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捧著乾燥花束的卡薩布蘭卡走過墳場，他在幾座墳堆旁駐足，遞上幾束花，藍堇色的花瓣在風中顫動，它們被抽乾了水分，乾枯卻未凋零，被紙包紮成了一捧捧，彷彿在訴說土堆下的屍體，即使乾涸了也能如此美麗。

青年在隔了兩三個墓碑前再度停下，似乎見到同樣漆黑與鳥嘴的打扮，而向對方點了點頭，他放下懷中最後一束花，然後抽取另一份羊皮紙打開低喃，那是一份禱詞。

這個時間點有協會其他的醫師前來哀悼，讓達克有些好奇，儘管他與其他醫生之間的關係多半保持距離，然而這一年下來，協會也失去了不少優秀的醫師，讓他哀悼：寶貴的醫學知識也許就這麼喪失了也不一定。
他開口詢問青年：「是來哀悼親人嗎？還是朋友？」

乘風飛翔吧
你已有了羽翼
日月盡處
敞開的大門靜候你的跫音

卡薩布蘭卡有些微愣，他是第一次打開這份從市集裡取得的禱詞，他細細讀過手寫的痕跡，文字中輕快如羽，充滿光明，彷彿不是為死者所寫的。

drblack1006 的聲音讓他回過神，面罩下的眼神微歛，他那樣珍視的可視作親人？朋友？卡薩布蘭卡思考了半秒，吶吶吐出聲音：「......都不是。」

他彎下身輕撫面前的墓碑，字跡在風吹雨打下斑駁得老去，難以辨別，「這是我曾經摯愛之人，我的心也葬於此。」他說的平靜，就如他的心已然埋於六呎之下，不復存在。

「嗯，看來是位逝去已久之人。」達克點了點頭，彷彿可以體會這種感覺。
「你的禱詞，彷彿死亡對他而言，才是種解脫啊。」
欣許是兩個戴著面具的人面對面，達克比平常多話了起來。

「......解脫嗎？」他微愣，「我希望是，」他又看回墓碑，他從不知道那人的最後究竟是如何，因為死者過多，待他趕來，等待的只剩萬人同葬的火臺，「因為村裡的人畏懼仍留於身體上的魔鬼，屍體早已燒盡，這底下沒有任何東西。」

「但聽說她到被主帶走之前都還笑著，慶幸我不在她身旁。」他的聲音還是平靜，握著石刻的手卻輕握成拳。

然後他拍拍石碑重新站起來，放眼望去，「恐怕這墓園有至一半為衣塚、或身體太過殘破無法歸於土地的空墓吧，留於此處，僅作為生者憑弔的一個名字。」

卡薩布蘭卡一路從入口走過，太多相似的姓名，聽過的他會駐足，然沒見過的他只能從同樣的石碑去想像，那人生前究竟是什麼模樣。

「那麼您呢？您是來紀念一個名字？」

「我啊，我是來憑弔我自己。」達克眨了眨眼。
「我這孤單老人啊，想為我自己生前做悼念，之從老婆孩子過世以後，我便不再打算娶妻生子，也不打算與人有所連結，我想協會可以簡單處理我的身後事，再來就是活著的時候多幫自己多念些禱詞，也算在幫自己贖罪。」
八分真二分假的乍聽之下很有這麼一回事，此刻的達克完全就是表演一個平凡老年醫者感慨人生的一面，他可說不出，禱詞只是活人安慰自己，對死人毫無幫助這種話。說完達克露出一抹詼諧的微笑。
「說來可笑是，前陣子協會不是惡趣味般的辦了個墳墓獻花抽獎活動，我想也不想就獻花給自己的墳墓了，卻沒想到居然獨得大獎，看來我這棺材本一下就足夠了。」
實際上達克很快就向協會買了瓶萬靈藥，他可沒有任何想馬上躺進裡面的打算。

「憑弔自己？」真是個有趣的答案，他沒說出剩下的感想，「我想，您用餘生在協會與主身邊工作，實在值得尊敬。」但這是真話。

後面抽獎的話題倒是讓他輕笑，「那可真是幸運，您說，那是主想盡快召見您還是不呢？」他說的輕巧，彷彿死亡就是一頓與神的午茶，招來即去。

「一切謹遵主的指示。」他畢恭畢敬的在胸前畫了個十字，畢竟，只有生者能夠有耳聽見憑弔話語，能夠有福受到禱詞的臨幸，能夠有眼看著自己的墓碑，能夠有命享受金錢帶來的歡愉，一切的一切，都將在生命終結那一刻即墮入黑暗，所有的一切， 都不再具有意義。
不過死者對活著的人特別是他到是很有用。

「主的指示啊...嗯、沒什麼。」他悄然轉移了視線，望向天空那端，「如今最難熬的冬天已過，我想可以安心了。」最近收到的醫病通報也少了，卡薩布蘭卡想得很開。

天色已近遲暮，變換的橙色太陽緩慢向下沉淪，他繼續道，「不自覺聊了許多，叼擾了，我先告辭。」他也是第一次與陌生者聊天許久，包含他不曾對親人所說之事，或許是因為對方也是協會醫生，或許是因為兩人罩著可以隱藏臉孔的面具，不知道身分有其好處，交了朋友就多了羈絆，所以他最後沒有詢問對方姓名，心裡卻默默記下了對方方才所站的墓碑位置。

「春天是希望的季節。」達克碎唸著。
所有與希望相關的事物，終將伴隨強烈的絕望。
「這年輕人身上有著與我相似的氣味，一股死亡纏繞的氣息，看來也是位高明的醫生吧？可惜見過的絕望還太少，安心?這一刻方是苦難開始的時候吧…」
「希望我們都可以長命百歲囉，希望...」
達克自己到沒想過，在將來這句話竟一語成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