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繁華富庶的地方,總是會有窮困落魄的人聚集之處,自古皆然。再賢德的君王,終歸還是個人,總是會有照顧不到的角落。
「行行好,各位貴人,賞口飯吃吧……」一個蓬頭垢面的男人,正捧著一只破舊的碗,跪在人來人往的街道旁,有氣無力的乞討著。
來往的路人偶有停下來,憐憫的施捨一些銅錢。也有露出顯而易見的厭惡神情,快步地走遠者。甚至,也有少數會停下腳步,指著鼻子唾罵者。
無論來者是善意或是惡意,似乎一點也影響不了男人的意志。要是來人願意施捨,男人便會抬起頭,以極為虛弱的聲音,極其卑微的姿態嗑頭道謝。而那些唾罵,甚至出手毆打的,卻完全無法引起他任何一絲反應。
明明看起來彷彿隨時都要死在街頭,每天卻能看見他出現在街頭,用那虛弱無比的聲音乞討著。
幾枚銅錢落到破舊的碗中,發出了細碎的碰撞聲,男人正要抬頭道謝,卻看到一個穿著深藍色勁裝的少女,露出微笑的看著他。
「要死!」一看到給銅錢的是那名少女,男人一反先前有氣無力的模樣,反應非常大的跳了起來。
「我有帶點心來看你喔,開心嗎?看起來很開心呢。」少女也不管身後的街坊鄰居交頭接耳的談論聲,也不管,自顧自地將一個竹編盒子放到了男人手上。
男人見事跡敗露,也不管議論的眾人目光,不由分說的拉著少女就跑。
「你又想幹嘛?」男人罵了句粗口,惡狠狠地瞪著眼前嬌小的少女。
「當然是有事要拜託葉大哥才來找你呀。」唐心梅無懼男人似乎隨時都想揍人的凶惡表情,笑嘻嘻地回答著。
「你有事要找我大哥,結果跑來拆我的台做什麼?」男人一臉不滿的戳著唐心梅的額頭,大概是覺得裝兇沒有用,表情和緩了許多。
「我才沒有要來拆你的台呢,誰叫你反應這麼大?」唐心梅捏住了男人戳他額頭的手。雖然知道男人反應這麼大的主因,但不代表他就願意讓他一直亂戳一通。
「誰叫你每次出現都沒什麼好事……」男人忍不住犯嘀咕。
男人名為葉蕭,原本似乎是出身良好的小少爺,家道中落後,卻上街頭乞討了。長期在街頭鬼混的他,自然聽到許多情報,先前更是唐心梅的師父唐竇的情報提供商,因為這層關係,兩人自然也相識。
「可是我每次拜託你都有給報酬呀。」唐心梅一臉無辜道。
「少來,明明我大哥比較疼你,幹嘛非得跑來找我引介不可……嘖,你師父還可愛多了,最起碼挨罵還不會跑來拉人一起墊背。」葉蕭白了唐心梅一眼,見唐心梅笑容僵了一下,瞬間有種後悔的心情。
那壺不開提那壺?明明知道這女的最掛念他師父了,偏在遍尋不著人影的時候跟他提。葉蕭頓時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因為我喜歡你啊。倒是這盒點心,是你最喜歡的綠豆糕喔,特意為你做的呢。」唐心梅像是沒事人一樣,獻寶似的推介著。
「沒事別對男人說『喜歡』好嗎?很危險的。倒是點心……這次又藏了什麼?」葉蕭想起上次享用著美味糕點時候,冷不防地吞下一口辣椒的感覺……那次可嗆到他喝了一大壺水。
「可是,喜歡就是喜歡呀。放心好了,這次裡面放的是梅干肉,嗆不死人,也噎不死人。」唐心梅顯然沒有反省的意思。
「說吧,你又想幹嘛了?」葉蕭搔頭,語氣滿是無奈。
上次這個丫頭聽說禮部侍郎似乎很信賴他大哥的醫術,便死纏著要他大哥趁下次診斷時,順便誆那個風流好色的傢伙說他腎虧,嚇得人家再也不敢再納新妾。那傢伙雖然風流好色,最起碼雨露均霑,不會冷落到哪位夫人,說起來早晚腎虧也不奇怪就是了。
「跟我來吧。」唐心梅伸手拉著葉蕭,一路來到某間破舊的小房子前。
「木木,姊姊回來囉。」唐心梅朝著裡頭喊了一聲,沒多久後,一個小小的腦袋瓜從門口探了出來,一見到少女的身影便跑了過來,緊緊抓著他的腿不放。
「……你啥時生了這麼大一個娃?」葉蕭傻傻地看著瘦小的孩子。這孩子看起來年紀不過兩三歲,穿著的衣裳顯然是用大人的衣物簡易修改的,一點也不合身。也因為年紀太小,看不出這孩子是男是女。
「你看過我大過肚子嗎?」唐心梅白了他一眼,伸手揉揉小孩的頭。
「木木不用怕,這個叔叔是來幫你的喔。」唐心梅對孩子說話口氣溫柔,好說歹說才讓他不再死抱著腿不放。但他仍揪著唐心梅的衣角,警戒地盯著葉蕭看。
「這孩子的父母呢?」葉蕭一點也不介意孩子敵視的態度。又或者說,他樂意被孩子這樣戒備著。
窮困潦倒的人,對孩子而言並不是可以放心的對象。即便對他們釋出善意,也不代表會被這些人溫柔以待。冷漠以對的人都算好了,差一點的不是拿小孩子出氣,就是為了一己之私,也不管小孩的父母是否還在,直接將小孩拐去賣了。
「孩子的娘生下他不久後就死了,他爹怕孩子被欺負,也不敢再娶,乾脆自己帶著,全天候都帶在身邊照料。最終還是積勞成疾,沒多久就病逝了。」唐心梅半年前就注意到這家子的狀況,也從街坊鄰居口中聽說了他們的狀況,從那時候起,他就特別關注著這家的動向,也時常過來幫忙帶孩子,讓孩子的父親能好好的休息片刻。
「這樣啊。」葉蕭望了眼孩子的身影,不自覺地和記憶中的另一個身影重疊了。
第一次見到唐心梅時,他也是這樣小小的一個,緊緊揪著他師父的衣服不放,警戒地盯著當時不過高他一個頭的葉蕭看。
或許,唐心梅就是把他和小時候的自己重疊了,才特別關注他的吧?
「可以把這個孩子寄放在岑大哥那邊嗎?」唐心梅將小孩抱起,小孩立即抱住他的脖子,像是害怕會被丟下一般。
「……我會被我哥宰了吧?而且你自己去求他,搞不好比我去說還有用。」葉蕭說著覺得有點吃味,明明自己才是親弟弟,犯錯卻老是直接被揍。唐心梅不過是朋友的徒弟,他卻連罵都捨不得。
「找你一起去當然有用處啊,手痠了還可以換人抱小孩,這不是好處嗎?」唐心梅一臉理所當然。
「所以我只是陪襯的嗎?」葉蕭嘴角抽搐,一臉莫可奈何。
「抱小孩之前先去換身衣服,洗個澡。別忘了,你哥很討厭你裝乞丐在街上騙吃騙喝。」唐心梅將小孩抱到一旁,從手上的小提籃中拿出一塊糕餅餵給孩子吃。
「知道了。」葉蕭聳肩,差點就忘了自己家大哥的脾氣,連忙拿了水桶打了水回來梳洗,把自己整理得人模人樣後才一起出發。
小孩一語不發的看著方才還是髒兮兮的流浪漢的男人,搖身一變成了面貌清秀的俊秀青年,不禁瞪大了眼盯著看。換上了正常衣服的葉蕭,看起來就像是出身良好的公子哥。
唐心梅將小孩的行李丟給了葉蕭,葉蕭隨意看了下,裡頭只有兩套新縫好的衣裳,一只看起來有些舊了的木製髮簪,以及一個有點破舊的布偶娃娃。
「木木的東西就這麼多了,你可要小心拿好。」見葉蕭已經梳洗好,唐心梅便抱起了孩子。
「孩子給我抱吧。」看了眼手上少得可憐的行李,葉蕭提議著。
小孩雖然瘦小,倒也有些重量。雖然對他們這種練家子而言,一點也不算什麼,但是葉蕭仍下意識地認為自己應該讓女孩子輕鬆一點。葉家大哥的醫館位處偏遠,需要再走上很長一段路,對葉蕭而言,搬運較重的物品是男人的責任。
「木木想給叔叔抱嗎?」唐心梅直接詢問了孩子的意見。只見小小的孩子先是怯怯地看了葉蕭一眼,然後輕輕地搖搖頭。
「他不想呢,你就乖乖拿好行李吧。」唐心梅好笑的看著孩子害羞地把自己的臉埋在他的頸邊,微小的呼吸弄得他頸子有點發癢。
「是、是,我們趕緊走吧。」葉蕭無奈的嘆氣,催促著少女趕緊移動步伐。
「岑哥,我們來看你囉。」唐心梅看了眼仍舊熱鬧的醫館,毫不遲疑地推開簾子入內。
裡頭有個和葉蕭面容相似,看上去更加年長、斯文且銳利的男人。
「嗯。」葉岑只是看去一眼,然後繼續專心的診治著病患。
兩個時辰過去了,醫館內的藥童將輕症的病患先趕了回去,讓急症者先看完病,抓好藥後才關上大門。
葉岑看了眼自己弟弟一臉心虛地看向別處,只是嘆氣,也沒打算說些什麼,便看向唐心梅懷中的孩子。
「這個小女娃是江大哥的女兒吧。」葉岑只是看了一眼,便認出小女孩的身分。
前些時候唐心梅還自掏腰包,出錢給那名慈父醫治。只是那男人病灶已久,只能施以減緩痛楚的藥物。葉岑推算,約莫這幾天就該走了。
「對,是木木。我瞧他無依無靠,之前陪診的時候,看起來似乎對藥物頗有天分,想問岑哥能不能收他做徒弟?」面對總是繃著臉的葉岑,唐心梅也不敢隨意調笑,正經八百地回復著。
「放輕鬆點,你是唐竇的徒弟,不是外人。起碼我也是看著你長大的。」葉岑試圖擠出一抹微笑,嘗試了幾次,卻見自己弟弟快憋不住笑的模樣,終究還是放棄了。
收到兄長的白眼,葉蕭只得裝咳掩飾過去。
「叔叔,好看。」不知道為什麼,葉岑彆扭的笑臉反而逗樂了小孩。
「那木木想不想跟叔叔習醫呀?這裡有好多哥哥姐姐也在和叔叔學救命喔。」面對孩子,唐心梅總是能快速切換成最溫柔親切的表情。
「我想……救像爹爹一樣難受的人。」小孩期盼的看向葉岑。他年紀小歸小,還是明白最後決定要不要收徒的人,是這個笑起來很有趣的叔叔。
「小海,帶木木去後頭休息。」
「遵命,師傅。」葉岑喊完,一個看起來活潑可愛的小女孩便飛快地跑了出來,親切的拉著木木說話,像是已經在旁邊待命許久。
「小海好像很想要一個師妹啊。」葉蕭看著兩個小女孩似乎一拍即合,有說有笑地走在一起的模樣,不禁大笑。
見他放肆大笑,葉岑沒好氣地又瞪了他一眼。
「嘖,差別待遇。」葉蕭賭氣似的轉過頭,假裝不再理會,實則頻頻拋去幾眼,偷看著自己哥哥的態度,似乎仍然很在意。
「都幾歲了?」葉岑無奈,他弟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在他眼前都特別的孩子氣。倒是好友的徒弟,每次到了他跟前都特別緊張。
如果這兩人性格能平衡一點就好了。
「心梅,還在為郡主做事嗎?」葉岑關心道。
「是的,雖然名義上是為郡主博得名聲,不過這些也都是我本來就想做的事。」唐心梅說。
小的時候,總以為只要有了武力,就能拯救很多人。隨著年紀漸長,才慢慢察覺,只有個人武力是不構的。
投靠勢力固然有風險,但最起碼也可以憑依主子的勢力,去做到更多更多的事。
比如關心像木木這樣頓失依靠的小孩。
「自己小心點,有什麼需要,盡管開口求救。」葉岑自然也知道其中的風險。
雖然葉蕭似乎自己有管道可以關注唐心梅的動向,但是再怎麼樣,他也只是一個人,能力有限,恐怕也不能再接獲消息之時,馬上動身營救。
「我明白的,不用擔心。我已經能獨當一面了……」唐心梅最後一句話說得極輕,彷彿只是用來說服自己的言語。
「……時候不早了,早點回去休息吧。木木這邊自然有人照顧。」葉岑嘆氣,讓葉蕭陪著人離開了醫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