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紅蓼又從方城逃了出來。

他奮力跨著腳步，一下一下踏在乾澀泥土上的感覺有些刺痛，但總比待在師父還在生氣的那兒要好，尚未適應梨園辛酸的小孩兒掬著一把鼻涕一把淚發誓今天絕對不回去。

「不就因為背不起來幾句詞嘛！至於嗎？！」誰知一個忍不住的回嘴會讓自己的寶貝頭髮落得被師父亂剪一通的下場。

但一個身無分文的小鬼能跑去哪，最終還是緩下腳步走到了那個全戲班都知道他喜歡的河邊。

至少、領班的那傢伙來找之前他不回去。

光溜溜的腳丫在河面濺起陣陣水花，卻看不出來身上布衣的水印子到底是河水還是淚水，只聽那抽嗒就沒斷過。

「喀噹」、「喀噹」。

申屠杏搖了搖手上的銅錢串，露出滿意的微笑。

今日運氣極佳，晌午前就賣出了一兩匹高級毛料，於是父親給他點零用錢，准許他早些放風，自個兒去晃晃。

一袋辣花生、兩個肉包子，一根糖葫蘆，老闆還多送了片麥芽糖。買了這麼多，手頭還綽綽有餘，申屠杏覺得當下是他此生最富有的時候。

他帶著滿腹的好心情來到河邊，本都找到個完美的樹蔭坐下，準備享受初夏的風清日麗，卻在這時，隱約聽到一陣混雜在水花聲中的啜泣聲。繞過樹幹一看，便見一個小孩正負氣似的不斷踩水，就連他靠近了都沒發覺。

申屠杏嘴巴叼著個肉包，含糊不清的朝對方喊道：「大白天的，你為什麼在哭呀？」

「噎。」被突如其來的喊聲嚇了一大跳，一個回頭就看到不遠處有個哥哥正看著這裡，臉皮薄的他立刻抱住了自己那狗啃的腦袋卻又發現哭花的臉亂七八糟，只能放下手趕緊用袖子把臉擦乾淨，用力過猛導致原本只在鼻子和眼眶的緋色擴散到整張臉上。

「你是誰呀……？」有聽到對方的提問但不知道該不該回答，最後有些認生的反問，一邊思考若把上衣脫了用來包頭會不會讓自己好過一點。

「我是個路過的哥哥。」
把裝吃食的袋子放下，申屠杏踢掉靴子走到河邊，一邊繼續啃著包子，一邊偏頭打量眼前不知是男是女的標緻小孩。
「為什麼要抱著頭？被欺負了？」

「不是，只是我的頭髮、嗚……」話題一回到自己的頭上他又想哭了，明明大家都會稱讚他的頭髮漂亮的，現在卻變成這連街邊老鼠都會笑他的樣子。

「我惹師父生氣了，所以、頭髮被……」想要好好回答對方但豆大的眼淚最終還是滴滴滾落，視線裡的哥哥也模糊不清。

「這是你師父剪的？」
申屠杏眨下眼，跟著踏入清涼的河水裡，傾身端詳對方參差不齊的亂髮。

「......唔，剪的真的跟狗啃的一樣。」

「你、你這個人怎麼……！」還以為這個哥哥是好心來關心自己的，沒想到根本是又來插他一刀，一瞬間氣惱的眼淚都停了，血氣方剛的孩子也不管後果就起身往前撲了上去要跟他沒完。

「我又、不認識你，怎麼連你也笑話我——！」死孩子根本就沒跟人打過架，攀了上去就知道緊抓著不放，弱小的巴掌洩憤似的拍在這個討厭的哥哥身上，嘴裡還洩出幼稚抱怨似乎是很認真在罵人，可惜哭哭啼啼的腔調讓他變得一點兒殺傷力也沒有。

申屠杏怎樣都沒料到對方會二話不說就撲上來，他向後一個踉蹌，雖然反應快而穩住了身子，但手中的肉包卻來不及搶救，就這麼「噗通」一聲掉進河裡，餵魚去了。

申屠杏「啊」了一聲，然而現下的情況讓他也沒空閒去緬懷食物。懷裡孩子的拳頭力道像小鳥拍翅般無感，但四肢卻意外纏得緊，導致申屠杏只能以抱幼兒的姿勢托住對方，一邊歪歪扭扭的朝岸邊挪動，嘴裡同時解釋道：「不是、我沒笑話你啊！反正你本來就長得好看，頭髮也還會再長，無所謂吧......我說，別扭了，再扭咱倆都會變落湯雞！」

「唔嗚……才不是無所謂……」其實跳上來的時候根本沒有考慮過這個後果，想到要是掉下去了肯定會被河泥弄得髒兮兮就安份了下來讓人托上岸。

「……我好看嗎？」腦袋趴在這哥哥肩上問，雖然鬧得不輕但可沒有漏聽這句話。

「好看好看，當然好看，好看的緊。」申屠杏最怕人哭了，只要能讓人止住淚水，把人誇上天也無所謂。
不過，這孩子也確實長得好看，他誇起來毫無障礙。

「你看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是頂著這個狗啃、......這個髮型，但我還是覺得你好看是吧？那就是真好看了。」申屠杏把人一路扛到原先的樹蔭下，拍了拍對方的背，示意人可以鬆開四肢了。

「嗯。」小子一下就被捧的尾巴都翹了，乖巧的在對方停下腳步後老實著地。

「怎麼啦？」一下來就整整衣襬，還又擦了擦帶著淚痕的眼眶才發現那人還盯著自己看，灰眸眨了眨也回望著，接著不好意思的伸手蓋著自己那雜亂無章的頭頂。

聞言，申屠杏移開視線看向河面，狀似呢喃的淡淡「唉——」了一聲：「可惜了我的肉包，就這麼餵魚囉。」

見小孩跟著望向河面上載浮載沉的白點，申屠杏盤腿坐到地上，微笑道：「也沒什麼。只是有點好奇，你是做了什麼，才讓你師父這麼生氣？」

「啊……對、對不起……」這才注意到對方剛剛正吃著的包子在河面上載浮載沉的成了魚飼料，瞳孔小小震了下後滿臉歉意的捏著衣角道歉。

「我唱詞背不起來，還頂撞師父……」因為才剛糟蹋了人家的包子，所以愧疚的被問什麼就老老實實回什麼。

「唱詞？」申屠杏眨了下眼，「你是戲班子的？」
見人點頭，申屠杏摸了摸下巴，顯然是被挑起興致了。
「唱個幾句聽聽？隨便什麼都行。」

「現在嗎？」驚訝的脫口而出後才左右看了看，確定附近都沒有人才呼出一口氣應聲好，畢竟欠了人家東西還不知道要怎麼還呢。

「雨過天晴湖山如洗，清風習習透裳衣，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淡……」照著師父所教而踩起步伐，孩子的童音一下子就輕鬆提到了該有的音高，但架勢十足不到一會兒就因為腦筋裡模糊的字詞而沒了後續。

「對不起，我還沒背完！」懈了姿態立刻低頭喊到，被自己不爭氣的樣子搞到十分窘迫，這時才終於知道後悔怎麼就沒多用點心去練習。

「......淡妝濃抹總相宜。」

半晌，申屠杏淡聲把句子接完，然後對小孩報以一笑：「我聽我娘唱過，真巧，你挑了白蛇傳。嗯，雖然聽過的不多，但我覺得你唱的很好啊，我喜歡。你叫什麼名字？」

一聽到了後續的詞就抬起頭看著對方念完，沒想到這個哥哥這麼厲害，還一直稱讚自己，雖然師父總說人要謙虛但他就是會開心。

「大家都叫我小燕，哥哥呢？」大大的灰瞳彎成月，年幼的孩子也蹲下跟坐著的男孩平視，彷彿已經忘了自己剛才還跳到人家身上作亂。

「申屠杏。姓申屠，叫杏。因為我家後山杏樹特別多。」說著，男孩撿起樹枝，在地上寫下自己的名字，順帶畫了片銀杏葉。

「你可以叫我杏哥哥。」
黑色鳳眸和小燕的灰瞳對上，申屠杏笑了笑，然後自身旁的袋子中拿出麥芽糖遞給對方。
「喏，給你。」

「這個是麥芽糖！」一看到喜愛的糖果就立刻伸出手接了過來端詳許久才想起來要道謝。

「謝謝杏哥哥，可是我沒有東西跟你換……」想到剛剛那個包子就有些心虛，但捏在手上的糖果卻絲毫不想放手，小心翼翼的確認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拿走它。

那聲軟糯的「杏哥哥」讓人十分受用，申屠杏心情頗好的從袋子中又拿出個包子，然後道：「不用，就當作是剛才唱戲的謝禮吧。」

他咬了一口帶點餘溫的肉包，模糊的接著問：「所以，你去唱戲是為了賺錢？」

「嗯——那兒有吃有穿但沒有錢？」一聽沒問題就快快的把黃糖拆開小口小口珍惜的舔，對於那個問題還想了一下才回答，雖然知道錢是幹嘛用的但其實還不是特別有概念，只知道練戲就有飯吃。

「杏哥哥，杏樹在哪裡呀？」滿嘴糖味好奇的反問，他在長安這幾年都沒看過。

「什麼？」申屠杏愣了愣，才意識到對方在問什麼。「我家後山嗎？從那兒到長安大約要走個四五天左右。我是跟我爹進城賣毛料的。」
說著，申屠杏不忘笑瞇瞇的拉一下客，「你們戲班子如果有需要，歡迎到東市找我們買。」

「真好～小燕還沒有離開長安過呢，等我長大也想去看杏樹。」羨慕的說到，他只有在畫裡看過那種漂亮的葉子，「好呀，我會記得跟做衣服的師傅說的！」

舐著沾在手上的糖，小戲子再開口：「我會認真練戲的，杏哥哥還來河邊看我唱戲嗎？」他垂著眉像是怕再晚就沒機會說似的突然提到。

申屠杏點頭：「好啊。我大概一兩個月會來長安一次，到時河邊見吧。」話到此，男孩轉了轉眼睛，接著狡黠一笑：「詞如果都背起來的話，就給小燕兩片麥芽糖。下定決心了可要做到，嗯？不然又會被剪頭髮了。」

「好，約好了！」用力的點頭應答，不過想起頭髮的事又消沉了一下，「不會再變成這樣了啦。」噘著嘴嘟囔起來。

見狀，申屠杏笑出聲：「嘿，這樣就可以看到你頭髮長長的樣子了。之後有機會也可以帶你看銀杏，整個山頭秋天變色時可美了，一點都不輸給長安的風景。」

「嗯！」笑嘻嘻的附和，才剛想問更多長安以外的事情時突然聽到了不遠處熟悉的聲音。

「小燕——」

「糟了，領班的來找我了……」嚇得他跳起來後趕緊把剩下的糖小心包好再塞進袖子裡免得被發現，接著立刻轉身就要跑時一個回頭再道：「杏哥哥下次見，我先回去了！」

小小的身影就這樣操著噠噠的腳步離開，默默在心裡祈禱師父已經消氣了。

申屠杏看著跑遠的小身影，片刻後，單手墊頭下的躺上草皮，繼續緩慢的啃包子。

平日在山上窩久了，四周沒鄰居，導致申屠杏一直沒什麼機會和同齡人玩在一塊。至於山腳村裡的小孩......不提也罷。
這使得他每每來到長安，總不自覺的尋找其他孩子，看到有興趣的便主動上去攀談，找點樂子解悶。

「雨過天晴湖山如洗，清風習習透裳衣，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申屠杏含糊不清的唱著，憶起方才情景，忍不住低笑一聲。

雖然肉包早冷了，但今天買的，似乎特別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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煉銅．．．

爽啦能抱到哭鼻子小紅蓼偶人生贏家啦(不是你抱

我要把揍杏兒ㄉ小子做成肉包

小包子們卡哇伊

我彷彿看到天使們交流....

guanguangchou: 欠扁小包子跟帥弟小包子

TurquoiseGold: 小孩子玩起來超紓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