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有兩日沒有出門，這是每個月的例行公事。他對此感到無奈，但有些時候總有些你沒有辦法避免的倒楣事，譬如說剛晾曬衣服時的陣雨，又者不小心錯射向愛人的箭頭顏色。

維德利耶拉一邊想著－－哈！箭頭的顏色，如果能隨心所欲地變一變多好－－一邊下了樓，推開大門，跨出門檻站在街道上，再小心翼翼地將門闔上。

那麼現在需要技巧的問題來了。作為一個由各式衝突和矛盾而組成的人，事態該如何發展？又問，這應當是由得他決定的嗎？

他站在剛闔上的大門前，被雨水洗刷過之後的街道有一股特殊的氣味。他左右張望，然後被從二樓屋簷低落下的水滴打中頭頂，他冷得抖了一下。

「爛天氣。」他嘟噥。

　　少了盞盞路燈照耀的街區，少了多餘的光害讓才開始缺消，但依然頗圓的月色顯得明亮，空氣中有雨水的氣味。

　　瑞伊踩著慢悠悠的腳步享受這個乾淨的夜晚，平和的淡淡玫瑰幽香聞起來顯得寧和，雨露的氣息混雜在雨水的餘韻之中。

維德利耶拉一直到腳步聲的主人走到了街口才看到了他的面目。雖然什麼也看不清，但他忍不住去瞧，然後很快的別開視線，卻又覺得不妥，反覆地用閃爍的眼神去看那個不知道身分的人。

莫名其妙，他想，作什麼在這種時候在街上閒逛。

他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和陌生人打招呼，但整條街就這樣空蕩蕩的，只有他們兩人，他心底實在很困窘。最後他決定背向著門往後退一步，躲到屋簷底下，偷偷的瞧。

　　Alpha對於Omega的存在總是相當敏感的，儘管瑞伊從來未曾用Alpha的身分對Omega做出些什麼本能行為－－但他從來不否認有的時候他會為Omega的存在而受到些強烈的吸引。

　　盈滿的月亮（雖然今日幾乎可以說是盈滿）總是可以讓他聯想起Omega，陰性（雌性）的符號，瑞伊停下了腳步望向了某一處的屋簷底下，有誰正躲藏在那兒，注視著自己。

　　他站在原處沒有動作，只是靜靜的看著，試圖辨識著充滿水分的空氣中是否有屬於那位Omega的氣味。

維德利耶拉不確定這樣兩人的眼神算不算是對上了。畢竟從他的角度看起來，那人的臉是一片黑，而他相信反過來也是如此。

不過不用懷疑的是那人注意到了躲在屋簷下的他。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背後的門板，確認自己與門板間的距離。

——其實並沒有什麼一定要在這種漆黑無人的夜晚外出遊蕩的必要，不是嗎。他告訴自己，同時希望那個人可以離開或者乾脆朝著他走來，這兩個至少都比站在那裏不動，死盯著他還要好。

　　「........」

　　起了個念頭，簡單單純的念頭。

　　想知道的事，如果沒能獲得答案就像莿卡在肉裡讓人想拔出來，瑞伊邁開腳步向藏在屋簷下的黑影走去，沒有燈光的夜晚，只能月光來便是黑影中的形體，他似乎隱約看見了月亮的絲線。

「哇，」他在那人朝著自己踏出腳步的時候忍不住低呼了一聲，然後在兩人的距離僅剩大約七尺時問道：「你、你要幹嘛。」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在背後摸索門把的位置。

　　「我好奇。」

　　瑞伊停下腳步看著陰影中的驚呼出聲的Omega，他說：「你的味道是什麼？」某種程度上他是用氣味來記憶別人的，瑞伊問得直白－－顯然沒意識到這番發言其實差不多構成性騷擾的範圍了。

「什、什麼？」感謝老天，他終於摸到門把了。他反芻般的回想起剛剛那關於箭頭顏色的事，他由衷地希望現在一只黑色的箭頭能射向他眼前的人，讓那人能轉頭就走。

「你是在問⋯⋯我的費洛蒙？」

太令人震驚了，他簡直不敢相信初次見面的人居然會問他這種事——而且還是一個Alpha！豈有此理！若是同他一樣是個Omega，他還能當作這像是一場閨蜜之間的談話。但敢情他現在是遇到變態了吧。

　　「嗯。」

　　似乎一點都沒有感覺到（或者說他根本不在乎）眼前Omega的驚訝與震驚，瑞伊只是應了一聲，就這麼杵在那兒等著答案。

　　「我想知道。」天鵝絨般的嗓音說的認真直接，沒有其他意圖，就只是想要知道而已。

「為什麼我得告訴你啊。」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依舊不想妥協。但他實在有點害怕眼前的Alpha會不會突然做出什麼讓人難以預料的舉動——帶有暴力的那種。他不能克制地想到那些社會新聞，作為一個Omega，他不是沒有想過自己總有一天也會為了這種事情上電視的可能性

不過雖然嘴上說的很硬，他還是因為緊張而開始散發出屬於自己的費洛蒙氣味。這大概能算是不打自招。

　　「不能告訴我嗎？」

　　瑞伊從未收斂過自己的味道，對他來說信息素的味道就等同個體的特徵，沒想過要隱藏，因此不明白為什麼對方會不想告訴自己－－但他還在困惑的時候他聞到空氣中傳來了一絲絲微甜的淡香。

　　他閉上了嘴，好像沒看見對方的緊張，只是仔細地聞著那味道，辨認著是什麼.....有些的熟悉，他想他曾經聞過，是什麼呢？

　　瑞伊微微瞇上了眼，微甜而舒適的氣味－－是乳香。

　　他曾經有段時間用過，珍貴古老的香料，具有調順子宮的作用，他不由無意識的將手按在小腹上，眼前的人不但是Omega就連信息素的味道也是相符的乳香，如果是他一定能夠很輕易的就擁有孩子吧？

　　總是幾分陰鬱的臉上染上憂傷和鮮明的羨慕，「真好....如果我也是Omega就好了........」瑞伊喃喃自語著。

「⋯⋯」

真的遇到變態了！他在心底尖叫。

「我們總是很難滿足於現況，不是嗎。」他說，不敢去追問原因，後背貼到了門板上。「人本來就很貪心。」

維德利耶拉其實不喜歡聞到Alpha的費洛蒙。他顫顫巍巍地微仰著頭，看著眼前比他要高大的Alpha，卻發現明明是個Alpha，氣勢卻不比自己高出多少。而他的鼻尖傳來浪漫的花香，和雨過的夜晚融合在一起。

　　玫瑰芬芳中的雨露氣息濃厚，和周圍潮濕的空氣混雜在一起，像是被雨水打落凋零的花。

　　瑞伊聽見對方說的話，眨了眨眼睛，接著從那溢滿悲傷的湖水綠眼中滑落淚珠，有些恍惚地看著天邊似圓非圓的月亮，「嗯....真的很貪心........」

　　好像在回應對方的話，但事實上依然只是對自己的自語。

　　他的確貪心，緊抓著這份艱困的希望－－至少，他還擁有子宮，雖然並非發育的像Omega那般成熟完好。

為什麼要哭啊？

維德利耶拉有點發矇，又不敢去看對方的臉，好像自己才是做錯事的那個。他明知道自己沒有帶紙巾或手帕的習慣，卻還是徒勞的翻找了自己的口袋，然後決定緩緩的伸手向對方的臉頰。

「別哭了，我們的生命總有一部分和這條街一樣黑漆漆，但月亮還是會給我們鍍一層銀膜。」他說，「你怕黑嗎，先生。我認為它有時候令人安心，所以才選在這個時候上街遊玩。」

　　「........」

　　瑞伊輕緩了眨了眨眼，他時常哭，這差不多都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了，任由對方碰觸自己的臉頰，「過一會就會停了。」說的日常，放著不管就會停了－－依稀記得似乎也有誰對自己這麼說過。

　　別哭了－－不過這也不是他可以控制的。

　　「我喜歡黑暗。」

　　深沉的夜幕總是寂靜的，他喜歡這份深沉的安靜，所以他才會上街，雖然平常夜半時他也時常在無人的時候上街，但今晚無光害的街道對他來說更有一份吸引力，不過－－「我也喜歡月亮。」

　　他說，用兩指捻起對方一縷髮絲，「像月光。」少少的幾根髮絲在月色下顯得色淺，像是月亮的絲線，雖然集合在一起的金黃又更像日光的凝聚，是黑夜又是白日，不知怎麼他想起了The Empire of Light的系列畫作。

維德利耶拉收回手，那上面現在沾了一些落在玫瑰花瓣上的露水。

「因為我從月亮來，」他回答，抓住了Alpha那隻節骨分明的手。「你相信嗎，我在那裏是個王子。總有一天我該跟你說說那裏是多麼有趣。」

　　「月亮上是什麼樣子？」

　　任由對方抓住自己的手，瑞伊腦中的選項顯然沒有一點懷疑，反倒是好奇－－奇異的、不可思議的世界也總構築在他的腦海中。

　　他也相信自己在曠野或是森林裡見過不可思議的存在，或是在某些偶然的恍惚時刻看到些什麼，儘管有人說那不過是想像力太過於豐富或是幻覺，但對於瑞伊來說就是真實的。

　　「你在上面見過金色鹿角的雌鹿嗎？或是呼嘯著的獵狗？」

「時機還沒到哩。我們不該預先去看一本書的結局。」維德利耶拉看著眼前的人，擠了擠眼睛，同時也捏了捏他的手，露出有些狹促的笑容。「但我可以告訴你，那裏還有永晝和永夜，以及不曾停歇的狂歡。」

　　「........聽起來似乎很吵。」

　　雖然沒有得到肯定的答案－－但瑞伊也不在強求，時機就好似繆思一般，當她該降臨時便會來到，要將故事看到結局本就該一章章的閱覽下去。

　　「我以為月亮上會是更安靜些。」

　　瑞伊偏頭看了看天邊高掛著的月亮－－他以為月亮上會更寧靜，又或者對方住的地方是月亮上較吵雜的區塊吧？

維德利耶拉跟著他的視線看了看月亮，瞇起眼睛又看了看Alpha的臉，好像明白了什麼，又什麼也沒懂。

「倒也不是狂歡就都很嘈雜哩。」他說，放下Alpha被握著的手，卻依舊仰頭看他。「我本來因為停電而想到街上來，現在我却覺得多餘了。我要回家－－你說我們還會不會再見面？」

　　「人少，安靜些的地方比較好。」

　　瑞伊搖了搖頭，輕緩地說著－－只要是人太多的地方他都感覺很嘈雜，在月亮上感覺可以離星空很近－－所以還是人少一些好。

　　「也許，晚上有月亮的時候會再碰到吧。」

　　他到不一定非得要強求什麼，也許會碰到，也許不會，碰到了也許就能夠聽見月亮上的故事，沒有碰到的話也在他的畫布留下一道乳香氣味的月色。

　　而他還想在走走。

「你說的不錯。」他把手再次搭上身後的門把，「下次若再見面時，我會提前給你備好一些月光，到時候你可要像我討要。」

　　「........」

　　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瑞伊還是沒有說話，他只是看著眼前的月亮王子好一會，伸手又捏了捏那頭月光的絲線－－

　　鬆手。

　　接著便踩著來時一樣慢悠悠的腳步，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