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他見過一個光明熾熱的人,靠著這個,他可以走過所有寒冬。
游惑方才接到高齊的通知,說是類似考場的機制無預警啟動,不是系統復活,而是以一個記憶晶片為中心,將周圍轉換成考場的景色。
沒有系統冷冽的聲音出現、也沒有任何殺人機制啟動,卻讓整個實驗室變成一片冰天雪地。所幸無人受困,但實驗器材和文件全栽在裡頭,想要救,又怕救不到反被困住,只好先通知總教官游惑,討論如何處理。
過了片刻,游惑攜著秦究整裝抵達實驗室門口,高齊正頻頻擦汗,用盡肢體語言表達他的焦躁:「哎呦,終於等到你們了。」
游惑瞥了高齊一眼:「說重點。」
「大致跟電話中說的差不多,沒人受困,但那些文件資料挺重要的,同仁們不忍心實驗數據就這麼毀了,現在正慌著呢。」高齊知道這群人把工作看得比生命還重要,要不是他攔著,早衝進去救東西了。
遇到這事誰能不慌呢,秦究笑著不語,還能保持淡定的大概就他們倆了。
「只要找到晶片再摧毀就行了吧?」秦究走到游惑身後,一手搭在對方肩上,見他沒有迴避便不再移動。
「呃…確實如此,但那個記憶晶片內含珍貴的場景資訊,說不準能用在之後的訓練……」言下之意是現今操縱不得,但毀了著實可惜。
「用這裡頭的程式上鎖,就讓晶片恢復正常。」高齊舉起一個錢幣大小的控制板。只要將晶片嵌入中心的凹槽,就能停止運轉--前提是要找到晶片。
高齊頓了頓動作。那東西就小指指甲大,顏色接近透明,不仔細還看不著,要在茫茫雪地找那小東西,這會不會太為難他們倆?
「找到晶片,控制影響範圍,結束。」惜字如金的總教官下了定案,顯然沒注意到高齊的煩惱。
「我就想這是有點ㄋ……A你剛剛說啥?」他耳朵肯定壞了。
「說得簡單呢,總不能讓我們大考官彎著腰找東西吧,別忘記昨晚我們幹了什麼,今早腰不是還疼著?」後兩句秦究說得小聲,手不安分往游惑腰部一捏,雖說動作小、沒讓高齊發覺,但不妨礙游惑往身後人的脛骨上猛力一踢,秦究忍住疼痛,隨即退後一步,雙手平舉投降,臉上笑容不含一點反省的意味。
游惑冷眼瞪著秦究:「…你給我記住。」
「大考官再等會,人快到了。」那張帥臉笑得甚是欠扁。
「誰要到了?」高齊探頭詢問。
爾後,一抹人影從走廊盡頭跑來,手上大力揮舞著一隻手機。
「老大!!」人影是聞遠。
「922你別晃!我會暈!!給我拿好手機!」破口大罵的聲音是154。
「喔喔抱歉,我還以為你不會有影響。」說著,聞遠趕緊扶正手機,保持速度往游惑等人靠近。
154被聞遠尋回後,便一直以一段程序的姿態在新系統內活動,為了讓開發更加完善,機組人員決定將154還原,讓他成為控制系統核心的煞車板,管控系統的平衡。
當得知記憶晶片暴走時,154立刻答應協助處理,與聞遠聯手控制實驗室的監控連結設備,了解內部狀況。能夠迅速將影響範圍縮至一間實驗室大小、以及得知內部器材狀況,得歸功於兩人傑出的應變及合作能力。
聞遠小心翼翼地將手機交給秦究:「老大,154在裡面了。」他將154移入特殊的監控機裡,好讓他使用附帶的掃描鏡頭,代替肉眼尋找晶片。
「現在鏡頭等於他的眼睛,得小心別晃到了。」
「那你剛剛怎麼過來的?」秦究忍不住吐槽。
「就做個實驗嘛。」
154:「……」睜眼說瞎話。
高齊總算理清他們的對話,看著一旁實驗人員愈來愈焦躁,好心替他們問一句:「既然人都到齊,要進去了嗎?」
「嗯。」游惑伸手準備打開實驗室大門,又回頭對秦究說:「你站前面。」
「?」秦究聽話走到游惑前方。
冷不防地,游惑打開門,轉身躲到秦究身後,強烈的暴雪隨著風壓撲向門外之人,早有預謀的總教官順利躲過風雪的摧殘。
待壓力平衡,寒風漸緩,游惑挑眉看著凌亂不堪的秦究。他拍開臉上的雪塊,說:「大考官,我記住了。」
**
實驗室內是銀霜遍地,無邊無際,強風挾帶暴雪在室內作祟,遠處依稀可見實驗器材在雪地裡飽受摧殘。
「這場景也是當年的考場之一嗎?感覺好像弱了點?」秦究環顧著,突然想起與考生游惑初見面的場景,一樣的白雪皚皚,一樣的漫天大雪,只差了一間小屋和瑟瑟發抖的考生們,與不太一樣的兩人,竟有種物是人非的感慨。
「照理來說是的,看來沒有舊系統的輔助,晶片能產生的效果有限呢。」154的聲音從秦究大衣的口袋裡傳出:「老大,雖然我能快速辨認晶片,但我所見的範圍有限,還得請你們儘可能往原本保存晶片的位置移動。」
往原本的位置移動?在這被考場部分同化、相對距離極度放大、被暴雪層層掩埋的空間?
154明顯感受到兩位大佬的無奈,急忙解釋:「掃描鏡頭沒有配置在這裡的監控系統裡,要找也只能透過這台……抱歉。」我幹嘛道歉?!又不是我的問題!154看著他們散發比背景更刺骨的寒意,只能在心中吶喊,敢怒不敢言。
「……回頭要把所有設備翻新。」總教官提出了危險的言論。
「親愛的你先冷靜,總之往前走不會錯吧。」秦究拍去游惑肩上的積雪,評估著實驗室原本的擺設。
「你還記得多少?」游惑問。
「那個方向好像是實驗桌,右邊靠牆的是資料櫃吧,最左邊有一排電腦,再後面的是讀取機。」秦究把大致的方向一一指出:「如果是還未測試的晶片應該放在保存試管裡,不幸的,我無法確定位置。」說完聳聳肩,露出微笑,略顯遺憾。
「我知道了。」游惑看著遠方還沒被掩埋的資料櫃,說:「先找到三號儲存櫃,大部分試管都放在裡頭。」語畢,對秦究比了個手勢,示意他帶路。
秦究意會後,優雅地傾身、遞出右手,靜待眼前的良人回應。可惜游惑不領情,只往秦究手上拍了一掌,僅僅在分離之際用小指若有似無地在他掌心劃過,像是回覆、又像是勾引。
游惑皺起眉頭:「別鬧了。」別忘了154還在。
「知道了,走吧。」秦究輕笑,走到游惑身旁,與他並肩同行。
兩人在風雪中移動,身影宛如風中殘燭,在雪虐風饕裡閃爍不定,但燭芯依舊屹立不搖,筆直的向前邁步。
途中找到幾個實驗器材與儲存櫃,四散的文件夾和破碎的螢幕面板落在雪地上,被凜冽朔風層層覆蓋,不見痕跡。
已經記不清走了多久,即使方向正確,晶片所在的儲存櫃仍不見蹤影,希望與失望交替出現,這
凄風苦雪卻毫無停歇的跡象。
游惑開始感到不耐,被寒風凍壞的臉色蒼白僵硬,看不出變化。但秦究發覺了,他伸手觸碰游惑的耳釘,安撫道:「親愛的,再撐一下好嗎?我們快找到了。」游惑輕輕點頭,正要表示些什麼時,處於待機狀態的154突然大喊:「我看到了!在10點鐘方向,被埋住但沒有很深……對、沒錯!在下面!」
到達定位後,兩人合力挖出一只儲存盒,裡面的試管早已破碎不堪,卻發現一個約小指指甲大小的方形物體,正規律的閃著紅光。
「找到了。」游惑拾起晶片,仔細端詳著。
「控制板在這,趕緊結束它吧。」秦究坐倒在雪地上,揉著小腿喊累,還不時要游惑多理睬他。
「吵死了,給我安靜點。」說完,游惑對準控制板中心的凹槽,將晶片嵌入,正當只差幾毫米的距離,背景突然傳出系統的聲音:『感應考場遭外力破壞,立即實施自我損毀作業。』
颯颯的風雪突然停滯,空氣瞬間凝結,過於寧靜的空間讓人心生警惕,意識到事情還未結束。但除了風雪歇停以外,雪景沒有任何變化,是晶片解讀錯誤?又或是舊系統的防備措施再啟?
154率先打破寂靜:「照理來說是不可能的,舊系統在那之後已經完全死亡,最有可能的是原本就被植入的保護機制被啟動了。」
他慌了慌:「但為什麼?應該要隨著本體死亡的組織怎麼還活著?明明沒有任何輔助工具……」
「別忘了你也是『應該死亡』的一部分。」游惑打斷154的思考,一刻不敢鬆懈,該死的系統,沒有死透竟然還想拖人下水。
「你看得出什麼嗎?」秦究將掃描鏡頭對準晶片與控制板,讓154的眼睛能完全聚焦。
「……不,我看不出來,而且我還不能太靠近它。上面有很微弱的干擾波動,恐怕扣緊後會完全釋放,會產生什麼我不知道。」154的聲音透露絕望,突然出現自己沒辦法解決的程式問題,無法在份內掌控所有狀況,他感到無盡的自責。
「沒事的,接下來就交給我們吧,不能再讓你犯險了,待機吧,154。」秦究用大衣層層裹住監控器,一邊開玩笑說:「922為了把你找回來花了多少時間,如果把你弄壞,他可要生氣了。」說完,將大衣塞進方才找出的儲存盒,再將盒子放入不遠處的資料櫃中。
「接下來呢?」游惑垂眼於手上的危險物品,回復冷靜的眼神正思付著什麼。
「不知道,我們大考官有解決方案了吧。」秦究這話不是疑問,而是肯定。「不妨說來聽聽?」反正你說什麼我都全力配合,因為愛你、信任你,我才能將所有一切、乃至於性命全交付於你,這是我毫無保留、至死不靡的真實。
「那好。」游惑讚賞似的點點頭。
「如果等等發生了什麼,記得救我出來。」語音未落,游惑向後退了幾步,喀的一聲,將晶片與控制板相互卡死。
須臾之間,發生了太多事情。
以游惑、或是他手中的晶片為中心,向外擴張出一圈干擾波,波動散去後,整個雪景開始如地震般搖晃,幅度還有逐漸增強的趨勢。秦究無暇顧及這麼多,他勉強站定,抬頭看向游惑那方時,保持的冷靜所剩無幾。
游惑腳下突然一空,原有的積雪轉變成深不見底的黑洞,吞噬著考場原有的一切,晶片也隨之落出掌心,他也同時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在下墜之際,他試圖捉住一旁實驗桌的桌腳,但未能成功,轉瞬,他及時握住了秦究匆忙遞出的右手,停止墜落。
秦究將人推拉上實驗桌,待自己爬上後,隨即禁錮游惑於雙臂之中,兩人十指緊扣。
隨著雪景與記憶晶片被黑洞吞噬毀壞,實驗室的景色逐漸恢復原狀,器材與文件一片狼藉,有如末日完結的劫後餘生。確定無事後,秦究鬆開束縛,雙手仍緊握游惑的十指,像個膽怯的孩子,本能縛住能讓自己安心的定錨,不願再感受失之交臂的苦澀。
「什麼時候發現的?」秦究無奈地嘆氣。
「在系統說完之後。」游惑的表情十分無辜。
游惑在系統告知結束,便猜測所謂的「自我損毀」,是指整個雪景的回收,並不包括實驗室的擺設,直到晶片被吞噬之後才完全確定,但黑洞的出現確實在他意料之外。
游惑看著兩人緊握的手,感受在掌心之間流淌的溫存。他知道身旁總有一個人,至死不渝的與他相互依偎,陪著他、愛著他,伸手向身邊一撈,總能觸碰到那人給予的溫暖,他這一生決不放手,用盡全力,緊緊攥住以生死相托的幸福。
秦究望著游惑素白的面容,執起游惑的手背,落下一吻,帶著安撫與堅決的意味,說:「親愛的,這手,我絕對不放了。」
游惑輕笑,就著雙手交握的姿勢,踮腳印上秦究的雙唇,直視著秦究墨色的雙瞳,輕聲道:「這人,我也不放了。」
他們身邊永遠不可能平靜。
如果有,那一定只存在於終老與死亡裡。
所以,親愛的,我向你許下諾言。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