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凶險過後，江德輝起了一場高熱，好在他久病成醫，替自己簡單地配服藥並不在話下。翌日，高溫退去，他攏攏長髮，仔細束了冠，對著銅鏡貼上暗揭身分的標誌──半張醜面。
接著指尖從隨身藥囊裡取出一撮草藥，以舌捲入口中，細眼微瞇，將銅鏡扣於桌上，覆手步出小築。

與城中暗濤洶湧不同，城邊草市依舊和平熱鬧，宛如兩界。江德輝混入人群的功夫早已爐火純青，如魚入海般自然，因著與尋常百姓無異的氣息，相貌雖醜，卻沒引來多少關注。
他欲往西街畫扇坊，買一人情報。猶未至之，半途聽得悠揚嵇琴聲，只見琴師年紀輕輕，卻雙眼蒙布，手便入懷摸了一兩個子，投將出去。
一兩個子，即使心血來潮，他的心腸也只剩這麼點柔軟。

「承蒙客官打賞。奴家自小知識淺薄，可懂得些粗淺相學，不知客官是否願聽奴家一言？」
錢給得少，聲響倒大，引了琴師開口，他遂依言止步。
「姑娘過謙，單這琴音便知姑娘不凡。既如此，晚生便厚顏求姑娘一言。」
江德輝淺笑，蹲下身，將覆面的半邊臉朝向琴師。

她笑了一笑。
「客官此相忠貞不渝且桃花正開，良缘可期。」

姑娘看相語出驚人，江德輝疏離的淺笑不由自主地拉大，忍俊不住後便是一陣哄堂大笑，黑眸盈著潤光，多了一絲精神。
「哈！姑娘有心了，晚生承你吉言，多謝。」
假的面容，豈能作數？不知她是否看出什麼，良善的謊言抑或學藝不精皆無謂，他僅是讚賞此般天大的笑話。
謝過，他起身輕拂衣袂，隨後側身半步，坦然迎上背後膠著的目光。

「閣下……有事相詢麼？」
被人無故注目良久，他神經早已繃緊，和緩如風的口吻裡竟帶絲絲涼意。

墨瞳不動聲色地將人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對方隨身那只箱子雖似曾相識，卻太過尋常。長睫下隱藏的心思不知信否，只是此時的他並不同癲狂時，會輕易將騙子二字宣之於口。
「既無要事，晚生告辭。」
江德輝一拱手，無心停留。只是當他邁出步伐，右手慣性扶上腰際，欲抽出那柄象牙扇時，卻撈了一空。
復回首，哪裡還有琴師的影子？將冷肅的目光移至方才那人身上，那廝仍在原地，也許並非同夥。微蹙的眉暗昭他之怒火，若非近日城內緊張，又非癲狂，袖裡毒針早已扎上此人了罷。
將怒氣壓了又壓，環視左右，很快在人海中鎖定到一角素色襦裙，繼而勾起一抹微笑。

「一不留神，竟讓偷兒將晚生之物竊了去，這下晚生亦不得不多事……好教那偷兒知曉，斷相的本事需再精進。」眼裡閃過一絲陰冷，只是舉止依舊風度翩翩，朝眼前人復禮，「讓閣下見笑。」
語畢，運起輕功，行步如縮地，穩當而迅速地接近那名琴師。在不清楚對方出身、能力、目的前，江德輝一向不會貿然出手，而是匿跡於她身後，如蛇伺機。卻不想還未有什麼動靜，那姑娘反倒在一小巷口被個壯漢扯走了。

壯漢體高雄壯，面惡粗魯，但見琴師並未多加反抗，認命似垂下頭，由人拖著。這情景他不陌生，約莫是哪家青樓姑娘被逮著了，只不知，這姑娘是青樓的什麼人。
正琢磨著，方才一面之緣的人追了上來，還似與壯漢有關。江德輝暗中瞇起眼，對這齣意外之戲已然有些不耐。
他踏出暗處，與三人打了照面。

「打擾諸位談興，失禮則個。晚生有柄摺扇被這位姑娘摸了去，敢問這位大哥，可否搭個手，將此物還與晚生？」

江德輝不介意柑髮男子攬責，只覺幾分莫名，尤其壯漢似乎對其頗為忌憚，便特地留了心眼細察二人。同刻，那姑娘被猝然一推，扭著腳踝，低低吃痛驚呼，眼見她踉蹌著要往自己懷裡跌，便側身一閃，左手如爪探出，在人摔跤前堪堪攫住她的肩，指尖能感受到對方隱隱的顫抖。

「姑娘，還請歸還晚生的摺扇。」
確認女子真盲，江德輝收手，移步回女子面前緩聲道。
「……公子……」琴師柔柔弱弱地道了聲，背對著那壯漢，似有些欲言又止。她自袖裡拿出象牙扇，江德輝便迅速接過，誰知扇骨下壓著一片紙，被一併送來。他不動聲色地收下，後抬眸深深望著女子：「敢問姑娘出自何處？」
「奴家是紅袖招的人。」對方聞言，漾起一抹微笑，屈膝一禮，烏絲因垂頸而軟軟滑下。江德輝不禁心想，若人雙目完好，必是媚眼秋波。

「走了走了！」一旁的壯漢見事情已了，粗魯又急切地抓起盲女的手臂，惡聲惡氣催促道。琴師攀住壯漢的手，趔趔趄趄地跟緊他的腳步，隱沒在吃人的巷弄裡。
江德輝收回眼神，聽柑髮男子朝自己道歉，淡淡投去一眼，唇角似笑非笑，有些不明顯的嘲弄與怪罪。

「無礙，橫豎東西未丟。晚生還得更加小心才是，閣下不必太過介懷。」他說著，視線卻停在手中那張沒有任何記號的白紙上。
他眉頭輕蹙，從最初開始檢視，思緒在盲女摸相時澄澈起來。
唰的一聲展開摺扇，掩住溢出的笑，「她不簡單，你亦不是普通人。」
那琴師想是從醜面認出了自己，臨時起了什麼意卻不便直言，才以偷扇、還扇此般小心翼翼的方式引出自己那句問話，要自己去紅袖招……

「呵。閣下貴姓紅？方才那人似乎識得閣下，莫非是那地的常客？抑或是……去治病的？」
柑髮素衣，揹個木箱，腦海中模糊的畫面逐漸與眼前重疊，他瞇起眼，原來他們還有過一面之緣。

「……江湖大麼？」
江德輝目送他之離去，低聲自問。

自瘋毒漸消，他越發如常人清醒，反之率性而為的一面亦逐漸沉寂。那被擾亂的記憶一一清晰，思念的、痛恨的，潮水般湧來的情緒曾因絕情子而阻絕，卻終回歸他身。

收起外露的情緒，江德輝緩緩搖著扇，來至訊息匯聚的畫扇坊，買一個人的消息。
「江南布賈江家，十五年前帶回的孩子，崇光。晚生要此人近年來的消息。」

目光如炬，有恨無人省。
心只方寸，難容江湖之大，兜兜轉轉，獨守沙洲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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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兮鶯中的交流 本來想寫的東西因為沒梗就歪劇情了 還好官方之前有支線可以走！！（熱淚盈眶）希望第三次可以寫的美美的

你們倆都是大天使 (在旁邊偷吃糧升級的臭路人

偷了紅袖招的名字，算偷ㄇ（？）本源詩詞，不過因為某劇讓它紅了www因為一搜就是這個想想就不另找了，沒啥重要的名字（欸）
雖然妹子找，但他大概沒事不會去（？）

Zhang_cai: 兮鶯中也是大天使啊！
nn_landlord: 遙彼中才是大天使！ 我也偷偷吃了好多遙彼中的糧 每篇糧都好有愛，開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