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這趟門沈濤沒什麼實感，差不多一個月前他還在和人想殺死彼此，現在想不想，沈濤覺得理由構成，情緒構成，會下手的。

開車下山去之前，沈濤找了個咖啡廳吃三明治打發時間，他把崔弦回傳的訊息反覆看，想打點什麼回覆，又對昨晚的自己反感，伸出手就能有人回應的自己太不應該，沈濤卡在不該接受好意的思緒上，服務生上了他點的鮮奶茶，打斷腦內一直互相爭鬥的思考。

沈濤看時間，中午十二點半，他回覆：
Tsuei_Shian: >沒事，我知道你在。

也只能這麼說，知道你在，但我不知道我在不在。

一點多沈濤收拾東西走人，黑帝真的寄了郵件過來，信裡內容簡簡單單，沈濤為了辨識真假反追蹤了這封郵件的來源，位置在市區，一個繁華的住宅區裡，若是在什麼荒郊野領，沈濤會懷疑這封信是不是惡作劇信函。

地點是沈濤決定的地點，一處住宅區的大型公園，白天那裡的人們上班上課，很少有人在區裡活動，不到傍晚公園也不會有人，他人到地點的時候，已經看見黑帝在長椅上滑手機，穿著他習慣的長袖襯衫，還是那件灰藍色，聽見腳步聲，對方習慣性打量了沈濤一把。

「看來還沒死透嘛。」黑帝放下手機道。
沈濤坐到他對面的長椅上，對這些垃圾話毫無反應，「你下次要刺的深一點，找長一點的刀，才能現場殺死我。」說著他環起手臂，調整了一個舒適的姿勢坐好。
「你也沒多小力，差點給你扎穿動脈。」
「我本來想這樣啊，只是失誤。」沈濤聳聳肩，「好了，要說什麼，不要廢話，宋少霆。」

宋少霆和沈濤這仇結的太遠，他們大概都沒想到國中認識的這個人未來會在遊戲上與自己競爭，還會鬧到差點殺死彼此的地步，他們都對彼此觀感不佳，從價值觀到道德感，隨著成長兩人偏差越來越大，沒人會因為這個而特地解釋自己的個性和出身影響，在那時候他們根本不知道是這些環境影響了個性。

宋少霆不說話，這個在遊戲上稱帝的男人，帝的名字只在他的地盤裡名副其實，每個領導者都有資格稱作老大，打開排名一看，誰都比不上藍霄，只是藍霄從來沒對外說過什麼，他連被稱呼帝王這個名詞，藍霄都不屑去理會。

「我很驚訝你沒有去告他，我那個學生。」宋少霆直說：「他後來一陣子清醒之後，和我說想和你道歉，但你完全消失在遊戲上，雖然不可能透過遊戲頻道找你，他還是想試試。」
「不用道歉，我不會原諒的，讓他自己記著好好學習下次怎麼把人弄死，免得日後生罪惡感一直自我迴圈。」沈濤搖搖頭，「你不是帶刀子來殺我吧？」
「我連個背包都沒有，殺個屁，你有帶背包的人我才要懷疑。」
「單肩包放不了一把水果刀。」沈濤說：「我沒有指望下來聽你道歉，只是要找我閒聊的話，電子郵件裡能寫。」

「自以為是這點還是沒變……今年的大會你參加嗎？」
「參加，時間還沒出來不是嗎？」沈濤眨了眨眼，有點懶洋洋地說：「夏季？」
「差不多，我也會去參加，所以你不要怯場。」
「……」沈濤笑了，怯場什麼，黑帝的排名一直都沒有超過他，要拿什麼怯場，「你那個學生是從哪裡來的？」
「遊戲裡認識，好幾年了。」
「你不只收一個？」沈濤自己還沒收學生，他嫌麻煩。
「大概快十個吧，幹嘛，想挖角啊？」

沈濤搖搖頭，他對挖角也沒興趣，以為下來場面會很火爆，結果兩個人都像是被生活磨到疲憊而不想對那些事大做文章，見到人本身這件事就是一個和解。
原本沈濤有很多想法，比如沒想到我們現在會走到這裡，沒太多話說，心裡的話很多都在吵架時說完了，宋少霆不刻意點爆怒氣，不挑釁，沈濤就毫無反應。

他對宋少霆後來的生活不感興趣，從有話說變成沒話說，不想承認，沈濤確切感覺到有些默契和仇人也會有。
兩人就坐在長椅上發愣，吹風打發時間，一度沈濤起了睏意，他低下頭用手去揉眼睛，最後乾脆撐著頭閉目養神，偶爾恍惚的意識讓他沒感覺到對面的宋少霆一直盯著他。

宋少霆就沒想過那封電郵會被回覆。

他以為胖子只是拿了個藉口堵他，正常的吧，朋友出這種事沒人會把宋少霆的要求當一回事，當他真的找到了電子信箱發了信，另一邊真的回信了，那個晚上他睡前都是當時捅完人的回憶。

坐在警局的他雙手都是血，其他的都是自己的血，為了做那些繁瑣的筆錄還得先去醫院包紮過，只差一點點沈濤就能把玻璃割到關鍵位置，傷口還有點深，兩個人沒少流血，但怎麼樣都不會比沈濤嚴重，他當時起了殺心，真覺得這個他討厭十多年的人能死了。

他從以前就一直努力，努力的人在天才面前永遠抬不起頭，遊戲也好，課業也好，家世也好，一開始只是競爭心態，沈濤什麼都好，在班級誰都喜歡繞著他轉，宋少霆不覺得人沒有缺點，他看不見，一直找不到，幾乎毫無破綻，一次又一次的失敗讓他對贏過沈濤這件事從挑戰變成執念。

他真的不相信有人狀態都不會退步，沈濤真的都沒有下滑，和他老師一樣，兩個人的天份彌補了很多缺失，忿忿不平嗎，有一點，過去罵的所有話也都是真心的。
說沈濤沾光，說他自以為是，說他無法面對現實生活才需要在遊戲上逗留，用難聽的話罵過彼此，在這個時候又莫名的有默契不提那些。

不同的是宋少霆想和沈濤聊私下的生活，在哪工作，最近做什麼，上次醫院躺了多久，只是他也沒問，出自於那份驕傲，他們是死對頭，在不是這樣的身分之前還能打打籃球，每句話帶髒字問候彼此，再把家人給罵的一無是處。

出現共同的討厭鬼，兩個人甚至會一起反過來去弄對方，找盡理由，達成了短暫同盟之後又馬上分開，好像對方身邊的空氣有那麼難呼吸。

「就那個隔壁班的。」宋少霆都這樣叫，當有人問起他抱怨的人是誰，跟他聯手處理笨蛋的人是誰，他已經習慣這樣叫。
一點點的私心讓他不想把沈濤兩個字講出來，說出來了，這些人都會去試著找沈濤，朋友被拐走也好，認識他之後多一個人欣賞到他的才華也好，要找一個和自己願意這麼懟下去的人太難找。

當吵架成了習慣，競賽成了默契，人就會變成生活的一部分。

學生曾經問過他是不是喜歡沈濤，宋少霆搖頭，他不是同性戀，他只是想贏沈濤一次，就那麼一次，一年一年過去越來越不可能，因為他知道自己會受到年紀影響狀態，電子遊戲的巔峰期和其他成反比，他最巔峰的那一次是在冬季大會讓沈濤以殘血的身份贏過。

但就光那一場，宋少霆知道他沒有白費力氣，他讓沈濤的角色殘血退場，這很狼狽，沈濤也感覺到了威脅，後來才用了全部的注意力砍回去。

無聲勝有聲，沈濤認同他的實力，在那個當下，輸贏早就不是重點，眾人掌聲的時候他完全聽不進去，宋少霆當時在電腦前出了一身汗，呼吸急促，像剛從賽場下來的選手，好幾次驚險他都要停止呼吸才能不被分心。

刀插進人身體的時候，宋少霆才第一次看到憤怒、調侃、大笑、得意以外的表情，沈濤看著他有點困惑，對插進血肉之軀的刀刃不理解，很快他自己就被拉開，被迫跪在地上時，宋少霆都能聞到血的味道。
人來人往的腳步聲，黑色的地板反映著上面的色彩燈泡，沈濤身邊圍了一群人，好像都能看到他身下染開的血液。

宋少霆沒和任何人說過，當沈濤出現別的表情，他心裡真的出現一絲喜悅，沈濤終於不再是那個毫無破綻的人，那些傷口留下來的疤痕會一直是他完美雕像身上的裂痕，直到他完全消失之前，他一直會比沈濤得一分。

他從長椅上起來，走到人面前伸手去碰沈濤，對方的反應很大，大概是又怕他拿什麼東西弄他，那件事之後想現實見面很難，不像以前就隔著一道牆壁，那個隔壁的同學，想見也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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