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爾那
4 years ago
樁引幽明踏——殘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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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爾那
4 years ago
夢境消散之後,凱西爾再度陷入了黑暗裡,時間停滯,他像是始終在前行,又像是站在原地不曾移動,一切都曖昧兩可。

花香浮動,意識再度聚焦起來,戴米恩的吉他和Lily都在他身邊。

凱西爾看見艷紅的山茶花沿途盛放,一朵接著一朵,除了紅花之外,其餘都是混沌一片。

玳瑁安靜的從他身邊經過,像之前一樣率先踏上了山茶花舖就的小徑。

小徑的盡頭會是Leonard的夢境嗎?

凱西爾邁開了腳步。
李爾那
4 years ago
在盡頭迎接他的,是一幢日本風味的老屋子,溫暖的黃光從窗櫺中傾瀉,像是朝他招手,只是彷彿沙漠中的海市蜃樓般,帶著幾分虛幻。

而在凱西爾與老宅之間,身穿和服的少女靜靜佇立,眉眼間有著不散的憂傷,她望著凱西爾,輕輕的豎起兩根手指。

不知怎麼的,凱西爾就明白了少女的意思。他點了點頭,繼續邁步向前。

一隻橘色的大貓蹲踞在門口,在Lily靠近時友好的互相嗅了嗅對方,接著並肩繞過主屋向著庭園而去。

隨著他踏出每一步,周遭的一切就越來越真實,彷彿有人偷偷的添磚加瓦,直至身為亡者的他也能碰觸。

他伸出一手,指尖若有似無的滑過木質牆板,繞過轉角,映入眼簾的是雜草叢生的庭院,晾衣架上,幾件日式服裝在夜風中輕輕飄盪著。

澄黃的燈光透過欄杆照下,格影切割了草坪,溫暖中帶著寂寥。
李爾那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指尖碰觸到的感受太真實,凱西爾幾乎是立刻就斷定了這裡並非夢境,吹拂過臉頰的風是真實的,微微濕潤的土壤氣息也是。

一雙腳丫從二樓欄杆底下的縫隙伸了出來,而腳丫的主人正趴在欄杆上,對著夜空靜靜的抽菸。

而鬼魂的腳步如此輕悄無聲,李爾那未曾低頭發現他。

沒關係,那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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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爾那
4 years ago
『當我們都還年少,我們曾形影不離,像是一國之君,統治著我們的小世界,』凱西爾輕輕唱著,因為非是人間之聲,因此並未消散,反而乘著夜風遞進李爾那耳裡:『我們吞吐煙圈,天啊那生活多肆意,真希望我能再和你重活一遍。』

李爾那抽菸的手勢凝固在嘴邊。

『我們在不同的道路上分行,在各自的旅程中前進,但我們終會有相同的結局,在年華老去之後。』

這首歌為Leonard唱正好,正應景,儘管他自己再也不會老去。
李爾那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李爾那低頭看著庭院中那個熟悉的身影,月光下看上去有些透明——不,是真的有些透明。

晚風驟襲,凱西爾便乘著這陣風扶搖而上,最後輕輕在二樓的欄杆上降落。

遇見李爾那的那一年,他二十三歲,大學也未曾讀完,一顆心都撲在了音樂和戀人身上,驟然失去的痛苦使他像傷折了飛羽的鳥,搖搖欲墜。

死去的那一年,他二十五歲,剛趕上Leonard當時的年紀,但時間也永遠停滯了。

李爾那抽著菸,透過煙霧,面前的鬼魂更加朦朧了。

夜色之下,蔓草之上,三十三歲的李爾那和二十五歲的凱西爾在現世重逢。

四季輪轉,而你停佇於此。

「你沒甚麼變。」

「你變老了。」

「……想死嗎?」

「我已經死了。」
李爾那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靜默片刻,他們同時放聲大笑。

太諷刺也太真實,而生與死的界線在今晚如此模糊。

「你這樣倒有點像彼得潘,」李爾那抽了一口菸:「你不會變老,而我不會再年輕。」

凱西爾曲起一膝在欄杆上坐了下來,懷裡抱著吉他,像是過去許多夜晚他們一起彈唱的樣子。

些微的天光灑落,凱西爾的身影邊緣單薄的會透光,李爾那注意到他並沒有影子——果然是鬼魂。

「……我昨晚夢見你。」李爾那摁熄了殘菸,轉手又點起了一根。

「嗯,我去見你了,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凱西爾想了一下,伸手捻熄了火頭:「你以前沒抽那麼兇。」

「It's been a long day without you, my friend.」

李爾那微笑,卻沒有要談論夢境的意思,那個夢揭露了太多的自己,無論是對他或對凱西爾都是。

亡者不該牽掛生者太多。
李爾那
4 years ago
『And you should tell me all about it, now I see you agagin.』凱西爾撥了撥弦,從善如流地跟上。

『We've come a long way from where we began……』
         『I never thought that you and I would ever meet again』

李爾那唱得柔和,凱西爾清亮,歌聲糾纏在夜空中,像是交扣的十指。

不過……
李爾那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這和聲錯了吧,」李爾那笑了:「你才是那個不請自來的傢伙。」※

「說到不請自來,你是不是還有個訪客?」凱西爾看著走廊盡頭的黑暗,有甚麼東西在幽幽祟動,又妒又怨的投來視線:「感覺不是好東西。」

「沒甚麼,我就想看看他能翻出甚麼花樣來。」李爾那也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

「你以前有這麼愛惹麻煩嗎?」凱西爾把懷裡的吉他遞給李爾那。

「時間會改變很多事……但我真沒那麼愛惹麻煩,只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李爾那不假思索的接過那把有些透明的吉他。

嘶……有點冰。
李爾那
4 years ago
大橘和玳瑁不知何時悄悄沿著樓梯爬了上來,大橘蹲坐在樓梯口,而玳瑁則不加思索的直直朝李爾那走來——扭著屁股的、介於傻氣與嬌憨之間——與記憶中一模一樣。

李爾那的視線一瞬間模糊了,喉嚨像是被填上了酸澀的腫塊。

「Lily……」

他的聲音喑啞,將凱西爾託付的吉他放在一旁,有些踉蹌的起身,張開雙臂朝貓咪跪行而去。

玳瑁輕輕喵了一聲,踩著李爾那的腿跳進他懷裡,親親暱暱的蹭著他的頸窩。

貓咪的身軀依然柔軟,卻早已不再溫暖,甚至相當冰涼,但李爾那不在乎,他把臉埋在玳瑁的毛皮裡,不說話,也不動彈。

本來已埋藏好的回憶再次破土而出,像是恣生的藤蔓,在他心靈的表面蜿蜒探尋、輕觸著最柔軟無防備的部分。

他掩藏不了,只能靜靜的抱著玳瑁,由著牠安慰似的替自己理毛。
李爾那
4 years ago
李爾那也說不出為什麼面對玳瑁會如此的難以克制悲傷。

面對其他的人與事時,他可以有千種百種的理性觀點去跟自己講道理,去削弱、最後排開那些情緒甚至淡化記憶。

但對於動物這種柔軟又單純的暖意,他只能毫無辦法的棄甲投降。
李爾那
4 years ago
李爾那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他甚至連自己都瞞過了忘記了,當他終於找到玳瑁的遺骸時,他抱著那包幾乎已辨識不出任何特徵的毛皮腐骨發呆多久。

有時候他想,那就是一個從希望走到失望到塵埃落定之後的……心如死灰,甚麼都揚不起來了。

凱西爾的死亡已經無法轉圜,但玳瑁是貓咪,也許牠還有一點點機會——都說貓有九條命不是嗎?

也許牠被拋出窗外,也許牠安然落地,也許牠只是被嚇壞躲起來……如果真的出了甚麼事,那也應該就在附近,會被同時發現對吧?是有機會的吧?

他沒有流淚,真的沒有,只是從天色還亮時傻坐著到太陽逐漸西沉、再不走會看不清路時,才起身蹣跚的往回程走。

那不是他的錯,但他還是一遍遍的在心裡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李爾那
4 years ago
「……對不起。」他喃喃道,而玳瑁理解的舔舔他。

原諒的感覺很溫暖,雖然李爾那知道玳瑁大概從來也沒有責怪過他。

他想到停屍櫃裡殘毀的凱西爾,想到在土壤與落葉堆中腐敗的Lily,而現在他們都完整了、被修好了。

不…應該說,是他自己一直執著的想修復,他們本就是完整的,毀損的一直都只是血肉之軀而已。

太好了,真的。
李爾那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他忍不住擁緊了Lily,知道沒有甚麼可以傷害他們了,反而是自己對自己的責怪才真的絆住他們吧,無法原諒自己、又無法坦率的面對悲傷,將所有回憶掃進角落,卻又隱隱的責備這樣的自己。

「我經常懷疑比起我你更愛Lily。」凱西爾手裡拎著剛剛從角落抓出來的黑影,無奈地看著李爾那和玳瑁。

「不用懷疑,如果不是有Lily,我早就找個冰川把你扔下去了。」李爾那終於捨得從玳瑁的毛皮中把臉抬起來,容忍已久的大橘立刻一邊大聲抱怨著一邊擠進李爾那懷裡,佔據另一邊的臂彎。

一手生一手死,李爾那突然覺得自己現在好像有點幸福。

「風越來越涼了,回樓上去吧。」
李爾那
4 years ago
「……你這屋子也太空,」跟上三樓的凱西爾一邊東張西望,一邊把微透明的的吉他靠在牆邊,但另一手仍然抓著那團黑呼呼的東西:「是暫時的落腳處?」

「還不好說,但現在還挺喜歡這裡的。」李爾那抱著兩隻貓躺上了自己的床,專心致志的擼貓。

大橘難得大方的讓出了李爾那肚子上的位置,雖然牠原本就對同類挺友善,但李爾那對其他貓咪太過親暱的話牠還是會生氣抱怨。

玳瑁的體型一直都很嬌小,個性也嬌氣,比起凱西爾還更黏李爾那一些,可以說是李爾那對貓淪陷的起始點……也因此失去時特別慟。

和凱西爾告別時,他是想過問問凱西爾能不能讓玳瑁跟他走的,但一來是他居無定所,澳洲荒野也確實不安全,二來是總要有甚麼人陪著凱西爾,玳瑁雖然脾氣不好,但卻很懂得陪伴與安慰。

凱西爾會很需要的。

只是誰都猜測不到這樣的結局。
李爾那
4 years ago
「這玩意到底是從哪裡來的……不如說你留著這東西要做甚麼?」凱西爾盤腿坐在地上,像是抓揉填充娃娃似的抓著那團東西——雖然李爾那看得還是不真切,只知道凱西爾抓著甚麼在那兒搓圓捏扁。

「我小時候常常被作弄,現在年紀大了膽子肥了,就好奇這些玩意的能耐⋯⋯想看看他們能把我怎樣。」李爾那輕輕搔著玳瑁的下巴,看著牠漂亮的眼睛因為舒適而微微瞇起。
李爾那
4 years ago
「你以前比較怕麻煩,」凱西爾把黑乎乎的玩意抓起來抖了抖,接著終於玩膩了似的放開,黑影立刻如獲大赦的嘗試逃亡——然後又被眼明手快的撈回來:「脾氣也比較壞,現在修身養性了?」

「也沒有,不如說可能還更懶散了。」

李爾那看著黑影試圖逃脫又被逮回來繼續蹂躪,開始默默計算訪客的心理陰影面積。

「你是上年紀了吧?」

凱西爾又重複了幾次欲擒故縱,直到就算他撒手、訪客也懨懨的懶得逃了,就有氣無力地趴在地上,他伸手戳了戳,發現這也不能激起對方的逃生欲之後、便徹底失去了興趣,便抱起吉他跳上李爾那的床。
李爾那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我一直很好奇,那玩意到底長甚麼樣子。」

李爾那一邊揉著玳瑁的耳朵尖一邊問,大橘終於不甘寂寞的爬上他肚子,瞬間給他增加了不少壓力。

雖然能夠看到一些片段,但無法像是看凱西爾或玳瑁那樣真切,在他的感覺裡應該要是更大型的東西,但看凱西爾的動作又像是只有籃球大小。

凱西爾盯著那團黑乎乎的玩意看,思考著該怎麼形容,但發現他找不出甚麼詞彙。

「……就挺噁心的一團,很不好說。」

最主要感覺到的還是惡意的聚合吧,或許現在同為那一邊的存在,凱西爾比較能感受到對方的心思——充滿了不甘心、悔恨、以及對生氣的貪婪渴望。

還有某種特別哀怨的委屈感,彷彿遭受過心靈創傷⋯⋯
李爾那
4 years ago
雖然李爾那依然好奇,但久別重逢,他還是寧可多花些時間與凱西爾漫談摸貓,畢竟誰也不知道這樣的時光能延續多久。

也不知道未來是否仍有機會。

「關於人間,你最懷念些甚麼?」李爾那翻了個身,兩隻貓兒因此滾到了一起,大橘還抗議了幾聲,隨即就和玳瑁窩成了一團。

不就愛面子嗎……李爾那忍不住笑。

「想念的很多,重回人世之後更覺得甚麼都好,」凱西爾盤坐著抱著吉他:「可以呼吸、可以進食、可以感覺夜風、感覺溫暖……」

「現在感覺不到溫暖嗎?」李爾那騰出一隻手去碰凱西爾。

「不太一樣了。」凱西爾回答。

比起那種確實的肌膚溫暖,更像是從李爾那身上汲取了生命的氣息——不能說不是溫暖,但終究不完全是人體的熱度。
李爾那
4 years ago
「但我很想念在山上小屋的日子。」凱西爾撥了撥弦

夏夜裡垂降延展的星空,小屋中靜靜燃燒的柴焰,李爾那堅實卻也溫柔如山的脊線,玳瑁溫柔的呼嚕聲。

他還有好多歌想要唱給李爾那聽,把所有未竟的話語和祝福和懊悔都匯聚成詞,但想說的那麼多,時間卻那麼少。
李爾那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Pull me closer now 帶我向你靠近
Where you hold it all together 在你癒合我破碎的地方
Seamless and bound 緊緊的直到沒有罅隙
Running to arms we found 奔向我們找到的臂彎
Where you hold it all together 在你癒合一切的地方
Hold it all together 讓一切癒合
Safe and, safe and sound 安然無恙,一切安然無恙
Hold it all together 完好如初
Safe and sound 安然無恙
李爾那
4 years ago
李爾那靜靜的聽著,知道凱西爾想表達些甚麼,只是他也有些不知如何回應,畢竟他從不覺得自己是誰的拯救者或治癒者。

只是陪彼此一段吧?

他也不大確定對凱西爾而言自己究竟是甚麼定位,但既然凱西爾不明說,他也不多提。

長夜將盡了。

「明晚我還能來,」凱西爾在吉他聲中輕聲告知:「我想再看看星空和柴火。」

隨著晨光,凱西爾和玳瑁的身影漸漸淡了,像是消融的雪花,只有琴聲殘響。

錯覺似的盤桓不去。
李爾那
4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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