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房間開著窗戶,晚風柔和清爽就如同上好的綢緞掠過他的肌膚。藥理在窗邊閉著眼享受著夜晚的寧靜,沒多久後拿了手機看了下時間,距離門禁還算餘韻。
稍微去外頭吹吹風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在心裡如此斷定後,他便關了窗戶,拿上房卡並在玄關處穿好鞋子後開門。
才剛踏出房間,眼角就捕捉到一抹足夠熟悉的身影。
「──你找千里嗎?」
「可以直接敲門喔。」
看著臣黑呆站在815的房門前,藥理出聲說道。
「⋯⋯不是。」一旁的聲音間接回答了他的問題,倒不如說答題者本身就是答案。「我要找的是你。」
「你現在有事情?」看著對方完全是準備好要出門的樣子,他沒有說出自己的目的,僅是反問了對方。
原來是記錯房號了嗎?
「──啊,沒事。」
「只是想出去吹個風,不去也可以。」夜間散步僅是他的一時興起,他有很多像這樣隨性的夜晚。
「那,找我有什麼事?」偏頭的舉止代表他的疑惑。藥理不清楚臣黑會因為什麼事情而找上他,對此一點頭緒都沒有。
「陪我喝酒。」聽到對方沒有太必要的事,臣黑將雙手提的啤酒給舉了起來,話中沒有給對方答應拒絕的機會,便自然的往他的方向走去。
比起增進友誼,他更多只是因為不是太喜歡啤酒的苦澀味,需要有人陪他分擔而已。
「⋯⋯順便聊個天?」但仍為此找了藉口。
「……はい?」他的語調上揚,即便這個單詞在日文中是肯定的意思,此刻卻更顯他的不解。
「……我未成年喔?」
「嗯……你讓我想一下。」
眨了幾下眼,藥理看著那兩手啤酒,更加不明白怎麼會是來找他。聊天是沒有什麼問題,但論喝酒的話,他就得仔細思考了。
未成年理應是不該喝酒——不過他隨即便想起自己的家人也有讓自己嚐過生啤,說是適量的嘗試並不壞,如果有信任的人陪同的話,那麼試著喝醉知道自己的酒量也是好事。
兩手啤酒,兩個人喝……
「……不喝太多的話。」最後,他算是妥協了。
「太好了,如果真的喝不完那就算了吧。」沒有多回應對方的顧慮,在這所學校他甚至經歷過與一群未成年人一起喝酒的事情。
「到你的房間?」臣黑看了一眼對方的房門,宿舍的門外幾乎都長得一模一樣,他除了剛開學到過自己隔壁的房間,就再也沒有看過其他人的擺設。
他也有點好奇眼前這人的房間會是什麼樣子。
「嗯。」他簡單應答,無從分辨是在回答哪一句。
「直接進來吧。」
放著房門敞開,藥理轉身就回到房內。他的房間基本上與學校提供的初始佈置無異,唯一的明顯差別就只有地板的榻榻米。
「等我一下。」他走去牆邊拿了摺疊的小茶几再帶上兩張和室椅,俐落地架好擺放。在向人開口前他又瞄了下旁邊的櫃子。沒記錯的話,他記得他放的一些小點心並沒有吃完。
先單論一手啤酒──公平而論的話一人也要喝三瓶,純喝酒的話那也太單調了。藥理心想著,便又走去打開櫃子,拿出自己習慣吃的鹹點零食。
「好了,你隨意吧。」語畢,他也率先坐了下來。
「之前就這樣想了,你給人的感覺也太傳統了吧。是家裡的關係?」將手上的啤酒給放到茶几上,臣黑看了地上的榻榻米與對方拿出來的東西,做出這樣一個心得。
儘管是原日本血統,但他對日本文化的接觸也僅僅是停留在聽與說日文而已,榻榻米也只有在電視及書上看過。
啤酒已經不如剛從冰箱拿出來一樣的冰涼,他拔開了兩罐的扣環,將其中一罐遞到藥理面前,一邊啜飲一口所謂店長的收藏。
啤酒泡率先上來的麥味,他吐了吐舌,並沒有如預想中那樣強烈的苦澀味衝上來。
「算是。但主要是我自己也喜歡。」
「我家都是這樣。」
他的家庭的確是相較周遭傳統一點,但這都只是基於他們都喜歡自己的傳統文化,因為喜愛,所以想要留存,僅此而已。
拿過桌上的另一瓶酒,藥理同樣飲了一口。不熟悉的酒精伴隨著苦味盤據他的味蕾,不過苦澀感還在他的接受範圍內,他便再喝一口,接著去把零食打開。
「──你除了甜以外,也不喜歡苦?」看了臣黑的反應,藥理聯想到前陣子的廚房。他覺得對方吐舌頭的舉動意外的像小孩子。
「啊?嗯,很明顯?」將舌頭給收了進去,他不太會注意到自己一直以來的小動作,也不曾被提醒過。
「食物只要不會太苦就沒問題,但甜的味很容易留在舌頭上,我不喜歡。」拿了一個小零食放進嘴裡,或許是因為與酒的澀味形成反差,它吃起來格外的美味。「——好好吃。」
「滿明顯的,我覺得。」
對方討厭甜食的理由與自己類似,差別或許在於他只要有茶的話,接受度就會比較高。
「──合你胃口就好。」說著,他也拿了一小塊零食。
「話說,為什麼你會有這麼多酒?」
「感覺你不像會不小心買多的人。」何況方才也得知對方不喜歡苦,那麼就更不可能主動買這麼多啤酒才是。
一口一口緩慢的喝,內容物也少了快一半。藥理看了看啤酒罐外觀,視線掃到有效日期的部分。
……到明天?
抬眼再看向臣黑──雖然沒有責怪的意思,但他更好奇緣由了。
「⋯⋯被打工那裡的店長硬塞的,她給我的理由說的很好聽,但怎麼想都只是要我解決喝不完的東西而已。」很直接的說出自己的內心話,他無奈的嘆了口氣。
「大概也仗著我不會拒絕吧。」將第一罐的最後一口給喝了下去,他壓扁了手上的空罐,便再度開啟下一罐啤酒。
聽完人的說詞,藥理再看看罐子上的有效日期,也難怪臣黑會這麼突然找上自己了。
「原來你還有打工啊。」
「辛苦了。」
他的慰問不知道是針對打工本身,還是特別指啤酒的事,又或許兩者都有也說不定。
他喝酒的速度比面前的人要慢一點,他太少碰酒,不希望酒精一下子衝得太快,因此並不豪邁。
等到臣黑已經正式喝起下一罐啤酒時,他才慢悠悠的把手上的鐵鋁罐壓扁。
「是也沒什麼辛苦的,畢竟店長很照顧我。」儘管沒那麼容易醉,酒精的催化也使臣黑整個人放鬆了許多,也或許因為這樣,他的話比平時多了一些。
「這三年來的吃住都麻煩他很多,在蓮英前如果沒了她,我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會在那裡,她對我來說就像——」朋友?這樣的詞似乎不足以表達他們兩人的關係。
但若說為家人,沒有血緣關係的兩人可以這樣稱呼嗎?
皺起了眉頭,思考到這裡停擺,他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他彷若能夠讀取他的心思一般。
「──那很好啊。」
「那位店長感覺很溫柔,像家人一樣。」
「感覺你很信任他。」
句尾落下伴隨拉開鐵環的清脆響聲。酒精目前還沒有影響到他太多,他便也較為放心地當作在喝比較不習慣的飲料而已。
「……沒有血緣關係也能說像家人嗎?」對方很直接地將自己猶豫的話給說了出來,臣黑疑惑地看向對方,不確定單方面的想法是否能讓他直接這樣稱呼,便問出了像是在尋求解答一樣的問句。
因為有著太多沒有體會過的事情。
「為什麼不行?」
「也沒什麼不好,不是嗎?」
與人對上視線,那是雙比自己更鮮紅的紅色眸子。
「那位店長之所以那麼照顧你,也是因為重視你吧。」
「就算沒有血緣……我覺得也沒關係。」
「反正都很溫暖啊。」
一副稀鬆平常的模樣,說出他一直以來所認知的理所當然。儘管藥理並沒有像臣黑那樣,遇到那般親密的他人,但若是論家人間的溫暖,那他再清楚不過。
所以他才會是溫暖的人。
「是這樣嗎?」在兩人的眼神對上時,臣黑因思考對方的話而緩慢了眨了下眼睛。
像是正切中他一直以來的烙在潛意識中、但卻沒有說明的想法一樣,他揚起了嘴角,勾勒出一個不明顯的弧度。
「……是這樣啊。」
重複的言語如同肯定了現在的想法,店長或許就如他所說像是自己的家人,只是他並不知道店長是怎麼想的。
之後再直接找店長確認看看好了,他這麼想著。
「——你跟家人的感情很好吧?」從話題延伸到了對方身上,臣黑想起了上次見到瑠花的樣子,兩人似乎有那麼一點相像的地方,似乎不只是單純的因為外貌或舉止的關係,只是他也說不出是什麼地方。
或許跟家人有關。
無意識的好奇著一般家庭的關係,那是他未知的領域。
「嗯,感情很好。」他順著接續話題,吞嚥零食並喝下一口酒後繼續說:
「不只跟瑠花,跟爸媽也是。」
「我爸媽都是滿溫和的人,他們很少吵架。」
回想自己所能挖掘的最久遠的記憶,父母爭吵的次數拿五根手指數都嫌太多。
「不過,聽我媽說,我爸以前好像是很難親近的類型,幾乎跟現在相反……但我想像不出來。」
腦海中浮出神情柔和的熟悉面孔,藥理無法單靠想像力就模擬出個性截然不同的父親,頂多只能回憶起記憶中少有的幾分嚴肅。
「……雖然我沒見過,但光從你們兄妹的樣子看來,也很難想像你的家人所謂嚴肅的樣子。」對於美好家庭的想像,或許可以說是他的想像力太過疲乏,因此想像不出所謂嚴父的樣子。
「——你們也是多虧父母的緣故,所以才會那麼……溫柔?」臣黑在說出口的同時也開始遲疑,他並不喜歡無緣無故待他溫柔的人,但兩人的態度卻不讓他感到排斥。
皺著眉,他晃了晃自己的頭,將罐子裡所剩不少的啤酒給一口飲盡。
「原來你覺得我們溫柔啊……有點意外?」
手中的啤酒也不知不覺成了空罐,將其置於一旁時藥理也看著人眨了眨眼。
「不過……應該是吧?因為父母的關係。」
「因為被溫柔以待,所以也想溫柔待人。」
「瑠花大概也是……她甚至比我還敏銳,我在她面前幾乎藏不了事情。」
當然也有少數是他逃過一劫,譬如懇親日早上的意外,他便拿其他事件掩蓋過去,沒有另外再說出口。
伸手拿了第三罐,等到兩人再各自喝完就能消耗掉一手了。酒精還不至於侵蝕他的意志,但似乎緩和了他的面容,嘴角勾起細微的弧度。
受父母的影響果然會很深啊。
不過我也沒有受母親的影響而成為溫柔的人。
他這麼的想著,將下一罐啤酒拿了起來,但僅僅是拿在手上把玩,沒有馬上將它給打開。
「她看起來真的很敏銳。」想著那時女孩對自己講的話,或許是被查覺到自己的異樣,才會被那樣關心給說不定。「相較起來你滿遲鈍的就是了。」說著的同時,他的食指才勾上扣環,細微的氣泡聲也同時響起。
「還好吧……哪裡遲鈍?」
「我自認我的反應還算快的。」
他記得第一次見面時也被說過「遲鈍」這一點,打架完後好像也有提到,然而他至今還是不懂,自然也不會明白他現在這樣其實也是遲鈍的一環。
「不然,你舉個例?」小口啜飲著,藥理再接著朝點心伸手,嚼嚼嚼。
「⋯⋯反應跟情感上的遲鈍完全不一樣啊,你果然是笨蛋嗎?」他托著腮,看著就知道對方是真的沒有發現到兩者間的差別。
「那次打架之後,你完全不顧我的意願就擅自抓住我,甚至硬是想處理我身上所有的傷口就是很好的例子了啊。」說了剛認識時所發生的事情,也不確定對方有沒有理解,他乾脆的繼續說下去。「當時我根本不想讓你碰我,甚至不想跟你深交。」
「打架那次不一樣吧?」不知道是刻意忽略前頭的「笨蛋」,還是真的是被後句給帶跑重點地繼續說:
「傷口本來就要處理,你那時候看起來又完全不想處理它的感覺。」
「那跟要不要深交是兩回事。」
說出了他自己的一套邏輯理論──其實以觀念來說那是正確的沒錯,只是放到現在、由他說出口,就會莫名的像是某種歪理。
「明明是一回事啊,我又沒說不處理傷口,而且要不要處理也是我的事情。」鮮少針對一件事去進行直接的反駁,儘管說的話像是鬧脾氣一樣。
「說到底你抓的重點跟別人完全不一樣吧?為什麼講你遲鈍的話題,重心會跑到我身上啊。」直接點出了對方的問題,他才意識到自己的重點差點就放錯地方了。
「可是傷口及時包紮比較好,那時候你手上的傷口滿嚴重的啊。」
「感染的話不好喔──」
大概是酒精總算有作用了,他說話的方式逐漸染上一點孩子般的隨性。
「嗯……我也只是順著你的話講下去,我覺得重點沒什麼問題啊。」絲毫不覺得自己哪裡有錯,手上的酒也跟著快空了。
「⋯⋯最大的問題就是你覺得沒問題。」對方的重點仍然圍繞在那個早已癒合的傷口上,臣黑最後作出了這個結論。「我們的對話完全不在同一條線上。」
將手上的最後一口酒給喝了進去,他看著藥理,最初完全沒想過兩人能像現在這樣和平相處。
「⋯⋯哈哈。」想到這裡,臣黑忍不住笑了出來。
或許是自己變了一些吧。
「有嗎──?」自認為兩人的對話挺順利的,不過就是有點觀念不同。
接著聽聞對方的笑,藥理僅是困惑地偏了偏頭,不明白方才的對話中有什麼特別的笑料,隨後又像是放棄思考一樣,飲盡手上的酒。
「還喝嗎?」
「要的話我再去拿。」
指了指桌上已經快吃完的零食,差不多是可以再開一包了。
「喝啊,你也還行吧?」他不是個容易醉的人,儘管酒精會讓他放鬆一點,但啤酒的濃度對臣黑來說並不算太大的問題。
對方看起來沒什麼變化,於是他也擅自認定了藥理與自己都不是容易醉的人。
「啊……目前還行。」評估了一下自身狀況,意識還很清晰,也不覺得視野有任何朦朧,便也認為自己能夠繼續。
但他沒想過自己終究只是個沒碰過幾次酒的未成年──
「那就繼續吧。」起身去向櫃子再拿了零食回來,他的步伐也還是穩的,看不出什麼問題。
「どうぞ。」拉開食物的包裝,他說。
在藥理起身的同時,臣黑也將另一手還沒拆封過的啤酒給拆了開來。
「說實話,剛開始看你還蠻不順眼的——不如說我來蓮英根本也沒想過要交什麼朋友。」將酒丟到對方到手上,他再次開了口。「就只是因為進入中央能得到穩定的收入而已。」
穩穩地接過鐵鋁罐,將其放到桌上但沒有馬上打開,伸手先吃了點小鹹餅。
「是喔。」好似毫不在乎地應道,等到下一塊餅乾被他咀嚼吞下,他才拿過酒瓶,繼續開口:
「嗯──我倒是一直覺得你人還不錯。」
「沒什麼負面想法。」
開罐的氣泡聲被他說話的聲音所掩蓋,淡淡的酒精味瀰漫在他們之間,那並不刺鼻。
但逐漸令人沉淪。
「⋯⋯明明我從剛認識開始,對你的態度就都沒有好過,這也是太遲鈍的一種吧。」喝下好幾口酒,臣黑將目光撇向一旁。
他甚至對自己的態度不讚揚,尤其是在知道對方有著傷之後,便好像執著的想得到什麼一般。
蹙起了眉,他將目光放回到藥理身上,就僅僅是盯著,沒有再說任何一句話。
「啊……你的確挺拒人於外的。」他其實有認知到這一點。
「不過,打架那時候你關心了我的傷了,問我需不需要幫忙。」
「所以我就相信你人不壞。」
「君も優しい人だと思うよ。」(我覺得你也是溫柔的人喔。)
同樣也喝了些酒,語出的話語一直都是他最真實的想法。他總是像這樣悠哉、擁有餘韻,像是他的世界裡沒有什麼能夠是所謂的「大事」。
「……溫柔,我嗎?」聽到藥理的話,他反而自嘲地笑了一聲。「我不是什麼溫柔的人,會問你也不過因為是我該負責的,那本來就是可以避開的傷。」
「會因為一時興起而去傷害他人,根本就算不上是什麼溫柔。」笑容依然維持著,對比於對方的率真的稱讚,他的笑反而顯得苦澀。
「我跟造成你背後那塊傷的人又有什麼差啊?」
「嗯……差別啊……」眼神轉向別處,他花了一點時間想了想。
「……那個吧。」
「你現在,笑得很難過啊。」
視線重新聚焦在眼前的人。藥理再度以他的直率開口,不摻有任何雜質,屬於他的純粹。
「那些人不會有這種表情。」
「也不會思考你所想的這些。」
「為什麼呢?對於溫柔不願承認……」
「……不願接受?」
不論是他人所給予的也好,還是三戶主臣黑自身的也好。
為什麼總是否認確實存在的事物呢?
沒有發現到自己的表情在對方眼裡看起來會是如此,他下意識地遮住了自己的臉,同時也避開了眼前人的視線。
「……我只是不覺得自己是溫柔的人,所以才無法理解你為什麼這麼說。」
他才意識自己從來都是接受別人的溫柔,無論是身邊的誰都一樣。
從母親的擁抱、店長的接納到瑠花的關心都是,他沒有辦法像這些人帶給自己一樣的付出給誰。
甚至無法跟眼前的人一樣去帶著他人離開痛苦。
「……我做不到的事情太多了,怎麼帶給別人所謂的溫柔。」
沒有理由的將自己藏住的自卑給說了出來,他不確定是因為酒精將情緒放大了,還是有其他的理由。
他沒有點出對方遮擋自己的舉動,也沒點明對方眼神的逃避。
僅是繼續,平心而論──
「──心配しなくてもいいよ。」(不用擔心也可以喔。)
「對方一定能感受到……只要你希望的話。」
「瑠花就感受到了喔,所以她挺喜歡你的。」
他不會察覺到對方的思考究竟在剛剛的一瞬跑過多少畫面,他所能明白的僅僅只有他確實觀察到的事物。
例如那股悲傷。
「……沒有的吧,不可能的事。」
「我不像你一樣有好好保護住該保護的人,她怎麼可能感受到。」不斷地否定對方的話,同時也否定了自身曾付出的一切,如同過去所搭起來的牆崩塌一般,他的話語不再像之前那樣強硬。
「失敗了啊,因為我沒辦法像你一樣……」停頓了一下,他的咀嚼肌因緊繃而跳動著,再次與藥理的視線對上,他像是不顧一切的,將不想讓他人所知的自身給道了出來。
「我的母親再也不想見到我了,她又怎麼可能感受到你所說的一切。」
「……你。」
「很愛你母親嗎?」
「感覺你很愛她。」
沒有針對對方的話語回覆。藥理對上人的眼眸,興許是在微醺之中再度抓錯重點走向,他像是轉移焦點似地提出他的疑問。
一直以來的似曾相似逐漸明朗,眨眨眼後他重新審視眼前的他。
你跟我,究竟是多相像的人呢?
被突然的問句給吸引住,比起剛剛的苦澀,他的眼神變得柔和許多,但仍帶點悲傷。
「⋯⋯我只剩下她了。」閉上眼,他深吸一口氣,便如同準備好一樣的道出——
「我爸在很早就去世了,所以她獨自扶養我長大。」
「但是卻沒有發現到她碰了毒品,因為壓力。」
「⋯⋯很失職啊,作為一個兒子。」
「怎麼可能有錢還得出來,也沒有力量去保護她,所以只能代替她承受那些債主的虐待。」
每段話的斷點明顯,它們如同是不同句子一般,卻組合了在一起。
臣黑在途中快速的喝著手上的酒,才不過幾分鐘,他手上的罐子便見了底。
「——我的背後也有傷疤啊,因為他們覺得有趣而留下來的,像是蜘蛛網一樣的痕跡。」
「⋯⋯很丟臉吧?那是因為太弱小而留下的證據。」將手上的鋁罐壓平,他在道出這句的同時,再度移開了視線,僅是盯著自己的手。
相差太多了啊,我們兩人。
丟臉、弱小?
藥理無法裡解臣黑所說的這些。
因為,眼前的他明明──
「──よく頑張った、」(好好努力過了,)
「今無事でよかった、ね。」(現在沒事真是太好了。)
嘴角揚起淺淺的弧度,受到酒精催化而整個放鬆下來的他似乎比平時更溫暖幾分。他途中沒有再喝太多酒,內容物不過才少了半罐左右,但他其實早就在不久的先前就醉了。
「不覺得你丟臉……也不會覺得你弱小。」
「想保護家人的心情是一樣的喔。」
「だから君は優しい人だ。」(所以你才是溫柔的人。)
輕輕晃了手上的酒罐,他將其放置一旁,專心看著面前的人。
「你還想保護她吧?你的母親。」
從來沒想過會有人對自己的事給出溫柔的話語,甚至不久前他也沒想過自己會將這些說給他人聽,臣黑在藥理開口的一瞬間停下了自我貶低的話語。
握緊了拳頭,他感覺到自己心臟的跳動似乎明顯了起來,
想保護家人的心情是一樣的?但自己失敗了啊。
儘管如此對方最後的問句也是很明顯。
「我——」在第一個字說出口的瞬間,後面的句子哽咽在喉中,像是被什麼東西阻止一般,他無法說出接下來想說的話。
只是這麼盯著眼前的人,感覺到似乎有什麼異物從自己的臉頰上滑過,他不知道自己目前是什麼狀態,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如果啊,還想保護的話。」他再度拿起手邊的鋁罐。
「那就在現在、在未來去保護,就可以了喔。」
「以前的事不能改變呢,我的也不能。」搖晃著瓶身,透過小小的開口盯著裡頭的酒。
「但是現在的你一定可以吧,因為你很強啊。」稍稍仰頭飲下一口苦澀。
「──もっと強くなって、一緒に大切な物を……」
「守って、あげよう。」
(變得更強……一起保護重要的人事物吧。)
這次換他沒有與之相望。他選擇看看自己的酒瓶,喝得差不多了,就再拿一瓶並打開拉環。
這是他的溫柔,他知道他在哭。
從來無法理解他人為何而哭,哭泣便是在展現自己的脆弱。
在運動會那時,臣黑聽到了他人對於哭這個反應的不同解讀,儘管想要試著去理解,但從來沒有哭過讓他無法真正的搞懂這些,僅僅只是將那些話給記了下來。
——而他的話流淌進臣黑的心裡,與過去壓抑的情感產生了碰撞,他的眼淚幾乎是止不住的流下來。
他的脆弱展現在這個人眼前,他想要逃開,卻仍選擇待在了原地。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僅僅是將手掌壓在眼前,他就這麼沈默的聽著他的話。
——如果能早點遇見他的話那就好了。
這樣的念頭從中而生,而後的思緒戛然而止。
藥理仍舊沒有發話,以緩慢的步調小口啜飲著手中的酒。像是陪伴似的,任人自行發洩哭泣。
說起來,自己上一次哭又是什麼時候呢?
靠上和室椅的椅背盯著天花板。他想不起來眼淚的溫度,好似沒有那樣的記憶。
明明流血的溫度就很清楚的。
沒多久,他便也晃晃腦袋放棄思考,再喝了口啤酒。
果然還是比較喜歡茶,他想。
在停止流淚之後,他便將手從自己眼前移開,或許是不習慣這樣的情緒,他就這麼盯著眼前的空罐發呆。
不想再吃零食,他也不打算再打開下一罐啤酒。
「好怪的感覺。」聲音比剛剛更低沈了些,帶點鼻音、帶點沙啞,但卻比自己想像中還冷靜。「⋯⋯謝謝,剛剛的話。」語氣有些彆扭,他還不太被鼓勵。
「どういたしまして。」(不客氣。)喝了酒,他這麼說。
「可以休息一下喔。」向人揚起一抹暖心,已經醉了的他更容易笑,弧度也比平常更加明顯。
藥理轉頭算了算身邊的空瓶跟喝一半的酒,已經是第五瓶了。說實話,他有點喝飽了,因此他把手上的半瓶解決掉以後,便也沒有再對食物或酒瓶有任何動作。
抬起頭,剛好對到的是眼前人的笑容。
臣黑盯著他的笑容好一陣子,而後才不自然的移開眼神。
「⋯⋯不⋯⋯也差不多了⋯⋯」看著藥理的表情,思緒中透出一點異樣的感覺,他抓了下自己的頭,便開始收拾起那些喝完及沒喝完的罐子。
可能是剛哭過的關係。
他這樣想著。
「そっか。」(這樣啊。)說著他便也幫忙收拾,起身去找了塑膠袋,將空罐都集中起來。
「嗯……放我這好了,我之後拿去丟就好。」
「啊、然後這給你。」轉身拿了一包新的鹹點,放到人的手上。
「剩下幾罐你再配著這個慢慢喝掉吧,加油喔──」
伸手朝著人的頭輕率地拍了兩下就收回手,他就像是在哄小孩子──像是在哄自己妹妹那樣,且毫不給人反應的時間,就繼續回頭收拾小茶几。
儘管動作挺穩,一點都沒有暈眩搖晃,但他是真的醉了。
那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感覺好像時間停止了一般。
他還沒反應過來,眼前的人已經轉身背對自己了。
「……你剛剛幹嘛?」手掌覆上自己剛剛被碰觸到的地方,原本打算要離開的他沒有再做其他動作,等著眼前人回答自己的問題。
「嗯?」聽聞問句,他便側了身子過回頭,盯著對方的臉發呆了一下。
「……什麼幹嘛?」
「給你點心?」
偏過頭,明顯沒有理解對方想問的事。
完全,無法溝通。
對方的回答與自己的問題完全不在同一個線上,臣黑沈默與人對望,好一陣子後,他才移開視線。
「⋯⋯不,沒事,我要走了。」不打算再提起剛剛的事,他皺起眉頭,轉身便往房門離開。
直到要開門之前,他的煩悶感越來越強烈,握緊了右手的拳頭,他再度走回房間內,眼前是剛剛熟悉的背影。
——臣黑伸出了自己的能力,很快的往藥理的頭上打了下去。
「別再做這種事了,你這個笨蛋!」
像個小孩一樣,他將不知從何而來的情緒往對方發洩,再對方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便快步的走向外離開。
「──痛!」這大概是他今天情感最強烈的話了。
當藥理揉著後腦勺回頭查看時就已經不見臣黑的人影,只有聽覺能捕捉到漸遠的腳步聲。
他是指哪種事?藥理皺著眉毫無頭緒。難道臣黑不喜歡那個零食?可是最開始的時候他說好吃啊──像這樣思考著跟正解毫無關聯的事。
「搞不懂……」最終他決定放棄,走去將門關好後,再回房將裝了空罐的塑膠袋封起來綁緊並放去玄關旁,收起茶几與和室椅靠回牆上,藥理打著哈欠。
有點睏了,罐子明天再拿去丟吧。
@#(*&%#!$#)%(&!!($$#!
(結尾停很久是因為我沒聽說會有圖)
我連本人表符都拿出來用了……臣黑中負責啊………………殺人罪………
好好看的交流唷…………我怎麼感覺千里也参了一咖好開心哦謝謝你們(這樣也開心