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在門外就聽見了劇烈的咳嗽聲，一開始他還以為對方只是喝水嗆到之類的，畢竟騎士團團長生病這種事，從他入職以來就從沒聽說過。
但很顯然他錯了，在他推開門和桌後的人對上眼的瞬間，文森特的眉就狠狠擰了起來，而瑟萊恩居然還能邊咳邊同他打招呼。

「早。」早什麼早，文森特想。
瑟萊恩的嗓音有過度咳嗽後的沙啞，他忍不住又皺了一下眉，快步走上前就想將人手中的公文給拿走。
期間他看了一眼，公文上的字跡早已不像以往那般優美流暢，甚至還稱得上是潦草。
「你在幹什麼。」他有點生氣，這人怎麼連生病都不放過自己。

「嗯？」瑟萊恩一臉不解：「我在工作。」
他又輕咳了兩聲。
「把公文還我，我還沒簽名。」文森特搶走公文的速度太快，他還來不及在修正事項下面簽上姓名。
他對自己的職責向來過度有責任感，就算生病了也認為自己該善盡。

「簽完這份就去休息。」
文森特忍了忍，還是把手中那份公文放回瑟萊恩面前，然後看著人吃力握住筆，留下一個可謂歪曲的簽名。
……這樣看起來一點可信度都沒有。

不過瑟萊恩似乎沒有乖乖聽話休息的意思，他在對方伸手探向下一份公文時終於忍無可忍，扳過瑟萊恩的頭就將自己的靠了上去。
很燙，還佈滿了冷汗。
這讓文森特的怒氣瞬間上升到了最高點，他提高了嗓音，甚至忘記用敬語：「你發燒了瑟萊恩！放下你的筆。」

面對文森特怒氣沖沖的臉，瑟萊恩還有心情思考著，自己似乎是第一次見到對方生氣。
「……我發燒了嗎？」他愣愣地說著，然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難怪我覺得頭昏昏沉沉。」
其實他也很清楚自己的身體需要好好休息，但是騎士團長必須要是無所不能的強者。不是他這樣規範自己，而是因為眾多騎士、甚至是人民們這麼期望。
他有回應大家期望的責任。
「或許我是該喝些熱水了。」看著文森特滿是怒意的神情，瑟萊恩終於悻悻然地將筆放下：「但我還是得工作。」

「……不行，你現在該做的是好好躺著，而不是繼續坐在這裡。」瑟萊恩在他眼裡看來連腦袋都有點不清楚，但嘴裡還是三句不離工作，這讓文森特除了怒氣之外還多了點無奈。「你發燒了，該休息。」
他不是不知道瑟萊恩把責任看得有多麼重，一般來說他不太去干涉──他自己有時候忙起來也會這樣。
但現在真的是太超過了。
這人是不是要到燒傻才願意去休息。

「工作放著，騎士團不會垮掉。」他試圖和那個一臉無辜的人講道理。「難道你要這樣去開會嗎？」

「沒辦法，騎士團長必須是無所不能的強者。」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瑟萊恩覺得自己頭疼得有點不能思考，換作是平常他根本不會說這些話：「騎士們是這麼期望的，我得回應大家的期望。」
「而且，」他嘆了口氣：「你也這麼認為不是嗎？至少曾經認為我該無所不能。身為團長，有這個義務跟責任回應你們。」
或許這份壓力在平時他可以很好地承接下來，但在生病的時候卻顯得致命。
自己是怎麼搞的，瑟萊恩想：這樣簡直像是在埋怨自己的工作。
這一點也不是完美的騎士團領導者該有的舉動。
「……抱歉，當我沒說。」他摀著半張臉，後悔自己的口不擇言：「總之，我會喝點熱水的。」
他壓抑下咳嗽的衝動，拿起另一份公文，打算繼續處理。

文森特覺得再過一百年瑟萊恩也不會主動去拿水。
而論道理他也永遠無法講贏對方。
「……我很抱歉給你造成壓力，畢竟我到現在還是仰慕身為團長的你。」他伸手按住公文，對著低頭的人嘆了口氣。「我承認我忽略了這些，可沒人希望你就此放棄身為一個普通人的權利。」

他看著那顆沉默的腦袋，忍不住伸手揉了把：「但是你現在真的該休息了，瑟萊恩。」
文森特希望自己的勸說有用，他覺得有點自責，以往的瑟萊恩看起來不會是這樣的脆弱，甚至還有無助。
而他居然不能做些什麼，連好好把人勸上床休息都辦不到。
「不然，我陪你看完這疊。」他比了比剩下兩三份的公文，決定先做出妥協。「然後你就去躺一下。」
當然躺上床就別想再下來。

「……好吧。」瑟萊恩覺得自己的確該休息一下──平常他根本不會這麼容易示弱：「這些看完，我會趴著睡一下。」
他害怕自己回寢室躺上床會睡得太沉，雖然身體需要休息，但工作也需要他處理。他不想放任自己休息太久。

「趴……？」
如果有一天自己以下犯上絕對是被這個人逼的，文森特想。
「我知道了。」他冷下音調，決定再也不要和這個冥頑不靈的人講道理。「現在你有兩個選擇。」
他板著一張臉，朝著抬頭向自己看來的人豎起兩指。
「自己走回去躺好，或是我打昏你抱回去。」

文森特瞇起眼，冷冷又補上一句：「你現在根本打不贏我，瑟萊恩。」

瑟萊恩滿臉無辜看著自己生氣的戀人。
兩個人對望許久，最後是自知理虧的他敗下陣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放下公文跟筆，從辦公椅上站起身。
突如其來的姿勢變化讓他眼前一花，他趕緊扶住桌子以免自己摔倒。
「……。」瑟萊恩抬起頭，面對文森特變得更冷的表情，只能苦笑回應。

為什麼還笑得出來。
文森特很無奈，但他還是拿起一旁的斗篷將人罩的嚴嚴實實。
「沒力氣就靠著我。」他牽起瑟萊恩的手把人往自個兒懷裡帶了帶。
他想他的團長大人應該不想被人看到如此虛弱的模樣。
而瑟萊恩一步一拖的腳步還是令他有點惱火。
不過帳可以等之後再來算。

「你躺著。」好不容易把抱怨沒洗澡的人弄上床，文森特居高臨下的給瑟萊恩一記眼刀。「我去拿水。」

瑟萊恩只能摸摸鼻子，看著文森特轉身過去替自己取水。
他真的不認為有這麼嚴重，以往他可是直到昏倒才會休息。顯然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過去的經驗多麼不值得參考。
「你看起來很擔心我。」接過對方遞來的水杯，瑟萊恩拉住了對方的手，握在掌心的力道比以往還要弱。

「你知不知道你臉色有多差？」他語氣有點沖，隨即又意識到瑟萊恩是個病人才放緩了口氣。「不是看起來，我很擔心你。」
他看著人小口小口喝著水，還因喉嚨痛在吞嚥時不自覺皺眉。
順勢在床邊坐下，他回握住那隻拉著自己的手，另一手則替人拭去額間滲出的細汗。

這回他不趁機讓瑟萊恩在床上躺滿一天一夜絕不罷休。

「我不是很習慣被人擔心。」瑟萊恩放下手中的水杯，用有點困惑的表情看著文森特：「身邊的人對我，一向是期望遠多過擔心。」
「大家都相信我可以做到任何事，包含自己克服病痛。」他閉上眼，把額頭靠到對方的肩上：「我不是很清楚被擔心的時候應該怎麼做，從來沒有人因為我生病而擔心過我。包含我的家人。」
「抱歉，我似乎表現得不是一個好戀人。」

「你可以現在開始習慣。」文森特心軟一陣，抬手用力揉了揉靠在自己肩窩的腦袋，扶住後腦往自己更壓近了些。「你已經足夠好了，瑟萊恩。」

「你不必為了我改變什麼。」瑟萊恩難得的示弱讓文森特心疼又有點高興，他偏過頭吻了那還帶點溼氣的額頭，試著開玩笑讓人放鬆些。「好吧，或許是多休點假。」

「……如果我休假，你要陪我嗎？」瑟萊恩輕笑：「不然我肯定還是會跑回去工作。」
他太了解自己了。
「如果有你陪我，或許我能暫時忘掉工作跟責任、還有大家的期望。」他閉起眼，文森特身上的氣味讓他很放鬆，使他昏沉的腦袋越發無法思考。
好吧，或許他真的想休息了。

「我休假可比你容易多了。」他忍不住嘆息。「我當然會陪著你，求之不得。」
察覺到身邊的人安靜下來，文森特小心翼翼地扶著對方的肩讓人躺平在床，起身擰了條溼毛巾替人敷好。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他垂眸看著逐漸失去意識的瑟萊恩，倒是想起了一個偏方。「你介意我試試嗎？」

「什麼事？」瑟萊恩再次抓住了文森特的手，柔軟的床鋪和安心的氣息讓他意識漸漸模糊。
恍惚間，他下意識拉著對方的手，靠在自己胸膛上，緊緊握著。

「聽說把病傳給別人就會好了。」
聽起來很荒謬，但他不介意。反正也沒什麼損失。
如果瑟萊恩真的因此好起來，那他可能還會因此感謝神。

文森特俯下身，和對方微張的唇相貼：「你要快點好起來。」

「……！」瑟萊恩微微睜大雙眸，他嚇了一跳，渾沌的腦袋也清醒了不少：「這樣會換你生病……！」
他放開文森特的手，伸手試圖幫對方擦去唇上屬於自己的液體。

文森特沒花多少力氣就重新抓住了瑟萊恩的手，他將人按回床上勾起嘴角。
床上的人瞪大眼，看起來清醒不少，也不知道是真起了作用還是嚇的。
「也該換你擔心我了。」他笑笑不輕不重地曲起指彈了下瑟萊恩的額頭。「快休息。」

「……如果你生病，我一定要請藥師調配最苦的藥給你吃。」躺回床上，瑟萊恩重新握好文森特的手：「你的工作，都做完了嗎？」
他希望對方能留下來陪自己，但總不能耽誤到工作。

「嗯，我下午放假。」文森特點點頭，突然無比慶幸自己的答應自家小隊員調班的請求；不過瑟萊恩一席話倒是提醒了他另外一件事。「……晚點我再去拿藥給你吃。」

「嗯，晚點。」瑟萊恩緊握著文森特的手不放：「在那之前，留下來陪我。」
他輕輕閉上眼，意識慢慢變得恍惚。
「陪我，直到我睡著為止。」
這應該不是很過分的要求吧？自己應該很快就會睡著……沉沉睡去前，這是他最後閃過的念頭。
他不想給對方製造太多麻煩，卻忍不住提出要求。

文森特輕應了聲，他垂眸看著瑟萊恩閉上眼陷入沉睡。
瑟萊恩眉頭看起來鬆了些，但臉上還是掩不住連日來疲累的痕跡。
他沒有因為對方睡著而起身離開，反正也沒事了，他在這裡滿足一下小小私心也是能夠被允許的吧。

真希望你多依賴我一點。
他靠在床邊看著瑟萊恩的睡臉，忍不住想。

瑟萊恩不曉得自己睡了多久。
再次睜眼，外頭已經從白晝轉變為月夜，月光從窗戶灑進來，替昏暗的房間帶來亮光。
沿著月的軌跡看去，他發現文森特沒有離開，仍然握著自己的手，趴在床邊。那人沐浴著月光，緊閉的雙眼顯示出對方睡得正沉。
充分休息後，腦筋清醒不少，瑟萊恩想起自己睡前的要求，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是在依賴這個人。
……這就是依賴一個人的感覺嗎？
向來是被人依賴的一方，瑟萊恩對這種感覺感到新鮮。
感覺真不錯，他想。
瑟萊恩執起文森特的手，輕輕在手背落下一吻。

不過，這下就難辦了。他有點苦惱地皺起眉。
原本打算醒來就回去工作的，但對方握得這麼緊，自己根本無法離開。
算了，他嘆出一口氣。就像文森特所說的，稍微休息一下，騎士團也不會垮。不如就讓自己徹底休息吧。
躺回床上，瑟萊恩側著身看著對方的睡顏，嘴角微微勾起。
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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