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是自信的顏色。

　　「哥！轉過來！」「诶？什麼……？」「在給你戴上我做的護身符啦，不要動——」

　　那是暑假最後一天，羅漪準備升上高中，而妹妹季穎則才準備升上小學三年級。妹妹小巧的手捏著金鍊，靈活地將其繞到蹲著配合身高的兄長頸上——妹妹的天賦一向使人驚艷，那是羅漪對季穎真心的評價。

　　「好啦！」
　　兄妹倆的視線最後落在羅漪胸前的紅寶上，女孩接著解釋：「哥大概不知道吧？紅寶石的象徵是陽光、自由跟力量噢！戴著可以有活力、有自信的！哥哥大概會需要吧？」

　　「啊——原來是這樣！謝謝你。」

　　……再需要不過了。
　　羅漪兀自驚嘆於季穎的直覺，因為是小孩的關係嗎？事實上，羅漪一向認為季穎是個神奇的女孩——勇敢、熱心、天賦異稟，好似是自體發光那樣閃耀炙熱，就是有時感覺太早熟了點。儘管兩人年差七歲，甚至沒有完整的血緣關係，羅漪仍把她視作至親的珍寶一般好好看守著。

　　他記得這是怎麼開始的。

　　從本是三人居住的房子，變成他和母親兩人同住，後又來了個羅漪不認識的男人，這才有了妹妹。羅漪當時還小，只知道爸爸出了遠門、要等長大後才會回來，而「現在的爸爸」和爸爸一樣愛著他、愛著妹妹、愛著媽媽。一切問題的結論總是相親相愛。

　　羅漪記得熄燈前母親會哼唱柔和的曲子，哄嬰兒床裡的妹妹入眠後，在他隨著倦意打哈欠時親親他的額頭、替他拉好被單。

　　有些時候孩子精力充沛、被哄著仍不想睡，羅漪就會放輕腳步竄出房間，窩在沙發上給兩人擁著，夫妻會刻意轉到兒童頻道，羅漪卻也不看電視，只是裝睡之際偷偷瞄母親怎麼依偎在爸爸懷裡、觀察她臉上疲倦而暖和的弧度；然而也有些時候羅漪只是偷偷躲在牆角邊看，等著誰發現他還沒睡、一臂彎將他攬起來放回被窩裡。

　　……也有沒被發現的時候。那幾次他看見上一秒還笑得暖和的母親，是怎麼樣駝著背、孤獨瑟縮在客廳一角，他聽見大人的哭聲是怎麼樣壓抑——總哭得很小聲，啞著、放了一點又硬生生地收得徹底。總惹他胸口一陣悶痛，久久不能散去。

　　幼時的羅漪還不太懂這種感覺，直至稍微大了些他才發覺，其實一切都只是為了修復什麼罷了。為了讓脆弱的能再次堅強、絕望的能再次信任——好像翻新就不存在舊問題一樣，往前看使一切都合理了。他發現他們敘事時最後愛說「過去了、過去了」，但並不管心裡是不是還覺得痛。

　　——於是，羅漪對手上的傷也這麼說。

　　骯髒而尖銳的爪子或刀鋒留下的、天生皮膚病症搔抓泛血的。

　　紅色是不誠實的顏色。為了不惹注目，還用繃帶作勢包著。

　　但他記得有些夜裡，母親會緊握他貼滿繃帶的手，一如小時房子剛變空了些時，手被捏得緊緊的、身子也被擁緊那樣，是用力得發疼的力道。

　　羅漪知道繃帶下的傷肯定又被擠出了血，他的手吃疼得發顫，又探單臂將母親緊擁回去，他會感覺到母親也在發顫。是如同幼時感受到的那樣，近乎要爆發開來、卻一併收得徹底。

　　他們都是這樣的。只想把好聽的話掛在嘴邊，深怕有什麼脆弱的打碎了，就再也回不來了，於是她說：「寶貝，只選你愛的吧。你和你爸爸有一樣的眼睛，感動時才會發光。」

　　不痛嗎？羅漪不敢問，只記得紅的還有爸爸咖啡廳裡招牌蛋糕上的草莓，冬天的銷量一向很好，在爸爸留下的撫養金上添補了家用——象徵得以存活一般的。

　　大概也是紅色的意義吧。

petit biscuit - sunset lover (slowed down + rever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