高了吧。」

「……那要從哪裡才看得出來啊?」李爾那不禁莞爾。
李爾那
3 years ago @Edit 3 years ago
手藝人之間的師承、學長學弟制一直都挺鮮明的,有些學長很喜歡端架子使喚學弟,李爾那當年也沒少做那些乏味卻也十分重要的打磨活兒,挨罵那當然也是家常便飯。

但況思年從來不端架子,一直都是那種平靜如水,透透然一個人。

當時李爾那國中剛畢業,母親已經催著他去取得各種資格與證照,時間都是壓縮再壓縮的,雖說木雕這件事也講究一個慧根,但沒有紮實的基本功底和磨練,怎麼說都很難獨當一面。

匠人普遍又都有點藏私心態,肯拋出來的就是這些基礎功,再多的就要自己設法偷師……至少況老師那裡是這樣的。

李爾那倒沒有很在意學長們的技術手藝,他知道自己的水準在哪兒,欠缺的就是一份熟與練,雖然不到搶著別人的差事來做,但學長們交代的工作他倒是從不拒絕。
李爾那
3 years ago @Edit 3 years ago
而且其實從那些粗糙的雕痕中並不難看出思路,李爾那總會一邊打磨,一邊思考哪道痕跡是如何切入的、用了甚麼工具,如果是自己會停在哪裡……諸如此類的模擬。

那時候李爾那常常獨自在工作室裡待到天亮,但有時也會有同伴——而那就是況思年。

況思年是況老師的兒子,理論上也是大學長,是最有底氣端架子的,很多基礎功其實都不必自己來,但他對作品有種近乎偏執的潔癖,不太愛讓人插手,從打樣到打磨,他樣樣都要自己來,用一種水磨似的耐性跟木雕耗著。

現在想想,他喝咖啡的習慣說不定就是況思年養出來的,只要況思年在工作室,肯定少不了咖啡香。

比起其他糙漢似的學長們,況思年就像是一個走錯棚的文人墨客,甚至連手都不是適合粗活的手——十幾歲的李爾那手上早就充滿各式各樣的繭了,但況思年的手依然細嫩。
李爾那
3 years ago @Edit 3 years ago
況思年大了李爾那五歲,當時已經是大學生了,但李爾那一直以為他還是高中,知道對方的真實年齡時還大為驚嘆。

現在年近四十,況思年還是一副畢業不久的學生樣,換上T恤牛仔褲就能大大方方的走進大學旁聽。

「其實你是妖怪吧,思年哥,」李爾那忍不住感嘆:「你真的有三十歲嗎?」

「說不定哦。」況思年也不生氣,一副好好先生的樣子,但李爾那和他認識得夠久,知道他也有怒海滔天的時候,只是況思年也確實是個表裡如一的人,如果他面上不氣,那就是真不氣。

界線和脾氣都分分明明,處起來特別舒服的一個人,在他身邊,天空特別澄澈、風特別舒緩,連空氣都特別清新。

表弟說那叫做他媽的戀愛,李爾那不否認也不承認。

畢竟不管是不是,當時的他都沒有多餘的心力應付。

但是在況思年身邊確實令他特別放鬆愉快。
李爾那
3 years ago
繞過了街角,再走一小段就是李爾那的日式老宅,況思年在樹影扶疏的屋子前站了好一會,再看看身著甚平木屐的李爾那。

「我不記得你以前有這麼喜歡日本的東西。」他和李爾那合力將樟木箱子抬起,小心翼翼的搬進室內,因為箱子本身和內裡工具的重量,他說話時有些氣息不穩。

「上樓再說。」李爾那調轉了兩人的方向,換自己走在前面,搬重物上樓梯時走在前面的人會比較吃力些——況思年講兩句話都喘,李爾那不想太折騰他請來的漆匠師傅。

雖說樓下的空間足夠寬敞、也可以作為工作使用,但李爾那曾和況思年在京都時就曾一起共事,知道設備齊全的木工作坊總是比較方便些,畢竟除了要給張益的木碗,他還有其他想請況思年幫忙的東西。
李爾那
3 years ago
工作桌事先就已經清理出一整張來給況思年做使用了,因此放下箱子之後,基本上就是可以就地開始作業的情況。

但李爾那還是先幫況思年倒了一杯水,讓對方緩緩。

「……所以,你想讓我做什麼?」某方面來說況思年和李爾那確實是一個樣,剛剛還在閒聊過往的,踏進工作室之後就變成另一個樣。

畢竟漆器與木工最大的不同之處之一就是等待時間極長,有時候甚至要數個月才能有一件成品,但匠人本身能做的事情其實相當少,多數時候都在等待漆器乾燥。
也算是一種與時間賽跑。

「這個,」李爾那從架上取下一只打磨拋光過的圓潤木碗遞給況思年:「我想留著木紋,但碗底要繪山茶花。」

「在碗裡?」況思年看著那凹陷的弧面再看看李爾那。

「在碗裡。」李爾那點點頭。

「……你大老遠叫我來就為了畫會被蓋住的山茶花?」況思年的表情和聲音都有些風雨欲來。
李爾那
3 years ago
「還有替重盒上漆、還有我想要一個金魚缽。」

「……」況思年面色不善的看著李爾那,最後像是啞了火的炮仗一樣蔫了下來:「拿甚麼跟我換?」

「你想要什麼?」

「什麼都可以嗎?那紫……」

「請不要跟我討大型的紫檀木作品。」李爾那電光石火般截住了況思年的話頭。

紫檀木大概是現今最貴的幾種木材之一,雖然李爾那老是敗家仔似的把作品送給欣賞的熟人,但紫檀木也太超出規格了。

「我知道,逗你的,」況思年把工具和漆料從箱子裡拿出來,一件件擺在暫時屬於他的那張工作桌上:「你自己看著辦要做什麼吧。」

需要繪圖的木胎在作畫之前要先上一層透漆,與一般繁複的塗法不同,這種名為春慶漆的塗料添加了油分,且透度極高,可以清楚保留木肌與木紋,只是一但上了漆,像檜或樟一類的木香一樣會被完全掩蓋。
李爾那
3 years ago
一般的漆器製作中還有一個錶布的過程,會直接在木胎上纏繞浸了漆糊的紗布,最後再上一層黑漆,可說幾乎完全抹消木製品的存在,徒留其容器的型態。

況老師對漆器本身倒不真的那麼針對,畢竟仍是一項傳統工藝,亦是文化傳承,只是對於拿手雕木器去上漆一事覺得鋪張浪費……雖然更大的可能還是憤怒於獨子居然沒有選擇承父業。

漆器在上完漆之後其實需要一定的溼度才能乾燥,一般工作室裡會有控制濕度的房間,但如果沒有那麼講究的環境,其實浴室或在木箱裡放水保持濕度也是可以的。
李爾那
3 years ago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會給人惹事?」況思年將春慶漆倒入碗中,入碗的漆乍看之下並不清澈,甚至有點黑乎乎的。

「惹事是我的中間名。」李爾那看著況思年擺上桌的那些漆和放刷子的架子,思忖著是不是給人做一套趁手的工具。

「你小心點,生漆會咬人的。」

但其實不用他說,李爾那也很自覺的跟那些塗料保持距離,他之前不小心碰了一下,結果引起嚴重的皮膚過敏,又痛又癢的。

而況思年已經拿起刷子往那個艷紅的碗上刷上一層薄薄的漆,拋光過的木碗因此多了一層濕亮的光,顏色也有了些微的改變。

整個碗都均勻上漆之後,況思年把木碗放入帶來的箱子裡,並拿起黑色的重盒。

「這是黑檀?」況思年瞇著眼睛端詳著木盒:「這種硬傢伙沒人拿來做食盒的,你還幹了個一體成形的?腦子抽了?」

李爾那不說話了,只是嘿嘿的笑,那笑聲裡透著一股顯而易見的得意。
李爾那
3 years ago
「我有點懷疑你叫我來是想炫耀我一臉了,」況思年拿著那個精拋過的重盒翻來覆去的打量,越看越喜歡:「這是做給誰的?我出錢買吧?」

「那不行,這是一個朋友要的。」李爾那掏出一根香菸點上,徐徐的吞吐著煙霧。

當作品交付到懂欣賞的人手裡,能被喜愛和善待,對於創作者來說便值得了,金錢只是一種附屬價值,但有時候也只有同樣專業的人才能理解,一個作品要如此完整恰到好處的呈現,當中花了多少功夫多少力氣。

況思年用指腹摩娑著那只八角重盒,從花皿到隔件,每一個都恰到好處的契合著弧槽,幾乎趕得上機械的精準。

但黑檀質地又硬又重,要刨得這樣圓滑細巧,那是很不容易的。
李爾那
3 years ago
他知道李爾那天分高,但卻也比誰都擰狠的下了功夫去打基礎,往往是誰都睡了、他還開著燈在工作室裡打磨著學長們交代的乏味工作,做完了學長們的接著做自己的……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與自己細嫩的手不同,李爾那的手上很早就生了繭,各式各樣的、屬於匠人的繭。

況思年這個人很有些精神潔癖與完美主義,一件作品哪怕是毀、也只能毀在自己手上,哪怕他握工具的手再疼、都不許他人插手一鑿一刀,唯獨李爾那例外。

比起雕刻,他更擅長繪畫,就像李爾那應付木料有自己的一套,他也更擅長對付顏料,勾勒線條、調和顏料、捕捉光影……這些都比讓他在木料開鑿要簡單得多。
李爾那
3 years ago
如果說李爾那擅長自木料中解放被禁錮的形體,那他就是將所見所想忠實的呈現在紙張或是各種載體上。

相較於雕刻,李爾那的製圖真的就很一般,明明實作時空間感沒問題,但到了紙上就是一蹋糊塗,除了他自己沒人看得懂,這種鬼畫符妄想要考過檢定還是洗洗睡比較快,最後還是況思年抓著他惡補打基本功,製圖這一關才過的。
李爾那
3 years ago
「黑檀本身就很耐了,你確定要上漆?你捨得?」況思年看著那個烏木流金似的八角盒。

「……捨不得,還我。」李爾那伸手。

「得了得了,」況思年把重盒交還給李爾那:「你的咖啡放在哪?」

「樓上櫃子裡,自己來。」

李爾那坐到自己那張桌子上,開始構思要做怎樣的木胎給況思年。

再過不久,這件工作室想必就會充斥咖啡香與木鑿之聲吧,像當年一樣。
李爾那
3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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