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有聽過……」

被百淚的氣勢嚇到，勝山葵心虛地小聲回答，好像在書上看過吧。她當下很沒骨氣地直接躲在深野隼身後，才抬頭看向百淚，像一隻從樹洞裡探頭出來窺探的小動物，隨時都會縮回去。

「與其說是忘了，不如說──」深野隼輕笑，「現在沒人想玩這遊戲，畢竟時代不同了。」

這話直接到勝山葵緊張起來，她拉了拉他的衣角。

「不過現在有機會玩，不是挺好的嗎？」深野隼看到一旁的女孩怕得要死，不禁好笑，他不動聲色地抽回衣角走近攤位。

屏障突然離開，頓時無處可躲，勝山葵愣了好一會。雖然白狐狸面具遮住了她的半張臉，但還是可以看得出她不滿地鼓起了臉，才邁開腳步走到深野隼身邊。

「請妳先示範一下怎麼玩吧？」深野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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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淚微瞇起眼，打量這個走向前的人類男子，接著像是在他身上發現了什麼似的，突然露出笑容，親切地道，「身為攤主的青行燈，我來示範一個，我特別珍愛的故事。」

接著她將檯上的蠟燭拿起，微微燭光晃晃，像極不安畏懼的人們，為即將道來的故事戰慄。

「有一說法是，”殺過人的人並不是真正的人，而是披著人皮，始終自以為是人的惡鬼，羅剎。”」

「這是關於”羅剎之子”，早已失傳的故事——」

傳言，羅剎曾出現在一個靠海的純樸小鎮。

但一開始，人們並不這麼稱呼他；

一開始，他還只是個，
作惡多端的，凡人。

勒索、喧囂、作亂、殺人。

就彷彿是整個災厄的暴風眼，
人們畏懼他的惡行，憎恨他的暴戾， 給美麗平凡的小漁村掀起，

一陣又一陣的狂風暴雨。

人們滿腹怨懟，但誰都不敢言， 也誰都不知道，下一刻，

又會發生什麼事情。

直到那一天，他這麼說了──

「這肯定是披著人皮的羅剎。」

一位行經此地的僧人，斬釘截鐵地道，

「羅剎力大且生性殘暴，」 「嗜殺戮及食人肉，為滿足天性而藏於人間，」 「終其一生披著人皮，終始自認為人，」

「永不自覺。」

「混入人間的惡鬼，必須剷除。」

僧人的此番論斷， 彷彿佛祖降下的，懷慈蜘蛛絲， 地獄中的犍陀多們啊，爭相攀上，

如果， 真如高人所言，他真是人類之外的惡，

那就，再也沒什麼好猶豫。

從此刻起，

在僧人的高見之下；在人們的執迷之下， 他就是罪大惡極的，羅剎。

捉捕、毆打、綑綁、投海， 羅剎消失了。 終於啊！小漁村終於能恢復往常的和平， 本來該是這樣—— 出現了。

半年後，羅剎之子， 以女人懷中，嗷嗷待哺的嬰孩之姿，

出現了。

羅剎居然還留下這麼個孩子！ 可是，如此弱小無能的嬰孩，

真的會是羅剎嗎？

人們滿腹猜疑，但誰都不敢言， 也誰都不知道，下一刻，

又會發生什麼事。

直到那一天，他這麼說了——

「混入人間的惡鬼，必須剷除。」

在僧人的堅持之下；在人們的惶恐之下， 即使是佛祖的慈悲，也承受不住犍陀多們的不悟，

硬生，斷裂。

如真是人類之外的惡， 那就，再也沒什麼好猶豫。 強奪、施暴—— 羅剎之子消失了。 終於啊！小漁村終於迎來真正的和平。 唯唯只剩，那個日漸消瘦的女人， 日日夜夜， 瘋癲、啜泣、找尋、徬徨， 為了羅剎之子， 終生，執迷不悟。

「呵呵，」百淚輕笑出聲。

「”混入人間的惡鬼，必須剷除。”」她輕佻諷刺地重述著故事中僧人的話，「好帥氣喔～真不愧是，”佛祖的信徒”。」

接著她話鋒一轉，替故事做出結尾。

「隨著羅剎之子的死，一度壟罩在村人們心中的恐懼也逐漸淡去。雖然聽說過沒多久，純樸的村子還出現了羅剎女，但多虧先前兩次驅逐羅剎經驗，人們才沒幾下就擺平了她，恢復小漁村的平靜。」

「真是可喜可賀，」

青行燈手中的燭火，依然搖晃、戰慄著。

「可喜，可賀，呢。」

勝山葵從先前的不安，到後來平靜地聽完故事，這個故事她太熟悉了，不用說完就知道大概結局。

她晃著小腦袋看了一眼深野隼，又看向百淚。她粲然綻開笑容，笑得甜美可愛，一派天真。

「可喜可賀，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呢。」

那一雙橙色眼眸卻盛滿了不信與冷漠。

「確實可喜可賀。」深野隼笑了出來，戲謔地勾起唇角，學著百淚復述僧人的話，「『終始自認為人，永不自覺』，也是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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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百淚將手中的蠟燭遞到隼面前，「接下來輪到你。」

「也請說一個，可喜可賀的故事。」

「我先來！」

在深野隼要接下蠟燭時，勝山葵自告奮勇地舉手說著。

如果讓隼哥哥先講故事，那她當最後一棒壓力也太大了——

她仰起臉看向深野隼想徵求意見，深野隼微笑回望，看來並不反對。

勝山葵也不再猶豫，她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起百淚遞來的蠟燭，微弱的燭火被風吹動，仍是不曾有快熄滅的跡象。

如果只是說個鬼故事就能消除花瓣的話……好像很簡單？勝山葵心想，不過在妖怪面前講鬼故事實在有些奇怪和難為情……就像是在當事人面前講八卦那樣？好、好尷尬。

「我就說個小孩和爸爸的故事吧？雖然沒什麼可喜可賀的。」

勝山葵歪著頭，想了一會，才開口。

「小孩對爸爸說，他想玩盪鞦韆。爸爸很訝異，因為小孩還沒上幼稚園，而爸爸沒教過他『盪鞦韆』這個詞，也沒帶他到公園去玩過——」

「可能是看電視自己學的吧？爸爸這樣想著，就帶小孩去公園玩了。但小孩
看到鞦韆卻很困惑，說他想玩的不是這個，這個不是鞦韆。」

「爸爸問小孩，『那你說的鞦韆是什麼』？」

「小孩回答，」勝山葵微笑將蠟燭放在桌上，不急不徐地將雙手擱在自己的脖頸，圈起脖子。

這畫面說不出的詭異，像是掐住自己。

又像是上吊——

「我看家裡的大姐姐是這樣，把脖子掛在繩索上玩鞦韆的。」

深野隼笑了笑，拉下勝山葵的手，挑眉問，「妳從哪聽來的故事？」

他記得老師很膽小，是不可能給自己女兒講鬼故事的，要是聽到自己女兒講這故事八成也會嚇死。

「圖書館有很多小說可以看。」勝山葵吹熄了蠟燭，笑得狡詰，「而且改成第一人稱，用來嚇大人很有效唷。」

「可以想像的到。」深野隼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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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愛的故事。」百淚傾身雙手撐在攤前的桌上，直瞧著葵，在葵說故事時她就一直維持這樣的姿勢，就好像比起故事，她更在意她。

「妳叫什麼名字呢？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人類的小女孩，真可愛呢。」她笑瞇瞇地道。

「妳做得很好，像這樣吹熄蠟燭就完成了。」接著她起身，從後方拿了一支蠟燭交給隼，「換哥哥吧。」

「青行燈姐姐很漂亮。」

聽到百淚稱讚自己，勝山葵眨了眨眼，笑盈盈地回答，「我叫葵。」

她只說了名字、沒說姓氏。記得跟妖怪說了真實全名就回不去了？故事都這樣寫的。

不過眼前的大姐姐是真的好看，自己長大也能變這麼漂亮嗎？她胡思亂想著，直到深野隼的聲音拉回了她本來飄遠的思緒。

「我也來說一個，關於『羅剎』的故事。」

深野隼單手接過百淚遞來的蠟燭，搖曳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明滅不定。 沉穩的嗓音說起了不知是哪個年代的故事，模糊而恍惚，卻又因他認真的述說，反倒有種詭異的真實感。

勝山葵不安地想伸手拉住他的衣角，但又忍住了。

這故事，好像真實發生過。

那是一個很平凡的日子，一個純樸的村子。

村裡的人們如往常一般，大人辛勤耕耘、小孩打鬧玩耍、老人逗弄孫子，一切尋常。

在午後，他們一起睡著了。醒來時，他們仍是在那座村莊裡、在他們原先昏迷的地方。

有一道陌生的聲音命令他們集合。

有些人覺得奇怪，繼續做自己的事。有些人畏懼，選擇聽從命令集合。

那些不聽命令的人、來遲的人，當場被羅剎殺死了。

「你們沒有犯錯的機會。」羅剎說。

震驚、惶恐、害怕——然而想逃出村莊的人卻發覺自己走不出這村子。

他們為了生存，只能聽從羅剎的命令。一邊暗自期盼村莊外頭的人能發覺不對勁，會有人來救他們。

「你們可以決定要不要服從我的命令，但——」

「每晚我會殺了做最少命令的人。」

帶來一碗新鮮人血、喝下血、殺兔子、割下長髮……有村民不願服從，被殺死了、自殺了。有村民因為做的命令最少，被羅剎吃了。但也有村民活下來了。

「餵別人吃自己的血肉。」

「在親人身上刻字。」

「親手取一個人體器官，當然，越多越好。可以用屍體，但活人更好。」

為了達成羅剎的命令、好讓自己存活，有些村民殺了人。

也有些村民靠著自傷、偶爾做得到的命令，苟延殘喘。

遍地屍體埋也埋不完，甚至是埋了又被挖出來，割碎了、吃掉了。

為了活下去，人們開始背棄良知、捨棄道德。

苦撐到第十天，羅剎說——

「照你們之前做的命令多寡，就能活到幾刻。」

但就算所有命令全做了也活不到明天呀！有人這樣哭喊。

羅剎笑了。

「所以我給你們一個機會活下去——殺人，可以奪取那人剩餘的壽命時間。」

但……要殺幾個人，才能撐到明天？

明天又真的能得救嗎？

沒有人知道答案。

「你，會殺嗎？如果你一直以來堅持自我、不傷害他人？」

「如果有人要殺你，你為了自保而失手殺了他，你覺得自己有罪嗎？」

「如果有人不想活了，願意捐出剩下的性命，請你殺了他，你會動手嗎？」

「殺過人的『人』，還是『人』嗎？」

「——你能為生存付出多少『代價』？」

深野隼淡然地微笑說下去。

「後來，在日復一日的殺戮中，沒有新的命令、等不到救援、糧食也快斷絕，有些村民撐不下了，選擇自殺——才在『現實』中醒來。」

「旁人說，早在第一天就有人發現村莊裡的人都陷入昏迷。原來他們過的那十幾天，不過是羅剎給他們的『夢』。」

「有人自首在夢中殺了人，應該判罪。判官則說，那只是夢，他們無罪。」

「但在那十天裡，被殺的人、自殺的人、被自己殺死的人——」

燭光映照幽黑的雙眼，隱隱如湖面上流動光影，看不出深淺。

「全死了。真的死了。」

「而夢裡的恩怨，也全帶回了現實。有控訴對方殺了自己家人、為了報仇而殺人的人、有受不了自責，選擇自殺的人、有人不相信是真的安全了，持續夢裡的癲狂——」

「但也有安分回到現實的人、不願再開口提起這場夢的人。」

「有一天，大家知道了夢裡的情況。」

『殺過人的人，不是真正的人。而是披著人皮的惡鬼，羅剎。』

在夢裡的一切算數嗎？夢中殺人的人，是真的殺人了嗎？

誰是羅剎？誰是人？誰能分辨得出？

這些人是否會變成羅剎？

「那麼，只要把從村莊出來的人都當作羅剎看待，就不會有疏漏了。避開、遠離、排除——」

「就這樣，世間又恢復了太平，真是可喜可賀。」

「我的故事說完了。」

深野隼輕聲說完，打算吹熄蠟燭，勝山葵卻拉住他的衣服下擺阻止。

「不是那樣的……這不是結局……不是的……」

勝山葵顫聲回答，想反駁卻不曉得說什麼，她愣愣地凝望著他。

「是嗎？妳不喜歡這結局的話，那我再補個後續吧。」深野隼溫柔地笑了。

「後來村民們的孩子，再不被世人所知的情況下，平安的、幸福的活下去了。」

「這是村民們所盼望的，最好的結局。」

他吹熄了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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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小葵想要的結局嗎？」一個女聲從葵的後方傳來，接著兩隻纖細的手同樣從她後方伸出，再來，緊緊的將她抱在懷中。

待葵抬起頭的話就能發現，後方的人是百淚，她笑瞇瞇地，一派輕鬆地抱著葵，

「還是說，哥哥擾亂了故事的結局呢？那可不行啊，小葵是好孩子對吧？」青行燈的聲音原本溫柔又細緻，現在卻壓低了聲音，彷彿在學著隼提到故事中羅剎聲音的音調，

「──所以說出來，這故事真正的結尾。」

勝山葵本來努力想拉開百淚的手、掙脫這冰冷的懷抱，聽到這一句話，她愣了愣。

真正的結尾是什麼？

最好的結局是什麼？

「我不知道……不知道……」勝山葵低垂著頭，忍了許久的話脫口而出，不再只是故作天真的附和。

「……你們說的故事都太悲傷了。」

勝山葵深呼吸，緩緩說：「但，村民們的孩子，不是那無力的小嬰兒、更不是好欺負的。」

她抬起頭看向深野隼，眼神沒有動搖，堅定不移。

「你說的故事還沒結束。雖然，我現在也還不知道結局……」

「但我一定會讓這故事幸福美滿收尾！」

深野隼訝異地凝視著她許久，隨後微微一笑，「好，我會期待的。」

「不過——」他微瞇起眼，促狹地打量了一下她，她氣鼓鼓地怒瞪回去，「幹嘛？」

「妳現在這樣子很沒說服力。」深野隼悠悠地說。

勝山葵這才想起來自己還被人抱著，因為冰涼涼的太消暑了，都快忘了這事。她伸出小手捶打著百淚環住腰的手：「放開我！」

她一邊用眼神朝深野隼求救，深野隼笑了出聲，走近百淚。

「請小姐別太為難人了。」

「不喜歡故事的結局，所以就決定要自己做出一個快樂結局嗎？小葵也太可愛——」百淚輕撫著葵的頭，一臉疼惜，像對待小孩子一樣。

「但是，」她壓低音量，用著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說，「我很喜歡妳這個想法，所以請好好加油，讓所有人看到這故事真正的結局。」

不知是故意還是剛好，在隼靠過來的時候，百淚才放開來葵，但她像是貓聞到貓草般，睜大了雙眼，接著微瞇起眼，露出別有意味的笑容。

「啊，果然是這樣......。」她湊到隼的面前，用手遮掩住嘴，不讓葵注意到，用唇語對他說。

「你是羅剎，嗎？」

深野隼瞥向百淚，他以食指輕抵微揚的唇角。

「真不愧是妖怪。」

拉線～謝謝交流！葵好可愛哦！特別喜歡後面葵下定決心要找出真正好結局那邊 葵加油！希望你們可以平安回去！

中之：也謝謝百淚中交流
百淚說的這個故事我真的好喜歡！謝謝幫我戳主線嗚嗚
而且我其實好意外百淚會對葵加油
會的，他們會努力回去的！但平不平安中之就不保證了（欸

謝謝，我也很喜歡這個故事！想很久呢
是說百淚會希望葵加油，是因為她第一次遇到有人對已經決定好的故事結局反駁，甚至是想要改變結局，在這之前多數人說完故事都是那種無奈的被動接受感。

只要能回去，平不平安是其次了（不對）

所以遇到這樣的葵，百淚也就很意外（還有一點驚喜感吧），很期待葵究竟會為這個故事結局做出什麼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