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園劇情】

安娜塔西亞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

葉卡捷琳堡的大雪使航班停駛,路面只有火車能勉強前進,不知是福還是禍,惡劣的天氣雖然拖慢了她離開的腳步,也阻隔了那些人前來的速度。
少女被家裡仕女包的嚴實,她的行李僅僅只有一個手提袋,裏頭裝著姊姊們臨走前留下的紅茶葉,與父母告別前贈送的瓷茶器。她在管家的護送下來到月台,年邁的長者叮囑她這趟無法回頭的遠行路徑,告訴她在遙遠的極東之地,她的祖父將會接應她。
他們用盡一切保全了她的所有,而她能做的只有在月台與他相擁告別。

安娜塔西亞記得那天大雪紛飛,她坐上了往南的火車,告別了她的家人,將軟弱與無能為力留在了那嚴寒的冬季。
latest #27
然後在這於她而言過於溫暖的島國遇見又一個冬季。
「⋯⋯」皮鞋跟踩踏在雪地上,少女稍微仰起腦袋,灰色的天正飄著細雪,於路面堆積出薄薄冰層。她摘下手套,伸手接下一片雪花,細小結晶體一觸及她的體溫變化成滴水,她眨了眨眼,默默收攏了掌心。
然後轉過身,望向那個跟在她後頭、半張臉都埋在圍巾裡的少年笑了笑。
「卡多克同學,我們來打雪仗吧。」
「……在這種地方?」雖然是在空曠的公園,但要像個小孩一樣唐突地鬧起來還是讓擔綱樂團主唱的少年略揚起了一邊的眉、保持大半臉埋在圍巾的姿勢縮了縮脖子。雖說早已適應了這種氣候,只是為了保護嗓子才特別注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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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安娜塔西亞不是會因為被拒絕而卻步的類型,這點少年比誰都清楚——自從那次的 追逐 事件後,少年就深深地記住了這一點。不滿足那份慾望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教訓、在班上同樣都被視作來自他鄉的孤獨感加上鄰居關係——種種跡象都讓少年不得不正視這段奇妙的緣份。
不過再怎麼說,就算真的要在這裡打雪仗……
「雪太薄了,弄不起來的。」俯低身子捏抓起地上的雪——有點髒。而且因為太薄了,很難弄成型。
「最多也就只能用這麼點大吧。」一邊碎唸著,少年認份地試圖組出一個雪球——總覺得,做著這種蠢事時,內心的弦彷彿被撥動了些許、發出的是不成調的無意義單音。
說是這麼說,少年依然為她捏出了一團雪球——雖然參了些許泥土,形狀也實在稱不上是「球」。但是看著他低垂腦袋,皺著眉與手中白雪奮鬥的樣子,少女胸口便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像是找到了有趣的東西一般,心底深處的那個野女孩忍不住格格笑著。
「還真是顆貧弱的雪球呢,卡多克同學。」但若是真的笑出來就太失禮了,所以她選擇了自己最擅長的面無表情,輕巧地從他手裡奪過那一小塊冰涼,未戴手套的那只手點著雪球不怎麼平滑的表面,只一滑過便沾上些許融雪。太弱了,不只是這顆雪球,這個國家的冬天抑是。
但是,她並不討厭這樣羸弱的冬天,雖然打不起雪仗,卻很溫暖。
——況且,也不是完全無法打雪仗。這樣想著,少女評估了一下掌中感受到的溫度,臉上露出了微笑,若是熟知她的人會明白,那是她惡作劇前總會揚起的笑容。
只是少年或許還不夠警戒,於是少女便趁著對方轉過身尋找其他雪時,伸出手將掌中那顆小小的雪球塞入少年後頸的圍巾間隙裡——
「這樣子,就可以打雪仗了。」
「做不出像樣的雪球還真是抱歉啊。」雪實在太薄了,薄得連要捏出球狀都很困難。勉強捏擠出盡可能圓潤的雪塊就是極限。醜陋不堪的詭異成品輕易地被安娜塔西亞拿走,少年知道同學的目的是雪仗,只有一顆雪球肯定不會被放過,於是立刻背過身子伸手集雪,要做第二個雪球——
後頸猛然灌入了冷空氣。
還沒反應過來,比風更低溫的某種細碎顆粒感順著引力的牽引滑進了後領內——
「——你在做什麼?!」從後領一路往背部、然後是腰部——體溫加速本來就沒怎麼成型的雪融化為水,突如其來的冰涼彷彿隨興加進旋律內的倚音讓人難以立即反應。雖然並不至於凍傷,濕濕滑滑的觸感仍令才抓了半把雪的少年驚乍地猛跳起來。
「雪仗可不是這樣打的⋯⋯!」至少就自己所知的範圍內不是。「俄羅斯都是這種的嗎?」
少年的反應就像炸了毛的黑貓Viy一樣有趣,惹得她終於忍不住輕笑出聲。
「嗯,很可愛的反應呢。我很滿意,請保持下去。」少女抬起戴著手套的那只手掩住嘴,眉眼都彎了起來,只是在聽見對方的質問後,少女又收起了笑容,冰藍色的雙眼直視著對方,最後只是逕自按著百褶裙的一角蹲了下來,柔而細的十指深陷進雪裡將其刨起,並用掌心捧起。
模仿少年方才的動作,她也試著將稀薄的白雪塑成圓形,看著粉狀的結晶體在掌中漸漸有了一點形狀,才垂著眼開口道:「在俄羅斯⋯⋯我們的雪,不是像這樣的。」
「我們的雪厚得就算包了石頭也不會被發現,很可怕⋯⋯對吧?」語畢,她攤開蜷縮的掌心,裡頭躺著一顆瘦小不平整的雪球,這樣子的大小恐怕連小沙子都埋不進去吧?她想著,將那顆雪球放在了腳邊,不顧被凍得有些發紅的掌心,又抓起了一把雪,並歪過腦袋,仰起視線望向少年:「怎麼不捏了呢?只有我有雪球的話,就不叫打雪杖了呢,卡多克同學。」 她又笑了起來,好像方才那一時的沉默沒有發生過一般。
跳起來的少年沒好氣地脫下背帶,檢查了一下原先背著的吉他沒有弄濕才鬆了口氣。重新抬頭,對上的卻是安娜塔西亞有些僵直的神情。
……啊啊,大概是不小心觸及不該提的話題了。
「這樣啊。」沒有理會少女的提問,才被惡作劇過的少年摸了摸後頸試圖忘掉剛剛的冰涼觸感,又轉頭蹲了下來。
解決這種事,不是自己擅長的範圍啊。
但先提及的人是自己,放著不管也說不過去。撥弄著雪塊,少年在一小片白茫中找到了塊看起來還堪用的石頭撿起來。
「難不成是這種大小嗎。」舉起可以當作投擲武器的圓形石塊停滯半空中,盡量不讓句子的語氣聽上去太過生硬。
アナスタシア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意想不到的是,少年居然真的撿來了一顆石頭遞了過來,那雙常被其他同學評價為兇惡的淡金似是有意在迴避,說出口的話語卻竭盡所能的在保持自然——
啊,原來如此,自己剛才⋯⋯一定是露出了「什麼」表情吧?
少女罕見的沒有馬上反應過來。自從與家人分離之後,她便鮮少在外人面前嶄露過多情緒,即便是觸及到那段深埋在她心中最溫暖也是最刺痛的回憶亦然。她模仿故國的嚴冬,用厚重白雪埋葬了那一年的軟弱,不再開懷大笑,也不再流露哀愁。
但是,或許,在這個人面前的話⋯⋯
「大小是合格了。」少女垂下眼,羽睫沾著點點細雪,起身接過了那顆渾圓的石塊,後抬起視線望向少年,「但是,太圓了。」
「要有稜角,擊中了才會痛。」
少年深知來自俄羅斯的人有著戰鬥民族的天性,那就像是首搖滾樂——
「說是搖滾樂(Rock)的實在太天真了⋯⋯根本是死亡重金屬(Death Metal)吧。」呢喃著吐槽,少年這才意識到剛才的沈重氣氛已一掃而空——啊啊,這是反被顧慮了嗎。明明是想緩解氣氛的,安娜塔西亞卻又一次三言兩語帶領自己回歸平時的笑鬧之間。
那個彷彿在思考要進行什麼惡作劇的笑容,就跟被要了電話的那天晚上一模一樣。
「卡多克同學偶爾也會說些教人摸不著頭緒的話呢。那個什麼石頭(Rock)跟死掉的金屬(Death Metal)?是指音樂風格的意思嗎?」從小便接受菁英教育的少女,雖然被給予了極大的自由,在藝術修養方面卻是徹頭徹尾的古典(Classical)派,對於時下流行的次文化音樂,她僅僅只是聽過名稱的認知。
但是,少年似乎很喜歡的樣子,名為Rock的存在。
想到了,比拿雪捉弄他更有趣的事。
「——嗯,決定了。那個叫做『Rock』的音樂,我想聽聽看,現在。」邊說,她放下了手邊堆到一半的雪球,略微彎起的眉眼閃過比方才還要更明顯的笑意,冰藍的視線直直落在少年身上。
「是『搖滾樂』跟『死亡金屬樂』——不用勉強配合我的興趣也沒關係。」像安娜塔西亞這樣的大小姐平常聽的八成都是古典樂吧。
在微妙地方與少女的思緒重疊,樂團主唱身兼吉他手的少年才做了最基本的回應,安娜塔西亞便開口作出要求——
「⋯⋯」身為樂團主唱,在練習時間以外也被要求高歌一曲亦是家常便飯。然而少年未曾想過這要求竟是面前的人道出。
的確,今天出來散心的最大理由就是尋找新曲的靈感。明明沒有期待過會順利達成目的,卻在意料之外的地方實現了⋯⋯是基於純粹的好奇或者真有興趣,無論是哪個理由都足以再次撥動少年心底那把吉他的琴弦——久久不散的餘音不再是無意義的單音,而是構築出了至今尚未做完的曲子其中一段轉折的間奏,那段旋律在心底反覆地強烈迴盪,令人怔忡愣神。
「明白了,是『搖滾樂』與『死亡金屬樂』嗎?雖然我不覺得我有念錯,不過還是謝謝你的指正。」腦袋微低,少女似懂非懂的頷首。然後話鋒一轉,將虛心受教的態度收了起來, 「還有一件事,勉不勉強這種事該由我來決定,而我一點也不勉強。」平穩的語氣裡聽不出情緒,卻是有幾分不容拒絕的任性。幾日相處下來,她發現隔壁桌的少年總是習慣對自己相關的事抱持著負面思考,話裡夾雜著若有似無的自卑。她並不討厭這點,卻會不厭其煩地指出。
「而且我對卡多克同學喜歡的東西,非常感興趣。」末了又補上這句,少女並在心中竊喜對方的反應,會驚訝嗎?還是會臉紅呢?她的話裡沒有半分虛假,只要是與他相關的事,似乎都有趣的教人無法移開視線。然而等了幾秒都沒能等到少年反應——但那也沒關係,只要自己主動出擊就好了。想著,她將上半身略微前傾,湊到了從剛才開始便陷入沉默的少年面前,想看清楚對方被瀏海遮住的面容到底在想些什麼——於是那張因陷入思緒而呆愣的面容被冰藍色的雙目捕捉。
——啊啦,這可真是⋯⋯
「莫非是在害羞嗎?卡多克同學?」少女笑了。「——還是說想到了什麼還不能讓我知道的東西?」
「隨你喜歡吧。聽不慣就別硬撐⋯⋯」才應到一半便聽見對方表達興趣的發言——這是某種吿白嗎?不,再怎麼說,這樣想也往臉上貼金的太過頭了。對自己的念頭暗嘖一聲,再次恢復專注時,聽見的便是安娜塔西亞那過分讓人失笑的猜測,使他不自覺地抬眼與少女對上視線。
「怎麼可能。這點程度就害羞的話做不了主唱的。」談及熱衷的領域,少年的回應在那瞬間莫名地大膽起來,卻又逼於現實因素而再次別過目光。
「——只是發表用的曲子還沒寫到一半。」在心底反覆著的旋律一定程度地安撫了沒有靈感的焦躁,卻因不夠完整而教人有些消化不全的苦悶。
少女沒有想到少年會是這個反應,那一瞬間的膽大讓她驚喜,不枉費自己的主動出擊。她眨了眨眼,臉上笑意又更深了一些。只是,只是,自己也不是會放過這個機會的人,少年的態度在她眼裡已是不遜,這點必須好好傳達才行。她想著,正要在開口時,那雙眼睛卻又避了開來——
「⋯⋯原來如此,卡多克同學是不做好萬全準備就無法上台的那種人呢。」聽完對方的補充,少女收起了作惡的心道:「不過,我並不討厭這樣的個性。」她說,跟著後退了兩步並直起身。少年那苦悶掙扎的神情確實教人不忍,但更重要的是,她又想起了初次相遇的那個夜晚,如同幼小野狼的少年勾起了她對家鄉的念想,像是回到故國、還未經歷離別的那些日子。
「那麼——發表會,我會期待的。若是讓我失望的話⋯⋯欸,到時候就請賠我一支舞吧。」
「⋯⋯真是符合大小姐的古典嗜好啊。」隨口應了句,少年沒有考慮到這句應答被當成默許這個要求的可能性。
沒有繼續糾纏的意思是最理想的結果,這也表示安娜塔西亞的心情是真的緩過來了吧。
被踩過的雪濡濕了路面,在完全化成水之前又再次因落雪而凍結。盡收眼底的是安穩平靜的紛雪之景,心底卻不明原因地鼓譟了起來,彷彿接續到副歌前逐漸逼近高潮的段落。
「成果發表會,我會使出全力讓你體會Rock的。」在那之前,要先將今天在腦海中浮現的那些旋律,都先回家記錄下來才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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