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行動沒有生命擔保,公會允許成員以任何理由拒絕接受任務,願意留下來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羅敘和身旁的獸人也在這之中,但整個會議室內他們熟習的面孔已經所剩無幾……
帕斯達分會的辦公室裡,幽冥月色無奈的吐出送命二字時似是告解;銀月公會長倒是一如既往的瀟灑,話都不肯好好講。
儘管會議幾乎佔用了整個下午,資訊量龐大得不可思議,羅敘卻還是把琉攔下來續攤,誰叫目前對方的事比薩奇拉爾更讓人掛心?魔王什麼的先向後挪挪吧。
他用手肘頂了頂好哥們,調皮的拋出媚眼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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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出航前跟我約個會吧?」
從公會辦公室一路到外頭的灰色石板路上,琉一路沒有說話,甩著身後的尾巴看上去顯得有些心緒不寧,這幾天他總是這樣。
然而不知是不是被羅敘看穿了心思,正當獸人猶豫著想開口說些什麼時,就被身旁的半精靈頂了兩下,一如既往地用令人放鬆的語調提出了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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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正巧他也有話想對羅敘說,琉中斷自己糊成一團的思緒,簡潔地點點頭接受了邀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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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你那?我也有點想念
小寶貝了!」他笑起來,整個人感覺和平時沒有兩樣,大手刻意在琉的視野內往那條左搖右擺的尾巴伸去,不偷抓是怕一個機伶嚇到人被打得骨折「別晃啦,貓看到都要撲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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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注意到羅敘伸過來的手,深怕刺傷對方的獸人稍微收了收上頭長滿尖刺的鱗片,這才停下了焦躁的晃尾動作,乖順地讓半精靈覆上了自己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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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啊,靜靜的躺在籃子裡還沒敷出來呢,不過我估計也快了,不知道會是什麼生物呢......」
正巧入住的旅店就在美食公會不遠處,琉領著羅敘穿過木製的陳舊櫃檯,來到這個與他相伴了整個冬天的房門前。熟練地轉動門鎖後他推開木門,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狼籍,雜物四散在房內各處,幾樣隨身物品可憐兮兮地被扔在角落,牆邊的地毯上甚至能瞧見幾片碎玻璃。
然而房間的主人卻絲毫沒有露出警戒與訝異的神情,只是愣愣「啊」了一聲,稍作停頓後便側過頭看向一旁的友人:
「……抱歉,房間有點亂,你隨便挪個位子坐吧。」
羅敘的反射弧極短,面對眼前彷彿被龍捲風肆虐過的景象也只是應了聲,邁步踏入房內。從琉平淡的反應可以推論,這件事肯定不是剛發生,其他目前無法斷定。
「唉我說兄弟,原來她們講的就是你啊?」他小心翼翼避開散落在地板上的物品,藉此暗暗掃視四周、收集情報,這麼好的時機之後可能很難再有。
「幾天前我在酒館聽到消息,是來薩奇拉爾觀光的一對姊妹,說入住旅店第一天鄰居就把她們吵得快發瘋了。」說著,羅敘伸手在床上撥出一個空位坐下「後來我問了,她們住你隔壁兩間房。」
一開始就把帽子往兄弟頭上扣是故意的,如果被誤會了的話琉會解釋的吧…
先行踏入房內的琉稍做停頓,背影看上去有些猶豫,安靜了許久後才維持著背對羅敘的姿勢,緩慢卻微弱地說著:
「...........稍微、摔了一跤。」
獸人說著蹩腳的謊言,沒有轉過身看向好友。他步向床邊彎下腰,隨意地將地上的物品一一扔進袋裡,被嚴重鏽蝕的金屬盒子發出哐啷的碰撞聲,琉狀似不在意的隨地收拾著,卻是在床邊的衣物前慢下了動作。
金髮的男人低下眼簾,將那雙帶有利爪的大手輕輕覆上灰色的袖邊,比起小心翼翼更像是帶著一股莊嚴,他鄭重其事地將其摺疊整齊,收進袋裡時眼底閃爍著的是一絲的依依不捨與繾綣柔情。
「哦—」半精靈拉了個長音,不信歸不信卻也沒有繼續問,是什麼樣的事讓眼前人不惜撒個爛謊也得瞞著自己呢?
(……為什麼這麼介意?明明隨他去就可以了吧……反正……)
琉打理四周環境時羅敘靜靜看著,將腦內資訊一一串連。這些物品現已不多見,約莫是幾十年前自己年輕時代的產物,它們有別於一般民眾使用的那些,高機率是軍隊、旅行商隊、盜賊團等組織配發。
他的視線隨著琉移動,最終停留在對方特別愛惜的衣物上,盜賊團、商隊不可能有制服的,所以說……可它又屬於誰?是琉的嗎、還是別……
「這對你來說很重要吧?以前怎沒見你穿過?」……
(你究竟想得到什麼?給我停下來!)
「......還有機會穿到的。」他避重就輕地閃躲了疑問,這句話算不上是謊言,可沒有必要向羅敘說明,他不想他的好友為此擔心太多。
他明白問題出在哪裡,然而此刻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問。
將滿地的陳舊物品收拾好之後,琉拉出一旁的椅子,輕輕地擺到了床邊。
他坐到羅敘的眼前,這個場景似曾相識,但氣氛卻截然不同。琉低頭看看自己的手,他毫不畏懼面對魔物的侵襲,然而此刻卻有些茫然,甚至是不安。
「你......真的決定要接下任務?」琉沒有抬頭看向羅敘,只是保持低著頭的姿勢,眼神裡沒有情緒,聲音卻顯得猶豫。
這些物品應該是一套的,有機會穿表示它們屬於琉,不屬於別人……沒錯吧,半精靈鬆下一口氣。
(行了,這下滿意了嗎?就此打住吧。)
看著兄弟欲言又止的稀奇模樣,羅敘微微偏過頭輕笑,以哄誘的語氣說道:「崔卡坦神膝下的僕人無一不是樂於見血的,我熱愛戰鬥也享受疼痛。」他抬手翻到背側,再次展示指節上的十枚血色十字星。
「至於薩奇拉爾的毀滅……哈哈,我平時對這個城市是不是表現得太薄情了?這麼說是有點壞心眼啦,但遠征魔王是這幾十年最有意思的任務,怎麼能不親自去看看?」
以上兩個理由都是還沒與琉相識的羅敘會說的,現在這些只佔總體的一小部分了,剩下的自然是…
「可這次狀況不同。」獸人不自覺皺起眉頭,或許還稍稍攥起了手心,他只有在焦躁不安時才會這麼做:「你沒有必要冒這個險。」
他想著稍早時在帕斯達分會辦公室裡的狀況,「送死」二字艱難地從會長的口中吐出,而坐在沙發後的琉態度卻顯得平淡,事實上,從踏入美食公會會議室的那一刻起他便有所預料。
這並沒有什麼,為自己所愛的城市披甲上陣,於他而言是職責,也是習慣。
他並不畏懼死亡,他的使命便是如此。作為薩奇拉爾的守護者而死去,抑或是作為部隊最後的守護者而死去,兩者都是一樣的。
就像他離開家鄉進入部隊的那一天,族裡的長老替他起了個新名字,以聖山的泉水洗淨他的過去,從此在歐羅神的面前,獻身於自己所選擇的守護道路。
可當身邊的半精靈也同他一樣,沒有猶豫的一口答應下來的那個瞬間:
「送死」。
這短短的幾個音節卻如同詛咒。
見對方沒被說服,半精靈慢條斯理解釋道:「生死什麼的,我不會留戀薩奇拉爾的任何事物,那些總會隨著時間慢慢逝去,早晚罷了……至於菲恩啊,他已經是個獨當一面的大人了,這點哥哥我其實早就知道了,唉呀真心酸哪!」
「……現在只剩下一件事。」話鋒一轉,羅敘彎腰前傾拉近距離,以膝蓋頭做為支點托著腮子凝視獸人,他知道是時候從心裡掏點東西出來了。
「琉,你究竟在糾結什麼呢,難道你還不了解嗎?重點是你答應他們了,而我……也答應過會好好珍惜你,
你是我的兄弟啊。」後半句羅敘嗓音壓得極沉,半闔的淺色眼睫在異色瞳孔上蓋了層陰影。
聞言獸人微微睜大了眼睛,他抬頭愣愣看向羅敘,眼底是說不盡的情緒。他的思緒被某種東西給撥亂了,心裡忽然同時感受到充實與難受,但他沒有表現出來。
「那不一樣,」琉的聲音有些沙啞,甚至有些急促,「薩奇拉爾有著你關心的人、關心你的人、親人。」而他則不屬於這裡,甚至不屬於這個時代。
他知道無論遠征的結果如何,自己都將永遠離開他的兄弟。可他向羅敘撒了謊,這讓他們的對話形成了許多無形的障礙。
「你得留在這兒。」
▹羅敘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羅敘搖搖頭錯開相交的視線,嘆息:「不是說過了嗎,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以後,那些人終究會將我留下,而我也一直很小心,不讓任何過客在我的生命中留下足跡,這不是逞強……」
稍作停頓,那對薄脣輕啟、輕闔,遲疑著、猶豫著,最後深深吸一口氣定下心。
「可是你也不一樣,我就想和你多走一會啊。」
他抬頭,彎起眉眼露出大大的笑容「嘿,不然換個說法,不是因為你同意我才附議,我就想去,這個理由可以了吧?」尾音落下沒多久,羅敘臉上的笑容斂了半分,獨留一雙閃爍著堅毅的澄澈眼眸。
「在漫漫長路上讓彼此都有個照應,好嗎?」
再一次就好、再一下子就好,我就只貪心這麼一次……
(……羅敘,希望你知道你在做些什麼。)
羅敘的話在獸人的耳邊迴盪著,琉聽見自己的心臟在蹦蹦地跳,他不明白此刻感受到的情緒究竟是什麼,有一股奇異的情緒在他的內心深處翻攪著,他感到溫暖、熾烈,卻心如刀絞。
這股暗流迫使他回想起與眼前人所經歷過的一切,所有的生死相伴、所有的惺惺相惜、所有的促膝長談與心有靈犀。
琉下意識側過頭看向那個被他扔在桌上的破舊袋子,他看見他制服的一角,深灰色的厚重布料壓上樸素滾邊,簡潔俐落,乘載無數榮耀。
從公會會議時一直充斥在他心裡的濃霧散去了,此時的他終於能看見前方的路。
他只有一件事要做。
他會把羅敘平安帶回來。
「......好。」琉艱難地說著,或許聲音還在顫抖,他望進羅敘乾淨清澈的眼裡,看出羅敘的心意已決,於是他也報以同等的堅定:「我答應你。」
琉的沉默明明只是一小段時間,體感上卻放大好幾倍,羅敘很不能適應這種立場上的對調,平常都是自己裝模作樣惹人緊張啊。
如果講到這個地步了琉依然沒辦法接受,那他是否該繼續往深處鑿,好從亂七八糟的思緒中整理出一點東西?
不,他不想也不敢面對……
所以拜託了,讓這件事順利進行吧。
半精靈眼底的堅定被揉合成懇願。
(你比你想像中還要在意他,在意到連自由都握不住。)
直到耳邊傳來琉的回答,那雙眼隨之微微睜大,這類反射性的小動作不會騙人更假裝不了。
羅敘淺笑,伸出攢成拳的手,就像他上次對他做的「那麼……之後也要請你多擔待了?」
「嗯。」琉輕輕應了聲,露出淺淺的微笑,同樣伸出右邊的拳頭溫柔印上羅敘的手。這已經快要成為他們的暗號,沒有人知道是從何時開始的,也沒有人知道這其中的含意,但這個小小的動作卻總是帶來救贖,像在海水中無限沉淪時看見指引你的一束光。
琉能從羅敘的眼裡看出緊張與懇求,可他不明白為何他的友人會如此緊繃。然而他無法將這個問題給問出口,他害怕得到一個使他無法離開薩奇拉爾的答案,這是一種直覺,而他的直覺總是很精準。
「......會平安回來的。」獸人低聲說著,像是在喃喃自語。這並不是一句激勵的話語,而是一個肯定句,是對眼前的羅敘說,同時也是對自己說。
「擔心什麼,不是有我在嗎?」拳頭關節凹凸相扣卡得恰好,琉微涼的體溫讓羅敘心搏加速,這肯定是被氣氛渲染的……對吧。
有什麼東西正持續發酵、膨脹著,微妙的不安促使他收回手,率先跳脫這個過於溫馨到有些赤裸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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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對了,我今晚可以睡這裡嗎!現在外頭烏漆媽黑的,對單身男子來說可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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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倒不是不行......」聽見羅敘的提問後琉下意識看向地板,雖說方才已將重要的幾樣東西收進袋裡,可地毯上依舊是滿地狼藉。
獸人看了看他平時就寢的位置,過去他總是睡不慣床墊柔軟的感覺,即使花錢入住了旅店,卻依然選擇在地板鋪上毛毯蜷曲著入睡。可如今連熟悉的房間角落都灑滿了鋒利的碎玻璃,毯子也已殘破不堪,今晚要再照舊是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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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介意擠一張床的話.........」琉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順手將一旁衣櫃裡備用的額外枕被給拿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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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會不會醒的問題吧......」琉閃避著羅敘質疑的調侃,他知道自己差勁的演技騙不過眼前彼此熟悉的人,可他不想羅敘知道這事,至少現在還不能。
他將旅店備用的寢具給鋪到床面上,乾淨的床被散發一種乾燥的好聞氣味,和兄弟身上的焚香味道很襯。
「哎、你別——」琉轉過身正準備收拾地板,卻看見兄弟彎腰準備徒手觸碰碎玻璃,獸人動作比腦袋還要快一步,一個上前就伸手捉住了羅敘的手腕。
「.....嗯。」琉沒有再多說什麼,順從地朝著面對牆壁的方向躺上了床,他將身後有著尖銳鱗片的尾巴放到了身前,甚至用手臂將其往上提了一些,最後再以厚實的棉被覆蓋住所有的荊棘,小心翼翼地蜷縮著以避免任何傷害。
獸人想起了在聖地駐守時的日子,他總習慣用這樣古怪的姿勢來防止睡覺時傷害自己的夥伴,過去的十年裡他一直弄不明白自己為何不抱著尾巴就睡得不踏實,但現在他一切都回想起來了。
琉半瞇起眼睛細細思考著,他知道自己睡不慣床,今晚註定一夜無眠。他大可以把床讓給羅敘,自己則在椅子上坐上一整晚,他很擅長這個,他是個守夜人。
可他卻把羅敘留在了自己身邊,他不明白自己為何這麼做,也許是因為離情依依。他想起羅敘和他說自己不會讓別人在他的生命裡留下足跡,那麼羅敘也會為他的不告而別焦急嗎?會因為聽說他的死訊而難過嗎?會在經過美食公會前的廣場時偶爾想起他嗎?
琉皺了皺眉,他一定是太累了,所以才會有這麼多胡思亂想。他是個戰士,不該這樣傷感多情。
羅敘背對著琉步向桌邊,大掌覆上油燈蓋,輕輕抬手,燈芯座上搖曳的火焰彷彿著了魔被無形的力量向上牽引,待最後一點光被抽離,整個室內歸於黑暗。
窸窣窸窣的衣物摩擦聲夾雜金屬碰撞的細響,他褪去身上繁複的衣飾往椅子上掛,脫得只剩一條半皮半布的黑長褲才回到床沿。
剛坐下來,耳邊傳來細長尖銳的「吱呀——」好似床腳不堪負荷的悲鳴,羅敘被逗得低低笑起。
▹羅敘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躺下前羅敘垂著目光看向躺在內側的、捲起尾巴的琉,哪怕幾秒而已,內心就被名為『滿足』的魔法注滿,伴隨陣陣惱人的悶痛。
「琉,晚安。」略帶沙啞的嗓音在夜裡化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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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和他走遠一點;如果可以的話,希望這一刻即是永恆。
但如果終究是如果,也不可以。
(我想你是最清楚的吧,這份感情正逐漸變成詛咒——戀慕——的形狀,和那個女人過去犯下的罪惡一樣。屆時你必須親手掐斷這份念想,現在越放縱未來就越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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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的,再一次就好、再一下子就好,我就只貪心這麼一次……
琉輕閉著眼睛靜靜躺著,他知道這間旅店的隔音向來很差,平時他能聽見天花板上傳來零碎的腳步聲,可此時房內卻意外安靜,從背後傳來的細碎聲響變得格外明顯。他感受到床的一邊陷了下去,那感覺不太真實,像一團鬆軟的淡色雲朵,風一吹來就會從眼前消失。
琉強迫自己中斷腦中的凌亂想法,努力安穩下心情,後方的聲響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他嘗試著讓自己在這片刻的寧靜中放鬆下來,卻是在這時候,琉聽見從身後傳來的一聲晚安。
他的心臟突然一陣緊縮,從心口的位置傳來清晰的痛楚,疼得比他所受過的任何傷還要更讓人難以忍受,他的鼻頭泛起了酸楚的感覺,逼得他得用力皺起眉頭閉上眼簾,才能壓下幾近潰堤的衝動。
「.........晚安。」許久後琉才輕輕地回應著,聲音細得幾不可聞。
▹羅敘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與寂靜的夜相反,內心是如此浮躁,以至於錯過了。
羅敘重新睜開眼,是琉在說話嗎?說了什麼呢……
他想翻身去問,卻在再次看清眼前凌亂的景象時發現身體動彈不得,一點力氣、一點勇氣都沒有。
——我很擔心你。
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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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溫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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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深夜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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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被純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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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給你們大大的愛心!互相擔心好讓人揪心...心臟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