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西結常見這樣的景象:建築物以內,明快,柔和,敞亮;建築物以外,呆板,滯澀,晦暗。
從室外看室內,像看一幅畫;從室內看室外,也像看一幅畫——不同次元的世界。
佐伊·霍克曼正準備從題為『咖啡廳』的畫裡離開。起身時,她朝窗外定睛凝視片刻,叫來AI服務生,點了杯溫牛奶打包,拎著步入題為『孤城黃昏』的畫裡。
佐伊站在原地,攏了攏外套。以西結的四月不冷,但她需要時間適應室內外的溫差。
霧霾被夕陽染黃,掩映著不遠處三個逐漸靠近的黑點。其中一個率先衝出濃霧,奔向佐伊:是德國牧羊犬萊福。
佐伊俯身接住萊福,摸了摸牠的頭頂,然後將袋子遞向跟在萊福後面的男孩:
「潤潤喉嚨?牛奶,加鈣的。」
她刻意將『加鈣的』咬得很重。
隨著萊福的身影離隊,那與牠有些相近體型的身影消散在街道上,像是融進了霧;而獨留在後頭的身影逐漸破開了霧,那霧像是被那面上逐漸清晰的慍色給蒸騰開。
「加鈣就加鈣。」
甯潮生的聽覺雖然還處於受損狀況,但還不至於聽不出那被刻意加重音的字,那聽來有些刺耳,精神層面上的刺。
「加重那字詞,我聽起來挺不爽。」甯潮生上前一把奪過袋子,那暖到適宜的溫度穿透過杯身、碰在他的手上。
本凌厲盛開的溫度被那輕暖的溫度中和了許多,甯潮生瞇起雙眼,看向面前那雙與他相似但又不同神態的眼,「妳是不是真有病?」從未包裝上半點委婉的話語。
「把話反插上幾把刀,那銳利感,是個常人都不會錯漏。」
"呈述事實"與"刻意營造",既能相反,相互悖論;也能同時並存,毫無衝突。
甯潮生屬於前者,有時避免後續麻煩會選擇後者,刻意營造來加強他所覺得的事實;而他覺得,佐伊是屬於後者,在呈述事實中刻意營造一點銳利,讓人曲解或忽略事實的真。
「撇除那銳利感,這牛奶,謝了。」
佐伊聽潮生把話講完,面色如常,語氣平淡:「成天被你說有病,我就很爽?」
她這個鄰居向來如此,佐伊想。敏銳,率直,不會講話。
她有多常被他激怒?八個月前,經常;現在,幾乎不。
「快喝,過會就冷了。你之後打算往哪走?今天難得碰上,我跟你一起。」佐伊伸手一指身後的咖啡廳,「順便一提,去年你裝隔音板那天,我就在這避難。」
那時他們初遇,她透過這雙咄咄逼人的紅眼睛,看見過去的自己。
「若感覺起來沒病我也不會說。」甯潮生提拿起牛奶杯,壓開封口將溫熱的液體灌進嘴裡,雙眼則是暼著佐伊指前的咖啡廳。
甯潮生嚥下牛奶,哼出一氣做為回應。直到現在,他還是能清晰地想起八個月前的夜晚,那敲擊鍵盤的聲響,以及如子彈連擊、從不懂停歇是什麼的對話聲,穿透過牆壁、緊纏著他的耳膜,擾的他整晚從未進入深度睡眠,卡在夢與現實的交界,浮浮沉沉。
而藉著清晨微光,總算徹底爬上現實岸的甯潮生,漱洗完就直接打開自己房門、敲開隔壁房門,跟之槓上 ────
她說: 我將音量控制在50分貝,一般人都能接受;傳到隔壁去,只會更低。聽起來你很不一般,但我沒有必要為你的不一般負責。
他回:這前提是與常人一樣的生活作息,我也沒有必要容讓一個顛倒日夜的奇葩者干擾我正常的生活。
她說: 所以你希望我妥協?你希望我秉承良知、作出犧牲——因為像你這樣的青少年,睡不好可長不高。把期待寄託在別人身上,這就是你想要的?
他回:妳是看見我的臉上寫著期待嗎?那麼妳應該去看眼睛了。而我長沒長高與妳無關,所以過來也只是告訴妳,『很吵』,這件事我也有不能妥協的部分,所以接下來我會以我的方式解決這問題,至於會如何解決,很會延伸劇情的妳可以先設想看看。
她點頭說: 我去檢查眼睛,這事交給你解決了。
他最後回:檢查完若是沒問題,那就要去檢查腦子了,幻視,可不是小問題。
──── 甯潮生覺得這鄰居真是該做全身跟心理的檢查。
「往哪走,往回庇護所的方向走。」甯潮生把話說回佐伊提的問,邁開步伐先行走進夕霧中。
他們相反的作息,不只今日難得交錯。可他們也不會因難得而太過刻意,因為他們本就自然相待、互處......雖然經常太過自然的交錯,而導致起火冒煙。
佐伊承認她當時意氣用事:她明知道面前站著的是個年少的哨兵男孩。
所以當這個哨兵男孩一大早加裝隔音板、震得她房間跟著哐當作響時,她只收拾好東西,到庇護所外的咖啡廳避難。
然後列印了學校體檢視力與腦波檢查報告的副本,連帶一張寫著「承蒙費心,一切正常」的便簽投進他的郵箱,作為報復。
那時甚至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佐伊走在潮生身後五步遠,右手邊跟著萊福。
口若懸河的人形AI推銷員,掛著LED招牌的可疑酒吧,滾動播放的擴增實境公益CM,屬於以西結,不屬於他們。
他們沒有誰駐足,沒有誰出聲。
直到馬路口的女孩抓住潮生的衣袖。
「小哥哥,你有見到過我媽媽嗎?」
她個子不到潮生胸口,穿著簡樸,神色無助;抬眼看見他的眼睛,她打了個冷戰,卻沒有撒手。
甯潮生停下腳步,低眼看著女孩。
他從未想過會有小孩拉住自己做出類似求援的提問,因為他知道,他有時候比那些AI還要冷厲,這大概是這場霧色營造成的誤會吧。
而對於這樣的誤會,甯潮生從來如此 ───
「見沒見過我先不說,妳先說妳問我這問題要做什麼?」
直接迎擊誤會。
「我……我在找她……」女孩犯了錯似地垂下腦袋,鬆開潮生,右手反復揪著左腕上的橡皮圈。
佐伊打量這個女孩,多看了她手上的橡皮圈幾眼。她蹲下身,握住女孩的手腕。
「抬頭,妳沒做錯事。」佐伊瞥了潮生一眼,繼續問,「妳媽媽有什麼特點?」
女孩放鬆下來:「我媽媽經常在街邊彈吉他!」
佐伊看向潮生:「她找她媽,彈吉他的。」
甯潮生沒有回應佐伊,他依舊看著女孩,「小鬼,妳知道為什麼我要這樣問妳嗎?」
女孩像是有些懼怕,眼神沒有再看向甯潮生,只是不解地搖頭。
「若我反問妳:『妳有見過我媽媽嗎?』妳可要如何回答我?」
女孩想了想,再次大力搖搖頭。
「一開始我不懂妳的意思,現在聽妳說完,我懂了。」一個孤身的女孩在向人問有沒有見過她的媽媽,這原因的答案從來不太難猜。而就算猜到了,甯潮生並不想說,「所以,以後妳可懂了要怎麼問話嗎?」
「嗯......」女孩扭著臉思考著,好像用上了全身的力量,隨後如煙花衝飛到夜空,炸開了她的困惑、懼怕,她抬起臉、眨著明亮的眼睛對甯潮生說:「應該懂了!」
「不太笨。」甯潮生伸手拍了拍女孩的頭頂,像是讚許般。
「而把話說回到妳問我的那問題,我有很大的機率沒有見過妳的媽媽,就算有見過,當時的我也不知道那是妳媽媽。」
「所以我再跟妳說一件事以後要記住的事。」他想起了前段時間帶著小男孩的少女,當時她用著概略的形容尋找她的哥哥......「若妳有媽媽的照片,以後出門帶上一張。」這樣更方便依圖像從記憶、實景搜索人。
女孩聽言,神情瞬間黯淡下來,正要失落地低下頭時,一隻手阻住女孩的動作。女孩不解地看著眼前攤展開的蒼白掌心,再抬眼看向甯潮生。
「陪妳找幾條街,要不?」
女孩看了看潮生的手掌,又看了看潮生的眼睛。他不太親切,但她露出了笑容。
這份笑意並沒有持續很久。
「啊、但是……」她垂眼望向被佐伊覆住的左腕。
佐伊再度確信女孩並非『不太笨』。應該說,她『相當聰明』。
「太慢了,危險。」佐伊鬆開左手,召來萊福,「不說照片。身上有什麼是妳媽媽給的?玩具,糖果,手帕,任何東西。拿出來,讓牠聞聞。」
女孩看向萊福。萊福衝她搖了搖尾巴,輕吠一聲。女孩又笑起來。
她從寬大的裙子口袋裡摸出一把口琴,伸到萊福面前。
「這是媽媽的,她前不久還吹過。」
萊福嗅嗅口琴,又踏出半步嗅嗅女孩,再闔眼感受四周,如此重複了幾次。不久,牠好像找到了頭緒,高高昂首正坐,兩眼徑直望向佐伊,炯炯有神。
像個等待號令的軍人。
佐伊愣了兩秒,才點點頭:「去吧。」
萊福收到命令,起身領路。牠步伐穩健,不時垂首嗅嗅地面、昂首嗅嗅空氣,反復確認方向。
佐伊牽著女孩走在前面,始終用手遮著她腕際的橡皮圈。
「小哥哥和大姐姐,是吵架了嗎?」女孩回頭望了望潮生,「你們好像都不跟對方講話。」
佐伊聳聳肩:「我們講話就吵,沒講話算好的了。」
她不記得他們吵過多少次。但她記得從那天開始,她就幾乎沒有再真正對他動過火。
從她答應將萊福託管給他的那天。
時至今日,佐伊還是能清晰地憶起那段時光。那時潮生介懷她作息顛倒、殃及萊福,主張要在白天代為照顧牠。
每天嚴正要求她『交出妳的狗』。
佐伊無法信任潮生,直到萊福先她一步體察到他晦澀的善意。
那天他又敲開她的門,要帶萊福散步。她忍無可忍。
「你千方百計想帶我家狗出去,真的就只是為了散步?你能證明?」
甯潮生蹲在門口,等著門下的小門探出一顆狗頭,可卻先等到了大門的敞開。他抬眼看著他的隔壁鄰居,那兩雙不客氣的眼神再次碰撞上。
「這狗已經有一把年紀了,狗肉吃不成,賣了可能還要倒貼錢,還有什麼其他的事情我可以對牠做?」甯潮生擴張開腦海的思路,網羅到日常生活那所看不見的角落中,藉由媒體一幕幕上演的喪心病狂,那虐殺信息刺瞇了甯潮生的雙眼。
「呵,我真要做什麼除了散步以外事情,也不用徵詢妳的意見。」甯潮生雙手撐著膝蓋起身,「而證明嗎?我帶過牠出去又回來幾次,算證明吧。不信,去問守衛。」
這有理般的無理,打翻了尋常人保有的理,這樣的無理若換做在尋常,『被通報上』,這樣的結果並非意外。
佐伊瞇起眼:「BERT。一週以內訪客的影像紀錄,有他的,全調出來。」
她不曾想過自己首次調用訪客記錄,會是出於這樣的理由。
藍光自她的耳機射出,將潮生掃描了一通。數秒後,耳機匯報:「蒐集到7條相關數據。播放嗎?」
佐伊點頭:「四倍速。」
她的耳機投射出一張螢幕,逐個播放影像。
佐伊的房門加裝有一扇小門,以方便萊福進出。牠是一條退役軍犬,懂得如何保護自己。
包括如何避開居心叵測的人類。
佐伊承認,看見萊福興致高昂地跟著潮生離開房間,她心中升騰起一股微妙的怒火。
但她很快又覺得自己無厘頭,將怒火掐熄了。
此時播放告一段落,螢幕散作光束,再散作光點。
一旁的萊福用腦袋蹭了蹭佐伊的手背。佐伊歎了口氣:「……我知道了,你跟他去吧。」 她重抬眼看向潮生:「看來誤會你了,抱歉。你叫什麼?謝謝替我陪牠。」
甯潮生並沒想過、也很少聽到,有人對他說抱歉跟謝謝。他有一瞬間找不到話語,好在,好在有問題能替他擋下一瞬間。
「甯潮生。」甯潮生報出名姓,「不用道謝,是我想帶牠走。」隨後落下一句話便轉身就走,走時還不忘招著萊福,這副自然的習慣,已融入他的生活。
一人一犬就這麼走遠,遠到佐伊也要轉身時,一道聲音喊住了她。
「喂。」
少年在遠處指著一旁的德國牧羊犬,「我知道了萊福。」稍嫌銳利的眼神穿透過長廊,筆直的看向佐伊,「而妳,我總不能以後都喊萊福的主人?」
那話語依然帶著冷厲感,可也帶著幾分不明顯的遲疑。這如他年紀般,生澀又彆扭。
佐伊越過長廊與霾回望潮生,被他迂迴的遣詞引出一笑。
「佐伊。佐伊·霍克曼。」
佐伊關上門,關上記憶。
萊福正原地辨認方向。佐伊帶著女孩駐足,等潮生跟上來。AI巡邏警員從她們面前經過,佐伊將女孩往身後藏了藏。
時間約莫過去八個月了,如今這還是甯潮生第一次看見佐伊與萊福一道走、站在街上。那副配合,融洽的自然,他想,這副情景本該就是如此,萊福的身旁就應該是牠的主人,從不該是他,不該是他陪著萊福散步,更不該是他蹲在路旁、萊福的旁邊,等著萊福喘過氣來,再同他一起返回以西結庇護所。
萊福,真的不年輕了。甯潮生在她們後頭、於內心點算著往後的計畫。直到AI巡邏警的出現打亂了眼前那份自然感。
甯潮生不在乎佐伊搶先帶走女孩,手伸出去?再收回來就是了。但他有些在意佐伊對女孩的維護,那維護過於謹慎,謹慎到不自然。甯潮生想起了佐伊剛才說的:『危險』。
於是甯潮生大跨幾個步伐站到了女孩的左處,堵上佐伊難以抽身填擋住的缺口,接著伸手揉亂了女孩的髮,「小鬼要長記性,若是握住妳的手有任何不安分的舉動,像我這般奇怪舉動,記得要找機會掙脫開。因為那就是一個怪人。」看著那頭捲髮遮蓋掉大半女孩的容貌,甯潮生才鬆開手。
那暗諷般的話語藏有兩種曲折的意思,一是想告知佐伊,護得太過緊繃;二是要提示佐伊,有什麼情況,打點提示、讓女孩先掙脫開。
至於甯潮生會說得如此曲折,其實是也無所謂佐伊有沒有懂,反正懂不懂,甯潮生都已經踏進這一局了。
待AI巡邏警走遠,甯潮生依舊沒問佐伊所說的危險,只是與回過頭來的佐伊對看,那副對看的樣子,更像是在互瞪。
「看什麼。」甯潮生哼著氣,「這就只像遊戲裡的組隊,還不繼續前進?任務進度落後了。」這些是他為數不多的遊戲詞彙。
「你還是不懂組隊。」佐伊指摘,「組隊代表連帶責任。一出差錯,你,我,所有人,全部完蛋。」
女孩望望潮生,又望望佐伊,沒敢出聲,也沒敢伸手將礙眼的額發撥開。
「組隊也代表各司其職。你走前面,提醒萊福盡可能繞開街頭AI。不止巡警,環衛的,推銷的,播廣告的,都盡量迴避。」佐伊以眼神示意潮生看萊福。牠已經完成了方向判斷,正原地待命。
「還不繼續前進?不怪的人。」
「是,不懂組隊的我走前面。」甯潮生無所謂般,走往佐伊示意的目標,「我出了錯記得拋下我先走,免得團滅。」他伸出手腕、解下L'as,那條亮眼的桃紅錶帶在萊福的眼前晃著。
甯潮生指著儀版,「AI。」儀版上聞言露出一張含羞的和善笑容,「壞蛋。」L'as聞言眨了眨那眼睛,隨後嘴大咧開,張揚成邪惡的臉,正發出一聲詭異的尖笑時,就被收伏進口袋。
接著甯潮生蹲下身來捧起萊福那專注聆聽的狗臉,不輕不重的將牠轉了個方向,騰出的另一手直指街道上那些非人的存在,「萊福,避開它們。」撒手起身而走的剎那,萊福也邁開了四條腿。
甯潮生仗著哨兵敏銳強悍的能力,捕捉到萊福所有的動作,他緊隨著那動作,沒讓他們之間的再有多餘的距離,一人一犬近乎並排般的在前方開路、探路。
而時間也沒閒下轉動,那逐漸沉重的腳步拖曳出滿地的夜色。
佐伊曾認為萊福身邊只能是父親,母親,雷夫,夏洛特,或者自己;但如今看著潮生與萊福並排,她竟沒有任何不快。
她聳聳肩,牽著女孩跟在後面,壓低聲音:「BERT,從物聯網離線,然後釋放GPS干擾電波。」
「物聯網已離線。正在搜尋GPS干擾電波模組⋯⋯已找到模組。」
「已加載模組。已釋放干擾電波。」
佐伊頷首,拇指指腹在女孩左腕的橡皮圈上擦了擦,跟緊男孩與牧羊犬的步伐。
三人一犬踩著夜色、踏過數條街,來到人潮略為繁湧的分岔路。萊福頓住腳步探頭尋望、望以牠小小的身姿望穿過這片人海,這塊地方所有的秩序都被踩踏的雜亂無章,但牠知道,牠的目標就在此處。
甯潮生也望著這片人海,雜亂無章的聲音在他的耳膜處肆虐著,那刺痛感令他皺起眉頭,可他沒有像往常那般調整雙耳上的儀器接收度,因為那片放蕩聲潮中鳴動著幾絲屬於吉他的弦音。
『我媽媽經常在街邊彈吉他!』
他凝神續力擴張開自己的聽覺,本於耳膜深處隱隱嘶鳴的聲響被刺激成了劇烈的咆嘯,像是被撕裂了舊傷口般哀痛怒號,帶領著耳膜之外的所有聲音如海嘯般撲向那不斷搜索、游走著的聽覺。
那各種方向的聲潮漩動像是嗜血的狂鯊,撕扯翻打著甯潮生,誓是要讓敢膽侵入領域的他溺亡在深不見底的漆黑。甯潮生承受著那磨人意志的痛感,他分著心神想,這遠比那聽不見任何聲音時的感受還要好,就只是痛了點,咬牙撐過去就好了。他咬著牙,避開幾道尖銳音浪,於聲海中撲騰著。
一根弦索混著音浪流過眼前,甯潮生敏銳地捉緊那弦索────
「都跟緊了,被沖散了自己找岸停靠。」
甯潮生往後方握住女孩的右手、女孩左手覆著佐伊、佐伊後腳跟著萊福,三人一犬就這麼列成一排陣仗,順著那弦索,橫行穿越過人海、抵達街道的另一端。
地鐵站口,停駐著不合時宜的旋律。
隨著站口湧出的人潮漸消停,旋律也終是緩緩降停。
於隊伍最後方的男子轉動鼓棒、敲落下奮力一擊,為首的青年也撥動最後一聲弦,只剩一旁女子使著貝斯、低鳴著回應吉他的餘音。
人潮未曾因演奏停歇,他們享受著七零八落的掌聲。
「謝謝!謝謝各位!」吉他手用肘擦去額上的汗,揮舞雙臂向觀客致謝。
「週末愉快!」貝斯手長出一口氣,揚起笑容,沒有注意到奔向自己的女孩。
佐伊甩甩解放的右手,低聲命令BERT解除電波干擾,視線追逐女孩的背影。
鼓手率先發現女孩,瞪大了眼:「薇薇安?」
貝斯手觸電般一頓,才低頭看見拽著自己衣襬的女孩。她蹲下身,用食指刮了刮女孩的鼻尖:「寶貝,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她向女孩身後望去,率先看見面色不善的潮生。
「晚上好,那邊的男孩!是你帶她過來的嗎?」貝斯手牽起女孩。
她聽上去不太感激——甚至有些困擾。
甯潮生雙眼看著三人、一手調整著耳朵上的儀器,此刻收回的聽覺還再顫動著、顫動出一片耳鳴,那刺痛地尖銳感使他的眼神再更加凌厲。
聽得貝斯手的話語,甯潮生瞥眼回應:「好什麼好,我看起來很好嗎?不好。」
「而誰帶誰來這件事很重要嗎?那我告訴妳,是牠帶我,我再帶她和她來的。」甯潮生正經地指著萊福再指著自己、佐伊跟名為薇薇安的女孩。
「怎麼?我們將妳的寶貝帶來打壞了妳接下來的玩性?在這裡貪玩音樂,想完後再去玩一場尋寶?可真是會玩。」那副語氣像是吃了炸藥,嗆烈的撲向貝斯手。
人群嗅到潮生話中的火藥味,紛至沓來。
佐伊掃視四週。交錯的絮語,好奇的目光。屬於以西結,屬於他們。
佐伊站在原地,與潮生一同承受眾人的視線。她沒有出聲,沒有前進,也沒有後退。
酸氣蓋過水與草的清香,刺激著她的嗅覺。她知道這是潮生的信息素——他生氣時,聞起來比平時更酸。
貝斯手牽著女孩走向潮生,攤開另一隻手,笑容顯得有些尷尬:「嘿,孩子,我想我們之間或許有點誤會——」
一陣刺耳的警笛打斷了她。她駐足,看著一台AI巡邏警衛停在自己面前。
『已找到編號N136的個體。這位女士,您牽著的女孩是本市北區兒童福利院的服務對象,於本日18時39分56秒離開設施。如果您無法證明自己與該女孩的合法關係,我將以拐騙兒童之罪名將您拘捕。』
「啊,沒事,我是她母親。」貝斯手掏出電子身分證,「福利院應該有我的資料。」
巡邏警衛確認過電子身分證,掃描了貝斯手的面容,連線數據庫驗證資料。不久,它頭頂的提示燈由紅轉綠。
『已確認您與編號N136的母女關係。下次在設施外會面時,請事先聯繫福利院,以減少不必要的麻煩。祝您週末愉快。』它抬起機械臂,朝貝斯手敬了個禮,掉轉方向離開。
人群重新開始流動。
貝斯手將女孩的額髮理好,同她耳語了幾句,拍拍她的脊背。女孩笑著衝她點了點頭,朝另外兩名樂隊成員跑去。
貝斯手走向潮生與佐伊,朝他們伸出手:「瞧,我是想說⋯⋯你們能躲開滿街的機器人,帶她到這來——這太令人意外了。謝謝你們,好男孩,好女孩。」
「意外?妳說太意外?」
本只是因不愉快而燃燒的心火,瞬間被傾倒下的暴雨澆熄,隨後極冷的氣溫覆蓋過所有,灰燼與蒸氣凍結成一片尖銳的烏煙瘴氣。
甯潮生那冷冽的神色凍僵了貝斯手伸來的手,他續道:「這聽起來是妳知道她一定且很常跑出來找妳,而妳,就游移在各條街道,任憑她毫無定點的奔走。」
任憑那小鬼走遍數條街道、經過各種危險的路口甚至角落,任憑那小鬼不安又期待地尋找她的媽媽、又只得到被打碎的期待。
「而這件事是我想陪這小鬼找妳,我沒要那小鬼的道謝,更不想收妳的。」
「然後,」甯潮生將視線瞥到一旁的佐伊,「敢情一開始就知道這小鬼的事情的妳,要說點話嗎?」
佐伊僅與潮生對視了不足一秒。她移開視線,提步走到貝斯手面前。
路過潮生耳畔時,佐伊牽動唇齒,極輕地送出三個詞。沒有諷刺,沒有指摘,沒有挑釁。
像是勸人勒馬懸崖的箴言。
『Chase. Calm down.』
佐伊不看潮生,回握貝斯手懸空的掌:「晚上好。」
她不再說話,以眼神要求貝斯手解釋。
貝斯手神色稍舒,嘆了口氣:「我每週探望她一回,前天才去過。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還會跑出來找我。」
「或許她需要更多。」佐伊說。
「但這沒完沒了,女孩。」貝斯手搖頭,「金錢,時間,精力,熱情,愛。全部給她,我做不到。」
她鬆開佐伊的手,指向正與薇薇安嬉鬧的二人:「看見了嗎?那是我的樂隊,這是我們共事的第十五個年頭。我們創作、我們演奏,伴著狂風與驟雨、伴著戰火與槍聲。我從音樂裡感受到我們的靈魂——放棄音樂,無異於放棄我自己。
我愛薇薇安,但我更愛我的音樂。」
貝斯手重看著潮生,笑容苦澀:「沒錯,孩子,你說得對。我是個糟糕的母親。」
她注意到他頸上的掛飾,瞪大了眼,「……嘿,那是琴鍵麼?還有吉他弦?」
冷靜。
或許甯潮生真的不夠冷靜,因為他太習慣將情緒宣洩出來。只是,他更不擅長表達,也不懂得將情緒婉轉又軟和的包容進話語,所以往往那過直的尖銳話語刺傷了不少人;但他也並非半點冷靜全無,若不夠冷靜,他根本無需留下來,應該當場爆發完情緒就轉身甩手離去。
甯潮生,確實想再聽這位媽媽的解釋,從她自己的角度說出來的話。
「是。」甯潮生回應貝斯手的話,「但對我而言它們不僅僅只是琴鍵與吉他弦。」
甯潮生牽起雙色琴鍵,連著吉他弦也同升上,「這是我所愛的人們的樂器。」語氣彷若被心底一塊的溫暖給化開冰冷。
「他們愛著音樂,愛著彼此,也愛著他們的孩子。」闔落眼簾,將眷戀歛下,「而他們的孩子也愛著他們,愛著他們的音樂,跟著愛上音樂。」起初那份對音樂的喜愛只是小小的豆芽,隨後深紥根進心底,繁華成了一棵大樹,讓他站上枝幹上,讓他聽見不同高度的聲音、看見不曾見過的遠方。
當,失去了所愛之人,還失去了聆聽所愛音樂的資格,那孩子也曾深深絕望過,跌趴在樹下彎曲著身子彆扭。
在他不斷問著為什麼、為什麼、各種的,為什麼?
音樂只說:它還在,還在他的記憶中。它代替他們陪在他的身邊。就算他聽不見,它也沒有離去,總是提醒著他,它還在,它在等著他再次聽見它。
「那孩子一生幾乎與音樂為伍,他的生命跟音樂是相等的,是等同生命的愛。」他放開手,兩枚木琴鍵相互敲擊出一聲沉穩。
若要賭上生命,才能夠再次聽見它,那麼他一定賭上全部的命。
「可生命是什麼?」甯潮生看向薇薇安,那側露的大大笑容燦爛又純粹,於初見那時的徬徨無助,勉強僅能在她的瘦小背影看出一丁點,「不就是自己的生活嗎?生活中的延伸是生命一部分,是一份衍生出的愛。」愛能夠各自獨立,也能夠貫連在一起。
「音樂從未要讓誰放棄什麼,在我看來,是妳,想放棄什麼,妳將音樂當成了放棄、逃避的藉口。」再將視線轉向那位貝斯手,那位媽媽。
「妳已經先放棄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愛還有自己。沒了生命感的旋律,只有音符的音樂能有什麼?」
甯潮生的鼻尖哼出一氣,原本凌厲的神色隨之呼出。
「而知道自己糟糕,還不算糟糕透頂。」他將早已喝盡的牛奶空瓶連著紙袋塞給了一旁的回收AI機,「是妳帶她來到妳的世界,妳有責任帶她走過一段路、帶她走過妳的世界。」
「到了分岔路,她會有她自己該走的路,她可無法像音樂一樣能夠佔據妳全部的人生。」丟完話的甯潮生走到被萊福旁邊,替那相比人潮來說是小小身子的牠駐紮出一塊地方。
貝斯手聆聽潮生的故事。她很專注,聽完他的最後一個詞,才鬆開緊蹙的眉頭。
「我不知道。或許你是對的,或許不是。」她搖搖頭,露出誠懇的笑容,「但我知道的是,孩子。你的雙親非常了不起。」
貝斯手翻看自己的雙手,其上遍佈傷疤與老繭。
她攤開掌心,活動指節,抓握空氣:「有些人能抓住他們所愛的東西,有些人不能。你的雙親屬於前者。」
佐伊抱起手臂:「所以,妳屬於後者?」
「我要承認——是的,女孩。現實給予我一些東西,我愛上他們,然後現實又將他們奪走。我太弱小,無可奈何。」貝斯手聳聳肩,「所以我試著變強,希望自己有朝一日成為前者。我抓不住所有摯愛,因而做出取捨。先將一部分放下,今後再慢慢撿回來。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貝斯手扭頭望著薇薇安:「她太乾淨、太純粹。我和我的世界,都還沒有準備好迎接她。」說完,她拍手兩次,吸引潮生與佐伊的注意,「很抱歉留住你們。我會陪她共度週末,再送她回福利院。再一次地,謝謝你們,好男孩,好女孩。」她朝二人眨眨眼。
佐伊未置可否,淡淡開口:「妳的『今後』,最好不要太晚。總有一天,妳失去她,或者她失去妳。那一天可能來得理所當然,也可能來得很突然。」
萊福垂下頭,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嗚咽。
佐伊向潮生與萊福丟下一句『走了』,率先轉身離開。
萊福跟在佐伊三步之後,甯潮生跟在萊福後面,維持著穩定的行進速度,可他與他們的距離卻逐漸拉長。
甯潮生看著前方那一人一犬,喊道:「喂,佐伊,不是妳說要一起走?這走勢看起來,過沒多久我就會被你們拋下。」
前方那一人一犬頓住了腳步,萊福回頭看了看甯潮生,再抬頭往向牠現在的主人。
甯潮生依著原來的步調走著,「妳說的"總有一天"......挺絕對的。」像是代入了什麼般,知道起因到結果,所以遇上相似的情景才有如此般的絕對。
「聽來,妳也對這次任務的結果不滿意。」甯潮生這句也是絕對的語氣。
聽見潮生喊話時,佐伊恰好揉碎了心頭微不足道的酸楚。她停下腳步等他。
「彼此,音樂男孩。」她迎上他的視線,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我真該數數你今天說了多少個『愛』字。」
「至於任務結果,」她說,「我認為我們接下的任務只是『帶那個女孩找到她媽媽』。至於她媽之後要拿她怎麼辦,不在目標範疇以內。所以,任務完成。」
潮生走到面前時,佐伊遞出一個藥瓶,裡面裝滿模擬嚮導素的白片:「來點?哨兵隊友。我猜你今天格外需要這個。」
甯潮生看了眼那罐滿滿的擬嚮導素白片,忍住上翻白眼的衝動,「我們是嗑藥的?妳這番話聽起來還真有幾分像是販賣走私品的口吻。」總之甯潮生今天或許需要,但已不是現在。
「而"完成"與"不滿意"是不同的兩件事情。」甯潮生伸手將藥瓶推返,「明明也是不滿意,但妳卻強調著完成,我倒覺得更需要擬嚮導素白片的是妳。」
除卻甯潮生偶爾的鬧性子,那直快的本性,往往讓情緒衝升的快也消散的快,而習慣了自己的爆點,倒也連著有些習慣了那波情緒的晃蕩。
而這是與隱忍相反的性格。
「然後,不用數我說了多少次愛,總歸是『愛』。」甯潮生怎麼會沒聽出對方的言外之意,但他不想為他的外表跟性格做辯解,「我愛他們,這是我心中確切的事情,我不覺得我需要遮掩這份感覺,這份感覺無關我之外的看法。」
自己的情緒、感覺,藏放在心中或脫口說出來,都無關乎他人,「可曾經有人對我說,情緒與感覺很難用言語去述說或表達,我也這麼覺得,我說的愛,我嫌用言語表達出來還不夠與之對等。」
「而完全不表達、不透露一點自己,是不是對方就無法知道一絲一毫?」
甯潮生當時就站在萊福的旁邊,縱然那聲低嗚很快被紛雜給蓋去,但他還是聽見了,從那一路上記到現在,「所以我要問妳,妳可愛萊福?」
沒錯。你有多愛誰,誰有多愛你,都與他人無關。
那麼在他人面前高唱的『愛』,到底是要講給誰聽?
即使以『所愛之人』替換『他人』,又有幾分是為了滿足對方、幾分是為了滿足自己?
『我是愛的,我是被愛的』——反復用言語鞏固這份安全感的人,究竟是誰?
——佐伊不認為如此詰問面前的男孩有任何意義。
她垂眼看著潮生身旁的萊福:「萊福,我愛你。能聽懂麼?」
萊福歪過頭,等待主人的指示。
佐伊收起藥瓶,蹲下身撫摸萊福的頭頂。牠欣然回蹭她的手掌,來回擺動尾巴。
佐伊也一笑。她起身,向潮生聳了聳肩:「就是這麼回事。另外,在我這裡,『完成』與『滿意』是同義詞。你怎麼想,隨你的便。」
「所以。你要說什麼?或者還要問什麼?」
甯潮生看著萊福。
他不知道,不知道有多少次是萊福主動找佐伊,而不是等待佐伊的動作、指令。
她對牠的愛,有多少傳達給牠?有多少的愛能讓牠稍微脫開軍犬的身分去任性幾回?
『就是這麼回事』,她說的實話與實際,簡直相反透。
那雙被情緒帶起的凌厲瞥向了佐伊,「是嗎?妳"滿意"這次的事情的"完成",也滿意"這件事"嗎?」
滿意,所以也認同那位身為母親的做法、想法嗎?
是的話,那麼他嫌厭。
「妳跟那位貝斯手,挺像的。」甯潮生伸手將口袋裡的L'as重新繫回手上,「萊福則是像那小鬼,只是牠比她穩重且又聽妳的話。」
「而我要問什麼?我要確認一件事,而現在我確切知道了,妳愛萊福,但更愛遊戲,所以妳分給萊福的時間總是比遊戲少。」
「我又要說什麼?我要說,妳,多陪萊福。」
甯潮生一句一件的提問、一字一言的述說。
她說:『那一天可能來得理所當然,也可能來得很突然。』
他不明白。
「牠也像那小鬼,只不過牠是反過來,牠逐漸走完牠的世界,失去牠的那一天理所當然,但不要去追悔那突然。」
他不明白,為何她明白,可她卻是如此,如此的讓他氣憤嫌厭。
「我怎麼想的,都如我說的,感覺無關自己之外的看法,我卻很少希望我此刻的感想是錯的。」甯潮生,他曾幾回氣憤這位鄰居,但並沒有討厭過,而他希望錯消掉此刻的那份嫌厭感。
佐伊心中燃起一團久違的怒火。
她向來討厭『解釋』或『爭論』。它們浪費口舌,還可能使她情緒失控。她討厭情緒失控,更討厭將失控的情緒宣洩在別人身上。
如果現在她面前是其他人、或者八個月前的潮生,她一定會丟下一句『多謝建議』,然後轉身走人。
但她面前是此時此刻的潮生。那個萊福所青睞,她所信任的潮生:哪怕只是一瞬間,她也絕不會允許自己將萊福交給一個她不認可的人。
佐伊預感到如果繼續逃避解釋,她將失去他。
於是她闔眼,花整整十秒鐘做了個深呼吸。
然後她睜眼,徑直望進潮生銳利的紅眼睛。
「我姑且模仿你,用言語表達我現在的情緒。簡單來講,我很生氣。」
「首先,你拿萊福與遊戲相比,這讓我很生氣。我感到自己與萊福,都遭受了莫大的侮辱。」佐伊伸出左手,將萊福召回身邊。
「其次,你拿萊福與薇薇安相比,這也讓我很生氣。你或許不理解,但我們有彼此溝通的方式。牠不懂『我愛你』這三個字,不代表牠不懂我,或者我不懂牠。」
她伸出右手,食指與中指點著潮生的雙眼:「僅憑你的眼睛,看不清事情的全貌。」她又反轉手腕,指了指自己的雙眼,「我也是,所以我不評價那個貝斯手的做法。沒錯,我承認她讓我想起了某些經歷;但我不會只基於我的個人經歷,就對她做出評判。我沒有情報,也沒有立場;所以,我對她沒有滿意,也沒有不滿。我『滿意』的,潮生,是你、萊福、我,我們三個的行動。」
「最後,關於『多陪萊福』。我不覺得我於牠有愧,以至於需要日後追悔。但既然你說了,那麼我會考慮。」
說完,她輕輕舒了口氣,重迎上潮生的視線:「你的感想,錯了麼?」
「正因為人幾乎是從自己的視角看世界,所以這些都是我的感想,不是妳的。」甯潮生那雙眼依舊直挺,只是那眼神裡消磨掉許多凌厲的冷感。他專注地聽著對方的言語,他要的,是溝通與感受,不是各自什麼話都不說、什麼感覺都不表達,任憑想像去延伸曲解。
熟悉的人們都有曾因曲解而造就錯誤,何論還並不熟悉的他們。
「正因為我也沒有情報,所以需要蒐集情報,而我的蒐集方式就是如此。我說給妳聽,也要聽妳的感想。」將自己的想法、情緒攤展開來,而攤展出的疑問則是拋給雙方......雖然甯潮生總是表現得單方面傾瀉。
「而立場,我也沒有。」甯潮生站在原處低眼看著萊福,「所以我在設立。」
從八個月前到如今,甯潮生一直藉由觀察、接觸,慢慢構築他與她們的一點關係,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一直帶萊福散步,他的目的始終只有一個,那就是讓他的鄰居多關注她的狗,既然是她的,那就要好好負責。
只是恰好今天這場事件讓他的預想提前了,而現在他所的立場對於她們來說還是不夠充分,也不夠穩定。
「妳這樣說,我知道了,既然妳於牠無愧,那這就是如此,我的感想是錯的。」甯潮生抬眼朝向佐伊,「妳是妳,萊福也是萊福,是各自獨立的存在,而拿別人去與妳們做比擬是我的錯誤,這點我要向妳們道歉。」
「抱歉。」甯潮生這口吻略為嚴肅。
萊福上前一步,蹭了蹭潮生的手背。佐伊用目光跟著牠。
抒發『感受』不是她的作風——她往往基於『事實』溝通。她羅列證據、分析、然後判斷,很少需要將感受轉化為言語。
「我原諒你,也希望你原諒我。我不習慣發表感想。」她對潮生說,「如果你問我在哪裡認識了薇薇安,我會回答你我不認識她,但我去她所在的福利設施當過義工,所以知道她手上的橡皮圈會被大多數街頭AI識別,以防範誘拐。這對我來說不難。」
「相較之下,你的問題很難。我以為我以行動回答了,卻似乎造成了誤解。事實上,我時常分不清你是在提問,還是在挑釁。有些時候,這讓我莫名其妙。」佐伊直言不諱,「潮生,我不認為我們意氣相投,但我尊重你。如果你覺得有必要,我會嘗試發表感想。但不得不說,這真的很累人。」
「聽起來彼此不惶多讓。」感受到狀似安撫的蹭摸,甯潮生低下頭、翻手將掌心覆在萊福的頭頂揉弄幾下,「我也不理解妳。像妳加重那字加鈣,我覺得莫名其妙,所以我對妳說了我的情緒。」
「而要跟自己以外的人相處,哪有不累的說法。」那撫弄的動作停下,四根指頭向萊福招了招,這動作如同他們一起出去散步那樣,「千萬人就有千萬種活法,再怎麼相似的人都有幾處無法貼合,總要彼此磨掉一點什麼才能恰合;而試過了,怎樣都有根刺卡在中間,那就離開。」
甯潮生抬起頭的瞬間,腳也邁開步伐來,而萊福跟走在一旁,「我也不擅長表達,應該說婉轉的表達,只能最直接說出。」
他們互做鄰居的時間將近一年,關係依舊不深,因為彼此的脾氣都不是特別好,這段時間小吵大鬧都有過,但卻沒有越來越淺,而是像時間那樣維持平穩的前進速度,一點一滴的認識、磨合著。這是那麼的不易察覺。
「若讓妳莫名其妙,妳也可以向我說,我再......」再什麼?甯潮生他自己也還不知道,只能說:「想辦法。」
這樣停頓的話本該聽起來毫無沒有底氣,但甯潮生那副認真的顏,卻讓話多了幾分的肯定。這停頓像抉擇前的考慮般,抉擇過後,便是要堅守的答覆。
「而抱歉都是出於自己對另一方的錯誤行為而歉。」甯潮生站在離佐伊面前僅有雙臂長的距離,他將左手朝前伸出、將掌捏握成拳,「彼此對彼此的道歉,相互認可並記著?」
不是道了歉就能抵銷一切,而是要認可、記著這份歉意,讓它提醒自己,提醒自己別再再次犯錯。不記著的"抱歉",只是一種文字罷了。
佐伊看著潮生伸向自己的拳。
她不討厭他的一往直前。
佐伊伸出右手,以掌包覆潮生的拳:「你的言語,你的行動,你的情感。不論有多直接,我都接受。」
和他相處很麻煩,但她決定不再逃避。
她握起左拳,揮向潮生,帶出一陣拳風。
「相應地。惹毛了我,我也不會留情。」她抬眼,「這是我想的辦法。你可以繼續想你的。」
風吹開空氣中的水分,那雙眼閉落一瞬,用耳傾聽風走過的痕跡,待那雙眼再次睜開時,僅剩海色的髮絲還在飄動,而拳頭就倒映在那雙眼中。
「接受後的反饋啊,行,不留情才能將全部都看清。」甯潮生從那掌中抽回自己的拳頭,將拳抵碰在那拳上,以行動回應行動。
接著那掌伸出一指,指向佐伊的後方,道路的終端是一處分岔點,兩條分岔開來的路,皆能通往以西結庇護所。
甯潮生拋出一句:「我餓了。」
「妳要不要和萊福繼續跟我走一段路買份晚餐或宵夜?」這副模樣與語氣,聽起來有幾分的任性與無法理喻。
佐伊看了看潮生所指示的分岔路,又看了看面露倦意的萊福。
「不巧,我在節食,而且沒打算走路回去。」她按出耳機的交互界面,確認時間與位置,「但店門口比較好叫車。如果不想繼續體驗繁華街的狂歡夜,我可以載你一程。」
她按滅交互界面,詢問潮生:「往哪走?」
「妳不是坐副座就是後座,要如何載我。」甯潮生吐槽出口,但沒有拒絕。
「往哪走,跟我走。」甯潮生跨開步伐走往分岔路口。
略為熟悉的話語,好像就也發生在今日,只是這回那人半舉起了手,像是與後頭的一人一犬招呼著,招呼著她們與他前去。
佐伊改變了呼叫計程車的主意,決定呼叫自駕的短租轎車。
他們踏著遍地霓虹,沒入以西結斑斕的夜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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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60欄,穩定發揮(擦汗
時隔一年多再跟阿茄約了交流,很慚愧的是我死性不改(?),總是要在交流的過程中反復調整故事主軸(土下座
但!感謝我們的默契,阿茄總是能近乎完美地應對劇情的各種變化,讓故事平穩發展
真的很感謝阿茄願意配合我!沒有阿茄我就是個廢人(#
要說真的很喜歡阿茄的文字,覺得行文特別自由、又承載著各式各樣的情感,整個非常絢爛繽紛,與一直以來的美麗繪圖風格渾然一體。
藉此機會,進一步認識了潮生這個角色。覺得他真的很直率、很純粹、很有少年意氣,敢於直抒胸臆、敢於貫徹始終的地方讓人心生羨慕、心生欽佩!還成功用街頭音樂人的情節騙(?)出潮生的一段過往,覺得自己超有賺到wwwww!
也非常榮幸能夠看見潮生與佐伊的各種衝突,以及衝突後的和解wwww覺得這兩位角色雖然看起來有點相似,但實際上人生經歷、思考方式、行動準則都存在一定的差異XDDDD「我不理解你,但我也不討厭你」——這個「求同存異」的結局,我個人還蠻喜歡的!
最後深深感謝阿茄願意陪我一起跑這次交流!也要感謝潮生八個月以來對萊福的關照TTTTT!
嗶嗶(拿哨子吹)
尼居然先打好稿了!!!!
好吧!!!若你今晚沒事了那就先去休息嘿(拿槌子.jpg)
最近你辛苦啦,忙碌之時別忘了要休息
我慢慢打些感想
是懷念的萬字交流哈哈!!!!謝謝阿時與佐佐的交流!!!
有變化是一種新奇感,我頗喜歡這樣XDDDDD從交流的過程中去思索,能夠迸出一些原來自己還沒想過的層面,進而去帶動角色的成長。
這麼一說也略微偷吃步呢!而我這大廢人最喜歡偷吃步了
(乾
而我們的默契始終不曾讓我們失望,只讓我們更為驚奇
然後被你誇了這麼多年,我還是會哈修捏
阿時的故事性、邏輯感、文字敘述,強烈又生動,尤其到了結尾時,再回想起之前,那餘韻感加深迴盪在腦海與心間,久久不會散去
這次的交流也讓我有許多感悟跟感觸,跟阿時交流很常能碰上人生的道理跟有常無常之感(比讚.jpg)
潮生和佐佐對話那幾段宛如遊玩"電流急急棒"般,緊張又刺激,這還是我第一次讓兩個脾氣不是那麼軟Q的孩子一起交流
而過程中對談到彼此的價值觀,很有真實感。緊張這份碰撞感,欣喜又感動那份碰撞後的磨合
這篇交流與交流圖也讓阿時等了很久,真的很抱歉但更多的是感謝!!!再次謝謝阿時與我交流,此次交流真的非常滿足!!!
啊你的最後一句"八個月以來"
怎麼有一股告別感!!!跟你說,我晚些時段要去看你的創作喔!!!(??
佐伊和潮生的互動真的好可愛又有趣
一開始覺得倆人相像,看到最後又覺得想法和價值觀都差很多
但也因衝突碰撞且磨合,才能產生出這篇美麗的文章
(說啥
倆人的文筆和敘事都好棒,接的好順暢真的好精彩好好看
……!!
Ink34tw_5:
抱抱我溫柔可愛的大天使阿茄!
我特地回去翻看了一下,驚奇地發現我們的交流居然都是萬字起步
謝謝阿茄這麼多年都陪我對萬字交流TTTTTTTT!
啊我怎麼沒看見妳在隔壁棚吃步(敲碗.gif非常榮幸能給阿茄帶來這樣的感覺T////T因為種種機緣巧合&和阿茄的默契,總是會將劇情往有點沉重的方向帶過去,希望不會太中二orz
.
然後我也很滿意最後一段潮仔與佐伊的對白!很難得有在交流中將矛盾直接設置在兩位角色之間、讓交流雙方的角色直接衝突的機會,這次嘗試也讓我發現了新世界的大門……!(可怕#
最後再次感謝阿茄精心的交流and繪圖and容忍我各種發ㄎ一ㄤ!這麼多年一直都愛妳不完
(發射愛心光波
eight_9:
嗚哇感謝阿清的耐心閱讀&回覆T/////T!!!
通過這次交流,我也有感受到雖然兩個人看起來都兇巴巴,但是造就這份兇巴巴的理由、兇巴巴背後掩藏的思想,其實又各不相同
這樣的兩位角色能互相承認、成為朋友,作為中之真的深感欣慰
感激讚嘆阿茄!
嗚嗚能讓阿清覺得精彩真是太好了
姍姍來遲的為兩位的交流打摳
節奏好行雲流水⋯看了覺得好流暢 深刻感受你們的默契
也很喜歡在面對突發事件時兩人截然不同的反應 總覺得能從中窺見些許兩人的過往與價值觀
個性都好鮮明讓人印象深刻
總之尼們好棒(詞窮
Star_Scorpio:
感謝默勒中的閱讀……!萬字長文辛苦了!!!(怪誰#
很高興能讓默勒中覺得流暢
悄悄跟默勒中講,其實常常是我不停脫線、帶歪節奏→潮生中不停follow,妙手回春
也很感謝默勒中對兩人的肯定
!能藉交流補充一點主線沒有機會寫到的角色側面,我們也都很開心
(不要隨便代表人家#
&默勒中也棒……!奶狗小兄弟(???)super可愛好想揉他們的臉
toki_avatar: 字數無法限制我們動盪的腦波
(你們節制點
XDDDDD我啊,我已經偷吃掉很多年了(?),看來是我混水摸魚的很成功(ㄍ 還有臉說,還不速速去檢討
我們ㄉ愛還能延續到年歲盡頭!
(回射愛心光波
.
eight_9:
Star_Scorpio:
真的會被你們寵壞,謝謝阿清跟飛飛!
你們的交流我也有再偷偷看!!!
克萊跟帕米恩一定是美食界的代言人
吃頓餐也可以這麼可愛又優雅,想像他們一起去吃滿漢全席的場景(這100個人去也吃不完
而除了看大家孩子間的互動,也不禁期待、想像在那個世界裡大家的孩子們會是如何繼續過著日常,之後又會發生什麼事件呢?
往後的日子,若有幸,還請務必讓我繼續看下去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