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甩開自家惡魔說簡單並不簡單,說難也並不難。
至少在他突然養成晚間到荒林發呆的習慣時,莉莉安都會跟來看看。
起初,先是感受紅雷竄動的電流構成,肆無忌憚的釋放、收起。燒灼了枯草、炸裂了腳底下的荒地。
「哎呀哎呀,你心情不好嗎?」莉莉安好奇的問。
他沒有回答,只是望著天空的彎月,不停重複這項動作。
直到累了,他就頂著莉莉安不滿被無視的言論回去。
隔晚又到同樣的地點,做出同樣的動作。
莉莉安一直在旁邊看著,也許是好奇自己想幹些什麼。
但惡魔的耐心也是有限,大概是覺得無趣了,以為自己又找到了什麼新的發洩方式,莫過於四、五天後,莉莉安只是塞給他一袋惡魔之血,叮囑道:「平凡使用能力別累壞了呀,這個就給你補補吧!」
「今天不跟了嗎?」
「不啦!你又不去散步!無聊死了!」莉莉安嘟著嘴相當不滿。
「好吧,點心幫妳準備好了,自己去廚房拿。」
「好耶!」
惡魔歡呼了聲,頭也不回的關上了大門,梅呼出了一口氣,重新前往那一片狼藉之地。
站在碎石之上,他閉起眼,也許他從沒這麼認真去研究過惡魔的力量是怎麼構成的,怎麼爆發出能量的,在這幾天不停地釋放雷電多多少少也理解了一些。
幸虧莉莉安的好奇心沒有那麼重,那麼他可以進行下一階段的測試了。
而且手邊正好送上了「材料」。
梅將莉莉安的血包輕輕轉開瓶口,倒了一點盛在左掌心內,歛下眸,靜靜感受著皮膚底下的惡魔血聚集、吸引到了掌心。
首先,是釋放。
雷光從肌膚如絲線般的竄出,往中央匯流而去,莉莉安的血液泛著亮紅色的光,歡快的鼓舞跳動,吸收著迎面而來的電流。
他知道這樣是不行的,因為是同源,血與血之間並不排斥。
紅雷與人間一般的電流的正負極不太一樣,硬要分成正負兩極的話,紅雷的正極,即是一種破壞性極強的能量,能絞碎一切;如果是負極,則是能強烈吸取能量與分子,進行儲存或者藉由抽出分子進行破壞的表現。
他看著地板上密密麻麻被電流翻動過的泥土,有像是被炸彈炸碎的破壞痕跡,也有像是流沙般吸入的詭異穴口,那都是這幾天他刻意分出的兩種攻擊類型。
惡魔血液存在的紅雷這股力量,也就是正面能量的直接破壞,以及負面能量的吸收抵銷,進行平衡的循環。
就跟人體一樣,每個部位的正負極都有所不同,達到了一種平衡,如果說能「擾亂正負兩極」使其達到失衡的話,不知是否會跟人體一樣會造成某些影響。
他如今就是要嘗試這一點。
閉上眼,感受掌心歡悅跳動的血液,正能量與負能量的吸收抵銷,以及他源源不絕釋放令其儲存的能量,使這攤血液更加強大。
隨即,紅色的電流一頓,分出了凌亂的絲,分別是暗紅色與亮紅色,互相交疊緩緩流入了血液內。
干擾開始。
他心裡默想,仔細的感受電流的控制,企圖在血液內尋找所謂的正負兩極。
這邊增加一點、這邊減少一些,那邊注入大量的能量、那邊負責吸收能量,逐漸將所謂的正負兩極分離。
嗶哩。那團血液形成了一個小型漩渦,隱隱約約透出綿密的絲,暗紅與亮紅互相交錯、抵消,最終變成了互相排斥,撞出火花。
那是一瞬間的事。
血液像是被迅速抽出的蠶絲綿密糾結成團,先是擴張,而後如黑洞般緊縮,伴隨著一聲雷響爆炸,強力的電流四散,卻是詭異的血紅色,黯淡無光。它首當其衝濺上了左手,一陣強力的麻痺感席捲而上,飛散的血液如同子彈擦過肌膚劃出痕跡,凌亂的能量進入了血管,無差別的進行轟炸,爆出了血花。
「唔!」梅緊緊按住了左手,失控的能量正在擾亂體內莉莉安的血,他趕緊調動血液,將躁動的能量以相反的方式注入化解,他的手出現了多處似玻璃刮傷的裂痕,殘餘的電流沿著血液炸裂,灼傷了肌膚,疼痛以及麻痺刺激著神經,他隨手一甩,幾道雷光宣洩似的打在破碎的地面上。
轟隆隆——
幾聲雷響在荒林迴盪,梅疲累的垂下了左手,灰眸往下瞥,看著肌膚上細小的刮痕以及燒傷起的水泡,不見擔憂,反倒是微微勾起了唇。
幾滴血液濺上他的身體甚至與體內的惡魔血產生共鳴就有如此威力,如果是純粹以惡魔血構成的惡魔又會是什麼效果呢?
想必很精采吧?
——總算找到了,制服莉莉安的方法。
他不顧疼痛,重新擰開關上的血包,大口灌下,這幾天不停的釋放電流以及剛才的測試,他發現體內的惡魔血活性降了不少。
尤其是剛才那一波測試,幾乎消耗掉了他凝聚在左手心的血液。
喝光了血包,他毫無留念的往別墅的方向回去。
「我回來了。」打開門,迎面而來的就是正要走出去的莉莉安。
「梅!」
「欸?」
蜜桃的香氣環繞在四周,他被眼前的女惡魔擁抱住,有些反應不過來,莉莉安抱了一下,才放開手,上下打量自己,隨即注意到他的手。
「我只是不跟而已你怎麼又把自己弄傷了!」莉莉安有些生氣的嘟嘴,強硬地拉著他的手來到側廳,把他按到椅子上坐好,拿來醫藥箱好好的為人上藥,邊碎念著:「你遇到惡魔了嗎?」
「沒有。」
「那這是怎麼回事?我正打算要去找你呢!」莉莉安用生理食鹽水沖洗傷口,動作不怎麼溫柔,梅有些疼痛的瞇起眼。
「什麼怎麼回事?為什麼要找我?」
「我留在你體內的血突然變少了很多,正想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不該找你嗎?」莉莉安將沖洗完的生理食鹽水放到桌上,拿起棉花棒,紅色的眸子瞪著他。
「你又做了什麼事啦?」
果然多少還是會被察覺的吧,梅在心裏苦笑,面不改色地聳聳肩道:「可能是我能力又不小心失控了吧?」
「失控你會受這麼奇怪的傷?」莉莉安相當懷疑的問。
「嘛……我想測試看看紅雷能做到什麼程度。」梅有些含糊地說,被莉莉安用力敲了一下頭。
「笨蛋!你該不會這幾天都是為了這個吧?」莉莉安問,隨即又自己回答:「我看一定是了,這種事問我不就好了嗎?我們不是『家人』嗎!」
家人……梅愣了愣,看著莉莉安專心為自己處理傷口的樣子,雖然不算是溫柔,卻也不粗暴,甚至還相當仔細的替自己包紮。
如果不是「惡魔」的話,莉莉安的確像姊姊般的存在吧。
梅沉默下來,他是知道的,惡魔與人類本身就是不對等的,是一條跨越不了的鴻溝。
體內流有與莉莉安相同的血,聲稱是有血緣關係的家人,不過是自欺欺人的理由而已。
對方始終是「惡魔」,自己則是「人類」。
而他們對彼此的需求不過是身為惡魔想要的藝術品,以及他想要彌補失去親人的空缺而扮演的家人遊戲罷了。
但心一直以來都是空的,他從來沒被滿足過。
家人,是什麼樣的一個存在呢,已經記不清了。
「梅!你有在聽我說話嗎!」莉莉安生氣的戳了戳他的額頭,他回過神來,迷惘的望著眼前的惡魔。
「莉莉安。」梅開口,「妳覺得家人是什麼樣的一個存在?」
「欸——」莉莉安意外的眨眨眼,「家人不就是生活在一起,可以互相依靠的存在嗎?梅不是一直都是這樣依靠我的嗎?」
惡魔是不可信任、不可依靠的。
他在心裡默默地說,即便他所做的與他所想的全然相反。
不該是這樣的,他想。
家人是生活在一起,可以互相依靠的存在,不該由莉莉安來說出來。
她是惡魔。
梅垂下眼簾,沒有回話,莉莉安看著他好一會兒,伸出手拍了拍對方的頭。
「怎麼啦?怎麼這麼沮喪?」
冰涼的觸感在髮旋上來回撫摸,不一樣,跟那隻溫暖的手不一樣。
梅忽地想起了克里曼兄妹,以及萊依常常觸及他的頭那隻溫暖的手。
——果然,家人就該像是克里曼兄妹那樣的吧?
萊依自然而然地摸摸賽妮亞的頭,賽妮亞遞給萊依冰淇淋吃,相處再一起,親暱的模樣,看起來很溫暖。
偶爾他也會在他們之間偷取那樣的體驗,就如同克里曼兄妹為他慶生、萊依擔心他的傷勢強迫他回店裡休息,以奇怪的公主抱的方式逼他就範,還有上次去克里曼家叫醒萊依、在萊依臉上畫圖,最後得來了對方無奈的揉揉自己的頭的感觸。
如此溫暖美好,內心的空缺也悄悄的填上了一塊零碎的拼圖。
但這僅僅只是錯覺罷了。
白暉與浸月之間不友善的身分,失聯時隔五年的時間,宛如一座高牆般擋在他的面前,他所看到的兄妹倆跟小時候的印象又有些許不同,有些陌生。
他們不是自己的家人,他們姓氏為克里曼,他們是白暉軍。
他只有一個人,姓札瑞爾的只剩下一個人。
所以他不再使用這個姓氏,改與莉莉安一樣姓奇拉卡,唯有戴上自己原有的「代價」,他才是孤單一人的梅‧札瑞爾。
……果然很羨慕呢,克里曼兄妹。
「真難得呢,梅露出一臉想要什麼的表情。」
「咦?」
莉莉安捧住梅的臉,仔細觀看,紅色的眸子眨呀眨的,又重複了一遍:「你的表情呀,明顯是想要『得到什麼』的表情呢。」
「是這樣嗎?」梅愣了愣,隨即莉莉安又笑了開來。
「梅想要什麼呢?也許我可以幫你實現呦?這麼難得梅有想要的東西呀——」
他最想要的……家人,能得到嗎?
能從克里曼兄妹那裡……得到嗎?
忽地,聖祭那天的突如其來的擁抱印入了腦海,萊依溫暖的身軀,堅定的誓言,一瞬間填補的空缺。
如果時間永遠停在那裏就好了,他摸摸自己的心口。
只有擁抱……果然不夠呢。
想要在親暱一點的接觸,想要再了解一些逝去五年時光裡對方的改變,想要……跟他們成為「一家人」。
能辦得道嗎?如果想要的話是可以的吧?
如果自己想要的話——
「我想要的東西,我自己會去得到。」梅撥掉莉莉安的手,灰眸平靜的望向他的契約惡魔,「所以不勞妳費心了。」
「看起來充滿幹勁呢。」莉莉安端詳了一陣子,轉頭將醫藥箱的蓋子闔起,拿起桌上另一塊小蛋糕,俏皮的吐吐舌,「既然梅這麼有活力的話,那本來留給你的蛋糕就不給你吃啦!」
「你想吃就吃吧。」梅略為無奈地看著自家惡魔,反正他沒什麼食慾。
「我先回房間了,晚安。」
「欸——要睡了嗎?」莉莉安有些不滿,但難得的沒有拉著人陪她整夜,估計是看在自己有傷的緣故吧。
「晚安——」惡魔舔了舔嘴邊的奶油,搖了搖手上的叉子,跟他道聲了晚安。
梅回到了房間內,走到書桌前,看著放置在上方的玻璃球音樂盒,以及一同放在旁的三人合照。
看著照片內三人的笑容,梅灰色的眸子逐漸沉澱了下來,指尖摸上了兄妹倆的臉龐。
不知道在他所無法目擊之處,克里曼兄妹是怎麼相處的呢?
他想起小時候起床時跟父母道聲早安,能換得父親寬厚溫暖的手掌摸摸自己的頭,母親慈祥的微笑端著早餐上桌。他們一起愉快地享用早餐,出門之前母親會親吻自己的額頭,與自己道別。回家的時候他會朝著家裡喊聲「我回來了!」,這時候父母也會笑著回應「歡迎回來。」
其實如果他想要的話,莉莉安是辦得到的。
但惡魔冰冷的體溫時時刻刻提醒著他與莉莉安之間的差異,所以他從不會這麼要求。
在家裡,克里曼兄妹也會過著這樣的生活嗎?他在心裡困惑著。
好羨慕呀……好羨慕呀……
內心的空缺在叫囂,他的手停在了兄妹倆的嘴角,閉上了眼。
賽妮亞對他而言就像是妹妹的存在,但是萊依他從未把對方當成哥哥。
對他而言,萊依是強大的、堅毅的,是他仰慕的對象。
在他們之間,自己又是什麼地位呢?
有什麼能改變現狀的東西呢?
糖果屋萊依突然的親近,以及猝不及防親暱的公主抱,動心的瞬間——
啊,原來還有這麼回事嗎?
以愛的名義作為理由,成為家人。
這不是很好嗎?反正萊依剛好是你喜歡的類型吧?
內心傳來了一道微小的聲音。
他觸電似的收回了手,有些驚慌。
為什麼他會有這種想法?
他到底在想什麼?
對方可是重要的童年玩伴——而且還是白暉——
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好好藏起另一面就好了吧?只要去做的話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喔?
內心的空洞如此回應著。
啊……啊啊……他抱著頭,瞠大了眼眸,內心的聲音與理性在交戰,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你不是很羨慕嗎?那對兄妹。
想要的話就去得到吧?你們那麼要好,想要實現你的願望想必不會太困難吧?
好想要啊……好想要啊……那對「家人」。
空洞在擴張,聖祭那天的溫暖彷彿成為了一把刃,將其劃的更大,不滿足的情緒越來越高昂。
他不能再這樣想下去了,閉嘴!閉嘴啊!
砰!他手撐上桌沿,頭狠狠的撞擊桌面,疼痛感打斷了內心的聲音,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身上冒出了不少冷汗,大口喘息。
——還是睡吧,只要睡著了,一切都能終止的吧。
梅無力的拖著身子走到床邊,衣服都不換得直接癱倒在柔軟的床上,看著天花板發著呆。
啊,額頭大概腫了吧,算了。
他闔上了眼。
今天就先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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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從1%天文學的擲骰1/1決定性成功中回神......
梅好仔細的在研究能力用法……好厲害
看這篇看得既緊張又興奮,梅心底的空洞……!
梅莫非是想對兄妹…?
(?
物理上成為家人之類…
(??
說明一下
還有萊依要面對什麼
家人(物理……!
就那種…?
果然是病嬌嗎
(?
原來梅是病嬌路線的
那個啊我重新看完了
我就想問個
為什麼溫暖的抱抱會變成病嬌的開端??
我想是可以直接跟哥哥說梅除了抱抱還要什麼,不然以哥哥的靈感我覺得……真的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