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七區到羅維茲,即便搭乘飛艇也耗費了大半日,雷諾領著整營的小夥子進入病院時,幽暗的天色已經不足以照亮這幢年代久遠的大宅。
鎮裡的人早已全數撤離,原先充滿人氣的觀光之地顯得幾分寂寥,聳立在邊境的洋房建築外觀爬滿未整頓過的粗藤枝蔓,房磚處處佈滿似是水痕的大片汙漬,老舊的大門無法完全閉緊,朝來者敞開一個隙縫,從外頭沒能完全看清裡面,它像是蟄伏在深夜的魔物,咧開一道齜牙陰狠的弧度。
他們是第三個來到此處探查的營,從管理處那邊整理下來的回報,病院整體狀況除去有些詭異外倒是沒造成太大的傷亡。
雷諾叼著沒點燃的菸捲,手裡燭光盡責地燃盡唯一一絲光亮,他推開發出吱呀摩擦聲響的門扉,點燃最靠近門口的燭台。
畢竟病院為了觀光人潮也做過修繕,僅僅是故意留下詭異的敗壞裝潢,在方便的前提下仍是有異於過去的部分。
雷諾點燃的燭台就是如此,長廊牆上幾步的間距都能看見一樣的燭台,在點燃其中一個之後,剩下的燭盞也會自動燃起火光。
「好啦,這就是我們這個月要待的地方。」
一樓中央很空曠,能直接看到兩道通往樓上的樓梯,最中間則擺放了一大張圓桌,從木桌未沾染上太多灰塵的狀況能看出,大概是近日才被安上的。
「我們就住在二樓,時間也晚了,今天就先收拾收拾準備休息。」說是如此,雷諾也看得出來長時間的路程並沒有讓這群年輕人感覺到疲倦,反倒是來到新地方的好奇更甚,他笑著在木桌上弓起指節輕敲,喚回部分人的注意力。
「在營區的時候已經分好組了,記得顧好你們的搭檔,有任何異狀隨時記錄——好啦,那就這樣,你們可以先去整理一下要睡的地方了。」
雷諾向來並不嘮叨,何況以他過去曾到此處的經驗,光是要整理出適合好好睡覺的地方,可還得耗費一段時間呢。
即便欠缺充足的自然光源照亮眼前,建物外觀各處的斑駁陳舊也難以被忽視,一磚一瓦與一草一木無不彰顯洋房的悠久。直到踏入室內,燭火一盞盞自動亮起,海因腦海已經出現了幾本恐怖故事。
無怪乎這裡能夠作為觀光景點經營,大概正是抓準遊客們的獵奇心理––漂亮飯店與詭異洋館,哪一個更能攫住人們視線?
高下立判。
解散後海因沒有找上室友,而是獨自走向二樓的住處,一來不熟稔,二來反正在房裡也會碰面。
更何況這種故事他知道,說不定在大廳先和室友會合後,在樓梯上走著走著,室友就忽然消失了;或是房門打開那瞬間,原本站在旁邊的室友突然出現在房間正中央也不一定。
有太多劇本太多可能性了,第一次踏足這種縈繞著詭譎氛圍的地方,海因實在忍不住胡思亂想。
為了此次行動難得的綁好了小馬尾在空中甩啊甩的,顯示著主人的興致勃勃,在帕姆還在打量昏黃燭光圈著的新環境的時候,教官解散令已出,龍族幾個有幾分主意的已然步出集合點。
眨巴著眼,側首想了想,他選擇扎堆在人群中,首先不該是認熟眼自己家的搭檔嘛!
總歸是找著搭檔才好打算下一步,他十二分乖巧的守著這次的人類夥伴,站立在旁試圖挺直了腰板顯示出自己身為龍族的可靠。
就是矮了點,但氣勢不能輸呀。
一個月的行李可稱的上重,連同斜在背上的那把大劍,法夫尼爾揉了揉酸痛的肩頸,在感覺到一旁的動靜時移動了視線。
他此行的搭檔,比他稍微矮了些,但畢竟是龍族,倒也不減氣勢。
「那……」他舔了舔有些乾燥的雙唇,希望自己不會嚇到對方。「先去房間?」
咳嗯,帕姆覺得自己快壓不住他即將小龍亂闖的心了,他現在只想回頭大聲的跟教官說他有多喜歡他的新搭檔,只因為他的搭檔發出了貼心的提議,或者該說是,主動邀約?
法夫尼爾短短一個照面大概已經被帕姆硬給套了十多層濾鏡,渲染出的模樣讓龍又熟練的出現了這次任務結束應當能成功拐個有亮晶晶眼睛的人類回龍窩窩的錯覺。
他也瞧見了對方方才稍稍顯露出的疲態,雖然想一口氣把人連著彼此的行李一同扛上肩帶走來表示自己還是挺有用的,但也只是剛冒個念頭就自我否決了,畢竟人背上那柄劍總不是帶來好玩的。
「走吧走吧,教官剛才說房間都在二樓來著?」趁現在大廳仍有人在聚集趕緊移動吧,在這怪陰森的地兒獨自行動還挺可怕的。
法夫尼爾沒有意識到自己短短的一句話讓搭檔的心裡跑過了多少小劇場。相反的,他稍稍皺起眉,習慣性的用包覆在皮手套裡的食指磨蹭著顏色略淡的右眉,思考自己的話有沒有哪裡不得體,直到帕姆開口。
「是,是在二樓沒錯。」他盡量讓自己的運氣聽起來和善些,聽見答覆也讓他心裡暗自慶幸自己沒有說錯話。
既然達成共識,那也沒有必要繼續逗留,法夫尼爾重新拿好自己的行李,抬腳朝著二樓前進。
艾倫站在靠窗的位置,極其反常地在教官說話時發起了呆。
窗外的爬牆虎將月光遮得嚴嚴實實,他愣愣地盯著一盞盞搖曳的燭光,沒由來地想起了故事中在黑夜瘋狂搖擺舞動著的魔鬼。
偌大宅院散發著陰暗且死寂的氛圍──跟上回任務的森林深處不同,這裡更加的森冷、詭譎,且更加壓抑。
莫名緊張的心理讓五感變得敏感,空氣裡混雜著潮濕的霉味和塵土味,艾倫似乎在前方教官說話的回音中聽見了窗外貓頭鷹的鳴叫聲、風吹過腐朽木頭的摩擦聲,以及身後什麼人正在移動的腳步聲。
他小幅度地顫動了一下,被冰冷的空氣刺得手臂浮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回頭卻發現是訓練營的同伴們正各自分散著朝其他地方離開,艾倫茫然地眨了眨眼,突然意識到自己是錯過了教官的解散宣告。
趁著還沒有人注意到表現得一驚一咋的自己,艾倫抓緊包包的背帶,連忙往通往二樓的樓梯走去。
吱呀、吱呀──
他踩過最後一階因年久失修發出刺耳響聲的木造階梯,拐進走廊,來到了作為這段期間臨時宿舍的病房門前。
「那個,不好意思,打擾了喔──」艾倫屈起手指,在知道自己的室友並不在裡面的前提下依然輕輕敲了敲破舊的門板,小心翼翼地開口。
再也不看什麼恐怖小說了。
在緩緩推開房門的動作間,艾倫的腦中閃過了這個想法。
由於還帶著行李,海因沒有多加逗留,收回撫在腐朽窗台上的手慢吞吞往房間踱去,腦海裡也描繪著房門打開後的景象。
尚未抵達他就看見房門已然開啟,興許是未來幾個月的室友已經在裡頭了。說起來在訓練營裡他本沒有室友,後來忽然多了位高大的室友,隔了陣子又沒了室友,而現在他又有了室友。
他幾乎要習慣這種與人共用空間的生活了。
老家的親人若是知道了必然會喜不自勝吧。
「你好,是……艾倫嗎?」注意到房裡那似乎有點緊張的背影,雷龍認出對方的身份,亦看出他的不安。身為一隻體貼而善解人意的龍,他沒有脫口而出一些不合時宜的話語。
對於艾倫這樣的反應他並不是很意外,放眼望去一片暗淡的色調,作為鬧鬼醫院之類的恐怖場景可謂相當出色,就好像這處本身便是故事中的場景,下一步就是從床底下或衣櫃裡冒出些什麼和什麼了。
海因出聲的時候艾倫正在猶豫著要不要打開病床旁邊的小矮櫃,大概是作為觀光地的關係,床之類的生活用具意外地乾淨──雖說如此,在這種驚悚意味濃厚的環境下他實在不敢想像裡面會有什麼東西。
「啊、啊……是的!你好!」他慌忙轉身回應新室友的招呼,朝著對方伸出了被先前的自己攥得發紅的右手,「請多指教,海因。」
新室友的到來意外地讓他鎮定了下來,被嚇得反應遲緩的腦袋也終於恢復運轉,艾倫做了一個幅度微小的深呼吸,漸漸地從原本草木皆兵的狀態中緩和下來。
不發一語的跟在隊伍後,平淡的臉色面無表情,能多不起眼就多不起眼,先別論這棟建築整體如何,光以工作需求為由被雷諾半強迫性的拖來他就一句話都不想多說,這個鬼地方不要說是食材,有沒有乾淨的廚房都是個問題。
「──因為出遊而樂得忘乎所以的年輕人就算了。」他可不奢望久久放出來一次的小馬駒們擁有拿韁繩束縛住自己的能力與意願。
於是威廉轉而將目光鎖定到看起來很閒的三名同事身上。
比起隨手一拎就能帶走的私人物品,為了預防這些尚且不懂得保護自己的小崽子們在探查途中意外受傷或生病,他可是將能帶的藥品和傷藥都帶來了,此刻正墜在隊伍末端,艱難地提著剛從馬車上卸下來的一整箱醫療用品,一步一挪騰地試圖將它往樓上帶。
邊走還邊撬開用力過度而咬緊的牙關求援:
骨翅的破風聲於門口停下,落於隊伍最後尾的安格里收起翅膀,緋紅而略顯寒峭的雙目瞇起,上挑的眼尾是對入目的一切感到不悅的弧度。
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讓安格里眉間距離拉近幾分,陳舊的氣味伴隨著潮悶的空氣實在是過於噁心,而前方傳來若有似無的難聞味道使得龍族更為浮躁。
「雷諾,不抽菸是沒辦法讓你那沒在思考的腦袋運轉嗎?」金髮的龍族單指彎曲,控制精準的細小火蛇將對方唇上的菸燒得短小——差一點就會燙上唇的危險距離。
不管最前方人的抗議,雙眸焦距落在前方幾步的男人身上,對方狼狽提著重物的模樣沒引起他的一點同情心,安格里唇角輕勾。「威廉,身體白長的話不如分點給那群小朋友。」
語畢便邁著步伐踏上階梯,硬底的軍靴響起冰冷的聲音,迴盪在空曠的樓內。
「有時間調侃我,不如先伸出你那金色的雞爪幫我把這些──……喂,等等,安格里──!」
威廉僅剩的單眼視力清楚地看見那名被點名的男人非但沒有回頭,反而邁著一貫優雅的步伐加速逃逸。儘管早已習慣這名曾經戰友的脾性,卻也不妨礙被重物壓得喘不過氣來的醫官衝那輕鬆跨步離去的背影惡狠狠地翻了個白眼。
不僅年輕的小伙子,連自己的同事也一併鬧騰嗎?
阿扎德抬眼看著安格里揚長而去,視線隨著方向落到前頭的雷諾身上,他嘆口氣,想著自己是沒可能度過清淨的一個月了。
他伸手往不遠處搖搖晃晃的行李堆過去,一把將其中一個擔到肩上,「堆的比自己視線還高不怕跌倒?」挑起一邊眉,對著自報到來沒打過幾次照面的新同事開口。
跟對方相比,自己什麼也沒帶,完全打著就是要抓野味來燒烤的主意過一個月。
啊、廚具的話還是有帶上基本的啦。
「這不是沒點著嗎……」
拖長的語調顯然是在故作無辜,然而明顯被周遭環境磨去本就鮮少的耐性的搭檔並不打算搭理他,果斷踏著步伐揚長而去。
雷諾揚揚眉,扔開菸蒂的動作理所當然毫不遮掩。
反正當安格里進了房門總該歇下腳步等他的,當然、除非他的搭檔今天想要屈尊睡在髒兮兮的地板。
身後男人細碎的喃唸沒有逃過他的耳際——對方當然也沒有避諱的意思——雷諾撇過頭笑看了眼同他一樣在金龍手上吃了個微妙悶虧的男人,在阿扎德適時分攤了一個行囊後腳步明顯輕盈幾許。
「唉——挺溫柔的嘛,阿扎德。」他刻意用了種欣慰的語氣說話,在阿扎德的視線銳利到即將將他貫穿的前一刻,低笑著接過威廉手裡明顯屬於盛裝私人物品的小包裹。
「你什麼時候才會學著用空間道具啊……帶了菸沒有?」
「放心,這不是有你們嗎。」
即便累得連氣息都有些難以均勻,態度親和到幾乎可稱之為輕佻的醫官,卻還有餘裕以不著調的言語朝搭把手的同仁們迂迴地表達感謝,甚至眨了下唯一的一隻眼睛示意。以至於無論是空間道具的使用還是對於跌倒的疑慮,都在三言兩語之間被盡數消弭。
「──謝了,夥計們。」
他一邊和兩名好心的搬運工侃著閒話,一邊朝安格里離去的方向偷偷投注了一眼,確認已經完全看不見那個金紅色的背影,才放心地將話鋒一轉:
「帶了,當然帶了。就在上衣右邊口袋,我親愛的朋友……我說你倒是挑個重一點的拿。」
「我看起來像是那麼溫柔的人嗎?」回應了男人的是雷諾盈著笑意的問句,以及顧自摸進男人口袋的手。
他們落在隊伍後頭,小朋友們也散的差不多了,雷諾挑了支威廉菸盒裡的菸捲,輕捻指腹後的灼星帶出菸草特殊的氣味,他感覺發脹的腦袋頓時清晰了不少。
「啊、剛好都在,這個給你們。」
說罷,他停下腳步,在空間口袋裡摸索出兩坨包袱,支著菸打量一陣後決定讓包袱姑且待在該待的地方——像是兩個男人乾脆已經添上重量的手上。
「別丟了,到了房間你們會慶幸有這個的,喏。」說是如此,在兩個熟人前,藏不住惡趣的笑容已經蔓延唇角,「加油,我還得去侍奉樓上的大少爺呢。」
雷諾抓緊機會又吸了幾口菸,拋下人的步伐三步併兩步、異常輕快,一整天下來終於抽上幾口,他饜足地瞇細眼睛,這才安分地掐熄嘴邊的火光。
病院啊——
「病院喔……」
亞瑟抬頭張望著周邊的環境,就像是沒看過宮殿的鄉下孩子那般好奇,這裡真的是實打實的鬼故事背景,被修繕過的地方卻給亞瑟帶來違和。好難過喔,竟然不是天然的鬧鬼醫院……
很顯然亞瑟已經忘了自己並不是來觀光的,不同於其他同營夥伴看見病院環境的緊張,亞瑟根本興致超級高昂。
比起魔獸他更想看看真正的鬼是什麼樣子的啊,不知道長得怎麼樣?亞瑟一點都不想要在這種環境碰到魔獸,戰鬥起來會很不方便,好像會打壞這些燭台跟家具。
他揹著背包、手上的長杖被收在身前,還記得他是與弗洛斯一組。
「弗洛斯,我們去二樓找房間吧?然後我想去繞一下熟悉環境。」亞瑟笑笑地朝旁側的弗洛斯道,他還不想要被自己的魔法搞到成為失蹤人口。
驚駭的醫院他見過的機會不多,光進出醫院的次數亦屈指可數。
畢竟歸為藥龍一族,若有疾病傷害全可唾手治療,更甭說醫療所需的藥材與配方得以就近取用,因此甚少鮮有醫院或診所的存在。
有歸有,不過多為醫療研究之使用。
從未擔心眼下所待的建築會蹦出孤魂野鬼類的靈體,雖然裝潢和剝落的痕跡很有那麼一回事。
但又如何呢?
倒是亞瑟躍躍欲試使之感到新鮮,不知道思維時常與人相異的他又設想到什麼,莞爾地淺笑附和,「嗯,放完行李就去吧。」
從下飛船那一刻起就萌生出想要待在地底十天九夜的想法,不過這也只是維持幾秒,胃部傳出的不適還有頭部暈眩讓青年十分困擾,即使如此他還是挺直腰桿面無表情的大量周遭環境。
拿出蕾絲手帕抹去冷汗,讓他驚訝的是昏暗和詭異的環境也壓抑不住自己的不適。
空中帶著霉氣與塵埃,詭異又昏暗的地點對他來說不難適應,反而別有一番風味,甚至對這棟建築還有周遭的一切都感到是有趣的。他緩慢地移動,金瞳仔細地將觀察著周圍,耳朵辨別著周圍一切的聲音。
嗯,以後要多練習飛行。壓住突然的反胃,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