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mand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部分行李經已收拾妥貼,隨時做足離去的準備。
哈維忙著辦理出院手續,整間病房像未填上樂符的五線譜,寂靜地將所有空氣抽離,近乎窒息。他發出短嘆,向後躺靠於墊高的枕。
儘管萊昂對離院完全持反對意見,但正如醫生前幾日所言,待在這個環境底下他也不一定能復原,只要每週定期回來復健即可。他現在依然無法獨立行走,空落落的左眼皮上蓋著紗布。
——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想,除了床邊矮櫃上的兩只保溫碗。
五月初,他拒絕了張益的探訪,便再無聯繫。他確實收到掛在門把上的湯和字條,也確實知曉拒人於外的無禮,但凡羼弱的病體讓他無暇思考那些屬於常人的交流與聯繫。
再者,他與張益之間算是什麼?爭鋒相對的對手?
亞爾曼又一次輕嘆,骨節修長的手打撈起手機,困惑不解從指縫中流失。他從通訊錄艱難找出久未撥通的號碼,按下通話鍵——
接與不接,便是那兩個碗的命運了吧。
又是過了快要一個月多的光陰--
如果說不驚訝是假的。
張益到也是沒有想到對方還會再打電話給自己,他不是也沒有設想過那天拜訪的撲空也許是最後,雖然也不是沒有想過大概是因為對方受傷沒有心力的緣故,但是誰知道呢?
總之--張益接起了電話。
Armand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午安,張益先生,很抱歉,時至今日才聯絡您。」電話接通的瞬間,殘存一泓的綠泉晃過詫異。沒被拉入黑名單麼?
嘴角漾起自嘲的弧度,彷彿又回到原點的敬稱和用語,他在脫口一霎閃過對方的糾正,卻已是來不及更改,語氣聽來生硬。
「謝謝您前段時間送來的魚湯,很美味。」所言不假,儘管他喝得不多,依然能感受到對方的廚藝和食材的鮮甜。左手指尖輕捏著被角,眸色淡淡,「我打算今天出院,您的保溫碗還留在這邊。假如方便的話,我想和您詢問地址,郵寄給您,或是我親自送過去。」
沒多糾正對方的無謂的稱呼和敬語,張益靠在汽車旅館的大陽台邊抽了一口菸,將菸緩緩吐出後才回應對方。
「見個面吧。」
張益將菸蒂彈入菸灰缸裡,語氣沒有像之前那樣快速,但依然簡潔有力--順便看一看這個一個多月沒見面的青年現在恢復的怎麼樣了--說起來,對方的保溫杯他也還留在身邊。
「你要怎麼過來?或是我過去也行。」
對方在電話中的言談簡短依舊(事實上,在見面時的交談也經常如此,他似乎總是多話的那一方),沒有過問太多。亞爾曼將手機換到肩傷復原後,較有力的左手,沉默半刻。
「好,我的確應該當面向您賠罪。」淺笑。他將食指放在唇上,朝剛走回病房內的哈維比出噤聲的手勢,平緩地語速接續道:「我過去找您吧。今天恰好有人能載我一程,還是您不方便?」
對方說話的語氣相當的平緩,張益靜靜聽著對方說話的同時,夾著香菸又抽了一口,再將香菸緩吐出唇間之時才將最後一個字聽完。
「你做了什麼要跟我賠罪的?」
這是一個相當單純的疑問,他怎麼不記得對方做了什麼有需要跟自己賠罪的事?保溫碗放他那邊太久嗎?他又不怎麼介意,不過就是兩個碗罷了。
「沒不方便。」
將煙灰彈在菸灰缸裡,接著張益便跟對方報了自己所在的汽車旅館和房間號碼。
只有預期到責怪,而非反問。亞爾曼頓時愣神數秒,無血色的唇歙張,綠眸歛著神色淡淡道,「…我失約於您。」
臨時取消會面,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耽擱著保溫碗卻始終沒有聯繫,在他的認知裡,便是極度有失禮數。他甚至有些不解對方為什麼會提問,若非其中的語氣純粹,他可能會判斷成一種質問。
「好,那我等等過去找您。」他記下了旅館的名稱和房號,溫聲應完後並沒有切斷通話,直觀認為這是對方會做的事。
「原來你指的是這事。」
張益又抽了一口菸,「你身體狀況不好,不用放在心上。」況且自己也算是蠻強勢的就要來探望--既然是有狀況而非刻意的,那麼失約這事,張益本就不會放在心上,「來了,直接敲門就好。」
語罷,也沒什麼要說的了,張益便切了電話。
剩下還有什麼就等當面碰見了再說吧。
Armand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好,謝謝您。」沒來得及讓對方聽見回覆,聽筒傳出切斷聯繫的響聲。亞爾曼注視著手機螢幕數秒,才別開目光。
在哈維的協助下,他從床鋪起身,憑坐輪椅離開病房。
耗費一段移動時間後,順利抵達張益所稱的旅館門口。
請哈維先駕車離去,憑持自己的力量,推轉輪椅兩邊的手輪圈,緩緩前行;由於左肩與右半側身體的恢復情形有異,無法平均施力,輪椅一度歪斜,無法筆直前行,他有些拿不定力道的左右偏移。
最終,踏板前端撞上了門扉,發出不小的聲響與震動。
他抬頭,瞇起單眼細瞧上頭的房號,似乎正巧是自己要找的人,便伸手有些多此一舉的又輕敲了幾下門。
嘴邊仍然叼著一根香菸。
張益走至門邊開門--老瘦貓偉然不動的蹲坐在沙發扶手上懶懶地瞧了一眼門口,仍舊是全然的不予理會,但另外一隻貓兒就不同了,三花現在的體型已經成長到有老瘦貓的三分之二大,但也許是因為緬因貓的血統,所以成長的速度其實還是慢的,看著就是一隻較大隻的小貓。
臉上依舊還包著繃帶的三花搖晃著毛澎的長尾巴在來客的輪椅邊嗅嘆著,現在他已經不像之前那麼怕人,開始展現出這類型貓的好奇心。
「嗨。」
張益站在門口打量著眼前坐在輪椅上的青年,下意識地往左右走廊看了一眼,沒看到其他人,自己上來的?大傷未癒--青年仍舊蒼白削瘦,看著還是病懨懨的(對自己來說)
張益也就是簡單打個招呼,三花硬是比他熱情的多--主要是對著輪椅。
「張益先生,有一陣子沒見了,您看起來不錯。」唇角勾動淺笑,他用雙手捧起腿上的提袋遞出,「謝謝您的保溫盒。」
動作期間,亞爾曼留意到向輪椅靠近的貓咪,輕緩地眨動單邊綠眸,注視中難得不盡寒冷,而是多了一絲為數不多的溫柔。
「新朋友?請多指教。」看著貓臉上包裹的繃帶,他反射性的輕觸自己左眼皮上覆蓋的紗布。笑意不減,語調平靜柔和,夾雜短嘆,像是半開玩笑一般的口吻,「倒是和我有幾分相似?」
「嗯。」
而張益只是應了一聲,離營這一個月他保持著正常的飲食(或許吃的還比之前還多點)加上一直沒有間斷過的簡單鍛鍊,一個月前那總給人有些削瘦的感覺已經少了,人也越發的精悍。
張易在伸手接過對方提袋的同時也順便將徘徊在輪子邊的三花拎起,免得一會給人的車輪壓到,「進來。」張益退了幾步,讓帶著平和笑意的青年進入房中。
「嗯.....這倒是。」
聽對方提起,他才注意到三花跟對方到還真有幾分相同--關於眼睛的部分,不過張益倒也沒有特別提到三花的右眼和他的左眼一樣是真的瞎掉了,而且同樣失去眼球。
Armand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打擾了。」手背輕托側臉。他原本沒預期入門打擾,只想將東西遞還給對方便離開,不過最後還是好奇心占了上風;每次與張益見面,對方的狀態都逐漸蛻變,像是一柄劍逐漸打磨鋒芒——
「也像是添了柴的火,愈發明亮。打算復職嗎?」碎語猜想,許是和自己相處的時間多了,有些思緒不由得脫口而出。
亞爾曼推動輪圈前進,斜線進至房內,這才注意到沙發扶手上的瘦貓,偏頭淺笑作為招呼。視線再度拉回受傷的貓咪身上瞧,表情顯得興味盎然,眸色依舊欠缺波瀾:
「這孩子怎麼來的?挺出人意表。」
不明白對方問句之前的那句話,火?
但張益沒打算追問,想來說不定只是對方的自言自語罷了,因此他並沒有放在心上,張益一手抱著貓一手將房門關上,「是有這個打算。」
儘管他還不確定真正回去的時間--他空窗期太久了,不忍說著年紀也有了,他不能太過急躁,必須按部就班地讓自己的身體狀況慢慢恢復,要不然容易後繼無力,也是給他更多的時間在心態上做調整。
一直到他認為自己可以了,他才會真正的回去。
張益跟在輪椅的後方走著,接著人坐到了沙發上,和亞爾曼面對面--三花被放了下來,在張益的身邊伸著懶腰,毛茸茸的長尾巴搔著身旁人的手臂,一陣發癢。
「那隻貓從水溝裡叼回來的。」
張益抓住撓養的貓尾巴,比了比依然趴在扶手上懶洋洋的老瘦貓,回答對方的疑問,看了一眼對方看似興致但其實說不定沒什麼興趣的無波眼神。
臆測得到肯定,輪椅停下挪移,兩手交疊於膝上,坐姿依然端正,沒有因為病體而顯出一絲一毫的萎靡;唇邊漾起溫和如玉的淺笑,以並不犀利的好奇口吻發言:「噢?有什麼契機嗎?」
還記得對方總是難以言說的話題,在病房與酒聚時,都曾發展成近似衝突的你來我往——這讓復職聽來像是某種轉機。
單邊綠眸凝視了對方一秒不到,便繞回那隻花紋別緻的貓咪身上,聽到『叼回來』的形容時,忍俊不禁,像是帶有某種感慨,「還真是生命力頑強,令人佩服。那麼,這孩子怎麼稱呼?」
「......只是差不多了。」
張益默了默後才緩緩答覆,只是認為差不多了,儘管已經有了要回去的決定,也打算要重新鍛鍊自己的身體,讓身體的水平回復到在職期間的狀態--但也就是這樣決定了。
只是準備,到底什麼時候他才會離開呢?他現在也還說不出個準頭。
「三花。」
聽對方問起了那貓的名字,這一次的回答不像之前的回答,好好的給予了對方這隻半大的小貓其名字,是與之外表相符合的單純名字,張益一邊回答一邊盯著對方缺損眼睛的那一邊。
「差不多?」下意識地覆誦一遍,神色略顯困惑,不明白對方所指稱的是什麼。納悶駐留數秒後,他忽地迸發笑意,像是促狹、也可能只是他習以為常的直接和調侃,「話不說全的這點,您倒是沒變?」
向後躺靠,用輪椅的椅背支撐重量,似笑非笑,「還以為會是第二隻貓先生。嗯……三花,請多指教。」沉吟過後,他輕喚一回小貓的名諱,語氣聽來就像是紀錄片的旁白,理性而制式。
「......哼。」
他只是略微沉默了一會,輕哼一聲,他想說便說,不想說或是無法解釋的,那就語帶保留吧。
張益坐上沙發的時候缺眼的男子正在和缺眼的貓兒打招呼--三花只是睜著他那隻很淺的綠色眼睛看著眼前的人類,盯著好一會,抖了一下單邊耳朵扭身輕盈地跳上了張益的大腿,不多做理會。
這模樣倒是跟趴在沙發扶手上的老瘦貓有幾分的相似。
「你身體怎麼樣了?」
張益伸手撫摸著大腿上的三花,深色黑眼睛盯向了亞爾曼,認真地審視著對方。
對方並未再就他疑惑的部分回應,一如兩隻貓咪都沒有對招呼作出反應。他曾聽說寵物的性情會追隨主人,隨著飼養的方式、環境等改變,張益和貓之間的關係,在他看來,比起寵物和飼主,更像是不謀而合的夥伴,但也許某部分的理論也能夠參照適用?
「…您的視線一如既往地銳利。」嘴角噙著淺笑,亞爾曼對那道過分認真的目光回以同樣慎重、平靜的關注。
慢條斯理的將兩手交疊,蓋在上方的右手掌摩娑著左手背,他帶著笑意開口:「子彈傷及腦部組織,以至於目前還有一些後遺症。出院後必須按時回去復健,練習重新站立、行走。」
敘事理性而冰冷,不帶情感,形同以第三人稱視角在為他人旁白。反問對方時,才多了一絲溫度,依然直白,「您呢?除了復職以外還有什麼打算?住在旅館,感覺不像是打算久留。」
三花抖動著耳朵,隨著張益的撫摸在他的大腿上翻了一個身,讓張益能夠摸摸牠毛茸茸的肚子,而老瘦貓則是在扶手上伸了一個懶腰也靠近了張益的腿邊,懶洋洋的癱著,將腦袋擱在人的大腿邊。
「是嗎?」
張益聽著對方理性的似乎沒有其他感情存在的描述著自身的傷殘,彷彿這句身體上的損傷不是屬於他的,感情欠缺的人類就連對自己的感情也是欠缺的嗎?張益不由得這麼想著--這樣欠缺的感情會影響到對方復健的毅力嗎?
不,也許不會吧?
但這也僅僅只是自己的猜測,也許他會按部就班的實行他的復健與練習的計畫,也許也會因為沒有成效,衡權了付出是否等價而放棄?想為此說點什麼卻還沒個準,張益乾脆暫時不提這個話題。
「我租了一個月,七月也許要看情況另外尋地方住吧。」
露營場並未有夏季的消息,張益便有了另外的打算了,畢竟住在旅館並非長久之計,如果當初還是只有自己跟那隻老瘦貓的話他也許還是會租個便宜的旅館隨便活著,但現在自己有了計畫和安排,還有他也實在不願再將兩隻貓關在高樓中---
所以他考慮要正經找個住所租下來,只是他還沒有去查看租屋的相關資訊就是了。
「是的。怎麼了嗎?」
感知到對方那微妙的語帶保留,偏頭,單邊玉綠在貓咪動作的同時緩慢眨動數下。依然無意識的依循拍攝紀錄片的本能,不斷留意、觀察周遭的動靜和事物——特別是那些使他感到興趣的。
唇角溢出輕笑聲。所說的話明明帶有自我調侃的揶揄意圖,聲調依舊冷淡,似乎比一個月前兩人會面時,又減少了一定程度的情感流動:「其實坐輪椅的感覺很新鮮,麻煩的是不好控制,時常會不小心撞上牆壁。以我的立場來講,早點恢復行動能力會比較方便。」
聽聞人的安排,細眉微揚,發出一聲短嘆。
「噢,原來您打算另尋住所嗎?我想,您和貓咪們,的確適合更加自在的生活空間。還是——您有沒有打算添購一台露營車?我可以轉賣給您?」他抬高聲節笑了笑,指的無非是那台使用次數寥寥無幾,便失去用途的露營車。但他才說完,便自個兒接話下去:
「開個玩笑。您如果真的搬家了,我可以準備一份賀禮給您。」莞爾,注視著對方緩緩開口,後面終於有一絲認真存在。
「.............」
張益輕刮著下巴,看著眼前的人輕笑著冷漠,僅僅只是敘述著,如果不知道他在感情方面是有病的,相處久了下來自己肯定會認為對方是個淡漠之人.....也許自己就會懶得搭理對方了吧?
不,其實這一點也很難說。
張益無意識地抱起胸,緊盯著對方看著,看著認真又嚴肅的思考著,雖然之前想過自己也許有可能和他結交上什麼關係,但他也不是那種說我要跟你交朋友就用朋友自居的類型--再者一開始主動的人是對方,到了後面似乎變成自己在進擊了。
但是把自己的事情(眼前的人說過他為此好奇)當作交流的物件--對自己來說也不可能。
這一次見面的原因是對方要歸還自己的保溫碗,那麼下一次見面的原因又是什麼呢?還完了碗之後他們還有見面的必要嗎?張益不由得陷入沉思。
張益一邊沉思著但還是有將對方的發言聽進耳朵裡--原本是打算回應他露營車的話題,但既然對方都說了是開玩笑的,加上他也無意添購露營車,索性就不回應那個話題了。
而他,在最後也終於捕捉到對方的一絲認真--
「賀禮?為什麼?」搬家就搬家了,有什麼賀禮好送的?還有為什麼要因為這件事情送自己賀禮。
張益銳利的眼神盯著對方,好似一道難解的謎題。
兼具銳利與緊迫,迎面直視。亞爾曼驀地想起在露營場的酒聚,張益的視線也是如此——或者說,對方的目光總是形同火炬,精確的聚焦某點,彷彿一段時日後,會因為與之對望而被燃燒殆盡。
「有什麼事困擾您了嗎?我不會讀心術,可沒辦法單憑您的眼神,就猜到您想說的事情。」右手放上輪椅的扶手,指尖在金屬構造的部分輕敲,彈奏在話語道出後留白的空氣。
相較於對方認真的提問,他啞然失笑,依然微微偏著頭,翠玉色中多沉澱了一絲好奇,以及同等分的困惑。
「我以為這對東方人而言,是一種能表達禮數的問候——『喬遷之喜』?恭賀您搬遷新居。」
平緩、溫和的語調娓娓道來,斟酌使用著自己不甚熟悉的闡述,以及不知從何而來的理解跟判斷。
「沒有特殊的原因,您若是想當成,這是我在試圖向您建立友誼的一種手段,以及說詞,那也無妨。」如一灘死水般沉靜的男人停頓數秒後,沒來由得又笑出聲來。「除了單向的好奇跟提問,常人總是仰賴一些額外的話題,來產生聯繫或是關係吧,這是我的認知。」
或許是下意識的不將未來即將住的地方當作是家吧。
只是一個暫時的居所--並非新居--他的家並不在這裡,銳利的視線忽閃過幾瞬的朦朧,像是他的心並不在這裡似的空茫,這時候老瘦貓輕輕咬了張益的手指一口,這讓他收回了凝視亞爾曼的視線,將目光投注在老瘦貓的粉色鼻子上。
「只是暫時逗留的地方,也不算什麼新居......也不用這麼費事。」
輕輕捏了捏老瘦貓小小的鼻樑,張益過了一會之後才又開口:「不過如果你想送,那也行。」稍微拐了一個彎,接受了對方試圖想要向自己建立友誼的手----接著,張益又抬頭看向了亞爾曼。
「你總是很掛心你爽約。」
還為此對自己說了好幾次的抱歉,雖然他自己其實並沒有放在心上,張益撓了撓後頸,「如果你真的感覺到歉意,要不和我立下一個確切的約定?」
「……您有真正想回去的地方嗎?」沒有錯過對方眼底閃爍即逝的空茫。瞇起眼,眸光落在人與貓的互動上,脫口而問。
坐姿端正,靜候張益的回覆,看上去就像一座默然靜止的塑像。直到再次與對方相視,他不輕不重的揚動微笑。
「確切的約定?聽起來很有趣,像是什麼?」對方所言全然在他意料之外,亞爾曼顯出好奇被提起的神采,語速也略微加快。
「……有。」
稍微沉默了一會,張益沒有否認他有著真正想要回去的地方,自從他十八歲後失去了他應當稱之為家的地方後--最後他與那人同居生活的所在便是他生命中第二個可以稱之為真正的家的地方。
他想回去--但卻也無法回去。
「你先告訴我,你會履行約定嗎?」
看見對方顯露出真正的情緒(好奇心)張益先是不輕不重的瞄了他一眼,是現在他州身上下掃過後才又看向對方的眼睛,專注的甚至可以說是嚴厲般的感覺--「有些約定可以視情況通融,但有些約定--答應了,便要做到。」就算--會充滿了艱困與障礙,復健之路可不是好走的。
沉默以後,等待到的是肯定而非否決。他稍微加重力道,指尖捏緊輪椅的把手,面色不改,腦中卻閃過以他為恥的父親,那張不苟言笑的蒼老面容。無法感知悲傷,或是無法將這股沉悶、壓抑命名為悲傷?已然失去標準,對自己最為疑惑的人,便是己身。
「那您不回去,在外流浪的原因是什麼呢?」
泛白薄唇的笑意加深,亞爾曼略微前傾身子,抬手意圖做出推動鏡框的動作,才又有些遲疑地放下。積習難改。
「您對約定的闡釋頗有道理。但——在還不知曉內容的情況下,便要我先定下遵守承諾的保證,似乎有些不近人情?」輕聲哼笑,單邊翠色裡已然是被點燃的好奇。
彷彿被那份專注至於嚴格的視線感染,他好整以暇地笑著,音色是從容清冷,回望的目光則多出慎重,那是他罕而浮露的情緒:「能力範圍以內的事,我保證會做到。」
「老話一句,你可以自己回答。」
張益看著對方捏緊輪椅把手而泛起紅白的指尖,淡淡的道著--無法說出口的事情,雖然是屬於他的家,但卻無法踏入,因為那個與他同居的家中處處都是他活過的生命軌跡,讓人難以喘息、無法呼吸。
儘管他確切的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回家,但不是現在。
「至於我說的那個約定,我認為應該會是你能力範圍可及之事,不過我也沒有要你沒聽過約定就要答應,只是---」
張益微微地聳了聳肩,看著對方眼中的慎重,幾乎嘴角隱隱有幾分的笑意,對於他的看重此事,張益是感覺挺高興的(或許是可以這麼說),認識至今接近半年了吧?在這半年的尾聲他才真正感覺看見對方,而非與一張虛假有禮的面具互動。
「一個警告?」
張益刮了刮下巴,「我不喜歡人家毀約。」
「不過我想,你如果完成了約定....我也能答應你一件事。」
指尖在下巴撓了撓,雖然這個說詞聽起來不太慎重,但似乎是最適合的說詞?「你也可以將他當作一個獎勵?畢竟這個約定在某些方面來說的確算是稍有難度。」
「關於你的復健,我想要你答應我不會因為進展緩慢或是艱困而放棄,如果醫生說你可以恢復到哪種程度就去復健到那個程度,當然了,如果成果超乎預期的話那再好也不過,但是至少達到合格線。」
張益緩了緩之後將他的約定說出,沙啞低沉的嗓音說的又緩又沉,帶著認真與慎重的重量,「你若覺得可行,便跟我保證,訂下約定。」
意想之內的回覆方式。
鬆開收緊的指梢,沒有抓著這個問題繼續詢問下去,把注意力移轉到對方關於「約定」的說明。專注從一而終,將張益所言盡數收入腦內思量,最終,那只神色嚴謹的綠眸浮現不可思議的波瀾。
「這對您而言,有什麼好處?」細眉挑起,從前傾轉為向後躺靠椅背,雙手環胸,臉上的笑意似有若無。
「您的意思是——假使我在復健這件事上,持之以恆,我便能從您身上得到獎勵?如此一來,豈不是相當不利於您嗎?您不會有任何的利益與回報,遑論,我還能向您謊稱復健的建展。」
「毀約了又如何?」
輕嘆一聲,闔眼沉默半刻。
「張益,我不明白你在想什麼。」再次睜眼時,竟有一瞬間顯得困惑無助。但那似迷惘很快便被淡然無色的語調和神色遮掩,他起初說的認真,到愈靠後的語句便添增了調笑和幾不可聞的諷刺。
「這算是你的施捨或同情?」輕笑,他別過頭。
🏡張氏⁴🐱³🐶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一時間沉默。
「亞爾曼.利斯,你是少了一隻眼睛所以開始看東西看一半嗎?」
沙啞低沉的嗓音沉沉的說著,但是帶著尖銳的線條與燙人溫度,兩隻癩在張益大腿上的貓兒查覺到有什麼不對之前便跳下了男人的大腿,窩在沙發扶手上看著事態的發展--
只見張益猛的站起身來,單膝抵在桌面,帶著幾分的粗暴和被冒犯了的不爽,一把抓住將臉別過去的亞爾曼的衣領,硬是將他揣的不得不與自己面對面,男人細長的眼睛瞇了起來,帶著顯著的危險,「你他媽的給我好好用你剩下的那隻眼睛看清楚---」
🏡張氏⁴🐱³🐶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我看起來像是施捨或是同情嗎?」
細長的黑眼裡面很鮮明地傳達出一個意思;如果你真的敢這麼說,我肯定會扁你一拳(當然了,先欠著)。
對張益來說,這個約定說穿了是他自己的私心,只是想要強逼對方不會去簡單放棄的手段,他是伸手接下了對方試圖想要傳達友誼的意圖,要不然他也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嚴格來說,這樣的約定說白了就是感情綁架和情緒勒索。
他其實並不喜歡這麼做,但是面前有感情上缺陷的亞爾曼來說,他目前是想不出更好的方式,才會提出這樣制式化的約定,認為理性大過感情的他會因此遵守約定,不會因為什麼無聊的分析而簡單放棄復健。
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以全名來稱呼他——彷彿從死亡脫身的那刻起,便亙久失去被稱為利斯導演的資格、失去能夠被承認的血緣。男人沉啞的嗓音在耳邊低鳴作響,像是被子彈貫穿,他打了個冷顫。
領口被強勁的力道扯過,不得不如對方所說,僅存的綠眸徑直注視,黑眼像是兩團炙燙的火炬,那種情緒稱作憤怒嗎?
「……聽起來像——要是我這麼回答,您真的會動手?不過,真遺憾,我對痛覺的感受力也很低,您就算揍了我,恐怕也是徒勞無功。」勾唇淺笑,抬手輕拍對方揪在衣服上的手背數下,示意鬆開。想起社群媒體上的冷嘲熱諷,他開了個不怎麼有趣的玩笑:「網路上揚言要揍我的人,可是排隊排到不見盡頭了。您這樣可算是插隊喔?」
「我可以承諾您,履行這個約定,畢竟這之於我無傷大雅,我原本也就無意因為這起過錯自暴自棄、一蹶不振。」
嗓音如冰、寒而清冽,他淡聲,緩緩開口說著字句,自始自終都沒將視線移開,綠色的眸誠實的反照對方。
「但是,您的動機是什麼?我仍舊不明白這個約定對您的意義,就像我無法理解您現在——感到生氣嗎?為什麼?」
「網路上的那些人我不知道,他要敢來--我就讓他們哪裡來哪裡去。」
近乎咬牙切齒的回答--他可不認為網路上那些根本不了解事情真相的傢伙們有資格揍亞爾曼,不過對上自己,這傢伙的確是欠揍,「至於你,先欠著。」看了一眼輕拍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指,張益過了好一會後才放開對方的衣領,讓他可以好好坐回他的輪椅上。
聽見對方答應了這個約定,張益也沒有多言些什麼,只是微微頷首表示他聽見了,而這時候他才坐回沙發上,三花已經不知道跑哪兒溜搭玩去了,老瘦貓伸了一個懶腰後又重新窩回了張益的大腿上,懶洋洋地趴著,長尾巴輕輕拍打著男人的腰側。
張益的情緒也收斂的很快,這會兒已經看不見方才對於亞爾曼的怒氣,只是微微瞇起眼睛思考著該怎麼回答對方著問題。
🏡張氏⁴🐱³🐶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想了一會後--老實說其實也不是什麼複雜的原因。
張益撓了撓後頸,這才直白的道著:「因為我想要看到你復健到恢復如昔,雖然眼睛是沒有辦法了,但是至少讓身體的機能和行動恢復的差不多--至於生氣的原因,不就是你隨意曲解我的意思,這不是什麼施捨或是同情,如果你不想要獎勵也行。」
「那只是因為我也曾經復健過,知道當中的辛苦,有人跟我說如果在這種情況之下可以得到一點獎勵,那也許可以增加不少復健的動力。」
雖然對於自己來說他是不用什麼獎勵,但是他隊上的人都希望自己可以給他們一點鼓勵的獎勵,他也就是如法炮製罷了,哪裡有什麼複雜的原因和動機,要他說也說不出個什麼,就是他希望如此罷了。
相較於對方的咬牙切齒,亞爾曼唇角微揚、笑聲輕緩,像是張益的怒氣與自己無關。見著那樣起伏劇烈的情緒,即使在經過解釋後,依然無法完全明白,這似乎讓他感到有趣和新鮮。
「噢、想要我復健到與原先相近的狀態,然後——補揍一拳?」把答案導向微妙的組合,或許這種說法對他而言比較直觀。衣襟的拉力頓失,他得以回到本來的坐姿,語速悠然綿長。
「原來您也曾經歷過復健?這樣的話,請容我為剛才的曲解向您道歉。」他在坐姿下微微欠身,以點頭致意的方式示錯,口吻鄭重,聽來不假。綠眸追跡著貓先生晃擺拍打的尾巴,顯得若有所思。
幾秒的空白後,他露出明知故問的神色,笑著啟唇:「獎勵確實頗具吸引力。那要是我想利用這個機會,詢問您過去的事,那些您未曾告訴過我的事,也有可能兌現?」
聽聞對方刻意曲解他的原意(雖然也許這個念頭也不是不存在),張益不由得翻了一個白眼,既然他都這麼說了,這不是叫他日後逮到機會就真的補揍他一拳了。
而張益僅僅是對復健的話題聳了下肩膀,沒有刻意提出他到底做過哪些復健,只是瞧著看來若有所思著的亞爾曼---張益撓了撓下巴,不得不說掀下了那張過分斯文有禮的面具之後,這人還真的
他媽的有那麼一點欠揍 但坦白而言,張益對於這樣的相處模式還是認為比一開始要好得多。
「哼.....斟酌。」
低哼一聲,他有很多事情不會隨意告訴別人,但有些事情也不是一定不能說,基本上還是要看自己的決定--決定權在自己的身上,但他不是一定得回答全部,張益說著站起身來,讓老瘦貓滑到了沙發上趴著。
接著去翻找那個扣留在自己身邊很久的保溫瓶。
斟酌?
玉綠的眼瞳晃過打量與思忖,聽張益並未將話說死,或許這樣的『獎勵』比他想像的還更有轉圜餘地。
「既然如此,我會依約持續進行復健,希望您也能慢慢達成這件事。所以——您當初是為了什麼復健的?」他讀不懂對方的思緒,既然如此,他便將自己好奇而沒得到答案的再詢問一次。
顯然他身體力行的不僅於生理上的復原,包括往昔身為紀錄片工作者,那近乎不依不撓的探索跟求知,或許更為顯著。
「……怎麼了嗎?在找揍人的工具?」
側頭輕笑,看著人離開座位,語氣是玩笑參半的搧風點火。
🏡張氏⁴🐱³🐶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聽起來--你要求的獎勵很多,想要知道的不只是一件事。」
張益瞇著眼睛從袋子裡將那個保溫瓶拿了出來,金屬冰涼的瓶身貼在手掌上頗是降溫,張益轉頭看向對方,微微挑了下眉毛,「你想問有關身體那個部位的復健?」
稍微有些刻意不正面回答對方,畢竟這不是不能告訴對方的事,他復健過的地方可多了。
「你是不是真的很想被人揍?」
張益輕輕拋了拋手中的保溫瓶,威脅與翻白眼參半。
「這就涉及語言的藝術,我想知道您過去的事,自然是不只一件,而更包括整體。既然您說了,不是施捨或同情,我應該不用太客氣?」牽動唇角的笑意。他不只一次被周遭的人說過難纏、不好對付。
「我不曉得您做過哪些部位的復健,但若是您能分享一些經驗,也許我也能作為參考?」莞爾,他輕輕緩緩的說著。瞇起眼,邊打量那只保溫瓶,邊以淡然到難辨真假成分的語調開口:「說不準您現在揍了我,反而會感到內疚,我可以順勢索賠一些別的什麼。」
「…您還留著啊。」這會兒似乎終於認出來,他忽然笑了聲,語氣充滿調侃,「下次如果還有機會一起喝酒,我會記得先準備解酒液給您的。蜂蜜水您還喜歡嗎?」
「貪多嚼不爛。」
張益不由得叨了一聲,還真的是順竿爬了起來,反正話語權還是在自己身上的,要說不說對方也強迫不了,張益走了過去將那個扣留在自己身邊許久的保溫瓶塞到亞爾曼與輪椅之間的隙縫,白了他一眼,直道:「我揍人從來都不會感到後悔和內疚--對方既然欠揍,我何必抱歉?」被打活該。
「你忘了,我之前在醫院跟你說過我右肩的鎖骨也曾經受過槍擊導致骨折,當然還有後續一連串的手麻等等毛病,復健了好一段時間。」
將保溫瓶塞還給對方後,張益有沒有坐回原處而是有些懶懶地站在邊上,從口袋裡撈出香菸盒叼出了一根,點燃,深抽了一口,徐徐吐出:「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經驗,只是沒有間斷地按造醫生規劃的復健行程去操作罷了,復健這事就是持之以恆的幹就是。」
🏡張氏⁴🐱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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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我要把它丟了嗎?」
張益瞟了他一眼,不知道這有什麼好笑的,「喝酒可以,解酒液也妥,但蜂蜜水就算了--太甜,我不喜歡。」
「…您說什麼?」顯然沒有反應過來。他並不常聽見這種說法,但隱約能感覺到和自己的說詞有關。他伸手輕輕摸了一下被安放回身旁的保溫瓶身,在對方翻白眼時,唇邊的笑痕反而更清晰可見。
「噢、是這樣嗎?」垂眸、歛首,靜默無語的思索數秒,「……好像確實有這麼一回事,真是抱歉。不過您太謙虛了,能夠持之以恆地完成復建,本身就是很大不了的覺悟跟能力。」
他的歉詞發自內心,畢竟他真的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印象。他意識到自己不僅是身體,連帶著記憶力也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但短期間他不想太為這件事情耗費心神。只會徒增無窮無盡的思考項目。
「我本來確實以為您會丟掉它,不過…這樣也好,我很期待能有機會再次和您酒聚,下回輪到您挑酒了。」
他推動輪椅邊的輪圈,離開原本的位置,淺笑啟唇:「打擾您這麼久,我也差不多該告辭。等您搬遷落定,我再送一份賀禮給您吧?先預祝您能夠覓得理想的居所。」
「忘了就算了,反正那件事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
張益聳了下肩膀,沒有特別去追究對方忘了這件事--畢竟子彈都打進腦袋裡了,短時間記憶力有點問題也是正常,「你現在腦子不好使,就不用去想這些了,你只要記得跟我約定好的事好好遵守就行--持之以恆地完成復建,這樣就夠了。」
「到底為什麼會以為我會把你的東西扔了?」
簡直莫名其妙,但張益充其量也是駁斥了一句,看他就要離開,想來現在也沒有太多力氣跟自己耍嘴皮纏鬥,於是張益也跟著走到門邊,幫他將房門打開,「看你復健的情況吧,如果不錯,那就找天再喝,只提供啤酒。」
他可不想再酒醉,也不想讓對方這傷病殘的身體喝太烈的酒(又不是找死),「隨你吧,你愛送就送,反正我也攔不了你,雖然我真的覺得沒什麼好送的。」
「這是自然。畢竟您開出來的獎勵很吸引人,我會盡可能達成目標,並且鍥而不捨的詢問您的事情。」
面露微笑,恍如在下警語似的,特別在最後一句話加重語氣。他推動輪椅,離開對方的房間,在走廊外調整為面對面的角度,參著笑意又道:「您剛才,不是就有打算拿保溫瓶扔我嗎?」
儘管此扔非比扔,他依舊笑盈盈的應對回去,有那麼點不甘示弱的意味在,「謝謝您替我開門,那麼,不管是酒聚、或者送禮,都之後再和您聯繫了,下次見,張益。」
移動的速度,和對輪椅的操控熟練度,依然有待加強,他以似笑非笑的口吻唸完人的姓名,恍如旁白為一日的紀錄片下了最後的註解,情緒未明、盡量客觀。
乘坐輪椅的男人身影,消失在走廊彼端。
張益哼了幾聲--忽然想到他們在露營區的時候對方也是如此鍥而不捨,他想著就算是好奇心會殺死一隻貓,但亞爾曼這隻貓估計有九條命吧,他倒是很想知道他因為自己的好奇心少了幾條命去了。
面對保溫瓶的發言--張益翻了個白眼,隨性地擺擺手,有些沒好氣:「滾蛋吧你。」
接著啪的就把房門闔上,這下子就連目送他好好離開都不想了,管他是否駕著輪椅在走廊上撞車,他可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