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兩張榻榻米大的牢房沒有任何照明用的火,比入夜的京都街道都還要幽暗,難聞的潮濕霉味、自己的汗臭和角落雪隱裡飄散出的屎尿騷味混在一起,幾乎讓鼻子失去了用處——
只有抬起頭時,透過比臉還小的窗格能瞧見外頭的模樣。
天氣逐漸變熱了起來,味道更難聞了,天空的顏色卻越來越漂亮。
坐或躺著時能看見天空,站起來時勉強能看見獄所外的河川,卻怎樣也望不見另一頭的民房。
何況,本來就不在正對面,不踏出這破爛牢房外,根本沒可能瞧見要再往左邊過去一點的故居。
扭曲了嘴角,本來就沒怎麼打理的毛躁長髮被汗浸濕後全糾纏在一塊,海草似的黏在臉旁額上,但也沒伸手去撥,就只是無力地倚靠在木牆上,盯著那片漂亮的天空發楞。
到底被帶進這裡審問多久了,已經無法去想這件事情。
只知道一進來就是地獄的開始,如同砧板上的肉塊,任人宰割。
腦袋像被人直接用竹帚捅進去攪弄一樣糊成一團,手腳被緊緊束縛著,胸腿被重重壓迫著,任由自己怎樣喊叫,也沒能從逐漸加劇的痛楚中獲得解放。
無止盡的地獄從天氣變熱後就沒中斷過,持續逼問著自己過去做過的那些勾當,也一直逼問著武市老師及其他同伴們的事情——
他們問了什麼,記不太得了。
自己說了什麼,記不太得了。
已經無法靈活地動作了。
斷掉的骨頭,總是來不及復原就再次裂開。
連河都看不見了,只能靠在牆上,只能躺在地上,看著小小窗格外唯一能見的天空——
星星出來了,讓他想起小時候和龍馬晚上偷溜去海邊時看見的星空,多到數不清的星星,還有,龍馬在月光下傻里傻氣的笑臉。
只有乃,不論那些傢伙再怎麼問,也無法從儂的口中問出來……
鼻孔裡全是熟悉的鐵銹味,這次卻不是來自被他砍了的倒楣鬼們的。
類似屍體腐敗的腥臭,隱約還帶點淡淡的鹹味,像海邊吹來的風一樣,渾身黏呼呼的,一點也不舒服。
但龍馬很喜歡海,老是拉著自己一起去海邊看——
……跟天空一樣漂亮的藍色,以及望向大海的龍馬的表情,就算不舒服,怎樣卻也移不開眼。
躺在比入夜的京都街道都還要幽暗的牢房中,聞不到海的味道,只有屎尿的騷臭,以及汗水混雜血水的腥味。
裂開的口子一碰就疼,有些卻已經漸漸失去了知覺,被冰封住後過沒多久就連同皮肉整塊掉下來,連血都沒滲出來,自己砍人砍了大半輩子也還沒達到這境界。
每天都以為自己快要死了,卻依然能夠睜眼看到隔天的天空,被捉進來的同伴也越來越多——
獄所也就那丁點大,隔板薄的用刀柄就能捅破,自然是擋不住別人說話的聲音。
『儂知道乃捱不住拷問,已自白了不少事……為了同志們,乃還是趕緊赴死唄、以藏!』
沒有開口應答,即使他想,也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將聲音擠出乾裂的喉嚨。
在所有人都瞧不起他、用彷彿看一隻狗的眼神看他時,說他是用劍天才的武市老師。
每次完成任務後,都會稱讚他做得很好、並給他一堆獎賞的武市老師。
不停從另一端傳來的勸說好似來自地府差使的耳語一般,極力想要將他拉下那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畏畏抬起止不住顫抖的雙手摀住耳朵,榨乾體內水份的鹽水不知第幾次流出了眼睛。
不知是殘酷的拷問傷到了眼睛,還是真的哭瞎了眼睛,不知不覺間早已看不清眼前的東西。
小窗外的天空覆滿慘白一片,他哆嗦著抱緊骨瘦如柴的手腳,將混入細針似的空氣吸進肺裡再吐出來,像是重複這樣的舉動,便可以無視掉死神的催促。
他被拉出了牢房,抬起頭便能看見有如澄淨海水的天空,還有位在河川對岸的老家。
但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瞧見美麗的藍色,倒映在混濁的瞳孔裡。
耳邊隱隱約約有什麼人在說話的聲音,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