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意一路上是否有投向他的目光。
確實聽聞有狼傢伙作為叛徒正逃亡中,本來對符來說那是怎樣都好的事——
卻在那個地方,那個已經不復存在的地方,像是被侵入領地的憤怒,乘著狂暴的怒氣將人痛毆直到此種慘狀,半死不活失去意識,而符自己也沾滿鮮血。
他一手拖著失去意識的人搖搖晃晃往教會過去,滿身鮮血的模樣甚是嚇人,空洞的眼神被夜色隱藏,直到教堂的那人看見他,而他也看見那人。
他臉上讓人看不明白的情緒被一掃而去。
「喂,神父——!」
像這樣笑著喊出聲來,一手用力招手的樣子簡直是孩子……不去看那些血的話。
他就這樣拖著人靠近教堂,靠近那個看他的人。
「啊⋯⋯」亞歷山大張嘴發出哽澀的音鳴,原本準備脫口而出的:「你沒受傷吧?」在看到符開朗的笑容和飽滿的精神便吞回喉嚨嚥下,那怎麼看都不像是“有事”,全身上下沾了鮮紅的血液,從還沒氧化變色度的情況來看,符沾到這些血的時間不是很久,應該是在一小時以內發生的。
符遠遠地對著他大喊,亞歷山大眉角抽動感到久違的頭疼,為了不讓別人察覺他趕緊一個箭步抓住符的衣領,將他連同地上拖的人一起帶入教堂,門板碰地迅速關上。
「⋯⋯」
亞歷山大維持關上門的動作深呼一口氣,背對那個粗神經的男人沉聲問道:「請問,你是殺了人來找我懺悔──還是希望我能像變魔法一樣幫你把屍體變不見?」
對於這三番兩次表現出格的人,亞歷山大再也無法用常識的禮儀與對方好好溝通。
被以為很溫馴的神父捉住衣領確實讓符嚇了一跳,還沒讓他反應過來,他跟手裡的人已經一併被帶進教堂中,看著神父關門的背影遲遲沒有轉過頭,他安份的等待。
然後他終於聽見,面前的傢伙用不同以往的語氣說話……雖然他不是很在意,他空下的手搔抓著頭髮,對他來說這並不足以構成什麼威脅。
好像生氣起來了啊,亞歷山大神父。
「不,這個還沒死哦,我也不可能為此懺悔的。」他一派輕鬆地開口。
「這個是給你的。」
為什麼啊?
亞歷山大不解地往後看去,只見符一副理所當然,地上被揍到幾乎面目全非的人還有一點微弱的呼吸起伏,從外觀的穿著與身形刺激亞歷山大腦中某處記憶的關鍵,雖然他暫時想不起來這個人是誰,但不是沒有印象。
「為什麼要送我這個?」
你是什麼外面捉到什麼獵物就帶回家炫耀的貓嗎?
亞歷山大很快地讓自己收回一時疏忽的情緒,他邊詢問符的用意,自己也打量著地上的人,從重傷的程度與方式看來應該是受到類似鈍器的東西攻擊,不過那受損的程度又不似鈍器致命。
他將視線移到符滿是血的雙手,一片腥紅的手臂卻只有掌心是乾淨的,兩手都是,代表除非他是拿雙手握的武器攻擊,不然就是以拳攻擊對方。
亞歷山大不做聲響地快步移動到符身邊,拉起他的手近眼前細看,果然手背上有不少傷,符用自己拳頭攻擊對方的同時也嚴重傷及自己的手,從傷口的程度看來符剛才是進行一場瘋狂的攻擊活動。
「先幫我把他搬到地下室,一邊跟我說明一下。」抬起昏迷不醒的人兩臂,他用頭示意符抬高他的腳,進到教堂就不能沿途拖行了,亞歷山大可不想剛才做的打掃全數白費。
「為什麼……我記得這傢伙,正在到處逃竄的吧,是郊狼那邊的傢伙。」
符一邊說著,任亞歷山大拉起他的手看,他這才好好的跟著亞歷山大一起審視自己的狀態。
手背上的傷還沾著血,狀態比以往糟糕,身上跟衣服上都是狼渾蛋的血,頭上被子彈擦過的傷口已經止住血,但他也是到現在才想起那個傷口的存在。
太久沒這麼不顧一切的攻擊,果然是做過頭了吧,他想著。
「地下室嗎?」
符一邊開口,將人的雙腳抬起,被揍的半死不活的人還沒恢復意識,正好也方便行事。
「說明……要從哪裡開始說啊,從頭?」
「可以的話。」
沒頭沒腦地帶一個被打到半死的人來教會找他,亞歷山大當然得搞清楚狀況。不過符說到關鍵字郊狼讓他仔細再瞧一眼昏厥的人,雖然整張臉比懸賞資訊上提供的資料腫了一倍,但有些特徵仍能指認出是那名逃跑的叛徒,但是這樣更讓亞歷山大感到不解了,為什麼是交給他?
「你從哪裡遇到這個人,他攻擊你嗎?」他們像是經歷過一場激烈的搏鬥,不過看得出來是一面倒的單方面暴行制裁。
他們走在通往地下室的階梯緩緩向下,底下是存放類似酒或雜物的空間,亞歷山大帶頭抬著人到一根樑柱前,讓重傷昏迷的人靠著柱子,找來麻繩開始將他雙手背後捆綁在樑柱上。
「雖然我的確能幫忙處理這種事,但是你們組織內應該有處理的方法吧?為什麼要送來這裡?」
這種服務通常是提供給發生意外的普通人,而且需要事前通知、至少也不是大剌剌拖著人走進教會大門⋯⋯算了,不能期待這個人用常識行動。
問題好多……符皺起眉,顯然對於太多的問題感到困擾,他不是個擅長思考的人,要一次回答這些問題的話,果然得從頭開始說明事情經過嗎?
不過從遇見人的地點他就語塞了——本來想說出『是被入侵地盤』,但好像並不能那樣說,那不是自己的地方啊……
彙整思緒與言詞讓符只是看著亞歷山大動手綁人而沒其他動作,直到亞歷山大結束了動作,他才邊想著邊開口。
「……我正好遇到這傢伙就把他揍了一頓!」
他笑著說出太過於模糊的措辭。
「雖然也被這傢伙開了一槍……你看。」符用手撥開頭髮,向亞歷山大展示眉邊那個已經止住血的傷口。
「我是聽說抓到這傢伙有賞金啦……但我不缺錢,也不想就這麼讓郊狼的傢伙輕輕鬆鬆的拿到想要的東西,就給你了。」
明顯地感到猶豫了啊。雙手俐落地將人綁在柱子上的亞歷山大見符短暫的沉默,等他行動完才用招牌笑容說著明顯修飾過的回答,聽完符的說明亞歷山大先是起身拿一旁像是抹布的破舊布塊捲成球,直接塞進被綁住的人口中阻斷他醒來後呼救的可能性,動作流暢地異常熟練。
再來他伸手向符受傷的頭顱,符的身子較高於是亞歷山大便揚起下巴、手按在對方腦後輕輕往前壓;好讓自己觀察傷口。
「還好,傷勢不嚴重。」算你命大。
剛才搬運的過程亞歷山大已經沾到不少叛徒的血,碰上符同樣髒兮兮的頭髮也不會再讓他的手變髒,反正都是一樣的。
「辛苦你了,做得很好,輕易地就抓到逃亡中的叛徒呢。」
既然是想把賞金送給他,那就先謝過他的好意,又看符自己受了不少傷還得意洋洋的樣子,像是打架勝利的小孩,亞歷山大放在他腦後的手移向頭頂撫摸,稱讚起對方。
也許是因為在工作環境待的久了,看著亞歷山大那異常熟練的綁人動作,他竟沒有感覺到一絲不協調,就像是這個神父就算會這種事也不奇怪一樣,往人嘴裡塞東西的謹慎心思,做的搞不好比符還要更好。
符本來想著就只是給他看看傷口,在被壓過去時自然的稍微彎下腰,眨眼看著眼前距離又更近了一點的神父──但被摸頭稱讚還真的是他意料之外。
不過倒是不排斥,此時此刻,被稱讚的喜悅蓋過了也許是被當成孩子的表現,他笑的得意。
「嘿嘿、因為是我啊,闖進我地盤的傢伙全都不會放過的!」
幾乎是不經思考就吐出言語,連同前一刻還未說出的話一同道出,甚至是符自己也沒發覺,本來是順勢做出以自己的手掌碰擊拳頭般展示自己好鬥心的動作,卻忘了那裏還有傷口存在,下一刻便是噤聲,皺起眉看著自己同樣損傷嚴重的拳頭。
「不過好像太過火了,好痛好痛......」
噢,所以是那倒楣的傢伙不長眼,侵入符認為的地盤之上?不過據說叛逃者足不出戶躲在西角,怎麼會跑到符的領地?
「的確是太過火了,你打人都不會用訣竅嗎?」他收回沾到濕黏血液的手,看符拳碰掌又扯到自己的傷口,身上又是傷又是髒污的。秉持神父一貫給人和藹親切的印象、以及符才剛把領郊狼懸賞的資格讓給自己,亞歷山大想自己至少能幫他簡單包紮一下。
「走吧,讓我幫你上藥。」看了地上的傢伙一眼,判斷他根本沒有生命危險,對符說著便引人跟隨自己走回上層。
「怎麼可能不會!」只是有時會忘記啦。
一邊否定亞歷山大的言語,在傷口上吹氣試圖緩和疼痛的感覺,動作才做了一半便聽見亞歷山大要幫他上藥,抬頭已經看見亞歷山大準備離開,他便跟在後頭來到上層。
這個他也沒有預料到。
不過,有人打算幫忙上藥的話,符自然不會拒絕,他不是個特別愛惜自己身體的人,平時如果把自己弄傷了就是把傷口放著等待自然痊癒,上藥什麼的都是嚴重的不得不處理時才會去做。
像這樣有人主動說要給他上藥,已經無法回想起上次是什麼時候發生了。
回到上層的他很安份,跟在後頭靜候亞歷山大的指示,就連擅自落座都沒有。
因為情況特別,亞歷山大難得地給地下室上了鎖,下面沒有昂貴的珍稀物品,通常為了讓修女與助手方便拿取用品都只是關著沒有上鎖,他將通往地下室的門鎖好後便稍微放心了點,帶著安靜跟在後頭的符往通往房間的樓梯走去。
「亞歷山大神父⋯⋯啊!這、這是?」
不巧助手湯瑪士正好做完自己的份內工作回來,看見亞歷山大身後跟了個血染身的男人便愕然地大叫出聲。
「湯米。」亞歷山大搶在他開口詢問更多以前先發話打斷對方。「這位先生是我的友人,他剛剛在外面與人意外發生衝突、受了點傷也被其他人的血波及到,我想幫助他清理一下順便擦藥,你能幫我找找我們存有的衣物,有沒有可以暫時給他替換的嗎?」
符這般外貌氣質皆突兀的人出現在教會已經夠令人起疑,今天這身凌亂的樣子更像是剛殺過人。為了不讓助手聯想更多,亞歷山大只能故作輕鬆,用平常請湯瑪士幫忙的口氣說道。
「麻煩你了,如果能找到就太好了。」他彎著眼和藹地對湯瑪士微笑,一如往常地親切有禮。亞歷山大還把雖然用藏布擦過但仍殘留血漬的雙手反背身後藏匿。
「好⋯⋯好的,我知道了。」
雖然心裡覺得有點古怪,但相信神父的助手認為既然亞歷山大這麼說就沒事了,帶著一頭霧水離開去做神父吩咐的事。
亞歷山大帶符繼續走向樓梯,並提醒他不要在教會其他人面前說不必要的話,「這裡的其他人都是普通的好人,請不要在他們面前失言,讓他們受到無謂的驚嚇。」
巴倫教會的二樓都是職員住宿處或客房,分東西側個別一間共用浴室,他把符帶到自己住的東側浴室。「先把身體清理乾淨吧,至少把血洗掉。」
說起來,符還沒真的在這教會跟亞歷山大以外的人真正碰頭過。
他當然被男人大叫的聲音嚇了一跳,本能地從後頭半瞇起眼看過去,直到亞歷山大給眼前喚作湯米的男人下完指令離開,他還看著離去的背影看了好一下子,直到他消失在視線中。
說的也是,感覺對方就是隻柔弱的小羊,大概這教會其他會出現的臉孔也是如此。
從過往的經驗來說,通常被要求不要失言的狀況下,最好就是什麼也別說,否則符常常在開口兩三句後就換來同事或上司一個不太好的眼神,他自己也覺得無奈。
他跟著亞歷山大來到二樓,把四周都看了一次,直到被帶至浴室前。
「那我的衣服怎麼辦?」
他一邊轉頭發問,倒是已經進了浴室,身上黏黏髒髒的感覺也不是那麼好受,能夠做清洗自然是最好的。
「你脫下來找個地方放著,等等我拿袋子跟替換衣物給你。」
往浴室內部看去有供人掛至衣物或浴巾的鐵架,符可以把脫下來的衣服放在那裡,想到那染有陌生人血液的上衣和褲子會碰到自己日常用的地方,亞歷山大兩眉之間蹙起不易察覺的弧度。
只好之後再做清洗了。亞歷山大暗自搖頭,見符應該沒有別的問題就放他一個人在浴室,他得去清掉手上的髒污還有身上在剛才不免沾到的血跡,替符拿毛巾跟衣服,最後還要處理地下室的人。
為什麼這個人每次來都會逐漸拉長駐留的時間。
看著亞歷山大離開,符也關上浴室的門,褪下衣物開始做身體清洗,本來乾淨的地板隨著符沖去身上的血跡也染成一片紅色,流向排水孔逐漸淡去。
他習慣性地連頭髮也一併洗過,才注意到頭髮上沾了血,不曉得是什麼時候沾上的,醒目的顏色被洗去,身體的清洗也因為沾血稍微用了一點時間,直到他確定全身上下乾乾淨淨,才打開門走出浴室。
一條備用的毛巾掛在門邊,符隨手拿過圍在腰上,只是稍微甩乾的頭髮現在還沒做任何造型,稍長的頭髮垂掛,似乎連他平時衝動又大剌剌的態度看起來都收去幾分。
「只有這些了嗎?」
從湯瑪士手中接過的上衣只有一件在這個天氣穿會顯得過熱的厚毛衣,以及上方有可愛圖案的粉色短袖汗衫,因為身材高挑的符體型算是高大,衣服只能挑大件的給他,至於褲子只要有鬆緊帶都可以給他穿上。
亞歷山大拿著疊放整齊的浴巾與衣褲回到浴室,正巧看到圍著毛巾出來的符,他濕漉漉的髮滴著水,水珠順著清俊的臉龐滑落,清洗乾淨的他看起來清爽順眼多了。
「這些是別人不要捐給教會的衣服,但都是乾淨的,就讓你穿回去吧。」將粉色的衣服交遞出去後亞歷山大稍微解釋了下。「抱歉,符合你的尺寸好像只剩這件,不過還是比沾血的衣服好吧。」
符一邊聽著亞歷山大的話,拿起那件粉色的上衣看,可愛的圖案像是小孩子……或小女孩穿的,如果是平時,這種圖案絕對不是符會多看的對象,但現在是要穿在身上的,他又多看了一下子。
……倒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他聳聳肩將衣服套上,寬大的衣服差不多是他的尺寸,除了圖案似乎特別突兀外,這樣的粉色竟意外的跟他的髮色能搭上。
「這也行啦,不過我的衣服呢?」
對他的提問默不作聲地把塑膠袋與紙袋遞到符面前。雖然不知道這種大尺寸的上衣為什麼有如此童趣(少女?)的風格,但穿在這傢伙身上卻沒有太嚴重的違和感,是因為從未在符身上感受過成熟的氣質嗎?
太奇妙了。
包括亮眼的髮色都巧妙地與衣服搭配上,符的存在感簡直跟這個粉色短衫一樣。
「神父?」
他一邊套上褲子整理衣裝,見亞歷山大沒回答他的問題又呼喚了他一次,接過塑膠袋跟紙袋,才想到這是拿來裝衣服的,轉頭把衣服塞進塑膠袋跟紙袋裡,血跡沒有滲出,手裡的紙袋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現在的符看起來就是個有些太高大顯眼的普通男人。
「這樣就行了吧……啊,亞歷山大你要幫我上藥的吧。」他想起這件事,向著人笑著開口,一點也沒有麻煩到人的自覺。
「是的,請跟我來吧。」
動作比較溫柔細心的修女不住在教會裡,工作時間結束後就回家了。修士先生今天也出去做他額外的工作,替符擦藥的工作就由亞歷山大承擔下來,他將梳洗乾淨的對方帶回房間,裡面一切擺設井然有序又精簡樸素,幾乎沒什麼娛樂性的用品,比剛才的地下室還無趣。
亞歷山大拿出準備好的醫療箱,拉過書桌前的椅子到床邊,自己坐在床沿面對四角椅,打開箱子拿取裡面的藥劑與棉花棒。
「請坐。」
「謝啦。」
符笑著坐上四角椅,在伸出手等待上藥的時間裡四處張望,毫不避諱的把亞歷山大的房間給看了一圈。
「你的房間好無聊啊。」他甚至直接發表感想。「你平常住在這裡嗎?房間裡沒什麼東西,感覺會很無聊啊……」
「我有書。」
掌心向上攤平接過符伸出的手,他用乾淨的棉棒沾取藥膏擦在洗淨的傷口,亞歷山大低頭將注意力放在擦藥的動作上,漫不經心地回應符的搭話。眼睫隨著垂下的視線壓低,在下眼瞼掠過一片不起眼的陰影,為了盡快處理完手中的事他安靜又專心地投入其中,嘴角沒有常態維持的笑意,眼眸沒有刻意彎起,用以掩飾天生薄情的眼神,明明做著溫柔的舉動態度卻似寡情薄倖。
「我會看書或閱讀聖經,還有做禱告,留一些與主說話的時間。」
他說得煞有其事,這時也將符一隻手擦完藥了,這隻的傷比較多,亞歷山大猜這是符的慣用手,ok繃貼完後他向對方另一隻手抬起掌心,示意對方放上來。
「來,換手。」
「跟神說話的時間?你能聽見神說話嗎?」
符沒察覺亞歷山大有何種心思,他提出疑問,乖巧的換上另一隻手給亞歷山大上藥,符從來就不是信神的人,能夠跟神對話這樣的事他自然不信,亞歷山大所說的行程他沒一樣是有興趣的。
而且他所想像的畫面裡,這些時間都只有亞歷山大一個人。
「……你都不會覺得寂寞什麼的嗎?」
那是他未經太多思考才能問出的問題,若是多想了,肯定就會覺得沒有問的必要吧。
灰藍的雙眼看著眼前給自己上藥的人。
聽不到。不存在的東西怎麼對話。
他想符大概跟現在的大多數人,包括自己一樣都不相信禱告以及神的存在。不、亞歷山大認為無法全面否決禱告的力量,這就與信仰類同,只是輔佐人安心的儀式罷了。
「我聽不見,但我還是會跟祂說話,主就在我的心中,我知道祂會聽見我的聲音。」啊、這麼說來,還真的跟符說的一樣,聽起來很寂寞呢。
就算有教會裡和藹的人陪伴,以及巴倫街上少數能聊天的朋友,獨自保有秘密的過去仍是讓他難以寬懷地與人相處。
「寂寞啊⋯⋯」兩手的包紮完成又換了一支新的棉棒,亞歷山大伸手撥開符垂在額前的髮,往近細看頭部的傷,同時也順便對上毫不掩飾視線望著自己的淺色眼睛。
「我想,那是每個活著的人都會面臨的課題吧。」細長又上挑的眼稍微瞇著笑起,那是他不經意做的反應,察覺符用直覺踏到自己隱匿的秘密而用笑意修飾,淵沉的黑眸對上直接坦率的灰藍。
「哼嗯,結果聽不見啊……」那麼,也不存在什麼能聽見聲音的神吧,符如此心想。
在亞歷山大伸手撥開他的頭髮時,對上那雙深淵黑洞般的黑眸,像是要被吸入一般,裡頭好似藏著他看不見的東西,從他瞇眼笑著,到他視線移動,符的目光跟隨他的視線。
竟然說這是課題,他突然覺得這是麻煩的事。
「那亞歷山大也得面對這種課題啊。」畢竟他也是活著的人吧。
「……唉,真是的,我可不擅長討論哲學,好麻煩。」
「是嗎?你倒是像從不會感到寂寞一樣。」
給符擦完且貼上ok繃後亞歷山大放下他撩起的瀏海,剛洗完而有些鬆軟的髮絲輕飄飄地垂落,奇特顯眼的髮色讓符自身有股特別的魅力,亞歷山大的手指順著髮線梳過符的頭髮,動作像幫他整理髮型地撫摸頭頂。
「好了。」跟剛才走來教堂的樣子皆然不同,看著自己的成果亞歷山大滿意地笑了,像是為了讚許符帶賞金給他、又乖巧地讓亞歷山大把他整理乾淨而繼續輕摸符的髮頂。
「謝謝你今日送來的人。」
「我當然不覺得寂寞了。」符沒多想,笑盈盈的回應亞歷山大。
被人輕撫過頭頂摸過髮絲的感覺果然非常奇妙。
他的身材高大,能對他這麼做的人並不在多數,而且摸頭這種行為要是平時的話對他來說八成都是挑釁,他是不可能喜歡的。
但他現在很安份,像收起野性的親人家貓。
看著亞歷山大的笑容,被他感謝,撫摸他髮頂的感覺都很好,符也笑彎了眼,不只是得意自滿,也是因為被贊賞肯定而感到開心。
「嘿嘿,能讓你覺得感謝就太好啦——果然我很厲害吧!」
「是的,非常厲害,是一個人抓到叛徒的吧?真不愧是愚人搖籃的成員,真不愧是你,符。」
是喜歡受人崇敬讚揚的性格嗎?還真是好摸的脾氣,亞歷山大對符笑得開懷的臉龐露出笑容,不過跟符相比他只是內斂的微笑,收回觸碰對方的手收拾藥箱,邊奉承對方的本事與他隸屬的組織。
「以後如果有需要歡迎你再來巴倫教會找我,無論是有問題想詢問、或是有需要幫你尋獲的東西。」符這個單純又好猜的性格讓亞歷山大認為與他保持穩定的交流會有好處。「如果有需要簡單療傷的情況也行,不過我想對於強悍的您來說這個機會應該比較少吧。」
「當然!不會老是把自己弄傷,但也會常常過來的。」
他拍拍胸脯,已經把這裡當作平時也能過來的地方,亞歷山大的笑容讓他感到安心,跟他相處也挺舒服的,僅此而已。
說到這裡他轉頭看向窗外,外頭早已入夜,想起剛剛亞歷山大似乎也打算要關門了,他拎起裝著髒衣服的袋子站起,動作俐落並不留戀。
「那我今天就回去啦,能夠順利把那傢伙交出去就好了。」
「好的,我送你出去吧。」
陪著符走回教會大門,微笑目送身穿粉紅上衣的他離開,亞歷山大朝著對方遠離前的背影揮手道別,而後放下手從口袋拿出手機,轉身入門時撥通電話給一隻交流過的郊狼。
「您好,我這裡有隻迷途的羔羊,貌似是從你們那裡走失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