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戀人來電,少女急急忙忙從皮包找出耳機藍芽連線,快速檢查自己的儀容,一切準備就緒,沙按下接通鍵,給男人一個最燦爛的笑容。
「麥諾里!」
「午安,滝沙。」雖然稍早前有喝了幾杯,但不至於會讓他咬字不清。麥諾里微微一笑,同時揉揉眼將其中的憂倦除去。「今天過得怎麼樣?」
聽聽對方的事應該能讓自己心中的那股空洞被填滿,最起碼轉移他的注意力。
「今天我也過得很好,早上跑去游泳,現在正在喝下午茶,這家的三層塔很好吃,等你回日本一起來吧。」很高興的概述自己的行程,滝沙一整天最開心的時刻就是戀人的視訊電話,如果可以的話真想一同前往。
「你呢?麥諾里。」少女仔細觀察男人的面容,總覺得比平常還要憔悴,是太疲倦了嗎?好想陪在他身邊。
讓嘴角上揚的弧度上拉使其明顯些,麥諾里抬手蓋住雙眼,半晌後才放下。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今天的話、」支支吾吾地,他握住一旁放在地上的酒瓶,暗自對自己搖搖頭後再放開。「不怎麼好⋯⋯」聲音小聲許多,幾乎難以聽聞。
他能夠說出口嗎?他其實不想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少女。
「可以跟我說嗎?我也想幫你排解憂愁。」滝沙很擔心麥諾里的狀況,從背景聽到微弱但清脆的玻璃碰撞聲,是喝酒了嗎?少女恨不得買機票直接衝過去,戀人這麼難受的時刻自己卻無法陪伴在他身邊,光是用想像的就覺得難受。
吐出一口不太穩定的嘆息,他瞥向一旁眨眨眼,讓自己先冷靜些。「⋯今天早上,一個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人⋯」注意到聲音開始出現些許哽咽,他立刻停了下來,咬唇嘗試把情緒壓回。
他沒有要哭,他沒有,他不想,曾經的習慣令他想逃跑。
「星辰會在夜空中閃爍,也會在回憶裡存在。」能讓對方如此失控,想必是在心中如同支柱一般的存在,滝沙替愛人難過卻只能用言語安慰。
「除了我以外沒有人會看見你。」反而希望男人可以痛快的哭一場,而不是借酒澆愁,傷身又傷心。
一手掩著嘴,麥諾里沒有──想不到該如何回話。就在他自以為不會再失去什麼時,命運向他攤牌,證明沒有什麼是絕對的。
如果他無法在所愛之人面前坦白的話,又有誰能夠走入他的心?
視線鎖在筆電鍵盤上,他記得自己上次流淚時也是因為有人離開了,而這次亦然。
沉默中,一滴晶瑩緩緩滑下他臉畔。他說不出話,因為字詞無法在腦中拼湊成句。
少女靜靜的看著男人,如果可以給對方一個大大的擁抱該有多好,至少不會讓戀人獨自在家鄉心碎。
桌上的下午茶無法繼續引起少女的興趣,她失去了胃口,滿腦都是麥諾里的悲傷,彷彿看到以前的自己。
「好想見你。」輕聲呢喃思念與淚水,滝沙努力壓抑自己快潰堤的眼眶。
我也是。話語堵在喉頭,他掙扎著張嘴吸了口氣,抬手把眼淚抹去因為它們會模糊視線,接著拿起手機。
「⋯我會提早、飛回去。」麥諾里檢視著飛機的航班表,聲音即使仍因悲傷顫抖卻依舊堅定。「喪禮、結束後,我要提早飛回去日本。」他再說了一次,看著少女,眼眶又不自覺地熱起來。他勉強擠出微笑,畢竟這是件值得開心的事。
若她沒辦法前來,那他就會回去。
「我想去接你。」想在第一時間看到對方的心情佔據腦海,想好好陪在對方身邊,想做的事情有很多。
「什麼時候回來我都會去接你的。」
「等事情處理好後,我會再確認飛回去的日期。」那股如刺梗在喉頭的情緒依舊存在,但他現在有別的事能夠轉移注意力;為此,他很感激。
麥諾里將剩餘的淚水抹去,然後稍帶不穩地嘆口氣。他原本不想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對方的。「抱歉,事情真的發生得太突然…」
雖然在暑假開始前不久就知道恩師身體微恙,但他真的沒料到是這個結局。
「這時候我沒辦法陪在你身邊我才該抱歉。」少女看向不遠處在花叢上飛舞的蝴蝶,他回想起了那段失控的歲月,但很快就把視線拉回來。
「麥諾里,可以答應我不要喝太多酒嗎?」少數感謝自己敏銳的感官,滝沙並不想限制戀人的行為,但對方目前獨自一人,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
「…」開口卻說不出什麼,麥諾里搔搔頭,看向數瓶擺在一旁的酒精;他一瓶都還沒開,因為稍早前已經喝了不少,他將它們拿出只是為了讓自己有個逃跑的方向;但他其實已經不用跑了。
「…我答應你。」將視線拉回,他嚴肅地點點頭。「我等等就把酒收回去。」喝下去的吐不出來,那他就從現在開始節制。
「那我等你回來。」對著鏡頭燦爛一笑,想保持最好的一面給戀人安心,滝沙慶幸現在兩人透過視訊交流,不會讓人看見桌下自己握著被弄彎湯匙。
看著少女綻放笑容,麥諾里也不由得淺淺一笑——喜悅不多,但最起碼不是硬擠出來的。
「⋯我已經開始想他了。」憂傷卻再度撕裂他好不容易維持住的冷靜;他吸口氣。「你可以、開著視訊陪我嗎?⋯我不想這麼早睡。」也不想這麼早一個人。
「當然可以,」看來得先回家了,滝沙估算視訊的時間會讓手機電量告急,而且外面也不是一個陪著戀人的好地方「我可以開著一整天陪你。」
「是不用到整天⋯」一手撐著頭,卻因而撥亂自己的髮,麥諾里對這個提議微微一笑;聽起來是不錯,但太麻煩對方了。
「到你那邊的晚上就好。」她的夜晚是他的凌晨,身處兩地卻能透過螢幕面對面聊天;他暗暗感謝科技的美妙之處。
「我會陪你到你睡著,那邊很晚了對吧?得好好休息才行。」突然想起彼此的時區差異,滝沙不免開始擔心麥諾里的身體狀況。
「才剛過晚上十二點而已…」壓下一個哈欠;他平時習慣更晚睡,但今天發生的事和下肚的酒精讓疲憊找到更輕易的方法攀上背脊。「我還打算再待一會兒。」揉揉眼睛將倦意藏起──不怎麼成功地,麥諾里微微笑道。
「那等等想睡的時候一定要到床上睡。」心疼到無法狠下心催人睡覺,隱藏任何會讓男人擔心的表情和言語。
「前天姑姑給我溫泉的招待卷,等你回來有空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去玩。」並沒有所謂的招待卷,少女想要讓愛人有散心的時間。
「我等等把筆電搬到床上去。」聽起來像是個玩笑,但他打算等會兒真的動手;不是現在,現在的他大概一碰到床就會睡著。
「溫泉聽起來是個很棒的主意…」摸了下側頸,麥諾里笑道,「我們都需要放鬆一下。」知道對方也有自己的生活要忙,偶爾放假會是很不錯的充電機會。
「記得充電。」打算真的陪到男人入睡,滝沙已經在腦內規劃好行程,準備一次美好的旅途,就算要帶著公事一起去處理也沒關係。
「我們可以一起去很多地方。」想和對方一起前往沒有去過的地方,畢竟男人的故鄉不在日本,直覺告訴少女戀人不會久留於此。
「我會記得的。」麥諾里保證,一手偷偷將一旁的抱枕拿來放在身後靠背。意外的很舒服…希望他等等不會直接睡著。
「去很多地方?那我要找時間做點功課了。」順便讓自己有個轉移注意力的事情可做。他笑道。「你以後有機會來美國時我也會帶著你到處玩得。」
「真的嗎?約定好了喔!如果是和麥諾里一定很有趣。」滝沙很少有機會出國玩,無論是體質還是外表都不適合,但漫長的生命總要體驗許多美好的事物。
「我去過的地方也很多喔!雖然都是在國內,但也有很多非常棒的東西!」想把自己生命中曾經的美好分享給愛人,春季的櫻花、夏日的祭典、秋天的微風、冬令的星空,全部的全部都想獻給他。
「我很期待…」話尾未落,他這次沒成功壓下另一個哈欠。
「…看來我得開始動手搬筆電了。」用力眨眨眼,在對方開口前麥諾里便笑道。「我跟日本還沒很熟呢…得靠你帶我實地考察一下了。」
與少女的相處──不論是否隔著螢幕──是他的救命繩,讓他不被悲傷完全吞噬;若沒有她,若沒有這些改變,他其實不認為過去的自己會記得怎麼微笑。
對此,他著實感激。
「哈啊——」像是被傳染了睡意,滝沙也跟著開始打呵欠,抹去眼角的淚水,沙拿起手機準備走回家。
「想和麥諾里一起睡覺。」不曾在其他人體會過的溫暖使少女思念,偶爾的輾轉難眠不會影響生活,但還是希望有對方在身邊。
「我可以等到你也躺上床。」筆電的電量依舊充足,他不需要多擔心。麥諾里將枕頭推高、隨後靠上。「在睡前我有些事要處理,時間應該夠。」他笑道,沒有要催促的意思。
「如果你覺得睏不要撐著,我快到家了。」滝沙踏著平穩的快步,慶幸今天穿的是平底鞋而不是木屐,還可以這樣趕回去。
拉開紙門,少女大喊著「我回來了!」後匆匆跑進房間,整個人直接躺在床上,手機正對著臉。
「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嗎?」
「要整理一些⋯東西。」將不穩又即將湧上的情緒壓回,麥諾里微微一笑,弧度裡卻摻雜苦澀。「他的家人要辦追思會,我受邀發言。」他有好多好多回憶可講,但會不會在開口的那剎那就落淚得看他自己的調適。
少女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一手拿過旁邊的水母娃娃抱住,他突然想起來自己送給男人的鯨魚娃娃。
「小鯨魚你有帶過去嗎?雖然我現在不能陪在你身邊,希望小鯨魚可以暫時代替我陪你。」麥諾里像是什麼動物呢?溫暖又厚實,好像……熊?大型犬?
「它嗎?」笑容裡的正面情緒多了些,他伸手將靠在身旁的鯨魚娃娃小心翼翼地捧起、抱入懷中,讓它也能入鏡。「當然有,我總是帶著它。」
麥諾里沒明講,但他的確不管到哪都將它放在背包裡帶著,即使只是出門買個雜貨。
「它讓我感覺很安定。」他的語氣放柔。鯨魚娃娃跟那笑臉綁飾一樣都成為不可或缺的事物了。
「有一點點羨慕小鯨魚了。」說穿了就是嫉妒,嫉妒此時此刻可以陪在戀人身邊的娃娃,少女感覺自己太幼稚,佔有慾強烈的不像是往常的她,而且非常想咬咬對方,這就是戀愛的感覺嗎?
用懶人夾把手機夾好,滝沙靠著枕頭繼續與麥諾里聊天。
「那我要羨慕可以跟你每天相處的人。」麥諾里笑道,情緒是相同的,他想飛回日本、整天待在能夠讓自己信任而依賴的人身旁;但他不能。
他有事情要做,離開南木後他再度擁有了許久不見的目標。
「⋯另外,關於日本,」有些緊張地將小鯨魚抱緊了些,他不確定這時講好不好,但想最起碼趁勇氣消失前先給個預告。「我應該、不會久待⋯」
「現在交通很方便,我可以常常去看你。」擠不出更多的言語,雖然有猜到,但一時之間還是沒辦法接受,話音剛落,少女拿娃娃遮住流淚的面容,這樣的事情現在無法消化下去,光是聽見要長期分離就讓滝沙覺得萬分難受。
「對不起。」無論如何這件事都是必須告知的,他清楚,也大概預料得到對方的反應;因為他的也差不多。「一有空我也會飛回去的,對不起⋯」麥諾里輕觸螢幕,卻無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他壓下嘆息——對自己嘆息的衝動。
長途飛行終究是個他不想讓少女承受的負擔,但比起心痛,這樣似乎是更好的解決方法。
「不用對不起,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也會努力的做好自己的事情,所以不用道歉⋯⋯」責任讓現在的滝沙無法離開這片土地,為自己的無能哀傷,這樣不成熟也不穩定的自己,會有有資格陪伴在他身邊嗎?他轉念一想,這是一條必經之路,成長的痛苦一定能被自己克服,少女在內心與悲傷戰鬥。
只是現在還是好痛。
「但我們還是可以先去泡一趟溫泉…」不自覺地靠著枕頭堆往下滑了些,麥諾里感覺到疲憊逐漸攀上眼皮。「約定好了?」他朝螢幕伸手,微微勾起小指。約定,承諾。
跨過這次的疼痛就能面對面見到對方。
「說謊的人要吞千根針。」滝沙把娃娃往下挪了一些露出眼睛,眼角還帶著淚痕,拉勾約定。
「笨蛋麥諾里⋯⋯」沒有說出口的喜歡,少女打算等一切到了平穩的狀態,說不定可以到男人那裡來個長期旅遊。
「這次我承認、我真的頗笨的。」笑著,視線停留在對方臉上的淚痕數秒後才緩緩移開。他將筆電放到一旁空位上,眼睛依舊半睜著、盯著螢幕,裡頭卻已滿載睏倦。「陪到我睡著,可以嗎?不會很久的…」
緊抱著鯨魚娃娃躺下,麥諾里再次詢問,伴隨幾聲緊張的笑。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麥諾里。」滝沙開始低聲哼唱搖籃曲,溫柔的愛意充滿在歌聲中,每一段旋律都是在傳達說不出的話。
沒再回話,麥諾里只是安心地笑著閉眼,讓螢幕微弱的亮光纏隨戀人的歌聲伴著自己睡去。
恩師的離去讓他心碎,但因為少女,他仍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