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進。」
普利莫見來人只有尤爾根,語調冷漠且面無表情,使精心挑選的服飾都被糟蹋。
尤爾根同樣態度強硬,他難得的抿著嘴一語不發,先打量了普利莫一身,才踩著大步走進房子。
普利莫將純黑的長外套做披風搭在肩上,的黑色的高領毛衣服貼頸子,毛衣外又套了件黑底威尼斯紅寬條紋罩衫,看來保暖而輕鬆;他燙得筆直的長褲也是黑,與西裝外套同印著密集的白色細直條紋,束著外套的腰帶是黑,只有扣環的地方帶金,看來正式典雅;鞋子擦得發亮,帶跟的皮鞋更顯普利莫高佻。
他把赫爾墨斯勳章當掛墜繫在頸子,隨著他躬身脫下外套搖晃胸前。
普利莫瞟了尤爾根一眼,解開梳好的髮髻,揉開因綁起而蜷曲的頭髮,原先整齊的分線也被揉亂,令旁分的瀏海凌亂地垂在眼前。
他把長外套披在椅背,弓身坐在空蕩屋中唯一的茶桌旁,向尤爾根指著另一張椅子,拿起桌上的火柴點煙。
「這裡是城內的地圖,以及公會配發的手冊,裡面已經有包含有合作登記的商家,隸屬區域轉移的申請文書也在裡面,還有缺什麼需要的請直接跟我說就可以了。」
「知道了,真勞煩你,尤爾根的長子。」
「叫我哈伯瑪斯就可以了,哈,伯,瑪,斯。」
「你還有什麼事嗎,哈伯瑪斯?」
「佛洛姆讓我把這個給你,她說你知道這是什麼。」
普利莫把攤滿桌子的紙張堆疊掃到一旁,清出的空間被擺上了個沙漏。
沙漏不小,支撐內部容器的底座和支柱為金屬,較黃銅黯淡又較紅銅內斂的康銅帶著橘子色,形式規矩,曼努埃爾式的浮雕螺旋纏繞支柱,光線的明滅下似暗示海濤;讓人驚艷的是乘載沙子的玻璃,薄而透明,幾乎不折射與反射光線,令內容的沙子有如懸浮空中;細沙成寶藍,其中混著銀箔的碎片,有如將星空或青金石磨碎製成。
這是個精緻的工藝品,是容易被旅人一眼相中的紀念品,除此之外尤爾根看不出其他玄機,只是平常地將沙漏倒放,讓湛藍迷人的細沙安靜落下。
早晨帶潮濕的光斜入屋內,普利莫垂下對男人而言過長的睫毛,手指敲著桌子宛若計算沙粒落下的時間,頻繁富有規律,但也充滿壓迫性。寶藍的沙逐漸在瓶底堆做尖塔,不為不斷變換頻率地敲擊所動,續如落雪紛紛堆積出玻璃的弧度。
氣氛很是尷尬,沒人說話,尤爾根原想隨便說些什麼,但在開口前普利莫起身走向二樓,不一會拿著東西回來。
一手為玻璃的器皿,一手為小刀,普利莫沉默地取下唇上的紙菸放在桌面的空盤,回到座位先是拿起沙漏,而後對著玻璃器皿拿刀柄敲破沙漏的玻璃。
「你做什麼!這是佛洛姆店裡的商品!」
天真的認為雙手捧住殘片便能修復好毀壞的沙漏,尤爾根沒有多想便想撿拾玻璃碎片,無用的被普利莫阻止。
「這些沙子是什麼,你知道嗎?」
「是磨碎的靈魂吧?但你這樣破壞,我要怎麼回去跟佛洛姆交代。」
尤爾根的臉皺成一團,無力看著靈魂從裂開的沙漏倒入器皿,他接過空虛的沙漏殘骸想像著責備瑟瑟發抖。普利莫則毫不在意傳話人的下場,又再一次地在玻璃皿旁以指尖敲擊桌面。
這次沙如水地波動,自中央形成漣漪擴散。最初是同心圓,隨敲打節奏不同,擴散圓圈的四周產生了不同水波,波盪相互交錯或加成或抵消,最終在玻璃皿內留下宛如花的神秘構圖,細密複雜的淺溝有著勻稱之美,在圓形的皿中綻放。
普利莫好似不滿意這番構圖,他再次敲擊讓圖形回歸初始的圓,改以單音而聽不出含義的重複詞彙指示。沙形成的水緩緩泊動,再次以圓心為中央,但這次是螺旋的形成緩慢的漩渦,漩渦因慣性力微微向一邊偏,對側的沙緩緩塌扁重新融入漩渦;乍看之下會以為桌面傾斜,沙之水翻湧著集中在玻璃皿的一側,實際為藍沙層層堆積形成角度,讓表面的沙流維持巧妙的平衡之上迴旋。
面對迴旋的圈,普利莫的聲音漸小,最後氣音也停止,只能聽見他微微震動著聲帶,專注的唱著無聲的歌。
沙繼續靜靜迴旋,隨聲音漸無,沙塊間的引力逐漸崩解,如冰融解地流回玻璃皿,而後細沙繼續進一步的融化,細沙彼此凝結,成為數百顆水晶似的結晶堆積。
「已經接近完美了。」
普利莫重新拿起紙菸叼上,將一盤璀燦的結晶推給尤爾根。
「她把這些給你的時候還說了什麼?」
「雖然她沒有要我轉達,但她有說這樣你或許就會失望了。」
「如果是以前的我會失望。」
煙隨著普利莫的呼吸繚繞兩人間,他夾著紙菸撐著頭,凝視細小的結晶群。
「但現在我知道我們的研究存在鴻溝,她在的位置是一個遙遠的境界。我不會放棄她,我終要跟她結婚。」
「你怎麼還在講這個!」
「有什麼問題?而且既然你們是投資人兼協助人,你要幫我讓她答應求婚。」
「我的協助工作已經結束了,永遠的結束!我還沒原諒你擅自親佛洛姆,她如果嚇到弄傷自己怎麼辦!」
「那只是問候而已,尼格里塔這邊不這麼做嗎?」
鑽研一陣子破心學的尤爾根常自詡能看透他人,但普利莫的表情極少,也少有不自覺的肢體動作,讓他無從推測普利莫的謊言。
雖尤爾根不願設想,但普利莫不為所動的原因或許更加單純:不過是因他一向說到做到。不存在掩飾,也無有藏匿,他只說他必須說的事情,或許他只是一個純粹的人。
「這裡雖也有人這麼行禮,但不常有。」
「那就沒問題了。」
「雖然有,但是不常有,希望你以後不要再這麼突然的靠近佛洛姆。」
「還是你是因爲我沒有跟你這般正式的打招呼,你不高興了?」
普利莫啣著煙,讓煙頭高高翹起,挑著眉的冰冷眼神惹得尤爾根一陣寒意。
「沒有。」他奮力克制扭捏,想拿出一點在地協助人的主導權,故作輕鬆的聳聳肩。
「但避免你有疙瘩,你就將就點,哈伯瑪斯。」
普利莫手指夾著煙擺到一旁,先呼出刺鼻的煙,才起身跨過桌子朝尤爾根臉上親了下。像為彌補前次的失禮,普利莫在他臉頰各親一次,又坐回位置。
「這就補了上次的失禮,以後也麻煩你多幫助,包含埃里希說好話的方面。」
「我不會幫你的。」
尤爾根滑稽的彎下嘴角露牙做出鬼臉,起身打算收拾沙漏的殘骸與變形成結晶的沙粒。
「埃里希提過這沙漏的價格?」
「沒有,她一直放在櫃台上,我覺得是賣價不菲才一直沒有賣出去。但現在變成這樣,你還是去找她道歉吧。」
「那是非賣品,所以你也不用收拾了。」
尤爾根停下動作,「你怎麼知道?」
「基礎章規,實驗階段的成品不得外流,你知道吧?」
「但佛洛姆說這是已經結束實驗的廢棄品加工製成,所以算是回歸簡單化合物的產物。」
「實驗沒有完成,我們的實驗不會有被承認完成的一天。因此任何相關產物皆不得公開外流。她該也記得,所以只是加工了放著。」
「⋯⋯她不是因理論已經完成,才沒有繼續研究嗎?」
寶藍的結晶閃閃發光,光線穿過晶體折射水色的光,層層疊疊的晶體下顯得波瀾,無數細碎銀箔如魚影,在桌面的水光悠遊。尤爾根撿起一枚光滑的晶體,結晶不如平常礦石冰冷,如人體溫度,讓若不是重量與遠勝自然的美艷,晶體便令人感到虛假與廉價。他凝望結晶內側,恍如看到一個影子。
影子像人影,慢慢地在倒影的世界中轉過身,他還想仔細窺視,影子卻不過是銀箔的一部分。
「你問過她是怎麼拿到赫爾墨斯勳章的?」
「我問過,但不清楚詳細經過。」
「是嗎,看來你也沒多瞭解埃里希。」
語句挑釁,普利莫的聲調卻幾無變化。他只是道出事實,這令尤爾根無地自容。
「我知道她的魅力,也知道她的喜好,還知道佛洛姆她是為了保護自己與他人才成為現在的樣子⋯⋯」
「那就隨便聽我說,如果你還想待在埃里希身邊。」
他取下煙吐出霧,又銜回嘴上。
「她不是你想像一般的鍊金術士,要崇拜她可以,但不要去碰她嘗試過的東西。」
「你指靈魂的研究?我也沒這個能力,也該是沒有機會碰觸。」
「這我知道,但我指的是人。」
「對於一個協助人,你否定的真快。」
普利莫無意的無視尤爾根的齜牙咧嘴,繼續道:「不要把人的神秘作為研究取向。」
「莫非人類除了靈魂以外,還有能研究的神秘?」
「不少。但以你這種會拿捏分寸的人,若接觸到也該知道放棄。」
「真不知道你是褒是貶。」
靠上椅背,普利莫低垂眼簾,調整著發音般微微張嘴又合起,再次開口時語調依舊低沈卻溫和不少,猶如耐心安撫他人的聲音,好讓他的聽眾能靜下心。
「我會稱埃里希的研究為我們的研究,是因研究中心只有我們,但提出核心思想的是她,而我剛好只是全部學徒中唯一願意接受埃里希假設的人。」
「語言靈魂論並不是從開始就由布倫塔諾導師主導?」
撩起刺著眼睛的瀏海向後梳,尤爾根看著他似是而非地點頭,像不願多提三人共同的導師。
「我自開始便不認為世界存在神祕性,更遑論人本身。人具行動,語言,情感,交流的能力,這些不過是能力,自我的認知也只是一種能力;因而如果有人跟我說靈魂不過是一種錯覺,並且循序漸進的提出佐證,我必不多疑。」
「可是如果不承認神秘,這不就跟鍊金術的宗旨背道而馳?」
「你認為神秘是什麼?」
「神秘是需要被藏匿的,不可張揚的存在;越是少人知道,神秘能對於鍊金術造成的影響越大。」
「那你認為鍊金術是什麼?」
「是將神秘製作成式,整合成以任何人操作都能達到相同結果的真理,也就是科學。但這並不跟神秘的隱密性相違背,神秘的領域雖然會削減,但核心的迷永恆存在。」
普利莫銜著煙仰頭吐出白煙,又低頭捏住燃燒過半的紙菸,雙肘靠在雙膝,冷淡的看著尤爾根。
「你能這樣理解最好。但你沒解釋道不承認神秘,哪裡會影響到鍊金術的構成?」
「鍊金術不就是基於神秘才成立的學說嗎?要先承認神秘,而後式才得被建構。」
「不矛盾。但你的神秘卻是指兩件事。」
「神秘⋯⋯不該就是神秘嗎?」
尤爾根傾斜身子湊近,像是觸碰到了神話被拉了進去,但普利莫只是在被他當成煙灰缸的盤子捻熄煙蒂,安靜的看著一時未散去的輕煙。
「神秘被神秘主義的盒子包裝,人藉由經驗組成的流程引發當中的神秘,就像音樂盒上緊發條就會有音樂。但若某日,有人堅持說音樂盒會會有聲音,是因為有妖精在裡面唱歌,你會怎麼辦?」
「怎麼辦,我會跟他解釋說這是因為裡面有已經調整成合適音階的簧片,因為發條旋轉帶動有突起的金屬,撥動簧片所以發出聲音吧。」
「但如果他不相信,這時你會繼續解釋?」
「如果碰到這種人的話,只有直接把音樂盒拆解開來,一邊說明一邊演釋了吧。可是這是沒有意義的事情,因為就算這樣說明了原理,還是沒有改變音樂盒會發出聲音的結果。」
尤爾根思忖,又緩緩道:「元素即是神秘,但因元素已為根本,再如何解釋都沒有用,解釋神秘沒有意義。」
「同時否認神秘也沒有意義,科學是式,神秘則只是還沒成為式的存在,所以同時存在拆解與藏匿,鍊金術得已成立。因此認為神秘不存在,但同時也不因存疑舉發神秘,這讓人依舊能以鍊金術為研究導向。」
「那佛洛姆她。」
「埃里希乍看之下是如此,但她的研究的動機不一樣。」
「佛洛姆她,佛洛姆不只是在做靈魂的研究嗎?」
「只是單純研究靈魂構不成問題,她卻是為了證明神存在,才會從人的靈魂下手。」
「等一下。」尤爾根因不可置信,表情因驚愕歪斜,從椅子上跳起來抓住普利莫。
「你說佛洛姆相信神存在!」
「她是為了免除個人的責任,否認自己的無力,才會潛意識的認同神存在。」
「但她之前說過天使的話題,她說我們現在的鍊金術裡沒有天使也沒有神,我們的神秘雖然存在,但是是空虛的。」
普利莫推開激動的尤爾根,再次指著座位要他坐下。他不對師出同門的後輩有這般反應感到厭惡或不解,可比起最開始的冷漠,普利莫點燃新的紙菸,揚起臉略顯慵懶,一手跨在椅背,交叉雙腿而坐。
「最開始她提出來的想法只是認為靈魂不存在核。這跟主流認為不同,傳統認為靈魂存在心臟或腦,也有部分認為有專屬存放靈魂的器官;埃里希調整這些普遍認知,沒有否認也不肯定,她提出靈魂是擴散的概念,人必須完整,才有健全的靈魂。這種想法參考了第一學派的根本動力學,只算是經改良個體論,所以也沒有引起共鳴或反對。況這個想法在早先已有類似結論,環境共通致因已統整遭遇肢體缺損時人的認知會產生變化,軀體與認知相輔而成,但其中並沒有提到是因為靈魂跟著擁有了缺損才引發變化。
看似埃里希的概念主軸是強化靈魂在人體中的地位,但反向而言。」
「將靈魂與軀體混為一談嗎?」
「她把靈魂與軀體視為同等位階,增加靈魂的立體性,將靈魂視為物質看待。將靈魂視作具實體的思想雖也行之有年,但埃里希結合了概念與物質性,創造出語言論的雛形。」
「我先前就想確認,語言是指是用於靈魂的語言,還是靈魂所擁有的語言?」
「倆者皆是。在還語言論還處於理論階段時,布倫塔諾參與並協助理論建構;但當埃里希提出說想以理論從事實驗之際,布倫塔諾退出了。
合理方面看,布倫塔諾該是認為讓學徒自行完成實驗為是,沒多餘管轄也情有可原。就結果而論,我也沒有懷疑他是否另有其他想法的理由。」
「因為導師退出,所以理論受到質疑……發生了這樣的事嗎?」
「語言論十分特殊,我唯一能確定的只有因為其中概念和繁瑣的構造過度具有說服性,即使受質疑,大多是出於偏見思維。」
「那布倫塔諾導師退出後,佛洛姆產生了什麼變化嗎?」
「她的確是在布倫塔諾退出後才顯露她提出這項理論的原由。」
「你說她相信神,難道是她想從靈魂的研究中造出神嗎?可是,可是這中間銜接不上啊!靈魂屬於人,人的靈魂中包含著神性,將神性淬鍊而出,不對,難道是靈魂是神造的?這又更不可能了,佛洛姆想要經自己的手,創造出人的靈魂,莫非她自詡為神?這是最不可能的吧?」
「我大概懂為何布倫諾塔願意持續當你的家庭教師。」
普利莫微笑,笑中毫無歡樂,徒有哀慘。他的視線落在一旁的報紙上,頭版被摺疊,整齊排列的個人廣告密密麻麻:誕生,死亡,訂婚,還有名為紀念的欄位,宣告週年紀念,就職六週,或紀念一個死亡日期。
「埃里希製造靈魂,是為證明靈魂不過是四散的物質,可以觀測,可以操控。」
「……我想不到這與神的關聯性。」
「她去除人之所以擁有自我的神秘性,還原靈魂的物質性,將操控權交還上帝。」
「所以語言靈魂論指的是靈魂可以藉由語言操控……嗎?」
「人的靈魂是可以藉由有系統的自然頻率操控,而靈魂與軀體等位,軀體會因靈魂而動,從而若研究出靈魂的語言,一個人便可以自由地操控他人。」
「這聽來像拐彎抹角的解釋著魔法。」
「不少鍊金術士的確以魔法否認這套研究,但語言靈魂論卻建立出一個人人可以藉由相同操作,製造靈魂的方法。更進一步,理論內亦涵蓋操這個人造靈魂的方法。」
「把靈魂創造化做式。但,你不是說佛洛姆不認為靈魂具有核?那創造出來的聚合體,到底是什麼?」
「換一個問法,你認為靈魂之於人是什麼?」
「舉手投足皆自主,靈魂即自我,缺乏靈魂者無異於死者……
我們所認知的人,活著的人,就等同擁有靈魂,若靈魂與軀體等位,軀體則是可以反應靈魂動態的實體。靈魂即我,是意志表現,是決定個體差與自我為何人的憑藉⋯⋯」
「我們認知廣義上的人,必須擁有自我意志。」
「被凝聚出來的結晶,也能說是意志的聚合體嗎?」
「或說天賦能力,力量。」
佛洛姆一顰一笑,時而慵懶的姿態,有時繞遠路卻總歸說著道理的比喻,迷茫卻總再摸索自己何在的雙眼,恐懼卻始終不說的輕顫,不自覺的微笑,凝結成這一盤迷人的結晶。但這同時也是自己,自我,感觸的源頭,思想的起始,生命。
我們,已然解體。
我們,可以被濃縮。
我們,可以被製造。
我們,不存在神秘。
尤爾根為自己的想像著迷,他眯起眼,彷彿忍受著痛苦,想理出使他錯愕的原因。他不經喃喃自語:「她原來一直都肯定天使⋯⋯」
他突然害怕起自己的聲音,在他眼中冷漠的普利莫彷彿成披著人形外皮的獸,但這獸與自身結構相同;自己是模仿著人的異物,從喉嚨擠出的聲音嘶啞難聽。
但必須繼續說些什麼,尤爾根似乎被一口氣湧上的感情弄糊塗,他目光熱切,備感壓抑地問。
「可是等一下,如果可以操控靈魂屬於靈魂的語言,那靈魂所擁有的語言又是什麼?像你操縱沙子那般?」
「無絕對規則性,自然即有的震動。」
「影響靈魂的是隨機⋯⋯」
尤爾根感到自己的聲音充滿不確定性,他無法確認這番的結論究竟是出於自己的想法,還是被一步步引導的結果。一種昏弱的恐懼襲向他,讓他恐懼起自我,也害怕起拆解人類神秘的普利莫。
「操控著我們靈魂,使我們誤以為擁有自我的,是誰?」
「是神。」
普利莫吐出煙,「埃里希希望推導出這樣的結論。」
「她之前說現在的鍊金術缺乏滿盈,與大導師相比只有空虛,我們無意地收集虛無;但若她相信神,天使便會降臨,鍊金術的神秘將再次盈滿,力量被證實,天使拍著潔白的翅翼宣告贈與。」
尤爾根從呢喃到清晰,語調誠懇急切,說的飛快,像怕人不讓他把話說完似。「但天使依附宗教神,非自然的YHWH,及人的靈魂是天賦力量,這是贈與,卻無法疊加,她拆解人類,還原自然,以人類為式,將人的靈魂物質化,統合作元素。而元素是神秘的根源,卻同時也是空無本身,一當事物拆解做元素,元素本身便是能力,不含意義⋯⋯」
恍若被不吐不快的想法嚇住,他嚥了口氣繼續道:「或許她不望天使,直指神。若說自然神是因敬畏而生,那人必須是完整的自然物,無法掌控外界同時,因對自然無法掌握自我;
但若人被證實為元素,則可觀察並控制,如此所謂自我就只是自然現象,人為的神秘遭摘除,宗教的神也將一並剝奪。
如果她真的希望神存在,又為何將自己貶得毫無意義?」
他原來可以說的更好,更動聽,也更自然多;但因為說得太匆忙,太露骨,許多是自暴自棄的任性,和為奮力傳達的狼狽。
尤爾根自己也注意到,臉色不得一沈,止住發顫的聲音,任由昏眩帶領目光,泫然欲泣。
「她一定是接受事實,才成為現在的樣子。」他看著普利莫的眼神依舊深邃冷淡,毫不為舊友以自譴為價值核心的生活方式憐憫。
「你,知道之後沒有驚訝過嗎?」
「沒有,就如我說。」
普利莫撿起一顆結晶在掌心把玩。
「我會伴隨她直至最後,你只要負責祝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