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大早，埃凡茲少見的沒有賴床，匆匆吃過早點拋了句還有工作就往樓上跑，杵在說是工作室，實則堆滿紙張書籍地雜亂房間裡，深深地又嘆了口氣。那天他就不該腦子一熱又往人身上撲，現在可好，整間房裡連基本的桌椅都沒有，還辦什麼事呢。
　　埃凡茲不是沒想過乾脆把東西搬進臥室，稍稍借用海蓮娜的梳妝台充當書桌──還是算了吧，他還不想把和她的愛巢搞得和位處龍研限局的辦公室一模一樣，而眼下的最佳解不外乎去外頭買套桌椅。
　　當然，這念頭在他腦海裡早就轉了好些日子，每當他想提起，只要瞧見她下班疲軟模樣，哪還捨得再拉著人繞去街上陪他挑什麼桌椅。不過今天似乎可以？心裡盤算著，這周還沒聽她想在休假去哪兒走走，懷著忐忑，轉身走下樓梯，找起或許在沙發上歇著的她。

　　「怎麼下來了？不是說要工作嗎？」埃凡茲走下樓梯的時候，海蓮娜正坐在餐桌旁邊。男人沉重的腳步聲讓她抬起了頭。
　　餐桌上一片狼籍，海蓮娜一手揮著魔杖，一手正穩穩抓著她那隻母玻璃獸閃閃。亂七八糟的桌子上還擺了大大的布墊，各種零碎的金屬或玻璃製品正努力尋找自己的位子──她正在檢查閃閃的窩裡，是不是又偷藏了不屬於牠的東西。
　　被緊抓著不放的玻璃獸倒是不太開心地揮了兩下小爪子。

　　「我們……出門一趟？」他還是開口了，雖然餐桌上地審訊明顯還沒告個段落，不過海蓮娜大概不會介意──大概吧，他胡亂猜著。
　　「想買組桌椅，呃……上次忘記了。」說到最後，男人眼神很明顯地飄出，不用說也知道他想到哪兒──不都是上回荒唐，才有了今天這齣。

　　「好……」海蓮娜才正要答好，又被埃凡茲後面那句話給烘紅了臉。
　　「好、好啦我、我們出門。」魔杖快速地又揮了幾下，桌上亂七八糟的東西咻咻地全堆到了一邊，而不是回到玻璃獸的窩。至於毛絨的布墊則回到了老位子。「回來再處理妳。」海蓮娜對閃閃皺了皺鼻子，鬆開了手。

　　海蓮娜很快地換了衣服下樓來，輕快地走到了大門旁邊拿起鑰匙。
　　「走囉？」向埃凡茲俏皮地揮了揮兩下鑰匙，準備推開公寓的門。

　　守在火爐邊把弄著魔杖，男人心不在焉地想著記憶裡那間古董店窩在哪個角落。直到她如鈴嗓音走上來拍拍肩頭，他才聽得幾聲叮鈴和雀躍邀約。
　　自沙發直起了身子，現在的他披著那件貴氣的龍皮長袍，這可不是什麼適合在麻瓜街頭遛達的裝扮。
　　「斜角巷？」提議著早有打算的答案，麻瓜們的家具店或許不錯──但埃凡茲還不想花上太多麻瓜錢買張桌子，這還得要他來得及翻出錢包付帳，要不又會是她來買單，他可不想。

　　「斜角巷？」本來已經搭上門把的手收了回來，海蓮娜用問句回著埃凡茲。她的確是比較習慣去麻瓜的家具店購買家具──她的公寓裡實在沒幾件魔法家具，雖然曼德維恩老宅裡是不少。
　　「也是不錯的主意呢。」把鑰匙放了回去，拿起掛在爐子旁邊的長袍迎向等著她的男人。

　　綠色的火焰轉眼就把兩人送到破釜酒吧。

　　牽著小手，埃凡茲想也沒想就將酒保招呼扔到後頭，杖尖熟稔地敲上磚頭，旋即退了半步好讓磚塊們婆娑起舞，拉開通往巷道的入口。
　　大街上新穎玩意留不下早有目的地的人，帶著她繞進小巷跨過街區，走進時光器翻了不知道幾圈的老街，不光是腳下龜裂的地磚，高掛門上的招牌們正用毫不搭調地鮮豔字體招呼著客人，也不管光鮮亮麗地字體後頭是一塊塊斑駁招牌。
　　「這裡便宜點。」嘴上說著，搔了搔點點潮紅地臉頰，他得承認海蓮娜好奇的視線除了往那些店家上掃，更多時候停留在自己地側臉，好像就這麼望著望著，答案就會蹦出來似的──誰讓埃凡茲瞞不住她任何事呢。

　　「嗯。」海蓮娜點點頭。她的確是不懂埃凡茲為什麼走往這個她從未到訪的區域，而在聽到男人的回答後，她反而更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只能點點頭。
　　「我沒有來過這一帶呢！」話題轉了個彎，她握緊人的手，繼續好奇地張望著。這一帶的斜角巷什麼樣的店家都有，然而泰半的店家不僅招牌看起來破敗，就連櫥窗也被陳年的灰塵拉上布幕，讓人好奇裡面究竟賣得是什麼關子。
　　「所以我們的目的地是？」海蓮娜話才問出口，埃凡茲的腳步已經停在一間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店家前──不過這可是斜角巷，店裡店外可沒人保證會一模一樣。

　　「這兒。」搭上門把，輕壓著往裡頭推去，幾盞油燈替兩人照亮店裏頭數也屬不清地木櫃、桌椅和更多喊不出名的奇怪家具，比外頭看來更寬闊的空間在商品堆擠下感覺還更窄了些，正往裡頭找的埃凡茲皺了皺鼻，他還是不喜歡這間店那種有些潮濕，甚至可能發霉的糟糕氣味。
　　張望了會仍沒看見他記憶裡的店主，才剛要開口喊呢，幾乎和自己一樣高地層架後頭鑽出小小身影，要不是那頂鮮黃地小圓禮帽有些扎眼，埃凡茲大概還沒法發現這身高頂多到自己腰際地小傢伙。
　　看著禮帽晃呀晃地爬上矮櫃，穿著身華麗禮服的店主拉了拉綴上紫水晶的領口，捻起鬍子開口道「波西米爾誠摯歡迎您的到訪，兩位想來找些什麼？」
　　那身影把話說得溫和，埃凡茲倒是看出了單片眼鏡後頭隱隱地蔑視，誰讓這位店主是個妖精呢──那刻在骨子裡的高傲態度總惹人厭。

　　「書桌，和椅子。」早習慣妖精這副態度，男人緩慢說著此行的來由，藍眸緊緊盯著店主面龐，捕捉著他每一絲神情變化。
　　乾癟地眉揚了那麼點，鼻翼下整潔白鬍被輕哼拂過，留下他的不屑。

　　埃凡茲專注地跟妖精對峙著，一旁沒事的海蓮娜則是張望起不算小卻擺滿東西的店鋪。
　　魔法家具店她逛得不多，而二手魔法家具店她更是根本從來就沒有踏進門。對一切都感覺新奇的她東張西望，衣櫃上精美油畫人物正對著少見的顧客議論紛紛，宴會桌邊的木雕戰士忙著彼此打鬥，無聊的書櫃啪嗒啪嗒地開關櫃門，長了尾巴的凳子躲在書櫃後面偷看一眼又縮回去，卻留了撢子似的尾巴露在外面晃啊晃。
　　海蓮娜盯著凳子盯了好一會兒，總歸忍不住鬆開埃凡茲的手往小凳子走過去。

　　手裡的她悄悄溜走，男人連忙打了個手勢停下話題，轉身追向開始探險的愛人。
　　「怎麼……了？」腳步剛落到身後，海蓮娜手裡多了條扭動如蛇地木條，男人眉尖微挑，自然是連在上頭的是張看來正常的凳子──撇除像是他尾巴的奇妙玩意。
　　「那東西不賣。」跟上來的妖精朗聲說著，將還沒出口的問句硬生生掐散，纖長指甲推了推玻璃片，神色一貫地高傲惹人嫌。

　　「我什麼都還沒說呢！」海蓮娜不悅地撇了撇嘴，剛從地上站起來的她正抱著扭動想要逃跑的凳子，她才覺得這小東西滿可愛的，花了點時間才總算揪住。
　　「這店面不就是賣家具的，為什麼不賣？」妖精的高傲偏偏讓她想要跟人作對，抓緊了懷裡的凳子，轉頭不怎麼高興地回頭質問。「這裡不就是賣家具的，這不也算是家具嗎？」
　　她可沒看過這麼多意見的店舖。妖精果然最麻煩了。

　　鏡片後頭是妖精瞇細的眼，本就低垂的嘴角，如今像是多掛了兩鍋大釜讓似地徹底垮下，不耐煩的嘖嘖聲後頭緊追著響亮彈指，海蓮娜懷裡抱著的小凳旋即消失。
　　「還需要什麼？」揚了揚下頜，把不耐煩全堆上他巴掌大的臉。
　　「桌椅。」答得同樣簡短，埃凡茲態度跟著對方惡劣了起來，要不是他不想空手而回，光是對海蓮娜跩上天的態度，就夠讓他甩門就走。
　　「跟我來。」拋下答覆，腳步聲離得飛快，轉眼已經沒入成堆傢俱。

　　手上的重量在響指之後全成了空氣。海蓮娜不太開心地撇了撇嘴，只得把空下的雙手擺到背後，嘟起嘴跟在妖精及男人的後方往店的深處走去。
　　越往深處，各種完整與不完整的傢俱堆得更滿。桌子上面擺了桌子，椅子上面擺了櫃子，一張雙人床被堆在鐘擺隨意晃著半點沒有規律的老爺鐘上面。忽明忽滅油燈越來越顯得不足，被上了魔法的傢俱們也因為陌生人的來訪而躁動起來。
　　海蓮娜輕喚了聲，讓路摸思溫暖的光茫稍微補足了下不夠的照明，好省得兩個人還沒走過去，波西米爾讓傢俱讓出的路又擠了回去。
　　「埃凡茲，等下挑東西還是小心點。」海蓮娜拉著埃凡茲的袍子，靠上人耳側小聲地說著。她可不想要帶回家的桌椅上有什麼奇怪的咒語。

　輕點了點頭，口氣裡瀰漫著難以言喻地詭譎，埃凡茲是一點都不敢大意，直至妖精店長停下腳步，指揮著怪異模樣的書桌鑽出層層擺設。
　　「龍骨長桌，兩呎三吋高，全龍骨製成，每一吋都是妖精手工打磨。」長長指甲刮著桌面，噪音惱人刺耳，惹得埃凡茲大皺了皺眉，而聽了對方有關材質的介紹，眉頭皺得更深了些，活像揉成球的羊皮紙團。
　　「我能保證，在英國你找不出第二張同樣的寶貝。」細長眼裡滿是自信，微笑悠長，靜靜待著客人從驚蟄回神。
　　「只是書桌？」半信半疑地問，埃凡茲是很希望這玩意就像看來的單純──儘管渾身灰白的長桌從材質就一點都不簡單。

　　「只是書桌？」聞言的店長忍俊不禁，咯咯輕笑了好一陣，才答上埃凡茲愚蠢地問句。「你要是能在龍骨上頭，塞進半點可笑的魔法伎倆就儘管試吧。」又一次捻起鬍子，長篇大論起這桌子究竟有多麼不凡。
　　「就算是同為妖精製成的開鎖小刀，也別想從裡頭掏出一丁點兒的秘密，更別說你們大個那破爛的開鎖咒，收起魔杖會是最明智的選擇。」

　　海蓮娜不喜歡這間店，更不喜歡那個妖精店長，但是她不得不承認那個妖精該死的會做生意。從埃凡茲的後方探出頭來，好奇著到底龍骨長桌究竟長得是什麼樣子。
　　「埃凡茲，真的是龍骨嗎？」碧眸專注地看著灰白色的桌子，口上卻問著身邊的男人。
　　桌面是的確被打磨得平整無瑕，她半點也不懷疑魔法足以在在這桌上留下痕跡──前提是那要是真正的龍骨的話。

　　還琢磨著妖精這番話到底有哪幾句可信，海蓮娜的問句已經先一步來討答案，男人皺了皺眉沒說上話，光憑眼睛來看，那色澤和打磨後的質地是真的像極了龍骨，但埃凡茲還是很難相信竟然真有人把價值高昂的龍骨做成桌子。
　　「向前看看吧，先生，還是你分辨不出穿著的那件長袍來自哪種生物？」十足十地不把人放眼裡看，波西米爾側過頭，好生打量買家的一舉一動。
　　男人跨步，將疑惑擱在指尖，輕輕碰上了看似光潔地桌面，觸感並不如想像地滑順，反倒有些粗糙，心裡估量著或許是骨髓，也可能是翼骨獨有地中空結構，至於桌沿濃濃血色地飾邊，才剛碰上就讓埃凡茲輕輕倒吸了口氣。

　　龍的心弦？

　　或許妖精是拿不足以作為魔杖芯的次級品來裝飾──即便如此，次級品的心弦價值依舊高得可怕，更別說整張桌子近似地飾邊可不只桌沿，舉凡邊角幾乎全嵌上要價不斐的材料，而當他視線來到正中地抽屜，精緻華美地鎖孔用鮮艷鵝黃搶走目光，讓人不禁瞇細了眼想探究一番。
　　看了許久仍看不出所以然，直到埃凡茲換了個視角，刻在其上地放射紋路隨著光芒閃動，他才驚覺那居然是龍的眼，貨真價實龍的眼珠，雖然只留下瞳孔，但那獨特紋樣他是怎麼忘也忘不了。

　　他不禁開始懷疑一切都是夢境，這張桌子幾乎把龍身上最昂貴地部位吞噬殆盡，而當大手搭上抽屜下緣想看看裏頭布局，意料之外地阻力讓埃凡茲的眼神回到店主身上。
　　「很遺憾，到我店裡就是這幅模樣了。」笑得意味深長，討人厭的彈指聲再度響起，眨眼間他手裡已經多了把看來是鑰匙的奇妙物件。「這張桌子是某個古老家族要求的訂製品，至於衰敗之後輾轉流到我這骨董店，我想，這答案對你我都好。」

　　 「椅子呢？」看埃凡茲那個樣子就知道，這張桌子八成真的就是龍骨製的。男人還在那邊跟職業道德糾結著，海蓮娜倒是不客氣地先開口問了妖精店長。
　　「這麼堅持的主人不可能只訂製了一張桌子，肯定至少還有一張椅子。」這麼執拗的主人才不可能停手在僅僅一張書桌。她了解那些純血世家，能夠多麼執著也能夠多麼有錢，尤其是這種彰顯自己品味的玩意，肯定不會只有僅僅一張桌子。
　　「椅子呢？」海蓮娜又問了一次。她有種直覺，那椅子很可能披上的皮面就跟埃凡茲身上，那件價值不菲的長袍是同樣的材料。

　　店主那詭秘笑容變得更盛，第三響彈指聲喚來海蓮娜問的華貴骨椅。
　　「還請慢慢欣賞，我尊貴的客人。」稍行了禮往後退開，雙手交疊撫平衣衫上有些凌亂地蕾絲花邊。
　　同樣設計的高背椅，那爪狀椅腳緊攫著地面，看似圓潤實則棱角分明的椅腳撐起坐墊，黃橙皮膜在上頭綁得緊繃，和桌沿同樣的滾邊再次登場，循著邊界攀上椅背，為灰白與黃橙添彩加豔。
　　那不似龍皮的鮮豔橙紅，讓摸上的他又一次皺緊眉頭，居然連翼膜都用上了，還連半吋的小小破洞都找不著，他記憶裡還沒怎麼看過哪條龍翼膜完美至此。
　　「……換一組吧。」直起身子，埃凡茲吐出令人訝異的選擇，神色是有些游移不定，但古靈閣裡的存款倒是拒絕的乾脆。

　　海蓮娜眨了眨眼，有點不敢相信埃凡茲說出口的話。
　　「埃凡茲，不買嗎？」她拉住了轉身就打算離開的男人。正往後退開的妖精饒富趣味地瞥了兩人一眼，讓自己消失在雜亂的傢俱堆中。
　　碧眸不解地望著埃凡茲，海蓮娜可以看得出他有多麼想要留下這組珍寶，然而猶豫飄忽不定的眼神正說著他還有其他的考量。
　　「真的很喜歡就買下來呀。」海蓮娜往前踏了一步，很認真很認真地盯著人，兩隻手還牽起了不知所措的大掌。她可沒忽略掉即使埃凡茲努力地不讓視線黏在那組桌椅上，仍然不由得地一直往那裡看上幾眼。

　　「那太貴了。」神色認真，埃凡茲很清楚這麼一組桌椅會是什麼天價，而他只是想要簡單地辦公桌，最好價錢能低廉一些，不然他也用不著到這兒來碰碰運氣。
　　「普通的書桌就好，我只是偶爾用來趕趕報告。」扯開嘴角笑著，拉了拉小手想說服她，自己真的沒那麼想要昂貴奢華的擺設，瞧她碧眸閃動，像是要確認自己這回沒有藏著真心。
　　「有妳陪著我，比什麼龍骨書桌還重要。」

　　應聲紅了臉，她輕輕別過臉去，沒再繼續揪結男人眼中的真心。
　　視線滑過灰白的長桌與黃橙的高背椅，海蓮娜懂得像是這樣的一組桌椅會是埃凡茲多心心念念不忘的珍品。咬咬唇，她還是想問問看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說服男人買下這套桌椅──她的確是很想要直接招手買下，不過埃凡茲肯定不會就這樣接受。
　　碧眸滴溜溜地轉著，在桌椅上轉了幾圈，又在傢俱行大部份雜亂無章的二手傢俱上面也轉了幾圈。是什麼樣的狀況會讓這種可以被收進博物館的珍品流落到只能在這種店裡生灰塵？海蓮娜思索各種可能，好作為接下來的籌碼。

　　「兩位，看得如何了呢？」見著兩人沒有再更多的交頭接耳，波西米爾狀似不經意地又晃回兩人前方。
　　「說吧，是什麼問題。」海蓮娜掙脫了埃凡茲緊抓著的大掌，雙手交握在胸前，胸有成竹似地瞇細了眼質問起妖精店長。這組桌椅肯定有問題，不然依妖精的性格，他們才不可能兜售自己種族製作的珍稀物品。

　　「這張桌子和你們的魔杖同樣麻煩，而且難搞。」神色冷漠，波西米爾淺聲說著這組桌椅帶來的困擾，它擱在這兒實在太久了，久得他直想趕緊脫手。
　　「不僅認主，還得摸清一頭龍的臭脾氣，除非你不介意這長桌鬧鬼似地成天哀嚎。」指甲刮著灰白桌面，隱隱約約地顫動弄得地板喀啦作響。
　　「別開口問為什麼，動動腦袋，整頭龍身上每一分血肉皮骨都被肢解拆散，重新拼成這副桌椅，會發生什麼事？」眼神陡地銳利，今天特別帶人來賞這組桌椅自然有他的道理，巫師見得多了，身上穿著龍皮長袍的他一隻手就數得出來，要不是家世顯赫，再要不然就是平常得跟龍打照面。
　　而瞎了眼的男人怎麼看都屬於後者，能帶走這桌椅的可能自然跟著大了些。
　　「一萬金加隆，這是原價。」食指豎在鼻尖跟前，死般的寂靜沒來得及上場，店主壓低的嗓音再次開口。

　　「只要你能把鑰匙塞進眼睛裡，打開那個抽屜，三千金加隆，今天付清。」

　　面對幾乎是賠售的賣價，埃凡茲幾乎就要衝動地搶下鑰匙，塞進眼珠裡試一把，但一想到三千金加隆，他又動搖了。
　　冷靜點，埃凡茲，只是寫字桌罷了，三百金加隆都嫌貴，心底勸著自己別一時衝動。

　　「兩千。」一萬會是連海蓮娜都有些咋舌的價格，不過如果對方真的願意降價，這種瘋狂的東西是絕對找不到第二組的──現在的法令也不可能再允許。
　　「三千。」妖精撇了撇嘴，妖精製作的精品無論有什麼毛病，都不應該被賣出。
　　「兩千二，包含那張椅子。」海蓮娜制止了想要開口的埃凡茲，繼續不依不饒地跟妖精殺價。
　　「兩千七，現在就證明你的能耐，告訴我這張桌子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兩千四，除了我們以外你也賣不了其他人。」
　　「……兩千五，這是我的底線了。」妖精悶哼了聲，兩千五作為解除魔法的代價還算合理。
　　「成交，我們要完整的物品轉讓合約。」海蓮娜總算也點了頭，卻加上了但書。她可沒有忘記父親的教導，跟妖精做生意千萬不能大意。

　　咂了咂嘴，這女人遠比她看起來精明得多，還想著只要客人沒提合約，波西米爾也不打算拿出來白送，說不定哪天還能討回來呢。
　　如今預謀未成又被狠狠砍了價，唇上白鬍和他神色同樣有些萎靡，不甘不願地又掏出鑰匙遞了過去。「開了抽屜才算數。」有些忿忿地復誦一開始的條件，狡猾心裡又猜著或許這男人也同樣打不開抽屜。
　　接過鑰匙，埃凡茲自然是免不了端詳一番，同樣灰白材質摸起來卻有些不同，半歛下眸幾番思索，才終於得出答案──龍牙，這玩意和心弦相比是沒那麼高貴，讓人更驚艷地是鑰匙尾端那渾圓澄黃，如同寶石通透明亮地飾物，相同模樣地飾物埃凡茲才見過不久，很快意會過來那是龍的另一顆眼。

　　他不敢想像妖精是怎麼把龍的眼珠刨下，幾十幾百道工序才成了手裡浮誇，還是先開鎖吧，提醒自己別又想到別處去，攢緊手裡握柄，小心翼翼地對花，費了番功夫才開始把尖端插進鎖孔。
　　起初還像平時開鎖那般找不出有什麼稀奇，才剛這麼想，手裡握柄陡地發熱，埋在掌心的眼珠宛如活體瘋狂轉動，抗拒著人將鑰匙再往裡頭深入。
　　這連一半都不到！看著鑰匙上凹凸刻印還有泰半留在外頭，男人悶著哼一使力，硬是把鑰匙往裡頭塞去，隨著深入響起的低鳴沉重嘶啞，熟稔龍吟的人皺緊了眉，這不是他聽慣地威脅，而是臨終前痛苦不堪的悲鳴。
　　緊皺著眉，懷疑起這桌子根本就是活物，而自己現在做的卻是拿著利牙，狠狠捅進他傷痕累累的眼珠，想到這兒他有些躊躇，該不該繼續這過分殘忍的舉動。

　　這個東西肯定有毛病，海蓮娜看著埃凡茲停下動作，眉頭也忍不住皺了起來。
　　她不敢大意，在妖精不屑地輕哼中掏出了自己的魔杖，空下的左手輕輕拍了拍埃凡茲緊張得繃緊的手臂。
　　「這個鎖肯定不是只有上了鎖這麼簡單，不然那傢伙早就打開了。 」海蓮娜向埃凡茲說著自己的推論。「你手不要放開，我覺得說不定需要什麼密語再加上鑰匙才能打開。至少以前我們是這麼做的。」
　　她口中說得『我們』自然指的是她跟穆瑞爾，為了藏起兩個人的小秘密，海蓮娜可是在這方面下足了功夫。
　　褐髮的女子捉緊魔杖，讓杖尖滑過裝飾在桌沿的血色線條，龍的心弦像是在應和著雲杉木魔杖裡的同伴，微微閃過一點光芒。
　　海蓮娜抿了抿唇，有反應但是反應太微弱了。有錢的純血家族們總是小心又高傲。小心得會將秘密藏起，卻又高傲得不怕別人發現。

　　「不對，不會是桌子。」她喃喃自語，目光移到了成套的高背椅。血色滾邊在橙黃皮膜的椅背上攀扭著，她仔細地掃視了一遍，然後對著椅背上方最繁雜的飾紋中心，一點也不客氣地用魔杖用力戳下去。
　　波西米爾正要憤怒地跳起腳，抗議女子如此粗魯地對待珍貴的商品，才要開口要脅兩人用原價買下這組桌椅，卻在看到椅背的變化後忘記闔上剛張大的嘴。

　　或許是海蓮娜魔杖裡的那根龍心弦真的跟這組桌椅有共鳴吧。椅背上、扶把上、爪腳上的飾紋全都在她用力戳下以後，像是獲得生命一樣地飛快扭動起來，在黃橙的椅背上扭出了五行豔紅色的文字。
　　「是古代文字！」海蓮娜才看了一眼，歡快的口氣來自於解謎成功的成就感。「埃凡茲你快唸唸看！說不定這就是咒語！」她一邊說著，一邊把椅背轉向了埃凡茲，好讓男人可以看著那些扭曲的古老文字朗誦咒語。

　　埃凡茲應聲回頭，眼前扭動宛若生物的腥紅文字光是看就讓人不適，但他依稀見過這段古文──某首妄自菲薄，妄想掌控巨龍的瘋狂詩篇。
　　藉著還算清晰的記憶，喉頭滾動誦出一個個古怪音節，飄飛地腥紅隨著男人吟唱發瘋似地狂舞，鑽進桌面緩緩繞成巨龍模樣。
　　「……。」古詩來到尾聲，男人額間滿是汗珠，手裡鑰匙轉也沒轉，抽屜卻是應聲而開，將埋藏已久的秘密開誠公布。
　　「波西米爾先生，麻煩您準備轉讓合約。」

　　「兩千五金加隆，現金交易！」妖精特有尖銳嗓音，龍心弦的魔杖！誰想得到是這種巫師們的壞技倆！「我只收現金！現在馬上！」就算對方的確解開了謎底，妖精仍然對人類又要奪去族人製作的珍寶而憤恨不平。
　　「埃凡茲你看好他。」海蓮娜沒等埃凡茲來得及攔下她，飛快地在亂七八糟的傢俱中鑽了出去。

　　「呼，那個妖精還真難搞定。」海蓮娜雙手扠腰地看著好不容易總算回到自家閣樓、馬上成為家中貴重物品第一號的龍骨桌椅。「居然還想在合約上動手腳？什麼合約期限為一百年？說好了是完整的物品轉讓合約，還故意漏寫到那隻龍牙鑰匙。」嘴邊一邊唸著，一邊繞著閣樓的新成員轉著，纖細的手指忍不住多戳了幾下桌面上還沒消退的血色龍紋。
　　「妖精真的很不可靠，埃凡茲你怎麼找到這種店面的啊？」她這才抬起頭來，看向默不作聲好一陣子的男人。打從她自古靈閣拎了那兩千五的金加隆，並且塞給碎念不停的妖精以後，埃凡茲一直沒有再說什麼話，都是她一人嘰嘰喳喳。

　　沉默了整路，埃凡茲想的全是讓愛人買單自己渴望的奢侈品，滿心愧疚又想不出辦法，妖精立下的合約可不是兒戲，豈容他隨意推翻。
　　這樣的情緒隨著時間飛快發酵，滿腹自責和罪惡裹住了心，就連海蓮娜丟來的問句，埃凡茲愣愣地沒反應過來，直到她狐疑地在臉前揮了揮手。
　　「海蓮娜。」男人終於回答，可接著說的不是她想知道的答案。「對不起，我──」道歉才剛脫口，她纖長食指已經抵上薄唇要他別說。
　　「再還我就好，今天被那個妖精弄得夠糟了。」笑得溫柔，看著男人眨眨眼不明所以，故作沮喪地嘆了口氣。「想要你高興才買的……可是你看，現在你苦著一張臉，早知道就不買了。」
　　輕咬著唇，海蓮娜說得沒錯，花了這筆鉅款可不是用來看自己愁眉苦臉的。
　　「謝謝妳。」最簡單的致謝飽含他的真心，唇輕輕碰上她額間，鳥啄似地輕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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