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西爾在台上。

舞台燈灑下來，把凱西爾的手臂線條照得分明，過於潔白的襯衫瑩瑩，發光的塵埃在他身邊迴旋，彷彿伴星。

李爾那在台下，在距離舞台最遠的出口邊靠牆站著。

他沒跟凱西爾說他會來，因為等一會他就要走了，離開美洲大陸，他只是在離開前過來再看一下這個短暫的同居人。

第一個音符從琴弦之間流出，伴隨一聲嘆息。

瞬間，凱西爾的目光落到了李爾那身上，但那也許是身在人群中的錯覺。

『請不要……只看到一個沉迷夢想與幻想的男孩——』凱西爾一開口，李爾那就知道，他看到他了。

『請看到……我正為了某個見不到的人而努力著——』他唱得極輕，像是解釋，也像是懇求。

他會惦記著亡去的人，知道再也不會見到他，但他並不是沉溺，他會掙扎向前。

他們都知道李爾那即將離去，但在他離開前，凱西爾要把一個可能性放進他們之間。

『牽我的手，然後一起看看明天我們將在何處醒來？』凱西爾的綠眼睛在黑暗中鎖住他，像是許願般對他露出微笑：『有時候，最好的計畫或許就是一晚的激情。』

牽我的手吧，看看我們能前往甚麼地方，我們不是已經一起旅行至此了嗎？你不牽我的手嗎？而如果你不、如果你不……

他知道李爾那會在，在看見他之前凱西爾就知道了。

他們之間不適合不告而別。

『我會詛咒邱比特收回他的箭，』凱西爾蹙著眉，咬字中帶著些微的忿恨，接著頹下肩膀，像是接受了事實一般放緩了聲音，只是帶了點痛苦的顫抖：『所以，讓我們在眼淚中酩酊爛醉吧。』

吉他聲中，李爾那聽見凱西爾的歌聲沿著旋律拾級而上，對世界發出挫敗的質問。

質問那些無人聞問的悲傷與別離。

與困惑。

『神啊，告訴我們為什麼，青春總在年少時被揮霍？在殘酷的狩獵季節，而羔羊只能奔逃、尋找生命的意義？』

這世界太殘酷、太寒冷了，所以不要獨行吧？

凱西爾悲傷的控訴，力量從他身體的中心冉冉升起，震盪胸腔，然後釋放溫柔。

『但是否我們都只是迷途的星星，試著點亮這片黑暗？』他歪著頭，像是提出疑問的孩子。

我們能不能、能不能點亮彼此的空洞與黑暗？

舞台太明亮，而台下太昏暗，凱西爾幾乎看不清李爾那的臉，只有微光隱隱勾勒出他的輪廓：

倔強的臉頰、高挺的鼻梁，還有曾經吻過他的嘴唇。

再靠近一步吧，走進我的光裡，讓我再看看你。

『我們……是誰？只是銀河中的一粒塵埃，而如果我們不小心將這一切變為現實，我就會是那個罪魁禍首。』

他們即將成為人海中聚散的塵埃。凱西爾想著，但這一切尚未成為現實。

在此之前他從未真正為李爾那唱過任何一首歌，一切都是追憶及未竟的願望。

但結局寫定之前，他們還有這一首歌。

每當你聽見這首歌，我要你想起我。

『你膽敢讓我們最好的回憶蒙上悲傷試試，昨天我看到一頭雄獅親吻小鹿。翻過這一頁，也許我們可以找到全新的結局，在我們帶著淚水翩翩起舞的地方。』

李爾那在懸崖邊抓住過他一次，現在換凱西爾朝他伸手了，用歌聲。
他知道李爾那抗拒不了這個。

所有的聚光燈都被打開了，各色的光交疊在凱西爾身上，掩蓋了他眼睛的顏色，像一團迷離的夢。

他重重踏下步伐，踩住了所有人的目光與心。

『我以為我看見你在那裡哭泣，我以為我聽見你呼喊我的名字，我以為我聽到你在那裡哭泣。』

凱西爾越過人群對著他呼喊，對著他露出笑容，但一瞬間李爾那好像看見他眼裡的閃爍。

彷彿是凱西爾在聲聲詢問：

你看見我的眼淚嗎？你聽見我叫著你的名字嗎？你聽見我的哭聲嗎？
因為如果你不，我們都得回到原點。

『噢……一切如昔。』

李爾那靜靜看著凱西爾將所有能量爆發開來，先前的或收或放，像是在所有人身上籠罩一張聲音的網，加放一張，然後再一張，最後將一切束縛粗暴的扯開，釋放他們。

凱西爾讓聽眾沸騰，用歌聲隨心所欲的煽動他們，指尖黏著他們的心弦。

尤其是李爾那的。

他們都醉了。

人群之中掀起海潮，一雙接一雙的手伸向凱西爾，像是想要攫住他，想要攫住空氣中那一股伸展又緊縮的激情與張力，或是點亮這片黑暗。

他們以各自的聲音，高高低低的加入這股情感的風浪，喊著他的名字，和他一起歌唱，像是這樣就能透過聲音貼近他。

神啊，告訴我們為什麼，青春總在年少時被揮霍？

凱西爾重重刷下琴弦，一滴汗從髮梢滴落，在熾燈下像是流星墜進黑暗裡。

他的身體隨著節奏震顫，懷抱吉他的樣子像是要把這蒸騰的熱情拋向世界。

但今晚他只需要傾注在一個人身上就好。

他只需要點燃一個人，其他的都只是連帶。

在殘酷的狩獵季節，而羔羊只能奔逃，尋找生命的意義。
但是否我們都只是迷途的星星，試著點亮這片黑暗？

李爾那彷彿聽見了火柴蹭過磷皮的聲音，粗糙的擦掠他的心頭，帶著硫磺的氣味。

哧的一聲蓬然燒起。

太灼熱。

凱西爾攫住了他的心，擠壓出他奔騰的情感，把一個他們都未知的選項放在他們面前。

我以為我看見你在那裡哭泣，我以為我聽見你呼喊我的名字，我以為我聽到你在那裡哭泣。

李爾那不明白，一個人要怎麼樣才能把溫柔唱得如此奔放，像是要撕裂空氣？

凱西爾的歌聲奔流而過，將所有人淹沒。

「凱西爾——！」李爾那在和弦與嘈雜的人聲中，喊著凱西爾的名字，他的聲音淹沒在眾聲之中，人們揮舞的手遮掩了他們交會的視線。

但他仍覺得有千絲萬縷的弦將他拉向凱西爾，像是月亮牽引潮汐。

凱西爾繼續將所有的熱情從體內拉拔而出，今晚他要覆蓋掉一切，覆蓋所有人的聲音，覆蓋掉李爾那的聲音。

他知道他必然會說，但他不要聽見。

他只想笑著唱完這首歌。

但是否我們都只是迷途的星星，試著點亮這片黑暗？

「凱西爾——」李爾那用盡全力的喊著，像一顆孤寂星星朝著另一顆呼喊。

但是否我們都只是迷途的星星，試著點亮這片黑暗——…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