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訓練時段結束,此場細雨持續超過三個小時,微弱的紛擾聲幾乎已成為整個寮舍的背景聲音。
不會強到另人煩雜,亦不會渺小至使人心癢。
僅是晚飯前的一丁插曲。
喀拉。
突兀的解鎖聲音混在這場雨聲中,伴隨此音的是周遭帶有少許蒸氣的青年從浴室步出,回首望向桌前的玻璃窗,似是思索些什麼。
幾滴水珠滑落淡藍的髮梢,垂降於頸間處披掛的那條毛巾,一點一滴被毛巾一一吸入,房內的地板未能瞧見分分毫毫。
異於他寢的燈光,此間室內除去浴室之外並未有任何照明,陰陰暗暗地宛若正經歷著停電。
忽然地狂風襲來,窗櫺隨而震盪地發出碰撞,一會兒細細落雨聲亦轉換成大風暴雨,時而參雜雷電閃光和響大的轟隆聲。
而他們這寢的灰暗水晶燈光,就好似因為外頭的落雷亂擊,碰巧遭到波及罷了。
弗洛斯擦拭頭頂的藍髮之餘,瞧此變天微微皺起眉頭。
希望外出順路買飯的室友能安穩回來才是。
亞瑟一手抱著裝著兩人份晚餐的紙袋,目光卻盯著另一手拿的維修申請單——對,他不小心把宿舍作為燈源的水晶打壞了。
雖然只是一條好像有那麼一點點大的裂痕,卻讓能源不斷流失,自己補充能源也趕不上流失的速度。
扁著嘴,亞瑟覺得自己大概是這段時間內營區第一個拿取維修申請單的人,好像有點難為情。
他不過就是轉身的時候不小心沒注意到自己的法杖會撞到水晶嘛,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還好他乖乖的去自首了,順便去買個晚餐,希望教官不要教訓人,不知道自首可不可以無罪啊?
有些洩氣的亞瑟輕嘆,單手打開宿舍的門,靠著空間模法避開大雨突襲的亞瑟同時側著身摸黑進入房間:「弗洛斯,我回來了喔,我只拿到申請書,還沒辦法直接換新的,我們今天要摸黑過夜了。」
太可惜了,他專精的是空間魔法,儘管空間魔法在下雨時特別好用,這時候卻派不上用場,不然他應該可以自己靠魔法點亮這個空間……「要不然我們今天睡前去打擾其他宿舍的朋友好了。」
亞瑟笑嘻嘻的提出不算是解決方案的方案,雖然他不知道弗洛斯能不能在這麼黑的情況下看見自己臉上的表情。
通外的扉開啟並沒有為室內帶來多少光明,烏雲密布的天空跟他們所待的房間,根本是不分上下的黑。
憑著亞瑟的聲音來源,弗洛斯能明白對方所在的位置,本來想在黑暗中默默給驚喜,但意識到現在漆黑的環境,勢必要以避免對方跌倒為優先。
因此他最終喊了亞瑟的名字並捧著一株插於小花瓶的垂彎花苞花朵,「總不能打擾別人一整晚吧?先坐著吧。」
相似鈴蘭的垂頭花與一般的花兒平時看似沒有太大差異,唯獨這般黑夜無明之時才能顯露其特殊。
只見層層花辦內有一顆透明的小球發著微光,擁有著暖暖的鵝黃光芒。
拍拍身邊的座位,坐於地板靠於床鋪的弗洛斯稍微舉高花兒,做到至少能使亞瑟知道自己的位置,「謝謝你幫忙買了晚餐。有淋到雨嗎?」
「我用魔法回來的,沒碰到雨水喔!」亞瑟笑嘻嘻的回應,好似很得意自己所學專長派上用場,順著記憶將裝著晚餐的紙袋放在一旁桌上,微弱的淺黃帶來一絲光明,亞瑟則是往下舖弗洛斯的床沿邊坐去,接過那被舉高的小花底部,觸感是冰涼的玻璃容器。
「你怎麼會有這個?雖然光很弱,但終於能看到一點東西了。」
亞瑟稍微低頭看著弗洛斯露出一抹笑。「雖然光有點小,但這樣我們就能吃飯了。」
「在山崖邊採的。」關於來源思考不過三秒,弗洛斯捨去繁複的交代,言簡意賅地說明。
雖然他省略不少緣由和過程,要解釋的內容會變得太多,雖然他們一族所居住的領土亦有能藉以帶過,但當初弗洛斯確實沒有帶上此珠是個事實。
微妙地保持某種原則,弗洛斯於兩人中間的空地竄長幾根粗藤,接著不斷的交叉互相纏繞著向上伸長,最終於他倆的下顎高度圈繞個圓和托底便停止生長。
「幸好沒淋到雨呢。來,把花瓶放在這裡面吧。」
指著植物做成的瓶位,弗洛斯淺笑提過那份晚餐,「我來看看你買了些什麼。」
方才他請對方隨意買就好,在雨天裡想必食堂裡肯定會比平時還要多上許多人,尤其不久前還變成場大暴雨。
既然如此,能買得到並順利回來就很好了。
亞瑟將容器放入弗洛斯做出的瓶位中,一邊回應。
「炒飯,我沒有看口味,逗留在那邊的人有點多,所以我隨便拿兩個。」他故做神秘的眨眨眼,亞瑟一向很期待廚師的創意料理,那些足夠衝擊味蕾的食物每每都讓他特別期待,所以隨便拿自己沒看見的口味也一點都不妨礙他。
因為也不是第一次幫兩人一起買飯,亞瑟想弗洛斯對於他的口味癖好應該沒有什麼意見才對,要不然很可能沒幾次就變相抗議了。
接著亞瑟與弗洛斯一同坐在地上,看著對方手上的紙袋。「你先挑?」
望著手裡的兩份不同口味的炒飯,弗洛斯該說是萬幸嗎。
他明白亞瑟似乎對於各樣特色美食極度有興趣,雖然自身不會到敬謝不敏,但過於「特殊」的料理倒是存有幾分保留,沒意外便不會多做嘗鮮。
好比如,此次的兩份炒飯,左手那份標記著「極辣咖哩蛋炒飯」,另一份則是寫「煙燻巨蛙趾蛋炒飯」。
慶幸這回亞瑟的隨機拿取依然留有其一是算屬平常的手氣,弗洛斯放置咖哩口味的於自身桌前,煙燻口味的則連同湯匙一併遞至亞瑟桌上。
未顯露絲毫平靜以外的情緒,「那我們開動吧。」語畢,掀開炒飯的盒蓋,香味瞬間四溢而出。
真香。
亞瑟嗯嗯了兩聲,連著餐具握在手中跟上弗洛斯的動作,打開飯盒,撲鼻而來的味道讓他稍微有些洩氣。
雖然他不討厭口味口感較普通的食物,有得吃也同樣心有感恩,但他還是想是是那些比較特別的料理。
應該只是他沒有拿到而已。亞瑟這麼想著,便開始用餐。
寂靜似的微弱光線與外頭轟隆的雨聲形成極大對比,他的目光就看著弗洛斯那頭淺又亮的髮,在此刻入眼甚是好看,與弗洛斯對視時亞瑟還笑了笑,不慌不忙的掩飾將目光投去的真正理由。
「沒事啦,看一下你有沒有拿到特別的口味而已,吃飯吃飯!」
沒有忽略亞瑟所言,既然特意朝自己的餐盒看來,代表對他所拿到的飯菜並未如此得心吧。
他知道每當對方拿到感興趣的料理時,臉上總會寫滿愉快的神情,看來對自己來說有點難以接受的巨蛙腳趾,亞瑟倒認為沒有挑戰性嗎。
好勇敢呢。
只要維持生命,光芒便不會散去的花朵照明中,餐盒內的食物在時間的流逝中,逐一消去,而他倆如平日共食般,未有過多的交談完食各自的餐點。
窗外的風雨交加聲亦隨之減弱趨緩,再過一會即相近於幾刻前的綿綿雨聲,少去磅礡雨勢的外頭,隱隱約約能望見少許月光微暈。
弗洛斯收拾餐盤之餘瞧向窗邊,臨時起意的問起,「亞瑟有喝過藥酒嗎,要喝喝看嗎?」
「啤酒的話有。」
用餐完的餐具與餐盒都被弗洛斯順手收去,亞瑟斯考了一下自己在入營之前的生活。「偶爾會跟家裡那邊的大叔們喝一點啤酒聊天,藥酒好像沒什麼機會喝。」
他想了想,也是因為在他住家的那一區他是屬於年輕人中比較年長的那一塊,才能和鄰居的長輩們打成一片吧?沒想到鄰居竟然毫不在意當時的他是不是成年人。
但是在數秒後,亞瑟才發現話題中不太對勁的地方。
「等一下?你該不會有帶酒?能帶嗎?」
不過要是阻止弗洛斯這麼做就不是他亞瑟了,喜好有點奇怪的亞瑟反而驚喜地站起身來繞去拿杯子。
「我去拿杯子!來喝啊來喝!飯後喝點酒多好啊!我以前在家時也看鄰居大叔這麼做過!」
看鄰居大叔做過?
噗哧一聲笑了,卻沒消遣亞瑟是把自己類比成大叔了嗎。
「應該是沒問題的吧,藥酒也是一種藥喔。」嘴上提著合理的觀點,弗洛斯起身走向屬於他的櫃子並將其拉開。
裡頭是那位專業帶小孩表哥偷放進他行李的藥酒,但他並不清楚這回對方的藥酒是何款……表哥能私製的款太多了。
總之都會富含不同的效用。
「我聞看看是什麼。」拔開軟木塞並放置桌面,執起陶瓶輕搧其味,再將鼻尖湊前聞嗅。
「枸杞、烏梅、羅勒……」
還有一、二、三、四……總共放了超過十種以上的藥草,不會是表哥的新製品吧?
輕聳肩無奈地笑道,「有很多種藥草,所以酒精的濃度可能會被調的有點多喔。」
藉微光確定杯子的位置,「先喝一點點嘗試看看?」
看著弗洛斯倒藥酒的亞瑟盤起腿來,藉由微弱的光線注視那看不清色澤的酒液。「味道有點重耶,味道會留到明天嗎?」
雖然他喜歡嚐鮮,但亞瑟不希望被教官發現他們在軍營內偷喝酒,感覺好像會出事,不夠紀律什麼的……
「嗯,先一點點,畢竟我們還在營內嘛!要保密喔。」
於是他將倒有一點點藥酒的杯子拿起,緩慢的抿帶舔喝下,望著空杯又舔了舔唇與嘴角,好像是在思考要給這個味道什麼評語。「嗯……香香的藥味,還算好喝!」
接著他漾起笑。
「好喝就好。」
雖不知亞瑟是否能瞧見,仍回以對方一笑,隨之飲入他杯內的藥酒。
他沒有答應抑或拒絕保密的要求,因為弗洛斯本是帶酒入營之人,若是他洩漏了,真有罪責可會全落於他身上。
自然不會如此猖狂。
此次執瓷瓶倒入半杯於亞瑟杯中,一邊啟口回答問題,「我們族內的藥酒,不太會唇齒留香太久。」
稍微回味口中藥香,弗洛斯抬眸估算見過的例子再道,「嗯……最多半小時到一小時就會淡去了,看個人體質。」
「所以不用太擔心喔。」
「那就不容易被發現了嘛,太好了!」亞瑟看來很滿意,下意識地搖晃手中的酒杯,令人難以形容、充滿主觀的好喝口味讓亞瑟又舉杯喝下一口。「你們族的藥酒?所以弗洛斯也很會釀酒囉?」
亞瑟是看過有人做葡萄酒,一堆人踩踏著大盆裡的葡萄讓他印象深刻,他記得當年自己才九歲,正是調皮的年紀,差點成功混進去摧殘葡萄的他被母親拎回來很很揍了一頓,回想起年幼的往事,亞瑟再次勾起嘴角喝下一口又一口。
沒有遲疑地搖頭,思忖從何解釋較為簡單,「這是從表哥那拿到的,藥龍中有分幾派,我們家是偏向用花草來當藥材的。不過表哥他們也不是專業釀酒,這只是他的個人興趣。」
聽說,他表哥其實是個酒鬼。
喝不醉的那種。
弗洛斯不常喝酒,自然不知自身的底線在哪,不過陪龍喝過幾回亦尚未有醉暈過,可能是不錯的吧。
飲盡杯內之酒,他想。
「亞瑟還要再來一點嗎?」
能進來訓練營代表成年了,弗洛斯便沒有太在意對方是否適當飲酒,最少會清楚自己的情況吧。
亞瑟眨著眼,發出好像理解的長單音,朝著對方再次伸手遞出酒杯。「嗯,再一點,男人聊天就是要喝酒才像樣嘛。」
稍微小酌的閒話家常大概是男人浪漫,雖然這也是那些身為父親的鄰居們說的,但亞瑟覺得也還不錯,就沒否認過,儘管這些父親們都會被鄰居阿姨教訓,說是帶壞小孩。
亞瑟也有注意到弗洛斯將杯子倒入的酒液量都不會過多,至少不會是連喝幾口都不見減少的程度,很是適合一口一口小酌的聊天,況且外頭還下著大雨,顯得更愜意了。
「表哥興趣釀的酒也很厲害啊,我記得釀酒不簡單耶,好像失敗之後出來的味道就會變成很臭很酸的東西。」
亞瑟笑了笑,又道。「我沒聞過失敗的味道,但聽說會讓人聞到牙關痠痠的。」
接著,他空著的手點了點自己的牙關,微弱的光線應該是能夠從較亮的手部肌膚顏色看出他的動作才對。
「但是要喝,當然是要喝好喝的酒啦!謝謝表哥喔!」
看在亞瑟不認識表哥,弗洛斯便沒讓表哥的面子在外人面前丟光,他純粹地淺笑,「下次回去,我會幫你轉達的。」
他沒誠實地告訴亞瑟會有這瓶酒是因為表哥想喝,但釀成後卻被禁止他常喝酒的家人發現,所以才會被塞進他的行李。
「藥酒好像沒那麼嚴重,畢竟通常不是用果類去發酵的。」憑腦內印象說明,但弗洛斯思考後補充,「而且釀酒對擅長的龍來說不是太大問題,因為……」
抬起指尖指向附載花瓶的植物,弗洛斯嘴角微彎,「各自會有對應的魔法去彌補不利的情形。」
語畢,替彼此已空的杯子又添倒不少。
「聽起來很方便耶。」亞瑟看著又添入酒液的杯子,笑著朝弗洛斯道。「你們不能太厲害啦,不然人類的釀酒師可能會沒有生意做耶。」
好像是有些奇妙的擔憂,亞瑟從以前會碰觸的酒精飲料也同樣都是人類製造的,應該,至少製造商應該是人類的商人們。
幾杯藥酒下肚,下雨特有的潮濕味和不流通而鬱悶的空氣,讓亞瑟下意識打了一個呵欠,輕震一下的身軀似是打個小酒嗝,吐出的氣滿是酒息,大概已經忘記他們身處軍營內的宿舍。
「弗洛斯下次也試試看自己釀吧?弗洛斯那麼細心,一定會釀出好喝的酒。」
「我就算了吧。」無奈地揚起笑容,抬高指尖輕觸儘管發光卻不顯燙的花兒,「身邊想喝的人不多,釀好也會浪費。」
放緩赭晶眸注視花瓣之餘,指腹沿花瓣的紋路滑過,感受附於上方的乳白細絨,輕柔觸感好似棉花令人放鬆。
同時間,他未忽略傳入鼻尖的酒味,「亞瑟,你是不是喝太多了?」
弗洛斯個人幾杯黃湯下肚如同喝茶一般無恙,但負責在對方杯裡添酒的是他,他清楚亞瑟大略飲入多少的酒。
比預想中,快很多就醉了嗎。
「這裡應該很多人會願意喝的,我就願意啊。」
沒有聽清弗洛斯後頭的詢問,亞瑟只是略感頸脖痠軟的轉轉頭,用著聽起來好像在伸懶腰的聲音斷斷續續地感嘆著:「果然跟啤酒還是有一點不一樣啊——藥酒……」
結束伸展筋骨的動作,亞瑟這才放下空了的酒杯。看向弗洛斯的他忽然覺得眼前的人很不可思議……啊是龍。
難道弗洛斯平時身邊都沒有比較親近的人嗎?他很少聽弗洛斯提起誰,或者是身邊的人,弗洛斯總是一個人做著一個人的活動。
接著他伸手朝弗洛斯頭頂蓋上,摸啊摸,沒怎麼控制力道的揉著對方的髮頂。「弗洛斯想釀就釀啊,我幫你喝!」
「說起來弗洛斯塊頭怎麼這麼高啊,我還以為我已經夠高了,沒想到你竟然還是比我高這麼多,我第一次摸到龍的頭頂——」
亞瑟的發言隨著那般醉意接二連三地朝弗洛斯拋來,尚在猶疑該做何解釋,一隻手便朝他頭上襲來,嘴裡甚至唸著不明言論。
明顯是喝醉了。
任憑亞瑟胡亂摸著自己的頭髮,未有絲毫動怒,僅是罕見的輕聲嘆息。
啪啦啪啦、嘩啦嘩啦——
窗外的雨,似乎又變大了。
弗洛斯於族內時亦有碰過酒醉者,可如此放肆之舉動未曾發生於他身上。
自知族內對己有何種期望與印象,而此般的形象使他們潛意識亦不敢於昏睡狀態時造次於他嗎。
未於此念多耗時間,他記得當初並未確定訓練營會不會需要飲酒的時機,因此來前姑且有捎上解酒藥。
弗洛斯挪開亞瑟的手,改伸手拍拍對方的頭,「先坐好,我去拿藥給你喝。」
對方模樣比平時更孩童稍許,下意識要脫口用以安撫小孩的話,不著痕跡地收起,弗洛斯單手扶地準備站起。
「沒有生病不用吃藥啦——」
見弗洛斯就要離開,直覺以為對方要落跑開溜的亞瑟乾脆直接兩手一伸、往前一趴,用自己的上身當作阻礙壓在對方腿上,十分簡單又直覺的舉動。
「喔好硬……弗洛斯你的腿部肌肉……怎麼都不軟呼呼……」
正常來說趴下來壓著不是應該是軟軟的嗎……嗚嗚好硬……
「你把這邊的肌肉變得跟這邊一樣軟試試——」
連拍幾下弗洛斯大腿的亞瑟的手又接著戳了戳弗洛斯的臉頰,平時會注意自己不要太失禮的亞瑟現在就像是對待親近的熟人一樣失禮。
雖然在營軍當室友的這段期間,弗洛斯也算是他身邊最親近的人了。
這孩子醉得相當不清……
被迫躺下的弗洛斯無言,儘管知道對方現在意識不清,仍是很有耐心的說道,「來訓練營的身體當然是訓練過的,軟軟的不適合上場吧。」
別說要打魔獸了,恐怕連申請入營都會被駁回。
而亞瑟的手指維持杵在弗洛斯的臉龐,失神般的沒有要移動的跡象,於是他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臉,「亞瑟你先坐起來,好嗎?」
雖然弗洛斯不太確定要如何和酒醉的人溝通,但總不能直接打昏對方吧……?
乾脆性躺著透過尾戒的媒介,操控植物幫忙拿取置於櫃架裡布袋內的藥物,同時間注意身上的人,他好像是初次在這距離下瞧看亞瑟的樣貌。鬼使神差地起念,稍稍移動微光,進而看盡對方特殊的雙眼。
嗯?
「喔,好喔!」
不疑有他,亞瑟在弗洛斯帶著疑問的話語過後立刻妥協,摸黑找不到椅子的亞瑟立刻就放棄撐起踉蹌的腳步,直接坐在弗洛斯旁邊,雖然有點恍惚,但他還是知道不可以把室友壓死的。
逐漸暈眩的腦袋讓亞瑟沒辦法分辨弗洛斯眼底的意思,他想自己大概有點喝太多了,這是他第一次因為攝取酒精而感到暈眩,果然平時還是喝啤酒比較安全一點。
「……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一邊揉著自己的臉,亞瑟還記得剛剛弗洛斯拍了自己的臉,該不會沾上髒東西了?
室友果斷的起來令弗洛斯鬆了口氣,至少還能聽得懂話……現在的問題是要怎麼讓對方把解酒藥喝了。
蜿蜒的枝條最終纏繞於弗洛斯的左手腕,彷彿是提前告知該攤開手掌,準備盛接藥物一般。
這是弗洛斯的操作習慣,畢竟每當忙碌或摸黑作業時,總能透過這點小動作來提醒自身,使作業流程得以更加流暢。
思考之餘傳來亞瑟的疑問,慢半拍的聯想都到對方有應該是在意方才拍臉的動作,可弗洛斯記得剛才注意到的小細節。
於是思忖半刻,他便裝作不知情地出聲說道,「怎麼了嗎?我幫你看看。」
弗洛斯靠近亞瑟並改成半跪的姿勢,像是要幫忙檢查臉頰般,雖然一隻手內握有藥包,但仍是以兩手扶著兩頰,做出端詳的動作。
順道默默地觀察那雙,似乎和記憶裡重疊的眼瞳。
「誒誒誒誒誒誒沒沒沒沒事啊!不是,那個問題是我提問的!」
見弗洛斯的動作,亞瑟嚇得人都快半醒了,他是被鄰居的小孩這麼壓在身上、被扯著臉頰肉過,但他沒被差不多年齡的人這麼做過,大人跟小孩還是有差別的!
左手上的奇妙感受也讓亞瑟感到不太習慣,弗洛斯在意料之外突如其來的反應也讓他閃避不及,亞瑟一手撐著地板下意識的向後靠去,背上卻實實在在感受到床緣的存在,撞上去其實有點痛。
「好、好了啦!你手裡拿的是什麼?它在刺我的臉。」
看樣子人是醒得差不多了。
雖然是在意料之外。
「要泡給你喝的藥包,能在喝過酒後睡得更好。」弗洛斯淺笑。
他沒有說謊,僅是挑其一對方尚能接受的藥效說明,醒酒藥他個人預備的有基本兩款:「讓人清醒」為主和「中和酒精」為目的。
打算讓亞瑟飲入的配方,屬於後者的副作用之一,身為藥龍向來對外溝通時會為了避免過多的詢問與解釋,習慣僅選對方會有興趣或接受的部分告知,除非副作用過於繁複,才會因為健康問題再多介紹。
而亞瑟介意的動作,身為時常幫人診斷的藥龍已習以為常,沒有直接回應問題,「坐好,我去泡。」弗洛斯鬆開雙手轉身往茶水的位置走去,暗暗思忖著方才瞧見的雙瞳。
如同當年他屢次造訪此地時碰見的幼童,是非常罕見的黃瞳膜。
他似乎沒有問過亞瑟來訓練營的原因,手中處理泡茶的步驟,裝作臨時起意地問起,「對了,亞瑟是因為什麼契機,來參加訓練營呢?」
「啊?」亞瑟抬起頭來,按照聲音的方向望去——黑漆漆的,好像什麼也看不到,只能隱約透過微光瞧見弗洛斯淺色的身影。「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了……小時候忘記為什麼、也忘記是跟誰做過約定,總有一天要來這裡。」
感覺酒精還有些刺激腦壓,妥協對方願意喝解酒藥的亞瑟乖巧地坐在原地,就怕弗洛斯等等又突發奇想給他來個驚嚇大禮包。
「會記得這麼清楚也是有原因的,小時候爸媽沒什麼時間管我,所以我的頭髮在當時留得很長,我媽小時候為了不讓我把頭髮弄得亂七八糟,有給我一個髮飾。」
亞瑟笑了笑,雖然和他談話的對象正背對著他。「當時我不懂事,把髮飾送給對方以後被媽媽唸了一頓冒失,只好謊稱是我不小心弄丟了,才會對這段記憶印象特別深刻。」
雖然在那之後他爸立刻就把他抓過來剪了一個清爽的造型,清爽到亞瑟覺得脖子很冷。
「很像亞瑟會做的事呢。」
壓住壺蓋把混入藥包的茶水倒進亞瑟的杯中,彷彿就只是聽過一個故事般,僅語帶淺笑,沒什麼太多的反應。
但是弗洛斯沒有說的是他清楚對方這段回憶裡,記不起的那對象就是自己。
他曾經思考過有機會在入營後碰見,可他沒料到不僅遇見還和對方成為室友,這份緣分可真巧呢。
執起八分滿的玻璃杯,細心地遞給乖巧坐在地面的亞瑟,「喝吧,也該睡覺了。」
他沒計畫於此時此刻坦白。
至少,還言之過早。
「什麼嘛,這是在笑我嗎?」接過玻璃杯的亞瑟就是無奈地笑兩聲,這才喝下味道同樣奇妙的茶水——嗯,大概是小孩子會吐的味道,口味的餘韻好像有點強。
大口大口,不到幾口就喝完的玻璃杯被亞瑟捏在手中,他摸黑扶著身後的物件戰起接著尋找到洗手台,在光線昏暗的情況下沖洗杯子。大概乾淨了吧?大概,不乾淨的話明天再洗一次好了。
「雖然我也不太記得了,但要是能真的跟那個人再見到一面也不壞。」
將杯身倒立放置於瀝水架上,亞瑟隨意的整理東西便爬回上鋪,笑瞇瞇地往下探頭。「那!晚安?」
「嗯,晚安。」
以軟塞封起,弗洛斯收拾尚餘半瓶的陶壺與他們飲完的瓶杯,逐一沖洗並歸放應置之位。
前後不逾五分,最終他蹲下處理植物架與那株插入水內的花朵。
辛苦你了。
抽離水瓶的花兒立刻沒了光芒,灰暗暗的好似不曾亮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