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爾那的第一件作品,是死去的小鳥。
甚至不是木製的,而是橡膠。
學校的美術課有一堂是橡膠版雕刻壓印,那是李爾那第一次摸到雕刻刀,一把V型三角、一把U型圓口。
李爾那拿著雕刻刀對著空白的橡膠版發呆,工具拿在手上的感覺很好,他喜歡木質的手感,比原子筆親切。
和原子筆相較,他也更喜歡鉛筆一些,而且他喜歡用刀削,不喜歡那種轉啊轉的削鉛筆機。
他會坐在小板凳上,慢慢的、慢慢的用拇指推著刀背,舅媽一開始很擔心他會削到手,但表弟說他們在山上早就用小刀削過樹枝做烤肉籤了,阿公教的。
「阿爸,他們都那麼小,你又亂教他們,受傷怎麼辦?」舅媽有點埋怨。
「我有看著啦,也沒受傷啊……啊我去巡田啦。」阿公心虛的跑掉了。
李爾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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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媽無奈地嘆氣,還想再說些甚麼,卻被母親打斷。
「我的小孩不用你管。」母親坐在沙發上,翻著一本時尚雜誌,頭也沒抬。
她倒不真的站在李爾那這邊,只是不滿而已。
此言既出,舅媽也就不好再說話了。
「舅媽……」聞言,李爾那反而輕輕拉了下舅媽的衣角:「妳如果不喜歡,那我就不削了。」小小聲的,不想讓母親聽到。
「舅媽不是不喜歡,只是怕你受傷,你小心一點,好嗎?」
「好。」
母親一言不發,站起來回房間去了。
「小樹啊,你那麼愛削,來幫舅舅削鉛筆,舅舅筆很多。」
李爾那真的就端坐著,默默的把舅舅書房所有的筆都削好,小時候的他有一點偏執,如果削得不夠均勻,他就會一直削到滿意為止——也因此報銷了不少筆。
但他發現自己確實對刀具有點天分。
但當他坐在教室裡握著雕刻刀,卻不知道要刻些甚麼才好,橡膠版和他的腦袋都是一片空白。
身邊同學大呼小叫著、笑鬧著。
「欸我手滑了。」
「你刻這甚麼啦!」
「兔子啊,看不出來嗎?」
「我還以為是豬。」
結果直到下課,他還是一刀未動,老師說他可以回家好好再想想要雕甚麼。
放學後他和表弟一起回家,在半路上,他們看到一隻死掉的綠繡眼,已經僵硬了,睜著的黑眼睛皺皺的,好像失去了水份。
他們都沒說話,表弟拿起小樹枝挖坑,李爾那掏出手帕把小鳥裹起來。
其實不是那麼必要,會有野貓野狗來接手,不然昆蟲也會來。
沒看到就算了,但看到了就不想放著不管。
在碰到小鳥的時候,李爾那微微一頓。
「感覺到什麼了嗎?」挖好了小坑的表弟靠過來,用手背抹了一下臉,留下一抹泥痕。
「一點點,很微弱。」
真的只有一點點:振翅時的微風、細小爪子掠過皮膚的觸感、隱約的啁啾聲。
李爾那捧著那個小小的布包,輕輕放進挖好的坑裡,慎重的掩土。
「這已經是這周第三隻了,我已經快沒有手帕了,」表弟嘆氣:「你真的很容易碰上這種事耶,衰包。」
李爾那只是嘿嘿笑。
那天晚上,他夢見小綠繡眼在枝頭鳴唱,從歌聲中,李爾那看到葉梢的露珠,山谷間的薄霧,太陽升起前的薄黃。
查覺到他的注視,綠繡眼歪著腦袋望了過來,然後撲打著翅膀飛到他的指尖,親暱的啄了他兩下,把自己抖成了一顆羽毛小球。
李爾那可以感覺到牠輕靈的心跳,像是雨滴落在鼓面上。
他忽然知道美術課的作品該做些甚麼。
那塊橡膠板如今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但拓印出的圖案現在還被舅媽珍而重之的裱框放在舅舅書房架子上。
墨綠淺翠的葉紋下,一隻圓潤優雅的綠繡眼好奇的望過來。
彷彿還能聽到牠輕快的鳴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