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向海身著輕便衣裳放在人群中倒不算顯眼,他左顧右盼,一下瞧瞧那花兒一下看看草的,各式各樣花朵香氣拌在一塊,若是蹲低點還有些青草輾碎落進泥土的味道,聞起也挺舒服。
桃花宴日子在即,楊向海自然是為郡主負責的宴場布置來此處物色鮮花,朝廷的鬥爭暗潮洶湧,前些時候在客棧喝茶,眼生的人屬實多上不少。他低垂著眼眉,一面客客氣氣地與賣花嬸嬸聊天,有一搭沒一搭的。
「公子是來尋什麼花卉?」賣花的嬸嬸有著明顯的抬頭紋,溫和地開口問著眼前的黑髮男子,瞇成一條縫的眼睛隱隱有著光芒,但若不細看,就只是一個和藹的賣花婦人罷了。
「新年方至,招新氣象的。」向海溫聲回答,稀微察覺這嬸嬸似乎和別家子的人有所不同,他一路上過來,多數人要不直接推銷起自家的花多好多美說得口沫橫飛,要不也就客套意思意思問過兩句,沒真想知道自己需要什麼花。「莫要太過鮮豔的好。」
「如此,那麼牡丹我覺得是佳品,另外,招新氣象非海棠莫屬。」嬸嬸往前靠近了他一點,最後壓低了聲音把一朵西府海棠遞給他,「想郡主必會非常歡喜。」她的聲音壓低到如嘶聲。
「聽聞市坊中有佳人於高臺唱,隻影形單款步行。」賣花嬸最後留下這句,便轉頭整理花卉。
「……謝過嬸嬸。」楊向海愣是接下朝自己遞來的海棠花枝,纖長手指磨蹭花桿,眨著眼瞧婦人家眸子都笑瞇起了月彎,過半晌才與對方道謝。
海棠、高臺唱,他沒想自己出門置辦鮮花,竟能置辦出這等驚喜之事。腳步從輕緩、到踩開大步,楊向海離開花市時幾乎快跑起來,倒還記得手裡抓著海棠,沒有將花折壞了去。
寧華樓今日仍唱著戲,那戲臺上青衣翩翩,眼眸因高歌而微微瞇起,華清綾伸出手圈指輕點,另隻手捻起裙擺旋身後轉成細細的啜泣,此時正演到衙府上哀戚傾訴民婦的清白。
「請大人明察,民女......」華清綾以袖口遮掩的眼瞄見停在門口的男人,這人她記得、是這寧華樓的常客。
而她這次卻訝然發現對方手上拿著那朵海棠花,要說起海棠,首要憶起的便是那賣花的中間人──楊大娘。
她曾與楊大娘說過暗詞,以杜絕過客、或者宇王、瑾王的謀士,若此人當真是從楊大娘那兒取得的海棠花,那必定也聽見了那暗詞。
思緒在她眼底流轉,最後被好好的藏在戲後。
──罷了,待戲終若那位公子真是來尋她,她亦能應對。
心下定案,她眼中再次被愁緒占滿、悠揚婉轉的調子於戲樓內迴響,方才的短暫停頓不過過眼雲煙。
他歇在門前順好因快步走而勾得混亂的呼吸,爾後輕悄推開半掩大門,隨意地撿了張椅子落坐,又小心將手裡握著的海棠放好,攏起衣袖斟杯滿茶。
雖然已經是寧華樓中時常光顧的客人了,楊向海並無指認留過位置,總是今天哪兒有位便坐到哪,只要不妨礙到他聽曲,就是最末一排也行。此人有時甚至也並不全為欣賞而來——寧華樓當家聲音清清脆脆,溫潤如玉,柔軟若水,聞得總覺平靜。他曾經與自家好友講過感想,見對方意興闌珊後便沒有再提,只在心煩意亂時來聽聽戲子唱曲,有曾一首未完便走,也過待上好半天。
就是沒有想過會由朝廷派系之事尋的她。楊向海低頭看著茶盞,杯底因茶水悠悠游起的錦鯉又要沉回去作畫。
若不是那賣花婦人,他或許就是寧華樓塌也沒能知道原來華當家還有這層身份。
一曲唱罷,華清綾瞧見那雙黑色的眼眸正低頭看著茶底,似思量著什麼,而她則是按照慣例地彎身、優雅地躬身行禮後便轉身下臺。
「那位手持西府海棠的公子,請告訴他:先生持斷腸花實屬難得,戲中人尚悟德其中玄妙。」華清綾在下台後告訴她身邊的侍女鈴響,她以雙手輕摘下戲冠,抹著眼影的眼眸卻是看著鈴響:「一字不差,去罷。」
她則是在交代後便匆匆地上樓、似要尋誰那般著急。
察覺有人走近,楊向海方才抬頭便看那服侍當家的姑娘緩步走來和自己行了小禮,在彼此點過頭後含著笑,細語將主人交代的一字不差與眼前客人複述一次。
他也回以淺淺笑容,眼角餘光瞥見青衣人已經在兩人交談的時間上樓,便把視線放回眼前傳話的侍女,說道:「有勞,那再麻煩姑娘代傳兩句。楊某聽聞市坊中有佳人於高臺唱,華當家可知,此話與誰?」
鈴響匆匆頷首表示記清了,她踏著小心的步伐轉身上了樓,遮掩的玄色厚簾掀開又闔上。
待她再次下樓,則是拿著一支小巧的鳳簪,鳳眸以艷紅石子綴著,就算光芒未能映照於上,也彷似有神般地閃動光芒:「公子,華當家轉述『其人孤影形單款步行,若想見此人,不妨持著紅眼鳳釵上二樓。』」
她將鳳釵遞上,隨後走到玄幕前,輕拉開一角,雙眸觸地。
楊向海摸著鳳釵思量,墨色眼眸波光流轉,回想起花市裡賣花婦人悄聲與自己講的暗詞,孤影形單緩步行,正是那高臺唱的下半句話。他沒有再多作猶豫,確定對方便是自己所尋之人後帶著海棠花和簪子拾階而上,懷抱想法的人撥開眼前薄紗簾幕,楊向海停步於包房門口,垂眉作揖。
「華當家。」楊向海抬起頭時已經收拾好心中千萬思緒,只是和煦地笑著。「久聞大名了。」
「先生請進。」華清綾看見對方仍是那般和煦的笑容,她眉間帶著溫和卻疏離的禮貌口吻請對方進房。
「難得見先生帶花來到寧華樓。」她聲音輕若羽絮,隨著外頭映照進來的縷縷陽光,她的手指撫上了被陽光映照的桌面上。
「倒不是我帶海棠來寧華樓,是海棠花引我至此的。」楊向海走進包房,在矮桌另一邊擺茶的位置落坐。
「可曾聽聞海棠招新氣象,又有人說,能到聽曲之處走一走。」他將海棠和髮簪推到對方面前,陽光就差那麼一點,還是沒有照到花與鳳釵。「華當家冰雪聰明,可猜得到其中意思。」
「……」華清綾垂下眼簾,那雙眼眸中倒影映入海棠與那支小巧的鳳釵。
「海棠花怎能招新氣象,莫不是先生被枉騙了罷。」她展顏一笑,黑色的眼眸中帶著別有深意:「戲子倒與海棠花頗有淵源。」
「先生尋清綾何事?」她伸手將海棠花捻起,將之放在陽光之下,粉白花瓣透著光,讓花瓣中的細紋顯現了出來。
「啊,原來不行麼。」見對方笑了,楊向海自己也跟著笑了,目光從彼此對視中離開,轉向姑娘手裡持的海棠花。他並不是很在意能不能招來新氣象,畢竟海棠好看,好看就很好;而且賣花嬸嬸送他一支,沒有花錢的話被騙又何妨。
來找當家也不是太大的事,楊向海道。「春曉好宴下,青衣客巧笑倩兮。可願執花卿相迎?」
話音就這麼落下,卻沒什麼迴響。
華清綾其實還正尋思該如何幫上郡主,這不,今舊客前來的意圖正是請她赴宴參加,而她這樣的身分,只道是能給瑾王的歌舞團添一添新氣象。
黑眸轉過幾番思緒,紅唇輕啓,帶著瞭然的微笑,手指再度撫過桌緣:「⋯⋯天君花宴怎容得奴家,拋枝亦需君言。」
前來尋她提出了這樣的請求,華清綾便也順水推舟,直接請人也替她開個小門。
「那便這樣說定。」楊向海一口氣乾了桌上放著的茶水,本他只是想碰碰運氣為桃花宴找幾個郡主的引渡人進來,最後見對方應下就很高興。他站起身拱了拱手,「在下姓楊。楊某尚需為此交辦幾件差事,過幾日再帶好消息來訪華當家。」
「如此,清綾還有些事需尋樓主商談一二,便不親送楊先生下樓了,鈴響,請送楊先生至門口罷。」華清綾將一支木髮釵遞給鈴響,後轉頭看著眼前的男人,她畫著妝容的眉眼隨著淡笑而微挑,竟顯得有些惑人:「屆時先生持此釵即可,清綾靜待您的好消息。」
一旁的鈴響則是已經做好了送客的準備。
楊向海望著對方眨了眨眼,頓時之間有些恍神,頃刻間突然想問一件毫不相關的問題,話兒未經思考腦袋一熱便說了出來:「華當家喜歡什麼花呢?」
「楊、楊某的意思是,比如海棠,楊某認為縱使海棠相思苦斷腸,也不折其溫文爾雅,亦為好花。」他察覺自己此話一出十分唐突,連忙擺手趕上一兩句解釋。「撇開戲子,您會喜歡什麼花呢?」
話音甫出,鈴響立刻將半掩的門扉帶上,力道卻是清柔的彷彿什麼也沒發生。
「⋯⋯」華清綾詫異地望著眼前的男人,他擺手的樣子凸顯了他自己也覺得這話過於唐突、且還顯得有些踰矩。
「先生此話問得唐突,清綾喜觀花,卻是未曾深究偏愛何種花卉。」但她依舊回答了對方,手指再次撫過海棠花梗,黑色的眼也飄向了一旁的蓆子。
那是好一陣沉默,華清綾再度將視線挪回楊先生身上時,臉上卻染上一層愁緒、飄渺如煙,似懷揣重重心事,然而無法探究。
「若說偏愛,許是玉茗花,其花盛放時令人沉醉呢。」她攏袖示意鈴響推開門,「先生也該回去歇息了,清綾靜候先生消息。」
「那楊某先行告辭。」逐客令下得很明顯了,方才他又踰矩亂七八糟說了不該說的,不該問的也問了,楊向海低頭轉身一氣呵成自然是麻利地滾,同時暗暗慶幸起自己不是容易彰顯情緒在臉上的人,要不這下臉該紅到耳根子上了。
他隨鈴響回到一樓茶館,最後兩人與花有關的話題結束地倉促,但也實在來不及細問,尚且不說他本人並沒這麼厚的臉皮,於理也不能又再走回去抓著人家華當家問個詳細。於是楊向海望向當家的貼身侍女,盼鈴響姑娘能再替自己傳一次話給她的主子。
「請姑娘稍留步。」楊向海什麼也沒多帶,只好掏出友人隨便縫贈給他、平常裡就裝幾串銅錢與小香囊貼身攜帶的小布袋子,將錢幣倒出來後遞給眼前的姑娘。「還請姑娘將此物交給華當家。若有要事尋我,帶著它去東市附近長滿金銀花的別院敲門就行。麻煩了。」
「啊還有,玉茗花著實好看。」楊向海隨後補上。
「⋯⋯好的,還請先生慢走。」鈴響很快地收下布袋子,送人至戲樓門口後便行禮目送他離去。
而她,則是確定對方離去後便匆匆回了二樓,那布袋子也不知最後是否送至了華當家手中。
愛大!清綾好美!
quinred 我也對得很快樂!前面對完正事以後看到清綾的回話就來了段沒啥禮貌的即興演出(x)幸好沒有太失禮
謝謝清綾中填完單隔天就來找我玩,期待後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