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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顧他，你會獲得此生最珍貴的幸運。
遺棄他，厄運會隨之到來直至你迎向死亡。』
妳歪了歪頭，從小在這座城市長大的妳不是沒有聽過這樣的傳說。
然而在自己的手機上收到這樣的訊息還是第一次。
妳按了幾下側邊的電源鍵，狹長的手機螢幕就這樣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妳撥了撥黑色的長髮，此時妳那對異於常人的紫藍異色雙眸正專注地盯著手機螢幕。螢幕開開關關，然而那封沒有來信者的訊息卻仍然跳在通知欄中提醒著妳去點開閱讀。
「唔──」妳瞇起眼，有點想不起來奶奶以前怎麼說的。話說回來奶奶那個時代應該沒有手機吧，奶奶是怎麼說的？
『信箱裡面，會收到沒有寄件人、沒有郵票也沒有郵戳，不起眼的信封裡就只有一張白紙，還有寫在上面的兩句話。』
『照顧他，你會獲得此生最珍貴的幸運。
遺棄他，厄運會隨之到來直至你迎向死亡。』
「唔──」妳又歪了歪頭，右手的食指靠上了下巴，用腳勾著鐵門心不在焉地扣上，邊踩著樓梯下樓還滿腦子在回想著奶奶的故事。
今天可不是什麼好日子呢。鬧鐘不知道為什麼沒有響，烤的麵包焦了，燙衣服的時候還不小心手滑摔了熨斗──就差一點就會燙到小腿──。現在又收到這個沒頭沒腦的簡──
「啊啊！」今天就要寄出的包裹又忘了帶出門，妳邊慘叫著又邊往樓上飛奔。今天真的不是什麼好日子呢。
總算成功趕在郵局關門之前把該交貨的包裹送了出去。
「呼──」被趕著下班的郵局員工趕出門的妳大大喘了口氣，嘴角也垂了下來。今天真的各種不順利呢。剛剛要寫地址的時候還差點開不了手機，害妳被櫃臺瞪了好幾下，還好最後總算有成功把包裹交寄，不然妳總是能夠準時交貨的名聲就要破功啦！
「這種辛苦的日子就值得來上一桶冰淇淋！」妳如此自言自語地給自己打了氣，笑容也回到了嘴角。順便再繞去寵物店給夜也買上點零食好了。忘記了莫名奇妙的簡訊也忘了今天一整日的不順心，妳可是轉換心情的專家。
不過怪異卻不肯放過妳。
當黛薇安娜．愛洛．克蕾朵在之後回想起那個與女孩相遇的夜晚，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妳跟妳的黑貓住在老舊公寓的三樓。一樓是間古舊的雜貨舖子，住在二樓、帶著前夫養女的寡婦老闆娘是妳的房東。雜貨舖自然是向著熱鬧馬路招攬客人，然而屬於三樓的住戶出入口則是在後方的靜巷內。
妳偶爾也會向今天一樣，與其繞一圈街區走到後面的巷子，不如向佐緒里打過招呼，穿過門可羅雀的雜貨舖，回到屬於住宅區的安靜巷弄。
那也是妳第一次見到墨緹爾。
有點昏暗的路燈閃爍著，鏽紅色長髮的綠眸女孩，只穿著單薄的白色長衫，靜靜地站在燈影下。
沒見過的孩子呢。妳關上雜貨舖後門的時候就注意到她了。妳不記得有在這一帶見過這孩子。
然而綠眸女孩像是認得妳一樣，一見到妳便眨了兩下眼，往妳的方向走了過來，甚至緊緊地捉住了妳的裙擺。
「哎？」這動作可讓妳訝異地驚呼了聲。妳不認得這個孩子，可是卻有一股聲音在妳的腦海中提醒著妳，最好不要將她棄之不顧。
『滴──』放在口袋中的手機不甘寂寞地響了兩聲。
妳先低頭瞥了一眼女孩，這才放下手上的購物袋，空下手掏出手機。
『遺棄他，厄運會隨之到來直至你迎向死亡。』
「唔，說的是妳嗎？」短短的簡訊也是一樣來自不明號碼的寄件人，妳問著緊抓著妳的裙角不放的女孩。
女孩只是茫然地眨了眨眼沒有回答，然而抓著衣物的手卻抓得更緊了。
「哎好吧，總之妳先進來吧，我今天可是買了冰淇淋呢！要一起吃嗎？」妳隨意地收起手機，不想再去煩惱太多的未知。既來之則安之，反正冰淇淋也不是一個人就能吃完一桶的。至於女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慢慢再說吧。浪費時間在沒有解答的問題可不是妳的作風。
「嘿，我們回家吧。」開了鎖，妳把所有的購物袋都集中到了右側，空下了左手握起少女白皙細嫩的小小手掌，再給了她一個溫柔的微笑，邀請她與妳一起回家。
而妳們的故事這才正要開始。
妳是因為衣角被扯住了而轉醒的。
穿過緊閉門窗斜斜照入室內的晨光刺得妳揉了揉眼，還想再轉身繼續與周公下棋，卻發現衣服像是被人扯住，讓妳無法成功回到夢鄉。
抓著妳衣角的是有著深棕色長髮的女孩。妳的動作也驚醒了趴在床邊的她。
有些困惑地望著妳的她，抬起一手學著妳揉了揉眼，然而另一手始終沒有放開妳睡衣的裙擺。
就像昨天晚上一樣。
妳不由得失笑。
「小傢夥，不是幫妳整理了床嗎？」妳伸了伸懶腰，慢慢坐起身來。妳笑著揉了揉她柔軟的髮。
女孩沒有回應，只是靜靜眨了眨眼，微微歪了下頭不解地看著妳。
「妳該不會就這樣趴在床邊睡了一整晚吧？」妳看了看她緊握的小手，口氣有點心疼又有些無奈。
昨天晚上妳不管怎樣還是帶了這孩子回家。
女孩跟著妳一起吃了剛買回來的冰淇淋──在妳教會她如何正確地拿起湯匙之後。
她閃爍著光芒的墨綠色眸子如此耀眼，讓妳沒辦法對直接吃掉大半桶的她指責些什麼，只能再轉身準備起兩人的晚餐。
妳知道的，她即使沒有放下手上的湯匙與冰淇淋桶，她的目光沒有離開過妳半秒。女孩的視線隨著妳轉來轉去，直到妳將晚餐端上桌，直到她又緊依在妳身邊，拿起同一隻湯匙與你共進晚餐。
妳沒有想太多，直到該是入浴的時候。
妳才關上浴室的門，拳頭撞上浴室門的聲音緊接而來。妳連衣服都還沒褪去半件呢！妳無奈地開了門，那對墨綠色的眸子一瞬閃過了焦慮，小小的手又一次揪住妳的衣角。
妳看起來沒什麼選擇了。反正都是女孩子嘛，妳轉了念頭這麼想著。
然後趁著女孩的注意力短暫被初次看見蓮蓬頭的好奇吸引的時候，飛快地幫兩人都簡單沖洗。
妳為她準備了一件舊的白色帽Ｔ，安排她睡在客廳的沙發上。直到她熟睡了妳才輕輕抽走了自己的手，卻沒想到今天早上仍舊看到她趴在妳的床緣。
原來昨天發生的一切並不是夢。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妳揮著鍋鏟，培根的香氣漫了屋，女孩正努力與剛起鍋荷包蛋奮戰著。「不能總是叫妳小傢夥。」更何況若是論身高，自己並沒有比女孩高上多少。
被妳紮了兩根馬尾的女孩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歪頭看著妳出口的否定語句。
「墨緹爾吧。」妳盯著女孩墨綠色的眸子，想起來有這麼樣的一種綠色，正適合她。「就是墨緹爾了！」妳笑開了嘴，滿意地點點頭。「就叫妳墨緹爾吧。」
女孩眨了兩下墨緹爾綠的眸子，緩緩點了頭。
「那麼我們再來一次吧。」妳總算放下鍋鏟，笑咧著向前彎了腰，輕輕揉了揉女孩的頭。
「墨緹爾，我是黛薇。歡迎來到我家。」
和墨緹爾相處了幾天，妳也開始發現了一些事。
像是她喜歡牛奶不喜歡茶。喜歡青菜不喜歡肉。喜歡清淡的百合花香。喜歡洗澡的泡泡。喜歡雨天大於喜歡晴天，但是不喜歡打雷──這點倒是跟妳一樣。
妳在第二天的下午就帶著她出門。也向房東小姐解釋了這是來投靠妳的遠親表妹。
有著一頭墨綠色頭髮的雜貨舖老闆娘只是神秘地眨了眨眼，讓她的養女取來了一套白底緹花的浴衣說是送給孩子的見面禮。
墨緹爾雖然不太懂，不過卻點點頭收下了。
她好像滿喜歡的，妳看著之後回到家一直抱著衣服不放的她如此想著。
妳也帶上她街上買了生活用品，以及幾件衣服──全是清一色的雪白。
她喜歡白色，而那是通常在妳衣櫃占不了多少空間的顏色。
妳幫她買上了幾件白色的連身裙，妳也發現她並不怎麼喜歡穿褲子──先前要說服她別老是上完廁所就忘記把內褲穿上可是花了妳不少力氣。
對著那對綠寶石般的大眼妳是怎麼生氣也生氣不起來。
不過家裡是有別人會對她生氣的。
正確來說也不是什麼別人，是妳的黑貓。
妳的黑貓不太喜歡她。墨緹爾剛來的時候夜可是躲得徹底，到了第三天才勉強現個貓影讓妳知道牠沒有消失。
墨緹爾卻對牠很感興趣。
而且還總是能一擊必中地找到找到夜的藏身之處，明明就連妳也常常找不到隱身在黑暗之中的黑貓。
然後妳就會看到一隻呲牙咧嘴的黑貓瑟縮在角落對著白衣的女孩忿怒低吼。
通常下場都是妳找到別的讓墨緹爾好奇的事物吸引走她。
這孩子看起來年紀是不小了，卻比幼童還懵懂無知。她把大部份的時間都耗在了好奇每一件小事上，從叉子到螺絲起子，從沙發上的軟墊到掛在門口的信箱。
妳也覺得新奇。不管她聽不聽得懂，妳總是詳細地向她解釋每一件事。而她也漸漸越來越能融入妳的生活。
不過她仍然沒有開口說上半句話。
妳只能從她彎起的眉或下垂的嘴角，或是興奮眨著的大眼，去猜測她喜歡的到底是妳左手上拿的玫瑰肥皂還是右手上的百合花沐浴乳。
不過那也無妨，在她來之前妳也是這樣一個人在家自言自語，現在只不過是多了一個人做為妳的聽眾而已。
「很高興遇見妳喔，墨緹爾。」妳每天總會至少向她說上一次這句話。
妳是打從心底開心遇上她的。雖然妳始終沒能明白印在她腰間的條碼與數字代表著什麼、也不明白她倒底來自何方。妳喜歡她，不是因為真的如同奶奶的說的都市傳說一般，在遇上墨緹爾之後妳果真遇上了許多不可思議的好運。
妳喜歡她只是因為妳發現妳喜歡她的陪伴，淡淡的、沒什麼味道的，像空氣像清水一樣，不是很有存在感卻漸漸成了妳生活的必需品。
妳最喜歡在回頭的時候，看見她的身影。
妳在妳的床邊為墨緹爾鋪上白色的床墊與被舖。
妳自知睡相不太好，在確定不會大手大腳打到女孩之前，暫時沒有打算讓她上妳的大床。不過女孩總是會在半夜跑到妳的床邊跪著睡上整夜，於是妳乾脆訂了一套單人床具鋪在床邊的地上。
不過那一天，那一天妳記得那應該是妳醒來的時候，妳往下的視線沒有看到理應睡在那兒的女孩。妳還想著女孩大概上廁所去了，不怎麼引以為意地翻了身，看到的卻是與妳視線一樣高的睡顏。
而什麼其他的東西抖了幾下，也一併把妳的睡意全抖光了。
墨緹爾的綠眸還緊閉著，披散著的褐髮上一對毛絨絨、白裡透紅的圓耳抖了幾下。隔著她瘦弱的身子，一只粉色的細長尾巴正晃啊晃的。
妳揉了揉眼不太相信在妳面前的、看起來像是白鼠的那對耳朵與那只尾巴，隨著女孩熟睡緩慢的呼吸時不時地抖上幾下，自然的就像是從她身上長出來的一樣。
人類是不應該長出這種東西的，至少不是在這個世界。
對這件事妳原本還有八九分的肯定。但話說回來妳不也一直不太確定這孩子到底是不是人類，不是嗎？
妳閉起眼，抬手隔著眼皮揉了幾下，意識也跟著恍惚起來。
妳眨了眨眼，如夢初醒。
妳面前是除了妳以外再無他人的大床，哪有什麼長了耳朵尾巴的女孩子。
妳翻了身，墨緹爾在妳為她鋪好的床墊上睡得正熟，沒有耳朵也沒有尾巴。
『什麼啊，原來只是一場夢。』
妳還以為妳真的要成了什麼奇怪都市傳說的主角了呢。
對自己的亂七八糟的夢境嗤了一聲，妳看著還在熟睡的墨緹爾，嘴角勾起了溫柔的微笑。
再睡一下吧，時間還早呢。
妳瞥上鬧鐘的那眼並沒有注意到，床頭櫃上，就在妳製作的那只機械鐘旁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隻雪白鼷鼠的玩偶。
妳記得她喜歡雨天。
初秋的雨大多是陣雨。不是春天那種綿綿細雨，但也不是夏季的滂沱雷雨。
妳自然不會挑雨天出門。雨天出門總是麻煩了些，而且妳也不想要裙子被打溼。
不過墨緹爾只要聽到屋簷開始有滴滴搭搭的聲音，就會放下手上的東西，咚咚咚地跑到窗檯前跟著落下的雨水搖頭晃腦。
除了那一次偶然遇上的雷雨。
那一天妳的確是心血來潮，突然就想要帶著墨緹爾出門。
出個遠一點點的門。走路走不到的那種。
住在市區的妳們，在這之前去過的地方都還在步行可到的範圍。
而妳也喜歡緊緊牽著彼此的手，緩步慢行。
不過偶爾就是要來點不一樣的。
所以那天妳決定帶著女孩出個門，目標是郊外的動物園。
妳想著與其用書本上的圖片、用電腦或手機上的影片，還不如帶她去看看那些活生生的動物們──而且她看起滿喜歡小動物的。至少，滿喜歡妳的那隻黑貓的。
雖然夜最近因為壓力有點大，舔得家裡時不時出現被牠反吐出來的毛球團。
妳為她綁上了高高的雙馬尾，為她在寬大的連帽長白衫腰際打上緞帶，再一次確認她沒有把內褲脫掉藏起來，又為她戴上了淺棕色的草帽，這才帶著她走出家門。
妳們搭上了地鐵、搭上了公車，這一切對墨緹爾來說都十分新奇。
她小小的手緊緊拉著妳的衣袖，墨緹爾綠的眼眨個不停。
地鐵的票卡讓她驚奇，飛逝而過的風景也讓她張大了嘴，而忽急忽停的公車則讓搖搖晃晃的她笑咧了嘴──當然，還是沒有聲音的。
妳覺得有點可惜，因為妳一直很想知道墨緹爾的笑聲是什麼樣的。
墨緹爾真的很喜歡公車，她喜歡公車的搖搖晃晃，喜歡公車按下去會發亮的停車鈕。
喜歡到不想下公車，喜歡到下了公車還悵然若失地看著公車遠去。
「我們回去還會再搭一次公車的。」妳無奈地笑嘆了口氣，揉了揉她的髮頂，再把剛剛取下來的草帽帶回她頭上。
而她回給妳一個充滿期待的燦爛笑容，第一次主動牽起妳的手，而不是抓住妳的衣角。
在下午的那場大雨之前，她的笑容比陽光還明媚燦爛。
妳記得妳是看過天氣預報才出門的。
不過座落在山腳下的動物園天氣總是說來就來。
遠方雷聲的低吼讓妳們兩個同時都微微顫了一下。
天色暗得很快，快得妳們來不急躲去什麼室內的展示館，只能暫且先奔往一旁的餐飲區。
雨也落下得很快，妳原本是站在屋筵邊想要觀察雨勢，卻被滂沱大雨逼得只能再往裡面退些。
然後是那天下午的第一道閃光。
她的小手從妳的掌心鬆了開，往下滑到了妳的裙擺。
原本站在妳身邊跟妳一起看著雨的女孩開始往後退，手沒有放開妳的裙擺，一步接著一步地往後退去，直到妳的裙擺被她扯到了極限。
那個時候的妳還忙著掩住耳朵張望雨勢。
妳不喜歡打雷，看到閃電總會下意識掩起雙耳，所以妳也沒有發現墨緹爾鬆開了妳的手。
妳習慣了寬大的裙擺總會時不時地勾到些什麼，所以對於被扯開的裙子妳也沒有特別在意，妳更關心這雨什麼時候才會停。
直到雷聲過去，妳放下雙手才想到身邊的女孩。
妳回頭看到的是她小小的臉上滿滿的驚懼。
妳才正打算摟過她給予安慰，卻迎上了第二道的閃光。
即便是隔著裙擺，妳仍然可以感受到她的顫抖。
還想往後退的她也不敢放開妳的衣服，只能滿臉驚恐地一下一下用力扯著妳的裙子。
於是妳第一次忘記了自己對於雷聲的恐懼，牽起她的手兩個人一起往後退進室內用餐區。
妳把她抱到自己的腿上，雙手從後面摟住她。
「沒事的。」妳說著。「只是一場雷雨。」
墨緹爾有點擔憂地雙手搭上妳的手臂，偏過頭仰看著妳。
妳猜是妳聲音裡因為雷聲而抖了一下的起伏被她發現了。
妳勉強地露出一個微笑，用臉側蹭上了她的頰。
「沒事的，有我在。」妳又重覆了一次，即使妳的雙臂因為下一個雷聲不自覺地將她摟得更緊。
也許是妳的『有我在』那三個字總算對女孩起了些作用。墨緹爾總算對妳露出一個有點虛弱的苦笑，妳也還給了她同樣差不多的苦笑。
妳們頭倚彼此，互相摟抱著、顫抖著，一同撐過了兩個人的第一場雷雨。
妳真心希望這是在明年夏天來臨前的最後一場雷雨了。
墨緹爾變得不太願意出門，妳知道是因為那場雷雨的緣故。
然而女孩可以不用出門，妳可不行。
於是每當妳要出門的時候，墨緹爾總會眼巴巴地靠在門邊，想伸出手拉妳，又怯怯地把手收了回去。
妳總會因此捨不得，放下手上的包裹或購物袋，摟住瘦小的女孩在家門口上演起十八相送的戲碼。
然後在妳打開家門的時候，妳總會看到一身白衣的女孩，纖細的手臂環抱著雙膝，坐在門口向妳仰起小小的臉龐。
不過出門的事後事情不總是那麼順利的，小小的厄運比平常多了些──像今天是莫名奇妙被人潑了一桶髒水。妳想起來了關於墨緹爾的都市傳說。
『如果你欺負他遺棄他，宛如地獄般的災厄就會降臨到你的身上……』
「唔，我是不可能欺負她啦，但是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裡算不算呢？」裙擺黑了一角的妳還在超市挑選著蔬果，妳一邊看著金黃色的南瓜一邊自言自語。
「還是再試著哄她出門吧。」妳拿起墨緹爾喜歡吃的哈密瓜放進購物籃，又多放了幾顆蘋果進去。
墨緹爾趴在櫥櫃上，看著妳的綠色雙眸閃爍著光茫。
妳正在處理剛剛買的哈密瓜，削皮切塊，卻只留了一小盤擺在女孩面前。
墨緹爾歪了歪頭，困惑地看著妳把其他的水果裝盒冰進冰箱。
「今天只有這盤喔。」妳微笑地揉了揉她的髮，墨緹爾卻回給妳一個更疑惑的眼神。
妳正要繼續跟墨緹爾提議明天一起出門，很少響起的門鈴卻在此時打斷了妳們。
來的是住在樓下的房東小姐。墨緹爾跟著妳一起應門，從妳的身後向見過幾次面的佐緒里輕輕點了下頭。
「啊啦，墨緹爾妳好哇！」墨綠色長髮的房東小姐也向她回以招呼，她的女兒美夕如同平常一身和服地跟在她的身側，也向妳與墨緹爾點點頭。
妳把她們迎進了客廳，然後才開始與佐緒里討論起正事。
妳有時候其實滿好奇房東小姐的真實身份倒底是什麼。不過直覺阻止了妳把話問出口。
佐緒里並不是隨意登門的，她帶來了妳之前拜託她、妳覺得還是別問來源、一整套完整的正式身份文件，墨緹爾的身份文件。
她向妳交待著各個細節，而美夕則靜靜地坐在一旁跟墨緹爾對視著。
「明天，野餐？」妳分神地聽著不愛說話的美夕用短句輕聲詢問著墨緹爾。「一起？」
女孩露出有些為難的表情，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想要搖頭又不想要搖頭。
「小墨緹爾一起去嘛，今年的楓葉已經紅了喔！」佐緒里也停了下來，溫柔地看向兩個女孩。
「一起，墨緹爾跟美夕。」美夕拉起墨提爾的手，用力點著頭加入說服行列。
墨緹爾把帶著求救訊號的目光投向妳，卻沒有掙脫美夕的手。
「妳怎麼說呢？」妳放下手上的文件，走到女孩身旁蹲下，又摸了摸她的髮向她微笑著。
「明天──是大、晴、天！不會下大雷雨的──」佐緒里向妳們三人的方向遞出手機，展示著剛剛查好的天氣預報。
佐緒里的話讓妳微微地挑了挑眉，不過墨緹爾的點頭掃去了妳的疑惑，妳開心地摟住她，再向佐緒里比了個感謝的手勢。
妳替墨緹爾戴上了上一次的草帽。
「我們，等下要搭公車喔！」妳幫她繫著腰間緞帶的時候向女孩說著。
佐緒里已經出遊的細節傳給妳了，這一次不搭地鐵，公車直接可以抵達她們的目的地。
墨緹爾詫異地張大了嘴瞪大了眼，在她看到佐緒里與美夕一人兩手都是各一大串的餐盒的時候。
妳忍不住笑了。
墨緹爾的反應跟妳第一次與她們出門時候別無兩樣。
不管墨緹爾怎樣不停地把目光投向打包得嚴實的餐盒，與她同座的美夕都是靜靜地沒有給予回應，甚至還在墨緹爾轉身想向坐在後排的妳投向詢問眼光的時候拉住她。
「危險，不可以。」美夕這麼說。
妳給了墨緹爾帶有歉意的安撫眼神，傾身向前拍拍她的頭，才又繼續與佐緒里討論起上次未完的話。
這一次的公車車程比上次來得長。不過公車搖搖晃晃還是到了目的地，而被美夕牽著下車的墨緹爾也仍然對離去的公車投以了留戀的眼神。
「墨緹爾喜歡公車，美夕也喜歡。」對公車揮著手的美夕說著，墨緹爾點點頭，也學美夕向公車揮起手。
兩個牽著手的女孩走在前面，美夕熟練地領著路，橘色和服下的木箕聲堅定沒有猶豫，還當起小小導覽員向墨緹爾介紹著。
山上秋風已經有點涼意，妳想著還好妳今天為墨緹爾選的是長袖的洋裝，不用擔心著涼。
美夕跟墨緹爾一起挑選了位子，是個可以俯瞰市景的好位子。
山上的楓樹染了紅，卻還沒熟到足以落下。
當佐緒里解開那四大盒的豪華餐盒的時候，墨緹爾看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她指指不只是外觀華麗，裡面菜色也十分精美的餐盒，又指指妳準備的、可以稱得上是簡陋的野餐籃，眼睛瞪得更大了。
妳聳聳肩，從佐緒里的餐盒裡取出招牌的三色糰子遞給她。
「佐緒里是糰子跟餐盒的專家。」美夕一臉認真又得意地說著。
或許是因為有年齡相近的夥伴，或許是公車及一路走來的路上兩人真的成了好朋友。墨緹爾總算不是只黏在妳的身邊，當美夕向她遞出邀請的時候，兩個女孩在山上的公園逛了遍，而妳跟佐緒里則偷了閒，在樹下悠閒地賞景喝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小美夕很喜歡墨緹爾喔。」看著兩個小小的身影蹲在不遠處的地上，佐緒里溫和地開了口。
「嗯，我也覺得墨緹爾很喜歡美夕。」妳點點頭，同意佐緒里。「今天是她第一次願意跟別人牽手。」
「我也很少看小美夕說這麼多話呢。」佐緒里這麼說著，妳們都知道美夕是個多麼安靜的孩子。
「謝謝。」妳們異口同聲，相視一笑。
玩瘋了的女孩們嘻笑著往妳們的方向走來，墨緹爾卻突然距離不遠的時候停下了腳步與笑容。
妳有點困惑地看向她，她向妳怯怯地笑了笑，沒有被美夕牽著的手藏到了身後。
「墨緹爾？」美夕拉了拉她的手，還想再問什麼然而已經發現了她的動作。「黛薇，會喜歡的。」美夕點點頭，肯定地向她說著。
妳會喜歡的？妳聽了這句卻更感困惑。在女孩們身上得不到答案，只能把疑問投向佐緒里。
佐緒里只是向妳笑了笑，輕輕拍了拍妳的大腿，要妳稍安勿躁。
墨緹爾仍然是在原地扭扭捏捏了好一陣子，才再次向妳邁開步伐。
回程的車上，兩個孩子靠著彼此睡得安穩，佐緒里也靠著妳睡了。
只有妳一個人醒著，直盯著手上的那片楓紅。
那片『黛薇，會喜歡的。』楓紅。
不用美夕跟妳解釋墨緹爾花了多少時間，在幾十幾百片的楓紅中去挑選了最後的這一片。妳在墨緹爾向妳遞出的時候就知道妳一定會喜歡的。
那是墨緹爾送妳的第一個禮物。
妳其實當初並沒有特別想要答應來路不明的邀約，但妳還是問了墨緹爾。
「網路上看到有人說遇上了跟妳類似的孩子。」妳走向正在跟夜大眼瞪小眼的女孩，蹲在她身邊跟她說著。
女孩回過頭，墨綠色的雙眸閃過了光芒，向妳眨眨眼。
「不知道從哪裡來的，穿著一身白色衣服。」妳說著聊天室裡大家討論的相同點，溫柔地摸了摸女孩的頭。墨緹爾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跟妳一樣怕著閃電，不喜歡離開人。」妳繼續說著。『不喜歡離開人』這句話她倒是懂了，用力地向妳點了幾下頭，小手也拉住了妳的衣角。
「不喜歡離開人呢。」她的動作逗笑了妳，妳伸出雙臂緩緩摟住了女孩，讓頰靠上不明究理的她蹭著。
墨緹爾可能有點困惑，不過她沒有動作，就這樣任妳蹭了好幾下。
「妳，想去見見其他孩子嗎？」妳停下動作，認真看向她墨綠色的雙眸，詢問著女孩的意願。
佐緒里也不太同意妳的作法。房東小姐在聽到妳們要搭去大城市的時候皺了一下眉，聽到是新幹線沿線的都市時，眉頭皺得更緊了。
「黛薇，我覺得這不是什麼好主意。」她這麼向妳說著。
「可是，墨緹爾很期待呢。」妳看向對著雜貨舖裡有些塵埃的鏡子正整理服裝的女孩回答著。
「大城市，危險。」就連美夕也搖搖頭，反對這個提議。
妳抿了抿唇，然而墨提爾朝妳遞來的期盼眼光讓妳不知道怎麼拒絕她。
「我們會小心的。」妳牽起墨緹爾的手，向佐緒里點點頭保證著。
「保持連絡。」房東小姐擔心的眉山在妳們走遠了也沒有鬆開。
然而當妳們到了約好的地點卻撲了個空。
訂位記錄是有的。妳與墨緹爾也享用了難得的一頓美食──妳本來就很少外食，自從墨緹爾來了以後就更常開伙。
然而約好的對象卻缺了席。席間妳時常拿出妳的手機敲敲打打。妳看得出來墨緹爾眼中盼望的光芒，隨著時間過去一點點地黯淡下去。然而與對方的訊息欄卻始終沒有亮起新的通知提醒。
當最後的甜點與水果也被收下桌，妳結了帳，摟起失落的女孩踏上歸途。
回程的路上並沒有太大的不同，不過女孩不再對新幹線外面飛逝的風景興高采烈，而是失落地倚在妳的身側，把自己縮在椅子上。
妳心疼地摟著她，卻發現除了女孩的心情以外還有一些更讓妳不舒服的東西。
被人窺視、被人暗中打量的眼神妳並不陌生。然而那些目光中似乎不只是單純的偷看，還帶上了讓人不寒而慄的不適。即便妳回了頭，也找不到源頭，只是讓妳更感覺毛骨悚然。
妳不由得將這個與先前被放了鴿子的聚餐連結起來。
妳摟緊了懷中已然熟睡的女孩，緊盯著車廂門上面的跑馬燈。希望下一站就是屬於妳熟悉的地方，又擔心是否會將不善的目光帶回家。
手機鈴聲適時地響起。
房東小姐佐緒里真的是很不可思議的人。妳不禁這麼想著。
妳們沒有回家，妳帶著墨提爾踏進了車站旁旅店──就如同佐緒里提議的。
「反正也難得去城市嘛，帶墨緹爾看看城市長什麼樣，逛逛百貨公司、住個兩三天再回來吧。」佐緒里向妳這樣建議，在妳對她說了隱約被什麼人窺視了之後。「不用擔心妳家那隻黑貓，我會讓美夕去放飯的。」
妳想了想也同意了。隨性來個三天兩夜的小旅行也不錯，而且妳們還沒有一起在外過夜過，也是另一個新的體驗。
墨緹爾困惑地歪頭，當妳打開小小的、只有一張雙人床的雙人房間。
「這兩天，跟我一起睡？」妳緊緊摟了她一下，強壓下自己的不安，用輕快的口氣向女孩提出邀請。「不過、如果不小心搶了妳的被子妳要記得搶回去喔！」
女孩的墨綠雙眸裡，能夠與妳同睡的期待總算取代了原先滿溢的失落。
墨緹爾沉靜地熟睡在妳的身側，小小的手仍拉著妳的衣袖，妳卻失去了睡意。
方才的夢境太過真實，撲了空的餐廳、被盯上的窺視，以及妳面前、來路不明的白衣女孩。
這陣子的相處已經讓妳把墨緹爾視為自己的家人。在今天以前，妳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人從妳手中奪走這孩子，但妳今天卻是被這樣的夢境驚醒。
妳鬆開她拉著妳衣袖的手，小心地十指交握牽起。
「我會保護妳的。」空下的手也同樣環上女孩，妳在闔上眼前輕聲說道。向墨緹爾也向自己宣示著自己的決心。
儘管背後令人不安的視線如影隨行，妳還是帶著墨緹爾出了旅館。
妳的手從來沒有放開她，妳只挑人多的地方走。
在妳們原本的城鎮，最熱鬧的地方不過也就是大型生活賣場與商店街，哪有城市的大樓林立來得令人眼花瞭亂。妳對城市並不陌生，不過這一切對女孩來說都是全新的體驗。
車水馬龍的市中心喧囂繁忙，摩肩擦踵的人群讓還不習慣那麼多陌生人的女孩貼得妳更緊了，卻讓妳覺得安心。
個子嬌小的妳們被埋沒在人群之中，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視線也找不到妳們。
妳帶著女孩逛了只有都市才會有的百貨公司。一層一層地逛著。電動手扶梯也讓墨緹爾感覺驚喜，她朝妳眨了那對綠眸好幾下、又上上下下搭了好幾次才甘願逛起店舖。
妳為她添購了幾雙鞋子。當然，同樣是清一色的白。
妳也覺得這是一件滿神奇的事情。墨緹爾與妳完全不同，不管是身上或腳上一身白的她，跟著妳到處跑跳卻從來沒有讓塵埃或汙漬沾染上身著的服飾。她總是那麼一身不染塵世的雪白。
妳帶著她去了自己熟悉的店面，訂下了幾套與妳衣櫃裡相仿的服裝。當然，還是一樣一身的純白色。
「幫妳買了幾套跟我一樣的衣服呢。」妳捏了捏手中緊握的小手，微笑地向她解釋。「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穿姐妹裝出去了。」
墨緹爾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妳一如往常地揉了揉她的髮，等待店員刷卡回來。
妳在逛兒童樓層突然想到，也許可以給總是不說話的墨提爾去買上一個那種磁性畫板。妳小時候用過的那種，不用太大，可以隨身帶著，下面的滑桿滑過去就可以把磁粉聚集起來的筆跡洗去的那種。妳想著墨緹爾肯定會覺得有趣。
「帶妳去買個好東西。」妳對著她眨眨眼捏捏手，原本差一點就要略過這一層的妳們踏出了電扶梯。
墨緹爾還在頻頻回頭看著沒有搭夠的電扶梯，卻也沒有鬆開妳的手，任妳把她帶往玩具用品的專櫃。
妳向店員要了一個畫板的試用品。
「這個，可以畫畫，我也可以教妳寫字。」妳一邊拿著磁性筆頭在白色的版上拉出一條條的墨灰色線條。
妳畫了兩個手牽手的火柴人──妳的畫技也就這樣了。妳指著比較大的那個向墨緹爾表示那是自己，又指了比較小一點的那個說是她。
下方的滑桿滑過，方才的畫全部消失。妳滿意地看著墨緹爾果然瞠大了眼。妳就知道她會對這個滑桿感興趣。
妳拿起筆，又寫下了『Myrtle』，她的名字。
「墨緹爾，買這個給妳好不好？」妳向她問著，又將筆跟板子遞給她，要她試著握握看。「我可以教妳寫字，妳以後想要什麼，可以寫在板上跟我說。」
墨緹爾用左手接起筆，右手仍然抓著妳的衣擺。不過她沒有落下手上的筆，而是不怎麼肯定地抬頭看向妳。
「可以……說……」聲音很小，有點啞嗓的少女音輕聲說著。
妳震驚地停下了動作。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還沒有反應過來剛才妳聽到了什麼。
「黛……很好……我……可以……說……」女孩歪著頭，努力地拼湊著字句。斷斷續續又擠出了一句話。
妳把畫板跟筆都放到了旁邊，跪下身子把女孩摟進懷裡。
墨緹爾用妳平常安慰她的方式，小小的手有些遲疑，輕輕地摸了摸妳的髮。
不過妳還是覺得教她寫字很重要，所以最後妳還是買了那個磁性畫板。拿來消去筆跡的滑桿是一隻小小的、奔跑中的黑貓，墨緹爾跟妳都很喜歡。
妳在這座城市的旅店預訂了兩個晚上的住宿，又帶著墨緹爾去另一個稍微再遠一些的城市住了兩個晚上──其實妳本來是預定再多住幾個晚上，如果沒有在第三天發生那件事的話。
清晨的妳是被手機的簡訊鈴聲喚醒的。
『來玩捉迷藏吧。』
意義不明的文字，來源不明的發信者。妳想起了與墨緹爾相遇的那天也收到了這樣的簡訊。
妳的手往旁邊一滑。
空無一物。
應該睡在妳身旁的小女孩不在她應該待著的位置上。棉被被掀了開，甚至連床墊上也沒有再留下任何一點溫度。
妳瞠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瞪著身旁的留白。
也許墨緹爾只是起身去了廁所。妳要自己不要慌張，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然而寸土寸金的都市飯店房間就這麼點大。妳查過浴室，巡過房間，就連衣櫃也被妳打開又扣上了好幾次。
沒有，墨緹爾沒有在房間裡。即使她的那雙白色皮鞋在。
房間的門在妳剛醒來的時候是關上的，門鎖看起來也沒有被破壞的痕跡。
妳只能猜測墨緹爾是自己一個人出去的。
妳匆忙地換了衣服，帶上了隨身物品以及墨緹爾的那雙鞋，髮也沒綁地出了門，即使妳沒有目標，不知道墨緹爾有可能在哪裡。
那麼大的一個陌生城市啊！小女孩可以藏身、或者說可以被藏起來的地方多不勝數。
想起前幾日令人不安的窺視眼神，妳抓著裝有墨緹爾鞋子袋子的手抓得更緊了。
手機的鈴聲驚得在十字路口旁的妳輕輕跳了一下。
時間還早，甚至不到普通上班族的通勤時刻。妳的驚嚇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趕著上學的學子匆匆從妳身邊經過，無視了妳滿臉的驚懼。
撈出手機看到是來自房東小姐的電話，妳稍微放鬆了心情又匆忙接起，急急忙忙地向佐緒里說明妳遇上的狀況。
「黛薇，別緊張。」佐緒里溫柔的聲音要妳鎮定些。「墨緹爾不會走得太遠，妳沿著妳們昨天走的路線轉一圈。」
「昨天的路線嗎？」妳開始在腦中回想起昨天妳們共渡的一整日。
「不要慌不要怕，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就打給我。」佐緒里在安撫了妳之後才掛斷電話。
佐緒里的電話在妳心中打下了一劑強心劑。妳深吸了一口氣。無論如何都一定要把墨緹爾找回來。妳對自己無聲說著。
妳走過了車站，走過了飯店旁邊的便利商店。墨緹爾一直都很喜歡逛便利商店，便利商店跟超市裡的冷凍庫很有趣。
妳走過了賣著華麗釋品的小店。妳喜歡那些叮叮噹噹的小東西，但墨緹爾最多也就只願意穿上純棉布做的白色衣物。
妳走過了書店。妳原本還想著要教墨緹爾認字認路，但又想著不急，反正她總是黏在妳的身側。
妳怎麼也沒有想到她有一天會獨自離開妳。
妳走過了百貨公司。妳昨天在這裡跟墨緹爾上上下下搭了十來次的電動手扶梯，她很喜歡。妳甚至還走進了昨天她進去過的廁間。
沒有。沒有一個地方有出現她小小的白衣身影。
妳坐在公園椅上，讓走累的雙腿稍微喘息一下。昨天妳們一起買過的可麗餅車今天沒有來，不過時間已經到了買菜的婆婆媽媽會帶著年幼孩子出門玩耍的時間。妳看了她們牽著小手的手掌，再看看只剩下鞋袋的妳的雙手。
妳咬了咬下唇，握緊如今空下的拳頭。
妳一定得找到她。
妳從公園椅起身。空氣突然變得有些異樣。妳抬頭看了看天空，今天的天空不是晴空萬里，卻也沒有到陰雲密佈。天氣與妳剛開始尋找墨緹爾的時候沒有兩樣，但妳就是覺得空氣有點異樣。
直到剛才的妳都是用理智整理線索，再一步步按步就班地尋找妳的女孩。
妳覺得也許該是讓直覺引領妳的時候了。
妳深吸一口氣，半閉上眼是為了不要去撞到人或是讓自己摔得太厲害。妳讓直覺引著妳開始漫無目的地在公園打轉。
妳覺得這應該是妳第三次經過這座溜滑梯。
時間已經接近中午，在遊戲場玩耍的孩子紛紛被家長們領回家午餐。從早上到現在滴水未進的妳仍然沒有感覺到半點饑餓。妳突然想起剛才好像一直都沒有孩子接近那個再常見不過、紅底白點的瓢蟲小碉堡。
那個，最適合玩捉迷藏的地方。
早上的簡訊內容突然敲醒了妳。妳不顧身上華貴的洋裝，妳驕小的身子勉強擠進了通常只容得下孩童的小小雕堡。
「喔我親愛的墨緹爾！」妳跪著，伸出雙手摟住了瑟縮在角落的女孩。
女孩聞聲抬起頭。雙眸花了一點時間才成功聚焦在妳身上。
「黛……」聲音很輕，但是那是墨緹爾的聲音沒有錯。女孩眨了眨眼，向妳喊了一聲又看妳點了點頭，那對墨綠色的眸子突然湧上慢了不止半拍的恐懼。
「不怕，不怕。我來了。」妳抱著墨緹爾一次又一次地說著。
「我們回家，回我們的家。」
無論如何，妳們回家了。
佐緒里站在雜貨舖的門口等著妳們，美夕甚至還捧了一小缽的鹽米。綠髮的房東小姐貼心地在妳們家的門口撒上了一道鹽，又撒了幾把在妳們的肩上。
「謝謝。」妳的眼角仍帶著疲憊，也許打從一開始就應該聽佐緒里的勸告不要出這一趟門才是正確的選擇。
「妳們都累了吧，等會兒我讓美夕把晚餐送上去。」房東小姐拍了拍妳的肩又摸了摸墨緹爾的頭，目送妳們上樓。
妳問過墨緹爾為什麼要離開房間離開飯店，然而墨緹爾只是搖搖頭。妳沒有再追問下去。墨緹爾開口能夠說的仍然只有片語支詞，妳不覺得那足以表達墨緹爾真正的想法，又或者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畢竟妳沒有忘記當妳找到她的時候，那對墨綠色的雙眸裡滿滿的恐懼。
妳們兩人從那以後沒有再分開，即便是洗澡的時候也是一起踏進浴室，而熟睡的妳們更是緊摟著彼此入夢。
妳不讓墨緹爾離開妳的視線，她也緊依著妳不放。
妳們都一樣害怕再次失去對方。
妳在為她洗澡的時候輕輕撫過了她右腰側的條碼，惹得正在搓頭髮的她抖了幾下，還給了妳一個困惑的眼神。
妳記得那天在聊天室的討論內容，不是只有墨緹爾的身上，其他白紙的身上也都有著類似的條碼。妳不由得擔心起來，其他養育白紙的人們是否也應了陌生人的邀約，是否也去了沒有人的聚會。
接二連三的事件讓妳不得不正視起白紙的特殊性。
在那之前妳只是單純地當她是個路邊撿回來、無依無靠的少女而已。
妳一邊為她擦乾著頭髮一邊思索著。妳的工作讓妳可以有絕大部份的時間都能陪在女孩身邊，然而總會有兩人需要暫時分離的時候。
上一次的事件絕對不能再一次發生。
妳放下擦到一半的頭髮，不顧墨緹爾看向妳的困惑神情，翻起放置雜物的抽屜。
「墨緹爾，這是手機。」妳找到了還勘用的舊手機，試著充了電啟動它，然後向女孩解釋起來。「明天，我們去辦一個門號，以後，到哪裡都要帶著手機。」
「收……機？」墨緹爾不怎麼肯定地重覆著妳的詞句。
妳拿過買給她的畫板，一個字一個字地拼寫給她看。「手，機。」妳緩慢地重覆了一次。「可以讓妳找到我，可以讓我找到妳的手機。」
「手……機？」女孩困難地發了聲，這一次的正確讓她贏得了妳鼓勵的笑容。
「墨提爾可以畫畫給我。」妳設定好通訊軟體，讓畫面大大地占滿了螢幕桌面。「像畫板一樣，畫畫給我。」
「給……黛。」她緩緩說著。
妳拉著她的手在螢幕上畫了一個大大笑臉，再用力按下送出的按鈕。
「妳看，我收到囉。」手機馬上就響起了通知，妳拿著收到的笑臉展示給墨緹爾看。
墨緹爾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地看看還拿在她手上的手機，又看看妳手上的那隻。兩張相同的笑臉同時對著妳們笑得燦爛。
妳放下手機，也抽走墨緹爾手上的。妳將她緊緊摟進懷裡。
「我親愛的墨緹爾。」妳輕聲說著。「我想要妳一直陪在我身邊。」墨緹爾打斷了妳一直以來的一個人生活，妳已經習慣她的存在。
妳不想放開已經習慣的她。
「我想要教妳很多東西，妳願意嗎？」妳想要教會她說話，妳想要教會她閱讀寫字。
妳想要教會她這個世界的美麗與險惡。
點點頭，墨緹爾伸出瘦小的手臂也環上妳的背。
「好。」她用一樣的輕聲回應妳。
「好。」墨緹爾又重覆了一次。「陪黛，一直。」
「陪墨緹爾，一直。」妳拉起墨緹爾的小手，小指勾起小指。
「一直。」妳們兩人異口同聲，姆指相印。
帶墨緹爾回家也已經兩個多月了。妳與女孩的生活也上了軌道。
女孩的學習速度很快。妳挑了比較簡單的英文字母開始教她認字。
26 個字母算不上多，拼拼湊湊她也能開始用拼音表達起日常的字詞──當然那離要好好認識平日常見的平片假名，或甚至是漢字還有很長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慢慢來，我們不急。」妳摸了摸著急的小腦袋，溫柔地放下了字母書。「今天就先到這裡，接下來是工作時間！」
墨緹爾先是眷戀地再看了眼被妳闔上的書，卻還是乖巧地點點頭跟著妳起身。
「今天也還是想要在我旁邊看著工作？」妳笑著看向仍然跟著妳不放的她。
「嗯。」墨緹爾有點害羞地笑了笑。
「這樣啊……」妳的笑容讓她勾起的嘴角有些遲疑地垂了下來，看著墨綠色的眸子升起困惑，妳的笑容卻更放大了些。「那我們準備出門吧！」
「工作？出門？郵局？」女孩用她還稱不上豐富的詞庫挑著問句。
「不是呢！」妳搖搖頭，狡黠地眨了眨眼，推著她去換上外出的衣服。「是秘密喔！」
妳如今也習慣了坐在工作桌前、專心地處理那些精密螺絲的時候，背後仍有兩道安靜的目光緊盯著妳。
不過今天不太一樣。
墨緹爾靜靜地看著妳從工作桌下拿出了有點年代感的仿古皮箱。她見過，在跟夜玩躲貓貓的時候在桌子底下看過那個箱子，但她從未見過妳提起。
妳打開箱子，仔細地將桌上各種大小不等的工具一一清潔收拾進箱子。
跟著屋子裡從不歇息的柔和樂聲輕輕哼，妳清點著該帶出門的東西，卻沒有對越來越感困惑的墨緹爾解釋上隻字片語。
妳收拾好了平常的工具。最後遲疑了一下，又把方才的字母書一起放進了箱子。
闔上老皮箱，妳輕輕撫過磨損了的邊角，想起過去的妳嘴角微微地上揚了些。
老皮箱是爺爺的箱子。妳的手藝也是從爺爺那邊傳承下來的。
妳對父母的印象並不深，妳是爺爺與奶奶養大的。
妳對老人家們的想念也都全部寄託在這箱子上。
抬頭看了眼換好衣服、滿是困惑的墨緹爾，妳想起爺爺老是說妳不夠沉穩，像墨緹爾這樣安靜的孩子肯定更能得老人家的心。
墨緹爾看不懂妳眼中飄過的感傷，但卻本能地牽起了妳空下的手。
妳笑了笑，牽起的手加重了回握的力道。
能夠遇上她，真好。
「先生，大概這樣就沒有問題了。」闔上了老皮箱，妳向等候在一旁的委託人輕輕點了頭。
墨緹爾還學著妳先前的動作，側耳貼在老爺鐘的外箱上，想要知道妳是聽到了些什麼。
「謝謝您，克蕾朵小姐。」男子有點遲疑地看了眼蹲在地上的女孩，卻又很快把注意力轉回妳身上。「請問是否方便先預約明年度的維修？」
等到妳跟委託人又談上近半個小時後，總算有空回頭看看妳這兩個月新長出來的小尾巴。
然而墨緹爾還是維持原本蹲在地上的動作，直到注意到妳的目光投向了她，才不捨地又摸了幾下老爺鐘的外箱，起身向妳走來。
「好聽，很好聽。」女孩很認真地點點頭。
「妳也喜歡嗎？」妳的眼神笑得溫柔，牽起女孩離開了委託人的家。
「喜歡。」女孩又點點頭。老爺鐘的聲音沉穩，她很喜歡。
「我也很喜歡喔。」妳也點點頭，小心地牽著她走下樓梯。「墨緹爾今天的表現很棒喔！」
妳本來以為女孩會因為陌生的環境而躁動，或是因為妳工作的專注而不安。所以妳本來想著帶上了字母書，好多少可以轉移一下墨緹爾的注意力。
卻沒想到墨緹爾一如幼時的妳，打從進門目光就被年代古老的老爺鐘深深吸住，自始至終靜靜地待在妳的身側，緊盯著妳的一舉一動，卻半點沒有打擾到妳的工作。只有在最後妳起身以後，才模仿了妳的動作貼耳傾聽鐘聲。
「不過今天好像還有點早，墨緹爾有沒有想去哪裡呢？」妳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隨口問起身旁的她。
「有。」墨緹爾卻突然站定了腳，認真地向妳點點頭。
「有？」這下換妳訝異了。妳還沒聽過墨緹爾在外頭跟妳說想去什麼地方過。
「有。」女孩又一次點點頭，這次換她拉起妳們牽起的手，往剛才印象中的店面走去。
光輝燦爛的琉璃製品店的確是高級住宅區才會有的店舖。妳對於女孩會被這樣光彩奪目的店面吸引並不感到特別意外。
墨緹爾只是在店門口停下了步伐，抬頭看向妳，卻沒有膽子做為推開店門的那個人。
妳摸了摸她的髮頂，笑了笑。「想逛我們就進去看看吧。」
安靜的琉璃藝品店迎來了大概是今日的第一組客人，卻仍然保持一貫的靜默。任何一點聲響都會被滿櫃的晶瑩剔透來回放大，讓妳們更是放輕放緩了腳步。
墨緹爾自然是不會主動開口的。她只是靜靜地用著那對墨綠色的眸子驚訝地掃過精美的各種琉璃製品。
妳緩了一步，跟著她身後，微笑溜上嘴角地隨她逛著店舖。
女孩最後停在了一排各色的杯子前。
墨緹爾在進了店舖以後，第一次把目光從商品上移開，回頭投向妳的方向。
妳有些不解地歪了歪頭，沒有跟上她的想法。
「黛，想要。」女孩輕聲說著，沒有被妳牽著的手指了指架上一排的杯子。
妳這才懂了她的意思，先是瞥了一眼價目表，確認了下尚在可以接受的範圍，這才向她開口。
「那就挑兩個吧，墨緹爾與我的。」
半透著藍紫色又淺淺浮刻上貓兒玩耍花樣的杯子與雕著梔子花的霧白鑲綠杯，併肩立在餐具櫃的最前方。
今夏的颱風總算沒有去年來得瘋狂，妳沒有忘記淹水是一件多麻煩的事。
不過就在妳跟佐緒里都鬆了口氣，還想著今年總算平安渡過了颱風季，卻沒想到老天像是嘲笑妳們似地又送了一顆來。
樓下的雜貨舖子從昨天就沒有營業的打算，該佈置擋水的沙包早就準備好了，妳帶著墨緹爾同佐緒里一起將樓上樓下的窗戶全都釘上了木條。
「窗戶？不開？」妳看得出來墨緹爾對著為什麼要把窗戶釘起感到不解。
「颱風，風很大，玻璃破掉。」不過妳沒來得及解釋，美夕倒是一邊為妳們兩個正忙的大人遞過水，還順便為墨緹爾解了惑。
妳看得出來墨緹爾還是沒有很懂，然而嘴裡還咬著釘子的妳顧不上回答，忙著讓手上的鐵鎚再多敲幾下。
妳倒沒有多擔心屋子。去年跟前年的大風大雨都沒有擊垮妳們，頂多在一樓留下一地要清上個兩三天的汙泥。
不過妳沒忘記路口脆弱的電線桿。
妳們正吃著剛煮好的晚餐，燈光不祥地閃了幾下。
女孩警覺地抬頭張望，墨綠色的眸子浮起些許疑慮。妳還沒來得及撫去她的困惑，燈火便離妳們而去。
一片漆黑中妳聽得到墨緹爾急促的小小腳步聲，妳想著她眸裡的疑慮肯定轉成了驚懼。
妳掏出了手機，讓螢幕短暫點亮屋裡唯一的微弱光源。
墨緹爾已經靠到了妳的身邊，像妳們剛認識不久那樣地緊抓著妳的衣角。
妳把手機交給她，安撫地拍了拍她的頭，這才尋找起剛才被妳擱在桌上的手電筒們。
「這是手電筒喔，美夕買的。」妳一邊把大的那只打開，又拿了小支的遞給女孩，換回妳的手機。
墨緹爾後來接手了美夕的工作，而美夕則打起了傘為這一大家子出門去採買。妳們的晚餐跟剛剛打開的手電筒都是美夕的戰利品。
「手電……筒？」墨緹爾複頌著，學著妳開開關關起剛拿到的新玩具。
「喵──！」黑貓驚恐的叫聲來自於被女孩的強光刺了眼，妳笑著按下了墨緹爾還打算循著過去找的光源。
妳往旁邊挪了挪，讓墨緹爾跟妳一起擠在同一張小小的椅子上。
手電筒暫時都被放在一旁，因為妳剛才玩性大起地找起了蠟燭，讓燭光搖曳陪妳們共進晚餐。
妳向墨緹爾講起了故事。講去年颱風妳跟佐緒里怎麼掃地，講美夕討厭雨靴，講小時候的妳喜歡聽著收音電台。
至少這次的颱風預報還算準確。妳看著窗外的風雨想著。
懷裡的墨緹爾已經伴著妳的颱風夜故事入睡。當然墨緹爾早就不睡在妳床邊的地板上了，從都市回來以後妳們就共享著雙人大床。
對妳來說颱風自然沒有雷雨交加的夜裡來得難熬，然而沒有聽過的風雨聲還是讓墨緹爾在上了床以後緊挨在妳的身側。
妳的故事從餐桌說到床上，一大一小的手電筒被擱置在床頭櫃上。
而妳們一大一小的身影則緊依著彼此入睡。
妳看著廁所門上、透氣扇間隱隱透出的影子，妳知道她正蹲在門口等著妳。
妳無奈地嘆了口氣，按下沖水的按鈕，仍然仔細地洗過了手才打開門。
「黛……」蹲在地上的少女馬上拋棄了原本正蹭在她腳邊的黑貓，緊緊地往妳靠來，小手一如往常地揪住了妳的衣擺。
「沒事的。」妳低頭像墨緹爾微笑，又揉了揉她的髮，再一次出口妳已經講了無數次的『沒事的』。
停電的深夜妳們在故事中睡去，風雨交加之中妳們也能睡得安穩。
然而反而是另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夜裡，妳在深夜裡被睡在旁邊的少女拍了幾下又踹了幾腳給踢醒。妳還想著墨緹爾原來跟妳一樣睡相不好，卻在看到她深皺的眉頭與慌亂的表情以後，急忙忙地搖醒了她。
剛醒的她還眨著眼，似乎是還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的差異，不過小小的手倒是很有自主意識地扯上了妳的衣擺。
就像是、就像是──
──就像是她只要一放開了妳，妳們就很可能會被什麼不明的力量給分開一樣。
墨緹爾什麼也沒說，甚至連她已經習慣叫喚上妳的單音名字『黛』也沒有。少女只是一個勁地緊抓著妳的衣擺。但不需要她開口，妳從她的表情就可以讀得出她的心思──這幾個月妳已經很懂得她的這個表情。
但是妳沒有在半夜被她驚醒、然後又在半夜裡看她露出這樣的害怕表情。
妳沒有想太多，只是如同往常當她驚懼時一樣，伸出雙臂緊緊摟住她，在她耳邊輕聲重覆著『沒事了』三個字。
「沒事了。」妳記得那天晚上妳是這麼說的。
「只不過是惡夢而已，妳看我不是好好地在妳旁邊嗎？黛薇不會離開墨緹爾的，不會的。」妳一邊說著，一邊以指代梳，輕輕梳理著她的長髮。
「黛……在一起……要在一起……」墨緹爾把小臉埋在妳的懷裡，細聲說著。
「會的，會在一起的。」妳抱緊了她，再一次安撫她直到入睡。
但是從那天夜裡以後，好不容易總算不會老黏著妳的少女卻變本加厲了。
即使外頭下著傾盆大雨，妳知道看著窗外的她她還擔心著閃電是否會劈下，卻仍然堅持穿上雨衣打上傘，說什麼都要跟妳一起出門。
妳甚至因此也少了出門採買，這幾天妳們可吃了不少次外送餐點。
夜裡她不只要跟妳一起分享同一張大床，甚至要擠進妳的棉被裡，緊抱著妳的手臂才能入睡。
妳輕撫了撫好不容易才在妳懷裡睡去的少女。妳看得出來她睡得並不安穩。
妳等到她睡熟了才輕輕皺起眉頭。
墨緹爾始終沒有告訴妳她倒底夢到了些什麼可怕的事，但這反而更讓妳容易胡思亂想起來。
之前被跟蹤的事仍然讓妳心有餘悸，妳猜可能不知道藏在哪裡的陰暗之處，還是有人盯著在盯著妳們。而那些是不是就是墨緹爾的惡夢的緣由？
妳不知道。對於白紙，除了那些傳說故事裡的支字片語，以及在網路上偶然相遇的討論以外，妳知道得太少了。
妳知道墨緹爾的不安已經傳染給妳。但妳的不安卻更堅定了妳一定要保護好她的決心。
墨緹爾沒辦法再在無光的夜裡睡得安穩，於是妳習慣了為她留下一盞床頭小燈。
妳也決定不能再這樣一無所知，於是除了預留的工作時間以外，你每天總會至少帶著女孩到市區的圖書館一趟。
妳看得出來墨緹爾還滿喜歡圖書館的。安靜的她輕而易舉地融入了圖書館的寧靜。
甚至，夜晚在床上無法得到安眠的她，偶爾也會像現在這樣，靠在正在翻找書籍妳的身側，趴在看到一半的書上睡得香甜。
妳笑著輕輕撥開她滑下的瀏海，又將自己的薄外套好好披上女孩纖細的身子。
妳手上正翻閱的是世界的傳說雜談。在這本書之前妳已經不知道翻過幾本類似的書籍了，談論『白紙』的故事是半篇也沒有。
妳又翻了翻另一邊的筆記本，娟秀的筆跡書寫著這幾天從書上節錄的摘要。
關於『孩子』的傳說大致被妳分了幾類，有告誡照顧者別讓孩子走丟的傳說，也有嚇阻孩子不要擅自離開照顧者的故事，更有絕大部份是在講各種誘拐孩子的手法。
只有極小的一部份才是屬於妳所關注的重點──來路不明的孩子。
妳回想著這幾天在圖書館的收獲。
網路上的資料大部份在妳剛帶墨緹爾回家的時候都查找過了，再後來聊天室及跟蹤事件也讓妳又一次更仔細地檢閱數據大海中任何可能的渺茫資訊。
但圖書館才是存放著歷史的地方。所以這一次你決定從泛了黃的紙張中，一頁頁地翻閱搜尋，而不是只靠鍵盤打上幾個關鍵字。
妳的專注讓妳沒有注意到在一旁的女孩已經醒了過來，正感興趣地看著妳翻翻書本翻翻筆記，再時不時輕敲幾下桌子整理腦海裡的訊息。
墨緹爾學著妳的動作，也輕輕敲了幾下桌子，又伸手翻了翻妳的書。
她的這些動作都沒有引起陷入思考的妳的注意。但是當墨緹爾拋下書本鑽進妳懷中、雙手還緊緊環抱在妳身後顫抖時，妳的注意力就全部回來了。
「怎麼了？」妳輕聲在她耳邊詢問著。妳記得女孩並不是這麼驚咋的性格，更不用說墨緹爾也知道在安靜的圖書館中，有多麼不適合做出這麼引人注目的舉動。
然而女孩沒有回答妳，只是一個勁地緊抱著妳顫抖。
妳輕輕撫上女孩的後腦，把視線從墨緹爾身上轉到她剛剛翻開的書頁。
妳輕輕皺起了眉。書頁上黑白手繪描寫的是不存在的地下實驗室。
雪白色的長袍披在戴了口罩與手術帽的人身上，乳膠手套上拿的是一隻隻的試管，而做為背景的實驗室則林立著或大或小、裡頭飄浮著不明物體的管狀水缸。
妳抽出一隻手先把書本闔上，又把桌上兩人的物品收了收。
「我們去曬曬太陽好不好？」妳靠在她耳邊輕語著，確認了墨緹爾在妳懷中輕輕點了頭，這才摟著她站起身。
秋天的老虎太陽有一點點熱辣，即使待在樹蔭下也不比開著冷氣的涼爽室內。
然而日頭的溫暖總算讓墨緹爾沒有再那麼驚懼了。
「圖……夢……很像……。」坐在妳身側的她仍然扯著妳的衣角，深吸了一口氣才斷斷續續地嘗試說明。
「剛剛書上的圖？有白色袍子的人？」妳的手環過她的肩摟住女孩，帶著有點驚訝的語氣回問著。這是妳第一次聽她談起那些讓她不安的惡夢。
「很像。」墨緹爾點點頭，肯定了妳的問題。「人……在外面，我……我們……裡面。都是水。」女孩閉上了眼，又往妳靠了些。
妳皺起眉，沒有打斷墨緹爾的話語。妳還等著她給妳更多的線索。
「會痛。」女孩邊說也邊皺了眉。「滋滋的聲音，電的聲音。還有電線……很多電線……在身上。」
「在身上？」妳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墨緹爾描述得如此仔細，仔細得不像只是個夢境。卻也如此令人無法相信，無法相信她描述的地方除了在夢境裡頭不會有任何現實的可能。
「在身上。」閉著眼的女孩又點了頭。「不只墨……還有其他人……。」
「不喜歡。」墨緹爾總算把眼睜了開，目光憂愁地看著妳。「不喜歡這些夢，都一樣。」
「不喜歡就不要想了。」妳想也不想地就回答了她。就算妳還想要再知道更多的細節，但是任何讓墨緹爾感覺難受的事妳都不想要她承受。
妳緊緊摟了一下女孩。「不喜歡就不要想了。」妳又強調了一次，對還有著困惑的女孩漾出笑臉。
「天氣這麼好，我們去公園吃個冰淇淋可麗餅？」妳知道對於喪氣的女孩，總有些東西可以讓笑容回到她臉上。
「嗯。要草莓的。」墨緹爾的臉上總算出現了一絲帶著虛弱的笑容。
不過妳沒有忘記在妳的心中把『實驗室』也加入妳的關鍵字列表。
妳還在想著今天也要去圖書館繼續找資料。
漫不經心地幫墨緹爾編著髮辮的時候，很少響起的門鈴響起了。
是綠色長髮的房東小姐，以及一位妳沒見過的陌生男子。
妳還沒來得及開口問上些什麼，墨緹爾已經因為妳的應門好奇地也跟了過來。妳知道她會拉著妳的裙擺，從妳身後探出一顆頭來看看客人是誰。
但妳沒有料到她會緊抓著妳的裙擺卻往後微微退了一小步。
妳好奇地回頭，墨緹爾臉上混和了欣喜、訝異與擔憂的表情讓妳感到困惑。
妳收回放到女孩身上的目光，視線轉回面前黑衣男子的時候帶上了戒備。
但穿著黑色連帽大衣、除了嘴角那抹微笑以外看不清長相的男子只是在見到墨緹爾後又拉大了嘴角的笑容。
「4930，」男子的聲音不高也不低，平平淡淡地令人留不住印象。「要跟我回家嗎？」
妳抿緊了唇。
『4930』這組數字妳認得。那是印在墨緹爾右腰側上的條碼下方註記的數字。
妳突然懂了，男子方才那句問句的對象不是妳，是墨緹爾。
妳馬上轉過身，緊盯著身後的女孩。墨緹爾那對墨綠色的眸子眨了兩下沒有開口。妳讀得出她眼神裡的猶豫，妳以為那是因為她想要跟著男子回去。
妳不想放棄她，但妳也不想擋住她想要走的道路。低下頭，妳才正打算要跟墨緹爾說些什麼，男子平淡的聲音又從後方傳來。
這次，妳知道他說話的對象，是妳。
『放棄你一半的壽命，或者放棄他。』
「墨緹爾。」妳沒有回應男子，妳拉著墨緹爾到不遠處的沙發坐下，任大門敞開，任房東小姐與陌生男子繼續佇在門口。
「墨緹爾。」妳又一次叫了她的名字，妳為她取的名字。妳讓雙眸與墨緹爾的在同樣的高度，深深望著她也同樣凝視著妳的墨綠色雙眸。「妳……願意留下來嗎？」
女孩沒有馬上回答，就像妳沒有回應陌生男子一樣。
墨緹爾輕輕咬了下唇，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但她輕聲開了口。
「黛……要自己決定。」她說。
「只要是我的決定……就都可以嗎？」妳向她確認著她的意思是否如此。
這一次女孩輕輕地點了兩下頭。
妳根本不需要思考就知道妳的決定是什麼。
「那我知道了。」妳留給墨緹爾溫柔的微笑，輕輕拉起她還抓著妳衣擺的手放回她的腿上，然後柔柔地拍了兩下。起身，獨自一人走回了耐心等候著妳的回應的大門。
「我選擇……留下她。」
「黛薇會一直陪墨緹爾，一直。」定下了心的妳笑得燦爛，拉起墨緹爾跳舞似地轉起圈來。
墨緹爾被妳突然來的喜悅給弄迷糊了。沒有跳過舞的她被妳扯著轉起圈子卻總會不小心在妳的腳上踩上幾下。
真的沒事了。妳知道妳的回答雖然只是寥寥數字，但卻讓妳大大地鬆了口氣。妳就是知道不用再擔心有人會再從妳手上把女孩奪走，就算那個代價是妳必須要付出一半的壽命也沒關係。
「黛薇會一直陪墨緹爾，一直。」定下了心的妳笑得燦爛，拉起墨緹爾跳舞似地轉起圈來。
墨緹爾被妳突然來的喜悅給弄迷糊了。沒有跳過舞的她被妳扯著轉起圈子卻總會不小心在妳的腳上踩上幾下。
但妳笑得更開心了，因為妳知道從今以後妳不會再孤獨一人。
妳微仰起頭，室外的陽光熱烈得不像是十一月的太陽，背光下的陌生男子讓妳瞇起眼也無法看清他的面孔。
佐緒里始終微微笑著，她向妳點點頭。對於妳的答案她半點也沒有感到詫異，就好像知道妳肯定會這麼回答的。
『是嗎？那麼我取走了。』
妳沒有聽懂陌生男子話語的意思，只是看著他淺淺地聳了肩，往妳走近了一步。
妳的理智告訴妳應該要後退一步，但妳的直覺讓妳仍然繼續停在原地。
男子伸手往妳的額心一拍，同時也輕輕地撫了撫墨緹爾的腦袋。妳這才注意到墨緹爾已經又走到了妳的身邊。
妳感覺到墨緹爾輕輕顫了一下，右手撫到了她的後腰位置──她印記所在的位置。
墨緹爾輕輕皺起了眉。妳擔憂地摟緊了她，想看看她怎麼了，卻沒注意到房東小姐往後退了一步。
妳是後來才知道在那個時候，原本對過去記憶一片空白的她，腦海中突然出現了這樣的一段話。
『別擔心，我會將你送去一個人的身邊，
遇見你將是他這一生最珍貴的幸運，
從此之後你再也不會被地獄般的噩夢給束縛了。』
妳闔上門，把陌生男子與陽光與來路不明的都市傳說都關在門後。
明明知道自己並沒有簽下任何契約文書，但妳從心底明白，在妳的額被輕拍了那一下之後，很多原本的未來都被改變了。
「黛……」墨緹爾已經把連身洋裝放了下來，正走到妳的面前。墨綠色的眸子裝滿了擔憂。
「沒事的。」妳笑了起來，揉了揉她的髮。「沒事的。」
真的沒事了。妳知道妳的回答雖然只是寥寥數字，但卻讓妳大大地鬆了口氣。妳們在門闔上以後急忙忙地拉起女孩的衣服下擺，後腰上的條碼與數字印記像是從未存在，女孩的肌膚就如其他地方一樣白皙，半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妳就是知道不用再擔心有人會再從妳手上把女孩奪走，就算那個代價是妳必須要付出一半的壽命也沒關係。
「黛薇會一直陪墨緹爾，一直。」定下了心的妳笑得燦爛，拉起墨緹爾跳舞似地轉起圈來。
墨緹爾被妳突然來的喜悅給弄迷糊了。沒有跳過舞的她被妳扯著轉起圈子卻總會不小心在妳的腳上踩上幾下。
但妳笑得更開心了，因為妳知道從今以後妳不會再孤獨一人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