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神之子亦是如此。

「……」木製長竿的末端於臨岸不遠的海面上不住起伏。釣線於空中反覆垂墜著浸入水中，浪潮平靜時偶能窺見青年一把拉起新鮮的漁獲、被他人視作「無可用之處」的垃圾，抑或漂流而來的椰樹果實。

於岸旁凝視被蘇利耶之子打撈上戰利品與椰子，被棕色椰子包圍之餘，就連手裡都抱著椰子的神明面無表情地雙膝併攏，彷如爬蟲類的光滑長尾像是未曾感受到熱度般平放在地。

出於無以追尋的道理，原先覆在身體上的金飾近乎大半都因剝落而失蹤。然而神明並未理睬這個不可思議的異常，只是平淡地在被利角貫穿破出兩洞的草帽遮掩下，扮演著在海岸旁礙事的人形石塊。

不過，從在祂身旁以神奇力量漂浮的數顆椰子，以及偶爾可見於無意識擺動下在沙地留下扇形痕跡的尾尖可以看出，當前的祂沒有像以前一樣以節能為由關機休眠，只是純粹在貫徹待機之名的沉思罷了。

在礙事的人形石塊旁邊，有照三餐製造聲音的群體是個只有閻魔亭適用的定律。

「啾啾！是椰子啾！」
「啾啾！夏日的名產椰子汁！喝了才算度過美好的夏天！」
「啾啾！戳下去喝啾──」

用力！戳──！

………………

「啾……好……」
「啾……硬……」
「啾……啾……」

「……」

看眼執行奇怪行動後變成灰白色的麻雀，神明緩慢地挪動手臂後，豎起食指輕輕地抵在椰子堅硬的外殼上──

啪、
啪、
啪、

三下響聲後，原先完整的椰子已經多出了三個直達殼內的坑洞。

被堅硬的外殼弄得東倒西歪、羽毛沾滿沙子的麻雀們瞬間跳跳跳起來。

「弟弟君好厲害！啾！」
「弟弟君頭髮變黑之後就變親切了啾！」
「下次叫迦爾納也去曬黑黑染黑頭髮啾！」

再來一次！戳──！

…………

……………………

「啾……弟弟君啾命……」

卡住了。GG。

「……」

「…………」

「………………？」

「弟弟君啾命……救命啾……」
「啾啾……」
「倒頭栽了啾……變成麻雀筒了啾……」

三隻麻雀，倒立著插在椰子殼上，亂拍不管怎麼拍也不能把自己拔出來的翅膀。

滾不起來的椰子，椰子不倒翁。

「……是嗎。那麼……」

這次確實聽到了麻雀的求援聲，將牠們的話視為對神提出行動要求的指示，並於判定後接受了這一指令。

一把抓住倒插三隻麻雀，乍看彷彿有虐待動物嫌疑的擺拍椰子，無表情的神明平靜地伸出手指再次紮入外殼。

雖然外觀是人的模樣，但卻比加熱過的刀還要鋒利的指尖輕鬆地把困住麻雀的殼分割成數塊，只留下正好能裝盛內部液體容量的高度。

咚。

咚。

──咚。

「……」

「……啾……」

「好重……啾……」

小小的腳支撐著身體，身體上的鳥啄支撐著被分家的椰子殼。

「……迦爾納……啾命……」

「？……」全神關注海面的太陽神之子此時才真正注意到後方動靜。

旋過戴著草帽的頭顱，他看向神明數秒，又望向發出今天第三百二十三次求助聲的麻雀。

擱下方才又釣獲椰樹果實的釣竿，赤腳踩過略高溫的沙地，青年彎下身將卡在仿若酩酊大醉的三隻麻雀啄上的椰子外殼逕直折斷。

在被蘇利耶之子拯救後，三隻麻雀便歡呼著衝到僅剩半邊的椰子旁。
先前拿在手裡的椰子已經麻雀們拿去飲用，因此祂再次執行到了海岸後已然重複近百次的動作──從起身的蘇利耶之子那得到一顆完好無缺的椰子，然後看著他再次走回原處垂竿。

散落在沙灘上的椰子海，有尚未被戳開的、亦有已被戳開僅剩碎殼的空椰子。被這堆雜物擁護其中的神明拾起其中一只較完整的碎塊，於炙熱刺眼的日光下以指於殼上劃動。

雕刻刀般的手指每一劃都與機器相似，精確地在上面留下條條痕跡與凹陷──麻雀們消耗椰子、蘇利耶之子釣回被滾走的椰子，與他們一同待在沙地上的神明以殼為媒介，在上方刻畫出各種形狀。

成為神之前的祂曾見過的花紋、成為神之後的祂曾見過的事物、成為神之後的祂曾毀滅並使其重生的事物，來到這個地方後，和祂相處過的……比如貪嘴的麻雀等記錄，都被神明打作零散的碎塊謄滿空白。

不過剎那，方才還像漂浮木碎塊的椰子殼已然脫胎換骨，變得像是時常在觀光勝地見到的、別具異國風情的木雕──不過，當祂完成之後，這些東西也都因被放在沙上而被海浪捲走，最終受花白的浪濤吞沒。

它們興許會在沉入海底後不久被腐蝕分解，也可能會因被沖到這個地點之外的哪裡後擱淺，但那對祂而言都不是甚麼值得深思的事情。關心它們的結局是非必要的，沒有應當如此思考的必要性。

……雖然，太陽與氣氛，是有些太浮躁了。
但草帽下的神明甚麼也沒說，只是悶不吭聲地持續著削去多餘椰子殼的行動，在沙灘上製造更多如出土品工藝品般的椰子殼。

「……」

夕日終要落下的短暫光陰裡，背起魚簍的太陽神之子望見手邊有就將被海潮吞捲的椰子殘片，上頭雕著一張男人的臉。

那男人有一頭蓬亂的髮，目光平緩呆滯，以可謂死板的眼神望入觀者的雙眼。

想來沒有人記得他們一開始的目的是釣上數條鮮美的活魚而非椰子；青年本人亦是方才正巧想起。

太陽神之子看著忙於雕刻的兄弟無意識甩動尾巴，許多椰子極其乾脆地順斜坡滾落海中。

他未再動身撿拾。

只將手裡握著的椰殼殘片和難得釣取的兩三條瘦弱生魚一同收入簍中。

「麻雀們，還有阿周那。……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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